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成像静静听着,不置可否,面上却是时阴时晴,一派凝重。

花想容见景成像脸色不善,不知小弦说错了什么,有意转过话题:“景大叔既然说小弦体内生机盎然,莫非在嫁衣神功的催逼下,灭绝神术已经不治而愈了么?”

“不然。”景成像沉思道:“灭绝神术最厉害之处便在于其如附骨之蛆般难以化解,更有一股戾气伏于心窍内,滞血阻气,药石难至。此戾气有个名目唤做‘六月蛹’…”

“六月蛹!?”水柔清接口道:“这名字好古怪。”

“六月乃蚕蛹脱茧之时。这便是形容中术者体内如埋伏了一只茧蛹,平日全无异状,外界稍有惊动即刻破茧而出,欲破此术亦必要有剥茧抽丝的耐心。”景成像一叹:“救治者若是不得其法,一旦引发戾气,全身气血无可渲泄便由七窍喷涌而出,受术者尝尽精血翻腾之苦后五日方毙,死状极惨,再无可救,是以才会以灭绝为名。”

花想容见小弦听到景成象的形容如坐针毡的样子,怕他发急,连忙安慰道:“景大叔医术冠绝天下,必是有办法治好你。”

景成像傲然道:“我点睛门中的‘浩然正气’由心脉通盈渊,讲究持盈之道,博天地明睿、渡万物元神,专化煞气,正是此术天生的克星。”

“那就好了。”水柔清拍手道:“我就说这等魔道邪术如何能难得住景大叔的神功。”

“小丫头不要乱拍马屁。”景成像面上阴郁之色一掠而过:“这嫁衣神功虽是大伤元气,却也激发出人体内无尽的潜力,十分霸道,已将灭绝神术强行压制住。但那名为‘六月蛹’的戾气却极为顽固,虽遁离心脉,却是散入奇经八脉中,与体内真元纠缠不休,若不能及时根除,只怕悬疣附赘、后患无穷。如今虽可用浩然正气渡入体内护住心脉,但要想彻底痊愈却是要大费一番周折了。”

小弦听得目瞪口呆,料不到自己擅自使用嫁衣神功竟然会引出这么大的后患,怪不得连林青和虫大师都大感头痛,不由暗骂宁徊风。不过听景成像的语气倒是仍有把握可治好,这才稍稍放心。

花想容面色微变,猜不透景成像话中的“大费周折”有何玄虚,她深怕有负林青所托,忙道:“这个孩子由虫大师亲自托付给四大家族,景大叔定要将他治好…”

水柔清奇道:“容姐姐为何不说林大哥?”

花想容脸生红霞:“当着景大叔的面你也好意思叫‘林大哥’?”

水柔清嘻嘻一笑:“你叫得为何我就不能叫?莫非我还要叫你一声容阿姨么?”

景成像那仿若洞悉天机的眼光在花想容胭红的面上一扫而过,放声大笑起来:“你放心,若不能还你们一个活蹦乱跳的‘小滑头’,我岂不是让你们大叔前大叔后的白叫了?”

水柔清望着小弦:“嘻嘻,景大叔不用急,慢慢治好了。反正林叔叔一时也不会赶来接这小鬼,正好也可让他见识一下我四大家族的行道大会。”听她兴高采烈的语气,倒似是巴不得小弦伤越重才好,直听得小弦哭笑不得。

景成像却似是不想说行道大会之事,转脸向小弦问道:“你可识字?”

小弦骄傲地一点头。景成像又问:“可懂穴道么?”

