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闻之大恸,号大军挥师北上,追讨北戬退走之部。帝侧应之,令朱雄一部随邰大军并道而上。

  二十三日,北戬大军过剑峡,焚栈道,阻两军于北境之西。

  二十六日,天降大雪,二军滞而不进,往报顺州,以咨上意;帝命二军屯于关外,以察后势。

  夫既薨,京中有司上谥曰壮怀,别庙,上从之。

  十二月八日,北戬遣使上言请和,愿称臣为二国之属,上命监军曾参商、帝命至麾校尉刘觉共往答之。

  屋外飘雪碎落,扑在窗棱上,点滴便成莹透薄水,淡淡地沾了一层,染得心如冰晶,凉透至底。

  床上纱幔早撤,换了略厚地罗纹京布,屋内置了熏笼,热气满溢。

  天才薄亮,因这下雪的缘故,倒叫屋内比平日亮堂了许多。

  英欢蹙眉转醒,瞥一眼窗外,以为大亮,便撑着起身,下地穿衣,推门之时发现外面雪花正飞,一时间竟怔然不知所去。

  檐角下候着的丫鬟们过来问安,进屋服侍着梳洗了,又端了早膳来,知她不喜旁人在侧,便要退下。英欢见端上来地有核桃酥,不由将人叫住,吩咐道:“待一会儿邺齐皇帝陛下起身,将这多送些过去。”

  想起他爱吃这个,只是从来都不命人特为他做,眼下难得一见府衙里的夥夫肯费劲做这个,便想多留给他些。

  丫鬟们垂首道:“邺齐皇帝陛下天未亮时便起了,也未用膳,直上城头去督修工事了。”

  英欢挑眉,想了想,将人遣退,拿了油纸将那一小盘核桃酥包起,披过绒氅,便快步出门,往北面城头走去。

  城墙之上雪厚一寸有余,一路踏来,靴底压雪,吱吱作响。

  女墙之前的士兵们闻声都回头,见是她来,不由垂首站好,“陛下”之音响过她所行之路。

  城头弓弩台前,贺喜黑氅之上满是落雪,听见后面众将士们口中之音,不禁抖肩回身,薄唇弯弯,盯着她走至他身前。

  英欢鼻尖被雪风吹得泛红,左右淡瞥一圈,见士兵们仍在看她,不由扬唇,颇有无奈道:“本想悄悄来的,偏又有这么大地动静。”

  “何事?”他低眼看她,眸中温火融开二人间飘落地雪花,化成汪汪暖春之水,润进她心底。

  她低下头,从氅中大袖下取出那油纸包,飞快地塞进他怀中,道:“…听人说你未用早膳顺州城几被攻打,城墙上的护城工事损毁甚多,二军北上追袭,他为防万一,便命人将其彻修一番,一个月来怕士兵不力,常常亲上城头督修。

  贺喜接过,长指一拨,看清里面何物,不由又笑,看向她,低低道:“比起这东西,此刻我更想吃你。”

  英欢一下便红了脸,瞪他一眼,转身便欲回去。

  墙后石阶上蹭蹭跑上来一人,直朝他二人快走过来,见驾行礼后,双手捧了个书匣呈上,道:“是刘、曾二位大人命人发回顺州、呈至御前的。”

  英欢接过来,贺喜却看向那人,问道:“此是何物?”

  “北戬降表。”

  她心头一凛,急急忙地回身,他会意,走来伸手,宽袖扫去砖墙上的落雪,好让她放那书匣。

  英欢启匣取书,展开来匆匆一阅,才微一吁气,递给他,道:“大体如你所料,不过岁贡只有每年十万银。”

  贺喜接了却不看,目光瞥至金匣内底摊着地另一笺纸,眉头稍皱,伸指拈过来,眸中冷光一扫而过,薄唇不由抿紧。

  面上神色未变,只抬眸看看她,然后将那笺纸放进她手心里。

  英欢不解,拿起薄笺,淡淡一望,素面瞬寒如冰。

  手将那纸一攥,揉碎,而后松掌,任那碎屑被寒风卷着,吹至城墙外面,旋着圈儿直落下去。

  她转过身,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垂眼,抬手紧了紧身上绒氅。

  薄笺之上只一句。

  并未落款。

  可她怎会不认得那字。

  天上雪花飘下来,漫漫飞舞,垂垂摇落,同那纸屑混在一起,晶凉冰粒其间隐约可见点点墨迹。

  …假使当时身便死,一心真伪有谁知?

