红蚂蚁却根本看不到他的人,只看到一床黑黝黝的棉被向自己卷了过来。

  她身子一转,已有三四十件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暗器飞了出来,有的又快又急,有的互相撞击,有的在空中打着转。

  因为她的人小,所以暗器也特别小。

  因为暗器特别小,所以破风之力特别强,别人也特别难躲。

  但她却忘了一件事,棉被不是人。

  棉被是打不死的。

  她的暗器虽然奇巧,手法虽然高明,但一点用都没有。

  只听“噗、噗、噗”一连串声响,三四十件暗器,全都打在棉被上。棉被上有猪油、有鸭油、有鸡油,还有麻油。

  这床棉被简直就像是用油泡过的,泡得又滑又韧,就算是强弓硬弩,也未必能够射得穿,何况是这么小的暗器?

  等到红蚂蚁发觉上当了,身形向后倒掠而出,棉被已乌云般卷了过来。

  王动不动,谁也想不到他一动起来竞这么快。

  红蚂蚁刚嗅到一种奇奇怪怪的油腻味道,整个人已被棉被包了起来。

  她的人若是长得高大些,王动也未必能用床棉被将她包住,怎奈她的人实在太小了,王动两只手一围,她整个人已像是裹粽子似的被包在中间。

  王动的身子却还是没有停,只听身后风声响动,白蚂蚁已飞掠了过来,王动再快,也没有这只会飞的白蚂蚁快。

  眨眼间白蚂蚁就已追上了他。

  王动就是要白蚂蚁追上他,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追不上白蚂蚁。

  等白蚂蚁追过来了,他身子骤然一停,一转,将手里的一卷棉被送了过去。

  棉被单卷着的是自己的老婆,白蚂蚁当然不能不接住。

  这卷棉被比他的人大一倍,重两倍,他一伸手接住,身子就立刻往下掉。王动却已绕到他背后,轻轻松松就拍了他的穴道。

  白蚂蚁小小的脸上青筋暴露,瞪着他,连眼珠子都好像要凸了出来。

  王动却又不动了,淡淡笑道:“你败得不甘心是不是?因为我用的不是真功夫。告诉你,若用真功夫就不算本事了。我打架从来也不用真功夫的。”

  白蚂蚁气得简直要吐血。

  王动的确好像连一点真功夫也没有,完全是投机取巧。

  但若没有一等一的真功夫,又怎能这么样投机取巧?时间又怎能拿得这么准?出手又怎会这么稳?

  这不但手脚上要有真功夫,脑袋里更要有真功夫。

  王动不动,一动起来可真不得了。

  再看那边的金蚂蚁,已被郭大路的拳风迫得连气都透不过来。

  燕七却在围着银蚂蚁打转。

  银蚂蚁个子虽较大,却是一身的硬功夫,功夫一硬,手脚就慢。

  燕七转得越急,他越慢。

  突然问,燕七摘下头上的帽子,往他头上一扣,帽子大,头小,他整个头都被蒙住,什么都看不见了。

  燕七伸脚一绊,他就跌倒,只听“哗啦啦”一声,原来他身上穿的竟是银甲,一跌倒再想爬起来,就不容易。

  他想去抓头上的帽子,但人已被一样很重很重的东西压住。原来燕七已一屁股坐在他身上,笑嘻嘻道:“这椅子倒不错,只可惜太小了些。”

  金蚂蚁呢?他本就连气都透不过来了,此刻一发急,一口气就被憋在肚子里,用不着郭大路动手,他自己就晕了过去,嘴角吐出了白沫。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原来这人有羊癫疯,看来我找错人了。”

  王动道:“我本来说白蚂蚁归你,你没听见?”

  郭大路笑道:“你说你的,我找我的,白蚂蚁我追不上他,他却一定会去追你,所以我就挑了这金蚂蚁。无论如何,我块头总比他大些,力气自然也不会比他小,就凭力气我就已吃定他了。”

  王动也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你这人居然也会捡便宜。”

  郭大路道:“我也想不到你这床棉被居然还有这么大用处,以后若有人要学接暗器,我一定要劝他在床上吃油鸡。”

  王动道:“鸡油太少,还是吃烧鸭好。”

  燕七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想不到的是,居然会遇见你们这么样两个人,大概是我的霉运已走得差不多了。”

  郭大路笑道:“这只因你真的是怪物,不是吹牛大王。”

  燕七道:“你们肯帮我的忙,就因为我说的是老实话?”

