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路想了想,苦笑道:“你说的话好像总有点道理。”

  王动道:“所以你也不必难受。”

  郭大路道:“我难受什么?我又没有输……”

  王动道:“抱歉的是我们把你的钱也一齐输了。”

  郭大路怔住。

  王动道:“破庙里的泥菩萨陪人睡觉,也不会收钱的。”

  郭大路的眼睛慢慢地变圆了,道:“你们知道?……你们早就串通好了的?……偷我的小偷就是……”

  他手指忽然直戳到燕七的鼻子上,大叫道:“就是你。”

  燕七道:“答对了。”

  郭大路一把揪住他衣襟,咬着牙道:“你为什么做这种事?”

  燕七不说话,脸却似有点发红。

  王动淡淡道:“他也是为你好,他不想朋友得花柳病。”

  郭大路的手慢慢放开,一屁股又坐到椅子上,手摸着头,喃喃道:“天呀……天呀,你怎么会让我交到这种好朋友的?”

  他忽又跳起来,咬着牙道:“你们既然知道四个人都已囊空如洗,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大吃大喝?”

  王动道:“为了要让你高兴。”

  郭大路忍不住叫了起来,道:“让我高兴?”

  王动道:“一个人请客的时候,总是特别高兴的,是不是?”

  郭大路双手抱头,道:“是是是,我真高兴,真他妈的高兴得不如死了算了。”

  一个伙计忽然走过来,道:“王大哥不必为付账的事发愁,这里的账已算清了。”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这里总算有个良心好的人。”

  这伙计脸红了红,笑道:“我本来的确想替王大哥结账,只可惜有人抢着先把账会了。”

  王动道:“是谁?”

  这伙计道:“就是坐在那边角上的那位客人。”

  他回过身,想指给他们看,又怔住。

  那边角上的桌子上还摆着酒菜,人却已不见了。

  郭大路走在最后面,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拍了拍那送客下楼的伙计肩膀,道:“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这伙计道:“请说。”

  郭大路道:“你赢了这么多钱,准备怎么花呢?”

  这伙计道:“我不准备花它。”

  郭大路瞪着他,就好像忽然看到个圣人似的。

  这伙计忽又笑了笑,道:“我准备用它作本钱,再去赢多些,最近我手气不错。”

  郭大路还在瞪着他,忽然大笑,笑得弯下腰,差点从楼上滚下去。

  他大笑着拍这伙计的肩,道:“好主意,好主意,就要这样,人类才会进步,我代表天下的人感激你。”

  这伙计还想问:“感激我什么?”

  郭大路却已走下了楼。

  这伙计叹了口气,摇着头,喃喃道:“看来这些人不但是冤大头,而且还是疯子。”

  以前有个很聪明的人说过一句很聪明的话:“被人当做冤大头和疯子,其实也是件很有趣的事,甚至比被人当做英雄圣贤更有趣。”

  那伙计并不是聪明人,当然没听过这句话,就算听过,也不会懂这句话其中的道理,聪明人的话,本就很少有人能听得懂的。

  世上有两种人。

  一种人做的事永远是规规矩矩、顺理成章,他们做的事无论谁都能猜得出,都能想得通。

  另一种人做事却不同了,他们专喜欢做些神出鬼没的事,非但别人想不通他们在做什么,也许连他们自己都想不通。

  王动就是这种人。

  林太平也是。

  但世人却还有样东西比这种人更神出鬼没。

  那就是钱。

  你不想要钱的时候,它往往会无缘无故、莫名其妙的来了。

  你最需要它的时候,却往往连它的影子都看不到。

  杀人是什么滋味?

  很少人知道。

  一万个人中,也许只有一个是杀过人的。

  有人说:“不管杀人是什么滋味,至少总比被人杀好。”

  说这种话的人,他自己一定没有杀过人。

  也有人说:“杀人的滋味比死还可怕。”

  说这种话的人,就算自己没有杀过人,至少已经很接近了。

  “你有没有杀过人?”

  “你怎么杀他的?”

  “你为什么要杀他?”

  林太平一直在等着他们问他这三句话。

  他们没有问。

  王动、燕七、郭大路,三个人又好像约好了,连一句话都没有问。

  一路上三个人根本没有开过口。

  县城距离那山城并不远,但是不说话的时候就显得很远了。

  郭大路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哼着小调,曲调也许已流传很久,歌词却一定是他自己编的。

  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编得出这种歌词来。

  “来的时候威风,去的时候稀松。来的时候坐车,去的时候乘风。来的时候铛铛响,去的时候已成空。来的时候……”

  燕七忽然道:“你在唱什么?”

  郭大路道:“这叫“来去歌”,来来去去,一来一去,去的不来,来的不去。”

  燕七忽地跟着他的调子唱道:“放的不通,通的不放,放放通通,一通一放。”

  郭大路道:“放什么?”

  燕七道:“狗屁。这叫放狗屁。”

  郭大路板着脸道:“你们用不着臭我,以前有人求我唱,我还懒得唱哩。”

  王动点点头,道:“我知道那些是什么人。”

  燕七眨眨眼,道:“是什么人?”

  王动道:“聋子。”

  郭大路想板起脸,自己却忍不住笑了。

  林太平忽然冷笑,道:“聋子至少比那些装聋作哑的人好。”

  郭大路眨眨眼,道:“谁装聋作哑?”

  林太平道:“你,你,你。”

  他用手指往他们三个人脸上一个个点了过去,接道:“你们心里明明有话要问,为什么还不问出来?”

  王动道:“不是不问,是不必问。”

  林太平道:“为什么不必问?”

  王动道:“那种人活着不嫌多,死了也不嫌少。”

  郭大路道:“对,对,那种人死一个少一个,越少越好。”

  他拍了拍林太平的肩,笑着道:“你既然没有杀错人,我们又何必问呢?”

  林太平咬着牙,忽又道:“你们杀过人没有?”

  郭大路看看王动,王动看看燕七。

  燕七苦笑道:“我只被人杀过。”

  林太平忽然纵身向路旁掠了过去,刚落到树后,哭声已传了出来。

  燕七看看郭大路,郭大路看看王动。

  王动道:“他以前没有杀过人。”

  郭大路点点头,道:“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燕七叹了口气,道:“原来杀人的滋味比被杀还难受。”

  王动道:“南宫丑发现他在后面跟踪,一定以为他已发现了黑吃黑的秘密,所以就先向他出手,想杀了他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