许漠洋虽教过小弦一些武功,但以小弦顽皮好动的性格如何肯下苦功,尚远不如向段成学棋那么专心,一并便只知道与嫁衣神功有关的几处穴位。听景成像煞有其事地如此发问,小弦脸上微微一红,只得颇不情愿地摇摇头。

“六月蛹气随时辰不同浑身游移不定,须得被救者自己感应,测准方位后才好下手医治。”景成像见小弦面有难色,呵呵一笑:“这也无妨,我那有不少医书,你可先修习一下各经脉穴道的位置。”又加重语气:“这可是你性命交关的大事,需得好好学习。”

小弦一意想日后随林青闯荡江湖,本就有心学武功,闻言正中下怀,连连点头。

水柔清本有心,趁机一拍小弦的肩膀:“景大叔答应收你为徒,还不快快磕头?”

景成像连忙摇头,肃容道:“清儿别胡说。这不过是替他治伤必要的步骤,有暗器王与虫大师那样的明师,我何敢大言收徒?”

水柔清吐吐舌头,不敢再说。小弦却知林青绝无闲暇教自己武功,只得黯然不语。

花想容急忙转移话题:“听小弦说宁徊风施术时又是扎针又是闭穴,看来这灭绝神术虽然厉害却是无用,试想把人都抓住了何必再施展这类邪术,岂不是多此一举?”

景成像叹道:“你有可莫小看这灭绝神术,此乃御泠堂不传之秘,手法轻重有异效果亦大不相同,且可在体内潜伏良久方始发作,正是用于控制堂中教徒的最佳法门…”

花水二女和小弦再听到“御泠堂”三字,皆是惊呼一声。连暗器王那种人物都对御泠堂一无所知,万万料不到点睛阁主不出江湖,竟也知道这神秘至极的帮派。水柔清疑惑问道:“这灭绝神术既然是御泠堂的不传之秘,景大叔却为何知道得如此详细?”

景成像傲然扬首,眉间掠过一丝杀气,缓缓道:“御泠堂乃是我四大家族数百年的宿仇,我若不知,更有谁知?”

花水二女齐齐一震,对望一眼,面上俱是惊疑不定。花想容是翩跹楼主花嗅香的女儿,水柔清按辈份亦是温柔乡主水柔梳的堂妹,二人均可算四大家族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自诩深悉家族秘密,却直至此刻才知道那御泠堂竟是四大家族的世仇。

水柔清待要再问,景成像却已当先朝前大步行去,口中淡然道:“容儿清儿不必多疑,行道大会已近,你们迟早会知道这个秘密…”

小弦先是一惊,旋即想到这一个月都会与这稳坐四大家族第一把交椅的点睛阁主在一起,自可慢慢打听这个秘密。再望一眼面露惊容的花想容与水柔清,对二女得意地挤挤眼睛,蹦蹦跳跳地随着景成像往前行去。

罗霄山地势绵延数百里,山峰耸峙,崖壁陡峻,嶙石激瀑,深沟险壑,更有满山苍松,茂密翠荫,层迭山峦,幽奇烟雨,拥云聚雾中常见虎豹狼熊出没,少现人迹。就若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桃源仙境,充满了不为人知的神秘与奇幻。

四人在山间走了二日,满目尽是崇山峻岭,叠翠层林,不见人烟,已是进入罗霄山脉的深处。遮天丛林中隐现崎岖山路,水柔清用手一指:“看,那就是鸣佩峰。”

小弦抬头望去,透过迭障密叶,依稀可见前面一嶂嵯峨雄峰。映在层绕白云间,浑如雪白宣纸中一砚淡墨,于素默中勾勒出一份雄壮来,婉娈作态,气韵非凡。再加上细碎阳光耀眼,飒飒清风拂面,目睹此情此景,直欲纵声长呼,以舒胸臆。

景成像似知小弦心中所想,揽须长啸。其音纯厚,宛如横箫在唇,声震数里,林鸟惊飞,千叶动颤,风滞泉凝,空谷回响。啸音袅袅未绝,又有一声长啸迎合而起,这啸声却是激越铿锵,尤若巨臂击鼓,铁指敲钟,与景成像的啸音相辅相成,各擅胜场,激得小弦思潮汹涌,恨不能击节咏歌,以壮襟魄。

那激昂啸音越来越近,突曳然而止。一人忽现道中,大步行来:“景兄的浩然正气啸惊鸣佩峰,真是好兴致啊!”