  郭大路道:“也因为你能倒吊着喝酒。”

  燕七也笑了,道:“若不是看到你倒吊着喝酒,我又怎么会说那种话?”

  他忽又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还有句话要说的,却又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

  王动道:“你是不是想谢谢我?”

  燕七叹道:“这样的事,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谢法?”

  王动道:“你若真要谢我,倒有件事可以做。”

  燕七道:“什么事?”

  王动道:“把我抬回床上去,我又懒得动了。”

  “富贵山庄”无论在任何人跟中看来,都不会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简直连一样可以使人留恋的东西都没有。

  奇怪的是,燕七居然也和郭大路一样,一来了就再也舍不得走。

  这倒并不是因为他们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

  有些人彼此之间,仿佛有种很奇怪的吸引力,正如铁和磁石一样,彼此只要一遇着,就会被对方牢牢的吸住。

  这些人只要彼此能在一起就会觉得很开心,睡地铺也没关系,饿两顿也没关系,甚至连天塌下来他们都不会在乎。

  世上只有很少几件事能令他们受不了,其中有一样就是眼泪。

  女人的眼泪,尤其是一个还不满四尺的小女人的眼泪。

  红蚂蚁的人虽小,但眼泪却真不少。

  郭大路忽然发觉一个女人眼泪的多少,和她身材的大小连一点关系都没有,越瘦小的女人,眼泪往往反而越多。

  女人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越胖的人吃得越少,越丑的人花样越多,越老的人粉擦得越厚,衣服越多的人穿得越薄。

  “唉,女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

  郭大路叹了口气,红蚂蚁一直不停地哭,已哭得他受不了。

  他只好走。

  燕七却不让他走。

  王动早已又躺了下去,蒙头大睡,他只要一睡着,就是死了人也不管了。

  燕七拉住郭大路,道:“你若再走,我拿这四个人怎么办?”

  郭大路道:“这本就是你的麻烦,不是我的。”

  燕七道:“但若不是你们帮我,我怎么能将他们抓住,他们若没有被我抓住,我怎么会有这种麻烦?”

  郭大路怔住了。

  燕七还怕自己说得不够明白,又道:“你们若不帮我,我就会被他们抓住,最多再死一次,连一点麻烦都没有。但现在我既不能杀他们,又不能放他们,你说该怎么办?”

  他说得越明白,郭大路听得越糊涂。

  王动忽然从被里伸出头来,笑道:“我倒有个好法子。”

  燕七松了口气,道:“你为何不早说?”

  王动道:“你既不想杀他们,又不想放他们,不如就将他们留在这里,养他们一辈子。”

  郭大路立刻拍手笑道:“不错,的确是好主意,反正他们人长得这么小,吃得绝不会多。”

  红蚂蚁也立刻不哭了,道:“我每天只要吃两小碗珍珠粉拌饭,再加上一点海鲜,几片水蜜桃就够了;没有水蜜桃,哈密瓜也行。”

  燕七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站在那里,喃喃道:“珍珠粉拌饭?海鲜?水蜜桃?……这倒也不难。”

  他忽然转过身,掉头就走。

  郭大路道:“你到哪里去?”

  燕七道:“找那口棺材,躺下去,再找个人埋起来,这至少总比每天找珍珠粉水蜜桃容易多了。”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这么样看来,为了要救你,就只好把他们放走了,这至少也比再找个能吊起来喝酒的人容易得多。”

  他嘴里说着话,手里已解开了蚂蚁们的穴道。

  他们来得快,走得也不慢。

  三个人眼看着他们走出去,然后忽然一齐转过去,我看着你,你看着我。

  郭大路道:“你早就想放他们走了,是么?”

  燕七道:“哦?”

  郭大路道:“可是,你又不好意思明说,因为我们也出了力,若就这样放他们走了,你怕我们不甘心,其实……”

  燕七道:“其实你也早就想放他们走了,是么?”

  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忽然,一齐大笑了起来。

  郭大路笑道:“看来放人不但比杀人容易,而且愉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