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路道:“是。”

  独脚人道:“好,先击倒我,再从我的身上跨过去吧?”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原来你是特地来找我打架的。”

  独脚人再也不说什么,突然一挥手,手里的灯笼就冉冉的飞了去,不偏不倚刚好插在道旁的一根柳枝上。

  郭大路失声道:“好手法,就凭这一手,我就未必打得过你。”

  独脚人道:“你现在还来得及回去。”

  郭大路又笑了,道:“就因为我未必打得过你,所以我才打,若是我有必胜把握,打起来还有什么劲?”

  独脚人慢慢地点了点头,道:“好,有种,我从不杀有种的人,最多只砍断他两条腿。”

  郭大路笑道:“我最多只砍断你一条腿,因为你只有一条腿。”

  他本不是个尖酸刻薄的人,本不愿说这种尖酸刻薄的话。

  但现在他已发现,那麻子、驼子,和这独脚人,都是早已串通好了的,而且已设下了圈套在等着他来上当。

  现在他已快掉了下去,却连这是个什么圈套都不知道。

  这一战敌暗我明,敌众我寡,打得未免有欠公平。

  郭大路的机会实在不多,就算故意说几句尖酸刻薄的话来激怒对方,也是值得原谅的。

  至少他自己已原谅了自己。

  独脚人果然已动了火气,厉喝一声,手里的短杖夹带着劲风,向郭大路横扫了过来。

  短杖最多才三四尺长,他距离郭大路,至少还有两三丈。

  可是他的手一挥,短杖就已到了郭大路面前。

  这一杖来得好快。

  郭大路手无寸铁,根本就没法子招架抵挡,只有闪避。

  但这独脚招式连绵,一招比一招急,一招比一招快,郭大路虽然看不出他杖法的路数,但也知道这套杖法必定大有来历。

  江湖高手中,用短杖的一向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乞丐,一种是和尚。

  乞丐大多属于丐帮,也就是俗称的穷家帮,他们用的短杖,通常都叫做打狗棒,这名字据说是昔日一位姓查的帮主起的,但真的来源究竟出自何处,谁也没有认真去考据过。

  所以他们用的杖法,就叫做“打狗棒法”,精巧变化,诡异繁复,真正能够将这套棒法学会的人,一向不多。

  这独脚人用的招式,却是刚烈威猛,锐不可当,其间的变化倒并没有什么精妙之处。

  郭大路在江湖中虽然嫩得多,打狗棒法总是听人说过的。

  他也已看出这独脚人用的绝不是打狗棒法,就不会是丐帮的人。

  郭大路眼珠子一转,忽然笑道:“疯道你是什么人了,你瞒不过我的。”

  独脚人短杖突然慢了下来,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已有些僵硬。

  他听了这句话,为什么会如此吃惊?

  难道他本身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生怕被人看破了行藏?

  独脚人的出手一慢,郭大路就快起来了。

  他双拳如风,已抢攻入独脚人的空门中,独脚人的杖法就更施展不开。

  高手相争,有时正如名家对弈一样,只要有一着之错,就可能满盘皆输。

  突然间,郭大路连攻三拳,击向独脚人的胸腹,但等到独脚人用招封架时,他招式突又改变,一扬手,打落了独脚人头上的斗笠。

  他若想打到独脚人的头,当然办不到。

  但斗笠又宽又大,何况,任何人打架时,都只会想着保证自己的头,又有谁对头上的斗笠放在心上。

  斗笠一落下,就露出独脚人一张惨白的脸,和一个光秃秃的头颅,头顶上还有九颗受戒的香疤。

  郭大路凌空一个跟斗,倒退出七尺,大声道:“我猜得不错,你果然是个和尚。”

  独脚人脸色变得更惨,突然跺了跺脚,短杖脱手飞出,打落了柳枝上的灯笼。

  四下立刻又恢复一片黑暗。

  独脚人的人影一闪,已消失在黑暗中。

  郭大路反而有点奇怪了:“做和尚又不是什么见不了人的事,就算被人看出了,也没什么了不起,他为什么偏偏要如此惊慌,甚至比被人认出他是个通缉的逃犯还紧张?”