景成像敦厚一笑:“若非如此,怎请得动你老兄的大架?”

花想容与水柔清上前二步:“见过物二叔。”

小弦见来人高达八尺,虬髯满面,身材雄阔,浑如半截铁塔,每一步踏下地面皆是现出一小坑,却不惊起一丝尘土,气度慑人。再听了花想容与水柔清的招呼,立知来人正是段氏三兄弟的师父英雄冢主物天成,慌忙上前行礼。饶是他一向口若悬河,见了这英雄冢主的盖天气势,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位侄女免礼。不知景兄叫我来有何要事?”物天成口中答道,却听得景成像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目光落转在小弦身上,蓦然一震,似是见到什么极惊奇之事。

景成像见物天成的诧异模样,脸色更是凝重:“物兄请借一步说话。”二人转入一旁林中,只留下花想容、水柔清与小弦面面相觑。

花想容对小弦介绍道:“这鸣佩峰占地三百余亩,此处入山口便是英雄冢,鸣佩峰左是温柔乡四营,中间是通天殿,殿后是点睛阁,右边便是我翩跹楼了。”

小弦直到此刻方知道四大家族居然平日都驻在这鸣佩峰上,左顾右看一番:“我听爹爹说过英雄冢上刻遍天下英雄的名字,为何却看不见?”

水柔清笑道:“若是放个大墓碑在入山要道处,岂不要吓死了人?”

小弦一想却也是道理,口中可不客气:“你胆小如鼠我可不怕,有空定要找来看看。”

“谁胆小如鼠了?”水柔清双手插腰气鼓鼓地道:“别说我没有警告你,英雄冢内到处都是奇门机关,你若是乱跑乱窜,一旦迷了路可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小弦亦是插起腰,与水柔清相对:“怎么一到家你就神气了?”

花想容怕他二人争执,连忙对小弦道:“一块墓碑有什么好看,不如姐姐带你到翩跹楼里玩。”

小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听说明将军排在英雄冢的第一位,我可心中不服。依我看再过几年就应该是林叔叔排在第一才对。”

水柔清这次总算不与小弦作对,拍手称是。

花想容一听说起林青,又盼小弦多说几句又怕让人看出自己的异样。小弦也还罢了,若让水柔清看出自己的心事那还了得,非弄得鸣佩峰人人皆知不可,想到这里自己先微红了脸,忙不迭的掩饰:“先去翩跹楼再去英雄冢吧。呵呵,我父亲定会喜欢你。”

小弦听林青与虫大师说起过这位号称“非醇酒不饮,非妙韵不听,非佳词不吟,非美人不看”四非公子花嗅香,心中早是大起好奇,相比景成像的敦儒宽厚,物天成的豪气冲天,倒是这翩跹楼主更合他的脾气,连忙答应:“好呀好呀,我最想见的就是花叔叔了,只要容姐姐不赶我,我就呆在翩跹楼里不走了…”

水柔清却不乐意了:“哼,有本事你就别来温柔乡。”

小弦想到温柔乡的索峰、气墙、剑关、刀垒,心里又痒了起来。再想到花水二女都如此看重自己,一心邀他作客,更是心头大乐,也忘了与水柔清斗气:“好好好,我先去温柔乡再去翩跹楼,然后我们一起去看英雄冢,反正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足够把鸣佩峰玩个遍…”

花想容连忙道:“你莫要瞎闯,后山可是门中禁地…”

水柔清笑道:“有我和容姐姐管着,保证你不敢乱跑…”

景成像的声音蓦然传来:“这一个月你哪也不能去,好好呆在点睛阁中给我修习经脉穴道图。”

小弦一怔,也不知自己是否太敏感,听景成像的声音似是颇为异样的严历。抬头一看,景成像与物天成并肩从林中走出,面上俱都是一派肃穆。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得老老实实垂手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