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人就是人

  为什么暴风雨来临前,总是出奇的沉闷平静了

  晴空如洗,一碧万里。

  没有暴风雨。

  暴风雨在人们的心里。

  只有这种暴风雨引的灾祸,才是最可怕的。

  走廊下静得可以听见王动在屋子里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声很沉重,竟似已睡着了,能在这种时候睡着的人,真有本事。

  郭大路和燕七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新婚夫妻的行动,在别人眼中看来总好像有点神秘。

  只有红娘子陪着玉玲珑,两个寂寞的人,两颗破碎的心。

  玉玲珑痴痴的望着远方,远方什么都没有,她眼下也什么都没有。

  她整个人都似已变成空的。

  红娘子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刚才在说谎。”

  玉玲珑茫然道:“说谎?”

  红娘子道:“你这次来找他,并不是为了要报复,并不是为了要他跪着求你。”

  玉玲珑道:“我不是?”

  红娘子道:“以前你也许不愿做林家的媳妇,但现在却已愿意做林太平的妻子,我看得出。”

  她长长叹息着,道:“但我却不懂,你为什么不肯告诉他呢?”

  玉玲珑咬着嘴唇,道:“你既然看得出,他也应该看得出。”

  红娘子叹道:“你还不了解男人,尤其是他这种男人,他看来虽柔弱,其实却比谁都刚强。”

  玉玲珑道:“哦?”

  红娘子道:“但最刚强的人,有时也往往是最脆弱的人,别人只要有一点点地方伤害到他,他的心就会碎了。”

  王玲珑道:“你认为我伤害了他?”

  红娘子道:“你不该对他那样说的,你应该老实告诉他,现在你对他的情意,让他知道你的真心,他才会以真心待你。”

  玉玲珑凄然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本来也想这么样做的,可是……”

  她垂下头,垂得很低,轻轻的接着道:“现在无论怎么样做,都已太迟了……”

  红娘子看着她,目中充满了怜惜的同情,仿佛已从这倔强孤独的少女身上,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

  不错,现在已太迟了。

  机会一错过,是永不会再来的。

  红娘子勉强笑了笑,道:“也许现在还来得及,也许你应该对他用点手段,对付男人,有时是要用些手段的,只要他娶了你,你就是林家的媳妇,陆上龙王想必也不会……”

  玉玲珑突然抬起头,打断了她的话,道:“你不必再说了,我已有我的打算,无论如何,陆上龙王也是个人,我为什么一定要怕他?”

  她神情虽然仍很悲伤,但目中已充满丁倔强自傲的表情。

  她本就是个不肯低头的人。

  红娘子垂下头,知道自己的确已不必再说了,也不能再说下去。

  玉玲珑忽又握起她的手,柔声道:“无论怎么说,我还是一样感激你的好意。”

  红娘子道:“我也知道。”

  玉玲珑道:“但你却有件事不懂。”

  红娘子道:“你说。”

  玉玲珑望着王动的窗口,轻轻地问道:“你的确很能了解别人,但却为什么好像偏偏不能了解他呢?”

  红娘子笑了笑,也笑得很凄凉,过了很久,才幽幽的叹了口气,道:“这也许只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个人,否则现在又怎么睡得着呢?”

  王动真的睡着了么?

  屋子里为什么忽然没有了他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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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上龙王斜倚在他的虎皮软榻上,盯着王动,就像要在他脸上钉出两个洞来。

  连王动自己都觉得脸上似已被钉出两个洞来。

  他从未看见过这么样的眼睛,从来未看见过这么样的人。

  他想像中的陆上龙王,也不是这样子的。

  陆上龙王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当然一定很高大、很威武、很雄壮,紫面长髯,狮鼻海口,也许已满脸白发,但是腰干还是挺得笔直,就好像你在图画中看到的天神一样。

  他说话的声音也一定像是洪钟巨鼓,可以震得你耳朵发麻,等到他怒气发作时,你最好的法子,就是远远离开他。

  王动甚至已准备好来听他发怒时的吼声。

  可是他想错了。

  他一看到陆上龙王,就知道无论谁想激起他的怒火,都很不容易。

  只有从不发怒的人,才真正可怕。

  他脸色是苍白的,头发很稀胡子也不长,须发都修饰得光洁而整齐,一双手也保养得很好,令人很难相信这双手是杀过人的。

  他穿着很简单,因为他知道已不必再用华丽的衣着和珍贵的珠宝来炫耀自己的身份和财富。

  王动进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站起来,无论谁进来他都不会站起来。

  无论谁都不会怪他失礼。

  因为他只有一条腿!

  这纵横天下,傲视武林的当世之雄,竟是个只有一条腿的残废。

  巨大的帐篷里,静寂无声,除了他们两个人外,也没有别的人。

  王动已进来很久,只说了四个字:“在下王动。”

  陆上龙王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认为他根本没有听见自己的话。

  但王动并没有这么想。

  王动知道他必定是要拿定主意后才开口。

  有种人是从来不会说错一句活,他显然就是这种人。

  奇怪的是,这种人偏偏通常是说错一万句话也没关系的。

  王动在等着,站着在等。

  陆上龙王终于伸出手,指了指对面的一张狼皮垫,道:“坐。”

  王动就坐下。

  陆—亡龙王又指了指皮垫旁的小几上的金樽,道:“酒。”

  王动摇摇头。

  陆上龙王目光灼灼,道:“你只和朋友喝酒。”

  王动道:“有时也例外。”

  陆上龙王道:“什么时候?”

  王动缓缓道:“想敷衍别人的时候,但我并不想敷衍你。”

  陆上龙王道:“为什么?”

  王动道:“我从不敷衍值得我尊敬的人。”

  陆上龙王盯着他,又过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你来早了。”

  王动道:“我本不是来喝酒的。”

  陆上龙王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你当然不是。”

  他端起面前的玉杯,缓缓啜了一口,目光突又刀锋般转向王动,道:“你在看我的腿?”

  王动道:“是。”

  陆上龙王道:“你一定在奇怪,有谁能够砍断我的腿。”

  王动道:“是。”

  陆上龙王道:“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王动道:“不想。”

  陆上龙王道:“为什么?”

  王动道:“因为无论他是谁,现在想必都早已经死了。”

  陆上龙王忽又笑了笑,道:“看来你并不是多话的人。”

  王动道:“我不是。”

  陆上龙王道:“我喜欢说话少的人,这种人说出的话,通常比较可靠。”

  王动道:“通常都是的。”

  陆上龙王道:“好,现在你不妨说出你是想来干什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