卷四雄图江山,何为欢喜天下四十

又十日,东面来报,谢明远克吴州,中宛皇帝孟羽降。

时邰于中宛西、北二面共得州二十三、县一百有一、户三十二万三千六十;邺齐于东、南二面共得州二十二、县九十八、户二十九万一千四十有九。

所占州民虽略少于邰,然邺齐破中宛都城吴州、纳库中万千钱财于己,荣利非但不逊,反而甚之。

自大历十年春邺齐首克南岵逐州至今,已过三年有半,其间风雨波澜几经周折,二国兵伐数几、分岵裂宛,而今…

终以平分秋色告结。

院中飘雪渐渐止了,天空中云丝飞散,日茫映过青蓝之幕,湛透生辉,直落地上灰冷石砖。

已是午后时分,府衙一二前堂喧嚷声盛,都在庆捷。

偏官宅内的这一处寂寥万分,格格不入。

英欢坐在院中石凳上,捧了个錾花小手炉拢在怀中,身上绒氅未系,眼望着身前桌上摊开的书卷,却半晌都不翻一页。

风刮毳绒,瑟瑟在颤。

院门外面忽然响起疾而稳的脚步声,一下连一下,重重的。

她背寒一瞬,抬眸看过去。

贺喜逆风而来,眉梢凝了冷霜,黑氅垂袖被吹得翻摆不休,隐露其下黯金绣纹,长靴打卯重压积雪,没几步便到了她面前。

“怎的一个人躲在此处?”他开口,唇边散出几丝白气,伸手过来拉她起来,看她绒氅大开,不由皱眉。“身子才好没多久。这般冻着,当心又病。”

两只大掌紧紧一扯,几下便将她牢牢裹进去,系了氅带。@@

英欢漠漠一垂眸,也不说话,将那手炉转过半圈,换手拣过那书,欲走。却被他一把扯进怀里。

她略悸,抬睫瞥他,见他抿唇皱眉,不由推了他一把,却也不言。

他揽着她的腰,慢慢舒开斜眉,伸指轻轻一划她被冻红的脸颊,低询道:“中宛事定。人人闻之欣喜,你为何闷闷不乐?”

“我亦欣喜。”她仍旧垂眼,拿手炉挡在他二人中间,“此处甚冷。想回去…”

话音未落便见他手臂一横,不及反应时,人便被他猛地拦腰抱了起来。

她大惊。扔了那手炉,抬手狠捶他的肩,斥道:“官宅内外都有人,你疯了不成!”

“疯了又如何。”他闲淡冷道,不顾她挣扎不止,只锁臂抱稳了她,大步出院,往她房中走去。“既是冷了。便带你回去。”

她愈是狠挣,他便抱得愈紧。待出了院子,她生怕旁人听见动静来看,便不敢再动,一路胆战心惊地由他这般抱了回去,竟是未见一人。

门板开了又合,砰砰两下,声重刺耳。

英欢足一沾地,立马冷眼竖眉地冲他道:“容得你这般肆无忌惮!”犹不解气,攥了拳便去打他。

贺喜大掌一挥,轻而易举将她细腕钳住,俯身便咬上她的红唇,将她怒骂声尽数吞灭,直吻得她吁吁低喘,才松开她。

舔舔薄唇,笑得让人心颤。

大掌伸去拉开她的绒氅,又欲解她衣物。

英欢气喘未定,脸色潮润红嫩,怔然之时只觉襟前发凉,低眼去看,就见他手已探进她衣内,不由一恼,想也未想便伸手拦他,咬唇道:“朗朗白日,你怎能就…”

他搂过她,嘴唇磨上来,热烫舌尖扫过她耳根,觉出她身子轻颤,才哑着嗓子道:“内宅中人人都去前面了,此时满院别无旁人…”

她身子僵着,任他揉弄,半晌都没一点反应。

他终是察出她地不对劲,一眯眸,停下动作,理了理她身上衣物,抬手捏住她地下巴,迫她抬头,目光抵进她眼底,“到底怎么了?”

她望着他这双寒渊似的眸子,眼眶一下便红了。

鼻尖一酸,泪水欲涌。

贺喜眸缩人怔,看她许久,而后猛地将她抱起,走去床边,让她坐好,弯身替她脱了鞋,又握住她的双足,揣进自己怀中,暖着她,低低道:“…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你若不想我碰,直说便可,哭什么。”

她红着眼不吭气。

看他尽心替她暖足,心口愈发酸了。

他等她半晌,仍听不见她开口,脸色沉沉一黑,僵着道:“你若不说究竟出了何事,我便将这府衙上下众人统统抓过来拷问一遍!”

她纤眉一拧,手撑在身后,又默了半天,才低声凉道:“听闻谢明远来报中奏请吴州受降献俘诸事…你打算何时走?”

接报那日,底下有人来和她详禀,道中宛皇帝孟羽已降,谢明远奏请贺喜驾幸吴州,制受降礼以告天下。

人人都知此事。

独他不同她说。

几日来不闻他到底何意,她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平岵降戬灭中宛,天下既定,她却不知她与他二人将来该要如何。

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吴州受降献俘一事是他国中朝事,他不道与她听也在常理之中,可她却万念之下容不得---他这般待她。

然,不这般,又能怎样。

狼烟纷起、乱战骤涌时,他带她并肩齐进,护她让她…可现如今广域雄展、天下承平,他又将做何打算。

不敢想,却不能不想。

本打算漠然绝口、不问不提,可却万没想到,心里僵绷着,身子便也软不了,被他一碰,竟难过得几要落下泪来。

…终是问出了这话。

贺喜大掌按在她足踝上,一听她这淡凉的语气,便挑了眉,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道:“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她摇头。

何须旁人来道。

他的心思那么多,她怎会不明白。

贺喜忽而低笑,嘴角两侧笑纹深深,看向她,“就因此事,所以先前才那样?”

她瞅他一眼,默然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