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喜怒火陡旺,掌间之力又重三分,狠攥了她几把,才蓦地松手,侧过头对谢明远道:“拉出去,让外面地人都看看,这就是不好好侍候皇后的下场。罚跪殿阶右十步。不得着衣,不得进食,朕未有诏前,谁也不准怜她一分!”

谢明远默然不言,仍是不抬头。

小宫女伏于地上,人已痛得神志不清。哭着向他叫道:“谢大人。谢大人当日肯为公主解难,为何今日一字不发…”

贺喜耳根微震。蓦然转身,向谢明远看过来。

小宫女低低泣喘,又道:“谢大人看在公主的份上,替奴婢求求皇上…”

贺喜眼眸瞬缩如针,寒茫如刺,脚下朝谢明远移过一步,嘴唇微动,正欲开口时,身后却响起闷闷一声掌聒之音。

回身转望,见英俪芹人已下榻,垂在身前的手在颤,那小宫女脸上四指红印堪堪分明。

英俪芹开口,声裂音碎,“由得你满嘴胡说!”

小宫女人被这一掌打得清醒了八分,身子朝后一缩,呆了一瞬,重重叩头在地,“奴婢先前胡言乱语,陛下万莫当真…”

此一语更是坐实了先前所言之真。

贺喜脑中狂震,眸间渗出些血丝,望向谢明远的目光中满满都是不置信,“你…”

一字毕,咬了牙便说不下去后面地话。

再也顾不得身后的女人,直走上前,步步如梭,越过他身边时狠道一句:“随朕来。”

谢明远半晌僵直的身子这才咯动出声,面色堪然成灰,却又沉然不避,慢慢地转过身,离行之前侧目而望,看了英俪芹一眼。

青丝垂幔红雕床,绯色罩子光蔽目,她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未点胭脂的口唇轻轻开合,无声道出几个字,泪绞着鬓边凝汗滑下来,鲛帕拭不尽。

谢明远回头,眼底苍邃不可辨,跟在贺喜身后出了殿外,罔顾外面候着的众人面上诧疑之色,一路朝禁中后苑而去。

独曲桥上秋风更盛,远处烟云卷天,嘉宁殿一角隐在半翠未翠的横木之后,只露出几片琉璃瓦绽彩夺耀。

贺喜人过之处皆起怒气,锦袍敞袖灌风而张,身如玄盾在移,至桥头才止,立在汉白桥柱一侧,隔了良久,才转过身子,展了展先前一直紧攥的拳。

谢明远二话不说,屈膝便跪,“臣死罪。”

一个字都不解释,就这么伏地认罪。

贺喜望他半晌,眼里血丝褪了些,僵抿地唇终是微开,“起来。”

谢明远起身,眼中漠然无光,又道:“臣有负君恩,九死不抵此一罪。”

凉风过桥,扑面而扬,贺喜深吸一口气,目光四扫一周,此地静谧无人,又看向他,低声道:“除袍。”

谢明远一直低着的头终于抬起了些,“陛下?”

贺喜不再重复,只是看着他,眸中火光尽被冷风刮灭,伸手去握桥头雕螭,掌劲全泄。

谢明远默然,抬手飞快地解开袍带,拉开外袍前襟,又松了里面中单。

贺喜眉头陡然一沉,盯着他将裸未裸的胸膛,眼底渐烫。

自左肩至右下腹,长长一道刀疤似血未凝,狰狞不堪,展跨他整个胸膛,甚是骇人。

贺喜闭了闭眼,握着雕螭的手指节发酸,半晌才又睁眼,看着他道:“…十二年去矣,这疤竟还同当年一样。”

语气虽是极冷,可话底却隐隐带了私惜之情。

谢明远合上袍襟,重又系好袍带,喉头梗窒,心底愀然,万没想到贺喜会说这话,竟不知如何开口。

十二年前登基大典之夜,回嘉宁殿寝宫的路上,就在这独曲桥头,贺喜遇刺。

一剑划过他的左肋下,未中。

第二剑直直劈面而来,却是谢明远替他挡下了这一利刃。

人似血染,昏迷十多日才醒,又卧床三月才得以重新下地,从此便跟在他身边,总领殿前司御前侍卫班,如影相伴左右,十二年忠胆护君,从未有过失职之时。

彼命非君命,然以命换命,又有几人能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贺喜冷面陡转,望向桥下风荡碎波,沉声道:“当年朕心中有誓,以后莫论如何,保你之命。”

君无戏言,当年之誓,如今之践。

谢明远人遭大撼,紧道:“陛下…”说着又跪,“臣有负君恩在先,陛下无需因当年之事而…”

