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柔清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道:“看来你真是没有江湖经验。”随口胡吹起来:“像我这般常年行走江湖,便知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难过。你必是从小就和爹爹在一起,从来没有离开过吧。”

小弦一呆,点点头:“是啊,从小我就一直和爹爹在一起。有时爹爹去山中采石,我一个人呆在家中就不由怕了起来,总想着爹爹会不会不要我了,便早早到门口等他。后来懂事了些,才知道爹爹总会回来的…”

水柔清微微点头:“你妈妈呢?”

“妈妈…”小弦脸色一沉,缓缓道:“我从没有见过她,问爹爹也从不告诉我。”

水柔清一震,垂下了头:“我四岁的时候妈妈就去了京师,那以后我和父亲都再也没有见过她。”

小弦料不到这个平日古怪精灵、伶牙利齿的“对头”竟然也是从小没有了母亲,心中大起同病相连之感:“你也不要难过了。至少你还知道妈妈在京城,而我妈妈只怕早就…”说到此心中一酸,再也说不下去。

“我才不难过!”水柔清话虽如此,面上却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种哀伤:“每次我一问母亲的事,爹爹都会大发雷霆,后来我再也不问他。有次听门中长辈无意间说起,好像是爹爹与妈妈之间起了什么争执,然后妈妈就一去不回了。”

小弦吃惊道:“她就忍心丢下你不管?”

“才不是呢。”水柔清骄傲地一甩头:“每年妈妈都要托人给我带好多东西,只是爹爹不许我去京师找她。哼,再过几年我自己去。”她拉起小弦的手,故做轻松地笑道:“你也别伤心,也许你母亲还在人世,待你长大了也去寻她。”

小弦与水柔清相识以来,尚是第一次听她如此软语温言,不由把她软绵绵的小手紧紧握住:“我已经长大了,等再见到爹爹我一定要好好问一下妈妈的事情。”

“你长大了么?”水柔清笑道:“我怎么看你还是个不懂事的小鬼头呀。才不过与你的林叔叔分开几个月,就差点哭鼻子。”

这一次听水柔清骂自己“小鬼头”,小弦却没有丝毫生气,反是心中感到一丝温暖:“说来也怪,刚才看到林叔叔离我越来越远真是好伤心呀,就算被日哭鬼抓走和爹爹分开好像也没有这么难过。”小弦想了想又道:“大概我知道爹爹总会与我在一起,而林叔叔要去做他的事情,也许有一天分开了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若是我们分开了你会不会难过?”水温柔眼望着滚滚江水,无意识地随口一问,立即反应过来,自己倒是涨红了脸。

小弦没有注意到水柔清的表情,一本正经地答道:“我说不上来。或许到了分开的时候我才会知道是什么感觉。”

“哼,好稀罕么!”水柔清本就觉自己失言,听小弦如此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甩开小弦的手:“等治好了你的伤,你就给我走得越远越好,才不要再见你呢。”

小弦尚不明水柔清何以生气,幸好早就见识了她各种不可理喻之处,见怪不怪,也不着恼:“治好了伤我自然会走,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四大家族中。”他双眼放光:“到时候我就随着林叔叔一起去江湖中闯荡,定是有趣极了。对了,还要看看林叔叔如何打败明将军…”

水柔清淡淡道:“你林叔叔可未必愿意带着你。”

小弦自尊心大伤,大声道:“林叔叔是我爹爹的好朋友,当然会带着我一起。”

水柔清冷笑:“带着你有什么用,武功那么差,只能是别人的累赘。”

小弦被这一句击中要害,心底猛然一震。他从小便从父亲口中听说了许多暗器王的往事,心目中实已当他是自己最大的偶像,经这几日的相处,更是对林青的灵动武功与果决处事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些也倒还罢了,尤其林青虽是名满江湖,却是一派谦冲风范,对自己这样一个小孩子亦是如朋友般尊敬,一点也没有长辈的架子。爹爹有时还会倚老卖老地数落几句,相比之下仿佛与这位才相处几日的暗器王还要更亲近一些。可听水柔清如此一说,心里虽是百般不愿承认,但也知是实情。林青一意挑战明将军,当然不会总带着自己这个“累赘”。

