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动道:“现在还没到你感动的时候,等我们吃起来,那才真要你感动哩。”

  燕七笑道:“不错,非他妈的要他感动得眼泪直流不可。”

  奎元馆地方不小。有楼上楼下两层,楼下也有十七八张桌子。

  晚上桌子就都拼在一起,店里的伙计就在桌子上打铺。

  店里一共有七个伙计,现在正一个个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纷纷招呼着王动,显得既殷勤又亲切。

  “王大哥等的人已经来了么?”

  “还不快起来招呼王大哥的客人!”

  郭大路眼睛发直,真想问问王动,什么时候又做了这些人的大哥?

  他忽然发觉王动这人做事不但神出鬼没,而且交朋友也有两手,他自己就永远没法子跟饭铺的伙计交上朋友。

  燕七已忍不住问道:“这地方你以前常来么?”

  王动道:“这还是第一次。”

  燕七的眼睛也直了,心里也实在佩服得很,一天晚上就能够将饭铺里的伙计弄得这么服帖,可真不是件容易事。

  王动道:“你们要吃什么,说吧,我这就叫他们去起火。”

  燕七道:“给我来碗炖鸡面,煮三个蛋下去,再煎两个排骨,有炸鱼和咸肉也来两块。”

  王动道:“我也照样来一份好了,郭大少呢?”

  郭大路又咽了口口水,道:“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燕七已抢着道:“他不要,他已经吃得快胀死了。”

  郭大路又急又气又恨,恨得牙痒痒的,手也痒痒的,恨不得把拳头塞到这多事婆的嘴里去。

  燕七眼珠子直转,好像在偷偷笑,忽又问道:“林太平呢?来了没有?”

  王动道:“也来了,还在楼上睡大觉。”

  燕七笑道:“看不出他睡觉的本事倒也不小。”

  楼上非但没有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屋角里有几张桌子拼在一起,桌上的确铺着被,但被窝却是空的。

  燕七道:“他的人呢?”

  王动也在发怔,道:“我刚刚下楼的时候,他明明还睡在这里的,怎么一下子人就不见了?”

  燕七道:“你没看到他下楼?”

  王动摇摇头,眼睛盯着扇窗子。

  燕七笑道:“看来这人做事也有点神出鬼没,又不要他付账,他溜什么?”

  他眼睛也随着王动向那扇窗子看过去。

  楼上一共有八扇窗子,只有这扇窗子是开着的。

  燕七又道:“刚才这扇窗子是不是开着的?”

  王动道:“没有,我不喜欢开着窗子睡觉,我怕着凉。”他悄悄地走向窗口。

  窗下就是奎元馆的后门,后门对着条小河,河上有条小桥。

  河水虽然又脏又臭,小桥虽然又破又旧,但现在太阳刚升起,淡淡的阳光照着河水,河水上的晨雾还未消散,微微的风吹着河边的垂柳,风中隐隐传来鸡啼,看来倒真还有几分诗情画意。

  煞风景的是,桥对面正有个背着孩子的妇人蹲在河边洗马桶。

  燕七皱了皱眉,又皱了皱鼻子,大声道:“这位大嫂,刚才有个人从这扇窗户里下去,你瞧见了没有?”

  妇人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喃喃道:“大清早的,这人莫非撞见鬼了么?”

  燕七碰了一鼻子灰,只有苦笑着喃喃道:“这小子到哪里去了?莫非掉在河里淹死了么?”

  郭大路肚子越来越空,虚火上升,正想找个人出出气,板着脸道:“淹死一个少一个,就怕他淹不死。”

  王动眼角瞟着他,道:“这人今天早上怎么这么大的火气,难道昨天晚上还没有把火气放出去?”

  燕七吃吃笑道:“人家昨天晚上又有臭虫,又有女菩萨,就算有天大的火,也该出得干干净净。”

  王动道:“女菩萨?臭虫?难道昨天晚上他睡在破庙里的?那就不如到这里来睡桌子了。”

  郭大路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幸好这时伙计已端着两碗面上楼。

  好大的两碗面,还外带两大碟烧鱼排骨。一阵阵香味随着热气往郭大路鼻子里钻,你叫郭大路怎么还受得了?

