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二太太抹泪道,“我知道我不该说卿丫头的坏话,可也没有要坏她名声的意思,都是你大舅母那杀千刀的!”说到梁大太太,凌二太太颇是咬牙切齿。

凌腾没与她说梁家早已举家赴黄泉,只是听了凌二太太抱怨完毕,便离开了。

待凌腾回家后,凌二舅问,“你娘在庙里还好。”

凌腾道,“还好,精神也不错。”

凌二舅便不说话了。

大过节的日子,凌大太太一天没见着闺女个影子,直跟凌四姐抱怨,“你二姐姐对那药铺子比对亲娘还上心呢。”

凌四姐笑,“昨儿晚二姐姐不是说了嘛,铺子里今天施腊八粥,难免要忙一些。”

待得晚上擦黑,凌二姐才眉开眼笑的回来,凌大太太问她,“可是舍得家来了?”

“怎么舍不得回来,过年难免忙了些。”凌二姐笑问,“娘,还有吃的没?我还没吃饭呢。”

“这么晚还没吃饭?”凌大太太连忙叫丫环去端给凌二姐预留的晚饭出来,凌二姐洗了手,慢调斯理的吃起饭来。凌大太太道,“以后再去,身上带几块点心,饿了好垫补一二。”

凌二姐笑,“娘快别说了,笑都笑死人了,哪里有上工带点心的。再说,铺子里一直忙,也没空吃点心。有一回我带了几蕃薯去烤!放炉台上就忘了,等想起来,早烤成糊巴蛋了!”凌二姐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惹得凌大太太、凌大舅也笑了。

待用过晚饭,凌二姐跟凌大舅要了些纸,回自己屋里练字了。

凌四姐也略识几个字,只是写得不怎么样,见凌二姐如今天天练字,凌四姐问,“二姐,你这真是要发奋了啊!”她姐是与以前不同了,如今赵长卿每月给凌二姐一两银子,凌二姐拿到第一个月工钱的时候,高兴的给家里买了八样果子,又给凌四姐买了支绢花儿,结果,一下子花个精光。但,凌二姐就是与以前不同了,凌四姐不大说得上来。譬如,以往凌二姐无非的翻书打发时间,其实字也认不大全,凌二姐向来是跳着看,连带猜字,看得懂看不懂的就瞎看,从未这样正尔八经的晚上习过字。

凌二姐笑,“以前小时候零星学过几个字,后来爹爹有空也教过咱们一些,也不过认得千把字,写得也不成。如今有空练练也好,识字可是一门大学问,铺子里那许多的药材,有些名儿我都认不全,哪里好说是在药铺子里干活的?你有空也多写一写,以后管家理事,起码账要会记啊。”

凌四姐一笑,半支着头只管认真的看姐姐习字,不觉便失了神。

凌大太太与凌大舅商量,“平安寺的香火是最灵的,赶明儿年礼收拾好了,咱们一并给妹妹送去,我跟妹妹商量商量,要不去平安寺捐一笔香火银子,给二姐儿和卿丫头烧几柱高香。”

凌大舅闷声道,“求姻缘,该去月老祠烧吧。”

凌大太太想一想,“这也是。”又叹气,“你说咱家是哪儿风水不对还是怎的?咱们家的闺女,不敢说千好万好,也都是再正经不过的闺女,怎么总这样不顺呢。连带着卿丫头,简直就是飞来横祸。”凌二太太去庙里的事,凌大太太半分不同情她。只是碍于凌腾,平日间不说罢了。

凌大太太叹气,殊不知凌氏也想叹气,过了腊八,一家子去朱家送年礼。袁氏就与凌氏打听,“有位许举人,妹妹认不认得?”