小弦一念至此,登时心灰,只是不愿在水柔清面前示弱,勉强挣出一句:“我定要苦练武功,以后好做林叔叔的帮手。”

水柔清一语出口也觉得过份,趁机道:“我温柔乡中不收男弟子。正好你要去找景大叔治伤,要不我便求他收你入点睛阁门下为徒…”

小弦被水柔清刚才的话伤得甚重,他平日表面上顽皮胡闹,心气却是极高傲,发狠道:“你放心,我绝不会与你们四大家族沾上任何关系。”犹觉得不解气,又加上一句:“我最看不起那种仗着父亲与长辈到处耀武扬威的世家子女。”

水柔清哪受过这等闲气,当下俏脸一沉,差点脱口说出“你有本事就别去找景大叔治伤。”幸好话到嘴边强忍住了,只是一时语塞,狠狠一跺脚,转身跑入舱中。

小弦心中气恼,定定地看着脚下永不停歇般奔涌不息的滚滚江水,一面想像着自己日后如何练得高强武功,在水柔清面前好好显耀一番;一面又止不住地拼命思念起父亲与林青来…

船行二日,到达川东万县。花想容便带着小弦与水柔清去找段氏兄弟。

小弦这二天与水柔清互不搭理,只是各找花想容说话。花想容虽觉蹊跷,但对这两个冤家的斗气早也习惯了,肚内暗笑,只当是小孩子赌气也不放在心上,料想过几日便会和好如初。

才一到段家庄院门前,不等花想容着人通报,水柔清便大叫起来:“段老三快快出来,上次输给你太不服气,我们重新比过。”

“呵呵,我当是谁大呼小叫,原来是你这个小丫头。”三人并肩从院中走出,领头一人二十七八,蓝衫长袍,一脸温和,活像是一个教书先生,先笑着点点水柔清的额头,再对花想容躬身行礼:“花家妹子好。”

第二个人约摸小两三岁,却是面若重枣,浓须满面,一身短衣劲装,十分膘悍,对花想容一颌首,再看着水柔清嘿嘿而笑:“一个女孩家也这般争强好胜,哪有半分温柔可言?”

水柔清的目光却只看着第三个人:“段老三,这次你跟我们一起去鸣佩峰,路上的时间足可让我们大战一百局,看看到底是谁厉害。”

那段老三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一张娃娃脸十分逗人喜爱:“好呀,一局一鹤。你若是不怕便是下一千局也行。”

“一局一鹤?!”水柔清似是有些慌了:“那你输了怎么办,难道你也会绣花?”

段老三笑道:“我输了便给你捉活的。不过我们先要说好,不许悔棋!”

“呸!我悔过棋么?”水柔清笑啐道。

那劲装汉子接口道:“我证明,上次水家妹子的悔棋声吵得我一晚上没合上眼。”水柔清闻言不依,又跳又叫,众人均是哈哈大笑。

花想容给小弦介绍一番,那年长的文秀书生名叫段秦;劲装汉子是段家老二,单名一个渝字;那段老三唤做段成。小弦含混应了,他也不懂水柔清与段成说得“一局一鹤”是怎么回事,只是心里奇怪这三兄弟的相貌绝无半点相似,也不知爹妈怎么生出来的。

当下花想容将来意说明,又对段秦暗地说了些什么。那段氏三兄弟倒也爽快,知道小弦伤势不能耽搁,稍事寒喧,段成便回屋匆匆收拾一番随着花水二女与小弦一起出了万县城,又坐着须闲号沿江东下。

才一上船,段成从背上包裹中取出一个大木盒,打开来却是一付象棋,便与水柔清厮杀起来。

小弦生性好动,这一路来坐在船上哪也去不了,加上与水柔清赌气,委实气闷。现在见水柔清有了伴,更显得自己孤单,想找花想容说话又怕打扰她做事,一个人坐在船头上望着两岸景物,百无聊赖。

