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邺齐大军于凉城西郊扎营,而上独留何平生于城中。

……

南都凉城行宫已建三百余年,其间朝代更迭,几易其主,殿角廊间,略显沧桑。

垂拱殿位在行宫之东,于诸殿中最小,只比京中宫内朵殿略大一些。

英欢迎何平生至城中,着有司以邰涗朝之小宴礼款之。

殿内通明如日,诸臣列殿而坐,乐伎行歌板,又有教坊色长二人,于殿上栏杆边看盏斟御酒。

宴共行酒九盏,杯杯剔透,为邰涗上等花酿。

侍女紫绣抹额,轻拾袖口,笑颜如花,半跪于贺喜身旁,手腕微提,替他玉杯中斟了八成满,“何将军请用。”

贺喜垂眸,嘴角勾起,手将玉杯转了半圈,问那侍女道:“可是醉花酒?”

侍女微怔,“不是。”

贺喜抬眼,目光飘至位于上座的英欢,依旧笑着道:“那倒可惜了。在下有幸曾饮得邰涗醉花酒,堪称世间绝品,一直惦念不忘。”

狄风于对面闻之,脸色微变,抬头去看英欢。

沈无尘亦是听出贺喜话中之意,心中叹了一声,却是不语。

只有吕封不解,笑望贺喜,问道:“何将军,那醉花酒虽好,却比不得眼前这御酒。”

贺喜挑眉,眼中笑意愈浓,“醉花酒似人,品酒便是品人。眼前御酒虽是珍贵,可却没有那种风致。”

几句话字字清晰,悠悠传入英欢耳中,叫她心尖微微一颤。

这人话中有话。

忽而想起那一日在奉乐楼,他火辣直白的目光,他大胆放肆的行径…回忆中的醉花酒,香浓醇厚,味存齿间,三日不散。

他说,品酒便是品人…那一日他压着她的杯口,喉结微滚,一点点喝下她沾过的酒…

英欢脸上着了火似的,手中玉杯也变得滚烫,再也握不住。

再也不能想。

这男人,就似浸了毒的醉花酒,虽极醇美,却要人的命。

自率五万大军亲入邰涗境内为她解困,却于其后百般算计她。

她从来都未算得赢他…但她也绝不愿输给此人!

英欢朝下望去,那人此时已然卸了甲胄,单穿一件细锦黑袍,身上戾气消了不少,不似先前在城外那般摄人。

他比先前,瘦了。

她微微一喘,撇开目光,心思又开始摇晃。

在他身侧随侍的侍女看着他,脸色愈来愈红,竟是副小女儿怀羞的模样。

英欢余光瞥见,心中一拧,不由地暗自冷笑。

她怎的忘了,这男人就算没了身上尊位相加,仍是出色得诱人。

那邺齐后宫中的三千佳丽…

英欢胸口忽然变得极闷,冷眼看向那侍女,“不好好侍候,愣着做什么?”

那侍女一惊,“陛下恕罪!”

慌乱之下手腕一抖,托着的银质酒盅便掉了下去,砸在贺喜右肩上,酒洒了他一袍子。

英欢面色转怒,正要开口,却见沈无尘起身上前,命人将那侍女带下去,然后回身对她禀道:“陛下,莫要因此扰了兴致。”

随后又转身对贺喜道:“何将军莫要怪罪,那侍女在下已着人去罚。将军今日劳顿,回头在下遣人拿干净衣物给将军。”

贺喜点头,面上笑容有些僵硬,额角又现出些汗粒,“在下今日确是累极了。”

英欢蹙眉,想起先前在城外时,他也露出过此态,当时自己未曾细想,可眼下再看,却觉怪异。

不由看向他的右肩…

她眼中水光微漾,忽然拂袖,对众人道:“朕倦了,撤宴。”

那什么,推倒还是不推倒,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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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一则以欢,一则以喜欢喜十九

翠钿金钗并如意簪,坠了一妆台。

长发散至身后,由侍女拿茜色绸带轻轻绾成一束。

华服已褪,身上披了绯色纱袍,伴着沐浴后的花香,直沁人心。

英欢手指拨页,案前烛火一跳,卷中字影阴了一瞬。

侍女于雕花铜镜一侧轻声问道:“陛下,可是现下歇息?”

英欢眉尾稍扬,眼中有光现出,还未答时,门外有人来报:“沈大人求见。”

她垂眼低笑,“着他进来罢。”

沈无尘进来时,手中捧了几件男子衣物,看了英欢一眼,放至一旁案上,却不开口说话。

英欢扔了手中书卷,挑眉去看他,“何意?”

沈无尘低下头,看不清他面上神色,只听得他语气淡淡,“陛下叫人撤宴,说是倦了,可寝殿中灯火通明,臣才…”

英欢两颊微红,瞥了他一眼,佯怒道:“多事。”

沈无尘抬眼,却是笑了一下,“臣让人将东路景阳殿的偏殿收拾了,请何将军今晚歇在那边。”

英欢一怔,面上随即愈发红了,盯着沈无尘道:“胆大包天!”

沈无尘嘴角噙笑,垂眼道:“臣以为陛下之愿亦如是,若非,还望陛下恕罪…”

英欢瞧着他这神情,心中大恼,可又觉窘迫,眼睛望向他搁在案上的衣物,心口一酸,抬头瞪他一眼,扬袖摆手,低声道:“等回京之后朕再拿你问罪!”

沈无尘头埋得愈低,可话语中笑意却是愈浓,“是,臣先告退了。”退了两步,他停下,复又开口道:“从此处至东路景阳殿,只消一盏茶的功夫。”

英欢面上羞色万分,又是极怒,拾起案上书卷便朝他身上砸过去,“还不退下!”

沈无尘忙退了几步,刚出殿外,却又听英欢开口唤他:“且等一下。”他抬头,“陛下?”

英欢脸色绯红,看着他,轻问一声道:“何故突然变了主意?想当初,你不是极反感他的么?”

沈无尘默然片刻,才又看她,“论眼下之势,邰涗若能同邺齐修盟,当是最好不过。远交而近攻,方为上策。”随而嘴角一咧,笑道:“再说,陛下当初不也是极恨他的么…”

英欢咬牙,看向他,脸上火烧火撩,“朕现在也一样恨他!”

沈无尘眼中闪了一下,笑着低头,“是,臣记下了。”

英欢愤而起身,他却已合门而出,只留那几件男子衣物在她眼前。

她心上杳然一空,走去案前,伸手抚过最上面那件黑色外袍。

天下乐晕锦,上有灯笼纹饰。

邰涗国之最贵。

英欢嘴角微垂,手指不由握住袍子一侧,翻开来看,内里依旧是黑的。

这才叹了一口气。

那一夜的事,此时想来依旧清晰,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