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一生,却是这么短,却是这么急-

卷三欢若平生,喜之不尽帝业四十四

全是血。

山谷之间,枯芥之地,尸骸歪枕漫山遍野。

火焚过的焦黑色处处皆是,血腥味,腐臭味,铁甲利盾被烧后的金属灼燃味,弥漫在空气中,填满了每一处谷隙山缝。

令人窒息。

黑压压的天际沉云欲雨,狂风卷过,刮起地上炭似枯叶,吹得遍地都是。

又冷又热。

她一脚轻一脚重地急急在走,不知要找什么,却在拼命不停地找。

锦履已被浓血沾透,一步下去一个血印。

心似被挖了个洞,空荡荡的,任冷风穿胸而过,疼也不知。

脚下磕磕绊绊,耳边山风呼鸣,眼前时暗时亮。

哭的笑的,痛苦的欢乐的,一张张脸,年轻的脸,自眼前划过。

碎甲裂盾,断枪折剑,残肢败体,血目乱发。

她胸中紧窒,几欲呕出,脚下更疾,眼前更黑,身边更冷。

没人伴着她。

滚滚尘嚣之间,苍青厉电劈天而过,雷鸣轰轰而至,大雨倾盆而下。

她人俱湿,眼睫颤上颤下,有泪滑出。

心跳得越来越快,四下去看,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此处,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见。

都是尸体,只有尸体。

恍惚间看见前方那熟悉的黑甲,银枪在侧,人倒地。

疯一样地冲过去。脚下雨血流混成河,几要将她淹没。

她喘着气停下来,在雨中蹲下去,手抖着伸出去,翻捡地上的落甲。

一张脸露出来。

那么熟悉。那么苍黑,那么疲惫。

她惊喘,心似被人从中撕成两半,痛得指尖都发麻,看着那张染血之面,头疼欲裂,却忆不起这是谁。

她不认识他。

不认识这死去地是谁!

那人安静地躺在尸血成河似山的谷间,攥紧的掌间露出一抹玉白之光。

在这乌天大雨之下。格外耀眼。

她惊竦至极,心间巨潮狂翻,脑中就要想起他…

她抱住头,大叫出声,猛地起身——

香木雕花,龙腾云纹。

外面灿阳照进来,柔茫碎落一地金。

满额满身都是汗,罗衫全湿,似雨及肤。

心仍在狂跳,头仍是剧痛。梦中那一幕幕黑暗血腥的画面,仍是清晰无比。

英欢垂眼,微微松开握紧的手,轻喘一口气。

是梦。

可梦中地那张脸…

心刹然僵痛。睫湿泪凝。

虽知是梦,亦难释怀。

有宫女在外,听见她的惊叫声,忙疾步入内,“陛下?”

英欢掀被下榻,抬手拢发,面作定色,轻声问道:“朕睡了多久?”

“未时将至。”宫女垂首答道,“奴婢们正要唤陛下起身,陛下便自己醒了。”

英欢伸手,由她伺候换衣,又问:“曾大人来了么?”

宫女点点头,“已在殿外候着了。”

英欢转过身。自去系腰间绸带。“传她进来罢。”

宫女未作多言,领命而下。

她系了绸带的手滞在半空中。人一下子又恍惚起来。

那个梦,那么真。

殿门开了又合,曾参商听旨入殿,至她身前行礼,“陛下。”

她却仍在发愣。

“陛下?”曾参商抬头,轻声又唤。

英欢这才回神,眼中浅光微跳,目光转至她脸上,“在卫尉寺,诸事如何?”

曾参商笑笑,“都好。”

英欢轻轻抬手,将她招近了些,挑眉,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微弯了唇,“比在户部累多了罢?”见她点头,又随手指了一处,“坐罢。”

“臣不累!”曾参商忙道,只站不坐,抬眼悄悄去看英欢,见她今日神色恍恍,心中更觉不对劲。

人在卫尉寺,东面军情自是知道一些。

半月前邰邺齐合师共伐巍州南岵残部,可至今京中未闻之报;几日来枢府向东面发的信令不下数封,却也未有回音。

国中朝政军事,未有似此役者。

谁能不急,谁能不慌。

更何况是英欢。

曾参商见她又是半晌不言,面色不善,额角有汗,不由开口道:“陛下若是今日身子不适,臣改日再来。”

英欢低眉不动,半天才低声道:“也好。”

心中诸事无思量,脑中满满都是那场梦。

曾参商低低一叹,就要行礼而退时,殿外却又有人来叩:“枢密使许彦、廖相求见。”

英欢蓦地抬眼,随即飞快起身,“宣!”

诏才传出,许彦及廖峻便疾步而入,进殿便跪,行礼之后迟迟不起,面黑眉锁。

曾参商立在一旁,微有怔疑,从未见过这副场面。

中书枢府素来不和,少有二府重臣同时求见之事。

英欢上前一步,看二人几眼,“起来说话。”

二人隔了半晌才慢慢起身,仍是低了头,未有一人先行开

英欢低眼,一下便见许彦手中的折报。

未带红旗,不是捷报。

心口一紧,再抬眼去看二人面上沉黯之色,头不禁一晕。

她往案边移去两步,未急开口,待心神渐稳。才问:“东面有报?”

许彦终是抬眼,嘴唇稍动,却仍不言,只是点点头,手中折报握得更紧了些。

英欢目光探至廖峻脸上。忽而低声一笑,“怎么了,何事惊得动你二人同时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