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七只好蹲在树桠上,郭大路却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就像是挨了一刀似的跳了起来。

  雪冷得像刀。

  燕七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坐下去的时候,难道从来也不看看屁股下面是什么?”

  郭大路苦笑道:“我没注意,我在想心事。”

  树枝很粗,他也在燕七身旁蹲了下来,道:“我在想那老太婆,她明明是位很了不起的武林高手,为什么要在活剥皮的当铺当老妈子?”

  燕七沉吟着,道:“也许她也和风栖梧一样,在躲避别人的追踪。”

  郭大路道:“这理由乍一听好像很充足,仔细一想,却有很多地方说不通。”

  燕七道:“哦?”

  郭大路道:“世界这么大,有很多地方都可以躲避别人的追踪;尤其是像她这样的高手,为什么要去做别人的老妈子,听别人的指挥,受别人的气?”

  他一面摇头,又接着道:“就算她要做人家的老妈子,也应该找个像样一点的人,找个像样一点的地方,为什么偏偏选上活剥皮?”

  燕七道:“你想不通?”

  郭大路道:“实在想不通。”

  燕七道:“你想不通的事,别人当然也一定想不通了。”

  郭大路笑笑,道:“若连我也想不到,能想通的人只怕很少。”

  燕七道:“也许她就是要人家想不通呢?”

  郭大路道:“但想不通的事还有很多。”

  燕七道:“你说来听听。”

  郭大路道:“看她的武功,天下只怕很少有人能是她的对手。”

  燕七也叹了口气,道:“她武功的确很高,我非但没有看过武功这么高的人,简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郭大路道:“所以我认为她根本就用不着怕别人,根本就用不着躲。”

  燕七道:“莫忘记,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

  郭大路道:“这只不过是句已老掉牙的俗话。”

  燕七道:“老掉牙的话,往往是最有道理的话,越老越有道理。”

  第十九回 林太平的秘密

  郭大路道:“假如她真的躲避别人的追踪,行动至少应该秘密些,但我们每次去当铺的时候,都看到她里里外外的走进走出,一点也没有不敢见人的样子。”

  燕七道:“那时你看不看得出她是个怎样的人?”

  郭大路道:“别人既然看不出她是谁,她为什么不敢见人?”

  郭大路道:“你认为她也和风栖梧一样,易容改扮过?”

  燕七道:“江湖中易容改扮的人,并不止风栖梧一个。”

  郭大路道:“那么金狮和棍子为什么一眼就看出她是谁了呢?”

  燕七道:“你怎么知道他们看出来了?”

  郭大路道:“他们若没有看出来,对活剥皮为什么前倨后恭?”

  燕七眨眨眼,道:“那么依你看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郭大路道:“依我看,她和活剥皮一定有点特别的关系,也许是活剥皮的老朋友,也许是活剥皮的亲戚,你说有没有道理?”

  燕七道:“有道理。”

  郭大路笑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承认我有道理。”

  燕七忽然也笑,道:“因为我的看法本来也是这样的。”

  郭大路怔了怔,道:“你的看法既然早就跟我一样,刚才为什么要跟我抬杠?”

  燕七道:“因为我天生就喜欢跟你抬杠。”

  郭大路瞪着眼看了他半天,道:“假如我说这雪是白的呢?”

  燕七笑道:“我就说是黑的。

  无论你多聪明,多能干,但有时还是会突然遇见个克星,无论你有多大的本事,一遇见他就完全使不出来了。

  燕七好像就是郭大路的克星。

  郭大路硬是对他没法子。

  过了半晌,他忽又笑了笑,道:“至少有一件事你总不能不承认的。”

  燕七道:“什么事?”

  郭大路笑道:“活剥皮这次连一个人的皮都没有剥到。”

  燕七道:“你又错了。”

  郭大路苦笑道:“我又错了。”

  燕七道:“活剥皮这次总算剥了一个人的皮。”

  郭大路道:“剥了谁的皮?”

  燕七道:“他自己的。”

  林太平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有人肯花好几千两银子来找他?

  找他干什么?

  郭大路道:“你看这些人为什么要找林太平呢?”

  这次他好像已学乖了,自己居然没有发表意见。

  燕七沉吟着,道:“你若肯花五六千两银子去找一个人,为的会是什么呢?”

  郭大路笑道:“我根本就不会做这种事。”

  燕七瞟了他一眼,道:“假如我忽然失踪了,若要你花五千两银子来找我,你肯不肯?”

  郭大路想也不想,立刻道:“当然肯。为了你就算叫我拿脑袋去当都没关系。”

  燕七的眼睛亮了。

  一个人的眼睛只有在非常快乐,非常得意时才会亮起来的。

  郭大路道:“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所以我才肯。但林太平却绝不会是那两人的好朋友,他根本就不会交这种朋友。”

  燕七点点头,道:“假如有人杀了我,你是不是也肯花五千两银子找他呢?”

  郭大路道:“当然肯,我就算拼了老命,也要找到那人替你报仇。”

  他忽又摇着头,道:“但林太平却绝没有杀过人,他以为自己杀了南宫丑之后那种痛苦的样子,绝不是装出来的。”

  燕七道:“假如有人抢了你五万两银子,要你花五千银子找他,你当然也愿意的。”

  郭大路道:“但林太平来的时候身上连一钱银子也没有,何况他根本也不像那种人。”

  燕七笑了笑,道:“现在不是我找你抬杠,是你在找我抬杠了。”

  郭大路也笑了,道:“因为我知道你心里也一定不会真的这么想。”

  燕七叹了口气,苦笑道:“老实说,我根本就想不出他们找林太平为的是什么?”

  郭大路笑道:“虽然想不出却问得出的,莫忘记我已从棍子那里学会了很多种问话的法子。”

  屋子里的灯还亮着,既没有看到有人进去,也没有看到有人出来。

  他们正想去问个明白,窗子忽然开了。

  一个人正站在窗口招手。

  他们正弄不清这人是在向谁招手的时候,这人已笑道:“树上一定很冷,两位为什么不进来烤烤火呢?”

  火很旺。

  坐在火旁确比蹲在树上舒服多了。

  刚才在窗口向他们招手的人,现在也已坐了下来。

  这人既不是那脸上有刀疤的大汉,也不是那看来很凶恶的独臂人。

  这人刚才根本就不在这屋子里。

  刚才在这屋子里的人,现在已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郭大路既没有看见他们走出来,也没有看见这个人走进去。

  郭大路只有一点值得安慰的地方。

  这人从头到脚,无论从哪里看都比刚才两个人顺眼得多。

  最重要的是,这人是个女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一套独特的法子来将女人分成好几等,好几类。

  无论你用哪种法子来分,她都可以算是第一等的女人。

  她虽然已不太年轻,但看来还是很美,很有风度。

  世上的确有种女人可以令你根本就不会注意她的年纪。

  她就是这种女人。

  美丽的女人大多数都很高傲,很不讲理,只有很少数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