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欢被挡着,看不清外面,心中一急,索性将车叫停,让人把前帘掀起。

一阵急风闯进车内,夹杂着沙尘气味,热浪及身,叫人心上发麻。

英欢抬头去看,远处一个黑点疾速趋近,可看清是一人一马。

心中忽而一凉。

那人策马而来,速度飞快,不消一刻,人便至风圣军阵前百步有余。

玄甲白缨,手握长枪,身下马体通黑发亮。

英欢呼吸一窒,眼睛动也不动地望着远处,手指在微颤。

她以为他已离去,她竟不敢信那人是他。

可他这是在做什么!

她要他率军前来,佯做袭驾之态,可他却放大军东行,只身一骑而来!

英欢掌心满是汗水,摸不透那人何意,只能望着他,望着狄风,望着邰涗将士们。

他…是不是不想要命了!

远处那人急停,身下战马仰头发出长长嘶鸣之声,蹄刨沙尘,人马俱是不羁之势。

他掷枪于地,眼睛盯着狄风,手缓缓探至身后,抽弓至前。

搭箭。张弦。

青铜棱刃映着烈日,一刹那间晃花了她的眼。

寒气逼人。

他手腕轻动,臂肘一侧。

那弓,那箭,那镞,瞬时转向。

三棱之槽,交刃泛光。

正对她的眉心。

卷二一则以欢,一则以喜欢喜二十八

英欢眼角一片冰凉。

似冬日荒山峭壁,光照冰棱,刺骨的寒。

狄风大骇,心中顾不得细想,飞快抽剑指阵,划了两下!

铁甲并铜盾,如黑色潮水般猛地涌起,阵中瞬时裂开,风圣军左右两翼成雁行快速向前推围。

可还是慢了一步!

贺喜盔上白缨微散,握弓的手臂稍稍朝上一抬。

弦铮。箭啸。

镞尖白亮,跃日而行,如石子凌波般劈风而过,自空中划过长长一道弧,穿过层层方盾根根枪,直逼阵后车驾。

百步之距,只消刹那。

睫掀睫落之间,箭已近身,青白之光闪了一霎,镞尖陡震,向下而落,没入车前沙土中。

箭尾犹在颤,白羽蒙尘,如雪染墨迹,甚是刺眼。

心陡然而降,心底之潮慢慢涌起,而后大浪狂掀,铺天盖地打下来。

英欢背后湿透,眼睫轻颤,望向前面,隔了这么远,看不清他的脸。

可她却能感觉得到…

那人在笑。

她望一眼车下利箭,眼前便现出那人的表情。

似刀薄唇轻开,一侧嘴角微翘,虽笑却无笑意,极冷极绝。

她此生再无见过比他还让人摸不透,比他还似妖孽的男人!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风圣军两翼合围,黑压压一片,将他死死困住,不留缝隙。

袭圣驾者,必死!

狄风目光冷冷,翻剑握鞘,策马上前,驱开阵中一口。

英欢之计他心中自是明了,这男人率军佯来袭驾,让他假做护驾之势,甫一交兵,便放其走。

可他却没想到,这人竟然只身一骑而来,竟然当真会放出那一箭!

他甲下袍裤俱湿,倘是那一箭侥有偏差,又该如何是好!

无邺齐大军在后,只此一人在前,风圣军将士俱在身侧,谁也避不开,谁也躲不了,谁也走不得。

…这男人,是在逼他对他动手!

邰涗将士们兵刃绽光,只等狄风开口发令。

不论刀箭,定让这男人命绝于此!

狄风心底僵硬万分,夜里烛下,英欢之言,脑中犹明。

…如若他来,便不得伤他。

是她与他相约,他助她,她便要对得起他这一次。

狄风眼里无光,邰涗大军只听他号令,可他却开不得这口。

此刻如何能放他,又如何能不放他!

马过之处,将士们如水一般,向两侧漾开,给他让道。

他看向贺喜,就见那人眼中灼灼,手忽然朝马侧伸去,一把握住长枪之柄,将枪从土中拔起。

狄风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抽剑,可却不及他快!

电光火石间,那人已策马而来,手中长枪划地而过,扫起一片沙尘,遮天蔽日,让人看也看不清。

贺喜猛地抬手,长枪直指狄风身前,正对心口。

铜刃发光,枪缨暗红似血。

狄风拽缰侧避,以剑相抵,刃划枪杆。

可剑枪未碰,贺喜便已收手,一举一掷,长枪飞出阵外,落在远处。

然后看向狄风。

狄风手中之剑僵在半空中,作不得反应。

他蓦地抽鞭策马,只一瞬便至狄风身边,手自马侧抽剑出鞘,剑尖抵入狄风胸前铠甲。

甲片间缝被撑开,裂成两半。

四下俱寂。

金属碎裂刺耳之音,响颤阵前阵后。

他停手,剑力未消,甲下单袍亦破。

冰冷剑锋直抵血肉之躯,刃泛银光。

风圣军将士们脸色发青,远远看着,欲动却不敢动,只怕一动,那人便会剑穿狄风胸膛!

贺喜盯着狄风,缓缓开口:“她是朕的。”

狄风身子一震,胸口暖意渐消,剑冰入骨。

这人弃军不顾,独身前来,引弦开弓,逼他出手,全都是为了这一句话——

是要让他明白,他不是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