他毕竟小孩心性,虽是暗地下了决心再也不理水柔清,但对那什么“一局一鹤”实是非常好奇,呆坐了一会,忍不住回舱看二人下棋。

水柔清与段成正下至中局。段成为人十分随和,见小弦笑笑打个招呼,而水柔清却是满脸严肃,脑袋就如扎到棋盘上一般,还不时发出一声声的长吁短叹。

小弦尚是第一次见人对奕,见那盘中棋子上不但写着车马炮士像,还有楚河汉界兵卒将帅等,顿时大感兴趣,尤其见到水柔清一脸苦相,更觉快意。他也不多问,只是默然看二人对局,倒是段成看出小弦与水柔清之间的别扭,觉得过意不去,主动找他说些话。

水柔清棋力本就略逊,加上当着小弦的面更是不好意思使出“悔棋大法”,勉强平了二局后便连输三局。她一向争强好胜,却在小弦这个“对头”的眼皮底下连连失利,心中一急,更是乱了招法,眼见第六局也是败势已定,索性耗着时间苦思冥想,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小弦看到自己认输的样子。

小弦自幼修习《天命宝典》,对诸事万物皆有种敏锐的直觉,才看了几局,大致便懂了一些门道。他心系棋盘中,不免随口向段成讨教几句,段成大占上风心中高兴,自是知无不言。

水柔清只觉这二人太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偏偏棋盘上又回天无力。她不怪段成杀招迭出,却怪小弦多事,将一腔输棋的气恼尽数撒在他身上,咬牙切齿地道:“小鬼头,知不知道什么叫‘观棋不语真君子’啊?”

小弦也不含糊:“我是小鬼头,不是君子。”他故意要气水柔清,转脸问段成:“段大哥,什么叫一局一鹤?”

段成却似是比较怕水柔清,对小弦挤挤眼睛:“咳咳,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不下了。”水柔清一把拂乱棋盘:“这一局算和了。”

段成笑笑不置可否,小弦察言观色,知道这一局水柔清定是败势已定,笑嘻嘻地自言自语般道:“我知道了:认输是直接说‘我输了’,认和却是把棋盘搅乱就行了。”

水柔清大怒:“你这小鬼若是有本事下赢我再说风凉话。”

小弦最忌被人叫“小鬼”,以往只有二人相对也还罢了,如今当着段成的面被水柔清这般呼来喝去,心底腾地涌起火来,脱口道:“这有何难,你现在下得头昏脑涨我不占你便宜,明天看我怎么赢你。”

“好!”水柔清面色铁青:“明天一早,谁输了谁就,谁就…”她一时想不出来用何方法来做赌注,忽想到江湖上比武时常说的言语,脱口道:“谁就一辈子听对方号令!”

小弦一呆。他刚才看了几局,记下了马走日象走田等规则,也不觉得有多难,料想只是水柔清棋下得太臭,自己若是研究一下定能打败她。但真听她说出如此赌注,也不禁犹豫起来。

段成打圆场道:“清妹何必认真,小弦今天才学下棋,如何会是你的对手?”

“谁是你清妹?”水柔清杏目圆睁:“这小鬼阴险得要命,你怎么知道他是今天才学棋?也许他早就会下只是故意装不懂来问你,好来打扰我的思路。”

段成啼笑皆非,不敢再说。四大家族中都知道水柔清平日看起来乖巧可人,真要急了激起火爆性子确是六亲不认,根本不讲道理。

小弦再被水柔清在“小鬼”后面加上“阴险”二字的评语,怒气上涌,差点就要出言应战。总算他修习《天命宝典》多年,还能保持冷静,心想若是万一输了以后听这小丫头的号令可真是要命的事情:“你别那么霸道,我,我下船之前必能赢你。”他听花想容说过船将沿长江东下,至岳阳进鄱阳湖转湘江,至株州才下船行陆路,至少还要再走十余天的水程,料想自己这十多天专心学棋,怎么也不会输给水柔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