“调你至中宁道禁军,”贺喜打断他,“此后若无诏至,永不得归京。”

谢明远长臂撑地在抖,半晌才以额叩地,喉间作哽,哑声道:“谢陛下厚恩。”

贺喜心中怒气仍存,捏着拳问他道:“先前那宫女有言,你曾为皇后解难,此事说与朕听听。”

谢明远面色转而成灰,怔迟几瞬,才道:“中宫不得宠,禁中及内殿司人人皆知。臣那日恰遇尚辇局的人成心刁难皇后,便出言助其解困。由是,皇后才得以识臣…”他顿了顿,又道:“陛下,皇后她…”

“孩子不留,其余之事与你再无关联。”贺喜冷言利断,眼中怒火之焰又起,忍不住上前一把扯住他领口将他拉起,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道:“朕真的想不明白,怎会是你!”

谢明远嘴唇微动,声音极小不可闻,“臣…情难自禁。”

贺喜耳根一烫,猛地松了手,自己背过身,咬咬牙,道:“你去罢,最晚不过明日,枢府调令便出。”

身后隔了许久,才有人退脚步渐远之声。

西边赤日滚落山际,狂风骤起,身上锦袍凉如渊潭深水。

入秋以来,头一回感到冷。

他抚掌,去摸桥栏上的青白宫玉,长指沿着那细琐雕痕慢慢移过,冰凉平滑地触感,淡淡泛光的冷玉,像极了她那一身华寒贵气。

情难自禁。

四字似锁落心,枷得他一阵僵痛。

这一世,事事可算,策策可谋,可却独独敌不过这一个情字。

这一生,悍征广疆,雄图天下,帝业王权不及她那侵心一笑。

他侧身西望,远处天边红霞裹云杳杳而动,云也作她容,风也作她声,目之所及皆是她。

皇城之外,地广无边,天阔无际,心之所向,惟她一人耳。

昨晚通宵未眠,太困了,书评区昨日的留言都是小谢,眼下就先不一一回了,抱抱大家。

估计不多久就掉推荐票榜了,继续泪,不知道还能怎样喊票了(其实我脸皮相当薄啊每次写喊票的话我都要脸红),唉,有粉红票地姑娘们再戳戳吧,拜托拜托了…

卷三欢若平生,喜之不尽帝业三十六

卷宗一起一袖灰。

户部后面的小阁里,红木架板朱漆已落,其上卷卷宗簿皆是厚灰成堆,阳光自雕棱小窗外透进来些,一室光影斑驳,可却仍是抹不去冬日阴寒。

轻尘溅面,曾参商来不及掩鼻,微呛一下,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手上捧着的厚厚的一摞卷宗险些便要滑落在地。

她身子忙朝旁边粉墙一靠,抱稳了手中诸物,拾袖抹了抹其上积年已久的灰尘,眨动了一下眼睫。

无尘,无尘。

脸微微发热,心中暗暗将自己啐了一口,不过是来此处取过往公文,竟也能想到他。

门板未合,外面有人轻叩,探头进来轻声道:“刘大人已回来了,正急着要看北面三路度支细末,你…”

“马上便回去!”曾参商忙道,又急急去寻了未齐的几卷,而后出阁落锁,快步走回前面去。

一进户部后堂,耳中隐约便闻“沈相”云云,她疾步走过去将找来的卷宗交给度支主事,而后悄悄抬眼朝前堂瞥了眼,果见户部尚书刘知章已回,忙又朝后面一角走去,缩在桌案前,不同旁人多语。

将头埋在案上齐肩高的卷宗里,一副苦干之样,可两只耳朵却是早就竖了起来,巴巴地想听清楚前面人在说什么。

“…还是当着皇上的面,便同枢府的人争相不让…”

“可不是,许公地脸都气白了…”

“…到底还是年轻气盛。此事若是姚越还在,中书哪里会和枢府闹得这么僵…”

“罢了罢了,军政大事自有他们操心,皇上圣意未决,我等议论这些做什么。莫要让有心人听了去,回头又参上了…”

她咬着笔杆,凝神费力了半天,也只听了个模糊大概,知他们是在讲沈无尘,可却不知到底是何事。

自他拜相以来,便再无来找过她。

想他以前尚在工部时,平日里偶尔或可一见。现如今他早朝退后便是直回都堂治事,纵是二人同处大内,她与他之间也似山高水远,遥不可及。

本以为不见便可渐忘,谁知一日拖一日,心中竟是越来越想他。

见不到他,便只能从旁人口中知道关于他在朝中的那些细碎传闻,沈相沈相,九卿之列,高高在上。叫她更觉自己位低人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