  郭大路忽然集中注意,全心全意地盯着桌子下面,就好像桌子下面正有几个小妖怪在演戏。

  燕七和王动嘴里虽在吃着面,眼睛也不由自主随着他向桌子下瞧了过去。

  郭大路就趁着这机会,飞快的伸出手,往最大的一块排骨上抄了过去。

  谁知他的手刚摸到排骨,一双筷子突然平空飞过去,“波”的,在他手背上重重的敲了一下。

  燕七正在斜眼瞟着他,带着笑道:“刚吃了十七八样东西,还想偷人家的肉吃,难道真是饿死鬼投胎?”

  这小子当真是天生的一双贼眼。

  郭大路涨红着脸,讪讪的缩回了手,喃喃道:“狗咬吕洞宾,好心替他赶苍蝇,他反而要咬我一口。”

  燕七道:“这么冷的天,哪来的苍蝇?”

  王动道:“苍蝇虽没有,至少臭虫有几个。”

  这两人今天也不知犯了什么毛病,时时刻刻都在找郭大路的麻烦,随时随地都在跟他作对。

  郭大路只好不理不睬,一个人发了半天怔,忽然笑道:“你们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没有人说话,因为嘴里都塞满了肉。

  郭大路只好自己接着道:“我在想,这碗面的味道一定不错。”

  燕七喝口面汤把肉送下肚,才笑道:“答对了,我们真还很少吃到这么好吃的面。”

  郭大路道:“你知不知道这碗面为什么特别味道不同?”

  燕七眨眨眼,道:“为什么?”

  郭大路悠然道:“因为这碗面是用河里的水煮的,洗马桶的水味道当然特别不同了。”

  燕七居然不动声色,反而笑嘻嘻道:“就算是洗脚水煮的面,也比饿着肚子没有面吃好。”

  郭大路怔了半晌,忽然跳起来,张开双手,大叫道:“我也要吃,非吃不可——谁再不让我吃,我就要拼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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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太平坐着在发怔。

  他已回来了很久,发了半天怔,好像在等着别人问他:“怎么会忽然失踪?到哪里去·了?干什么去了?”

  偏偏没有人问他,就好像他根本没有离开过似的。

  林太平只有自己说出来,他先看了郭大路一眼,才缓缓道:“我刚才看到了一个人,你们永远都想不到是谁。”

  郭大路果然沉不住气了,问道:“那个人我认不认得?”

  林太平道:“就算不认得,至少总见过。”

  郭大路道:“究竟是谁?”

  林太平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因为我也不认得他。”

  郭大路又怔住厂,苦笑着道:“这人说的究竟是哪一国的话?你们谁能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林太平也不理他,接着又道:“我虽不认得他的人,却认得他那身衣服。”

  郭大路忍不住又问道:“什么衣服?”

  林太平道:“黑衣服。”

  郭大路笑了,道:“穿黑衣服的人满街都是,我随便从哪里都能找到几十个。”

  林太平道:“除了他的衣服外,我还认得他的那柄剑。”

  郭大路这才·听出点名堂来了,立刻追问道:“什么样的剑?”

  林太平道:“一尺七寸长的剑,却配着四尺长的剑鞘。”

  郭大路吐出口气,道:“你什么时候看到他的?”

  林太平道:“你们来的时候。”

  郭大路忽然笑了,道:“你认为这件事很奇怪?”

  林太平道:“你认为不奇怪?”

  郭大路道:“他本来就是要到县城里来交差的,你若没有在这里看到他,那才奇怪。”

  林太平道:“他本来应该将金狮子、棍子、凤栖梧和那批贼赃都交到衙门里去,是不是?”

  郭大路道:“是。”

  林太平道:“但衙门里却没有听说过这件事,这两天根本没有人押犯人来。”

  郭大路这才觉得有点吃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林太平道:“我已经到衙门里去打听过了。”

  郭大路想了想,道:“也许他准备将犯人押到别的地方去。”

  林太平道:“没有犯人。”

  郭大路皱眉道:“没有犯人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