  郭大路实在想不通。

  但现在他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哪里还有工夫去想别人的事。

  前面既然已没有人挡路,他就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忽然看到前面有地方,奇迹般亮起了一片灯光。

  灯光明亮,照出了一栋小小的庙宇。

  龙王庙终于到了。

  龙王庙虽然到了,但却是谁在庙里点起灯来的呢?

  他为什么要忽然在庙里点起这么多盏灯?

  驼背老人、独脚和尚,再加上那麻子,这三个人不但做的事诡秘离奇,来历也神秘难测。

  看他们的武功行径,当然一定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但却偏偏没有人听说过他们,他们本身也好像根本就没有名姓。

  庙里竟燃着七盏灯,但却没有一个人。

  这人既然点起了灯,既然要郭大路找到这里来,他自己为什么又走了呢?

  郭大路东张张,西望望,就好像是个游客似的,轻松极了。

  其实他心里又何尝不紧张?那麻子这么样做,当然不会是跟他闹着玩。

  谁也不会费这么多心机,花这么大本钱,专跟一个人开玩笑。

  现在郭大路只等着他暴露出自己的身份,说出自己的目的来。

  那一刻必定是很凶险,很可怕。

  说不定那就是决定郭大路生存死亡的一刹那间。

  等待本就是件很痛苦的事,何况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等的是什么。

  郭大路刚叹了口气,神案上的一盏灯突然灭了。

  这里并没有风,一盏燃得正好的灯,怎么会无缘无故熄灭?

  郭大路皱了皱眉,走过去仔细看了半天,才发现这盏灯突然熄灭,只不过是因为灯里的油已枯了。

  灯虽是自己熄的,但神案下却好像有样东西在不停的动,不停的抖。

  郭大路立刻后退三步,沉声道:“什么人?”

  没有回应,但神案下的那样东西,却抖得更厉害,抖得覆案的神幔都起了一阵阵波纹。

  郭大路突然冲过去,一把掀起了神幔。

  他自己也怔住。

  在如此深夜,如此荒僻的地方。

  在这阴森诡秘的龙王庙里,陈旧残破的神案下,竟有个十六七岁,美如春花的小姑娘。

  为了要到这里来,郭大路也不知遇着多少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的事、甚至几乎可以说是冒了生命的危险。

  这神案下藏着的,无论是多凶险的埋伏,多可怕的敌人,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他做梦也想不到,他遇见的竟只不过是这么样一个小姑娘。

  她看来是那么娇小,那么可怜,身上穿的衣服,又单薄得很。

  她全身抖个不停,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

  看见郭大路,她抖得更厉害,双手抱住了胸,全身都缩成了一团,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和乞怜之意,好容易才断断续续的说出了几个字:“求求你,饶了我吧……”

  郭大路却还是怔在那里,也过了很久,才能说得出话来。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的?”

  小姑娘嘴唇发白,颤声说道:“求求你……饶了我吧……”

  她虽然已被吓得连魂都飞了,除了这两句话之外,已不会说别的。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你用不着求我,我可不是来害你的。”

  小姑娘瞪着他,过了很久,才渐渐回过神来,道:“你……你难道不是那个人?”

  郭大路道:“那个什么人?”

  小姑娘道:“把我绑到这里来的人。”

  郭大路苦笑道:“当然不是,你难道连绑你到这里来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小姑娘咬着嘴唇,道:“我……我根本就没有看见他。”

  郭大路道:“那么你是怎么来的呢?”

  小姑娘眼圈已红了,好像随时都可能哭出来。

  郭大路赶紧道:“我早就说过,我绝不伤害你,所以,现在你已用不着害怕,有话慢慢说也没关系。”

  他不安慰她反而好,这么样一安慰她,这小姑娘反倒掩住脸,失声痛哭了起来了。

  郭大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