“许举人?”凌氏认识的许举人不多,唯有个杀千刀的许涣罢了。只是好端端的,袁氏怎么倒打听起许涣来。

袁氏笑,“说来阿庆同许举人在官学也是同窗,上回他们还一道去府城秋闱,结果只有人家许举人榜上有名。我问了阿庆,许举人才学是极好的。只是有一样,听说先前跟姑家表妹有了亲事,不知何事和离了?有人跟咱们曦姐儿说亲,说的就是这位许举人。我打听了,先前许举人娶的就是妹妹娘家大哥家的闺女,若跟别人打听不知能不能打听个实在,还请妹妹如实相告呢。”

凌氏原不喜在外说人是非,可袁氏问到她跟前,凌二姐毕竟是凌氏的亲外甥女,何况许涣薄情寡义,很令人恼怒,凌氏便将许涣做的那些个混账事一五一十的同袁氏说了。

凌氏回家后还恶狠狠道,“这么快就搭上了朱家,想得倒美!”

赵长卿笑,“母亲何必为这个生气,要我说,曦姐姐这亲事,十之八\\九了。”

“不能吧,我都把许涣的事说出去了。”

赵长卿接过白婆子手中的温茶递给凌氏,自己另取一盏,呷一口道,“袁大伯娘又不是曦姐姐亲生母亲,许涣却是年轻的举人,说是前头和离过,自身条件在那儿摆着,家资功名都不错。若是给玲姐姐说亲,袁大伯娘定是不乐意。可是曦姐姐就差一头了,何况,母亲说的许涣的坏处,无非就是薄情好色,这在男人里见得多了,有多少像我爹爹这样的。再者说,曦姐姐那样貌美的人,不怕拴不住许涣的心。就是栓不住,于袁大伯娘也没什么损失。”

凌氏长叹,“这些大户人家,说是富贵,却是没有一条心过日子的,不是你算计我,就是我应付你,有什么趣味?就是你袁大伯娘不为你曦姐姐考虑,将心比心,哪个做女人的真能一心一意的为妾室的孩子谋划呢?这原也怪不得她。”

果不其然,许朱两家年前便定下了亲事,换了庚帖,年后正月下定,三月便成了亲。至于许涣本人的性情,袁氏既没瞒着也没粉饰,如实跟丈夫朱明堂说的,“前头跟凌氏女和离是因着许举人在外置了外宅,又不大亲近凌氏女,我听长卿她娘说,许举人约摸有些喜好颜色。”

朱明堂不以为然,“男子汉大丈夫,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何况许举人前程似锦。难道男人置个外宅,女人便哭天喊地的和离?这样的女人,谁都消受不了。”便允了亲事。

袁氏再没多说,便道,“那我就给曦姐儿预备嫁妆了,她叫我一声母亲,除了官中的一份,我也有些私房给她。“

朱明堂深觉袁氏贤惠,很是赞了袁氏几句。说了回朱曦的亲事,夫妻二人早早歇了。

至于许家,许涣的亲事自然是许大太太操持,许大太太再三叮咛,“你再不好生过日子,我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因凌二姐的事,许涣也沉稳了一些,连忙道,“娘放心,儿子再不会的。”

许大太太叹口气,“去看看你的新房吧。”说是要把儿子分家出去,成亲起码要在家成的。

许家正忙于许涣再婚,凌二姐去药材行买药材,正扛着一包黄连自药行出来,听到有人唤她,回头一见,竟是许大老爷。凌二姐笑着过去,“舅舅,你怎么在这儿?”

许大老爷身边自有亲随,亲随连忙过去接了凌二姐手里的药材包。许大老爷问,“你买药材?”他并不知凌二姐在外头做工的事。

“铺子里都在忙,我闲了,就过来取回去,晚上还要分捡出来。”凌二姐问,“舅舅这是要去哪儿?”

许大老爷看凌二姐一身寻常布衣,人也消瘦许多,微觉心酸,笑道,“傻孩子,这就是咱家的药材行,你竟然不知道。”

“原来是舅舅的药行,卿妹妹和苏先生都夸舅舅药行里的药实惠呢。”凌二姐笑,“这黄连我也看了,的确成色极好。”

许大老爷一听就知道凌二姐是在为哪家铺子取药材,吩咐亲随,“你替表姑娘把药送去三仁药铺。”对凌二姐道,“好久没见你了,进来坐坐,也叫伙计们认认你。”

凌二姐有些犹豫,道,“我穿的也不像样,怪不好意思的。”倒是给舅舅丢人。

许大老爷温声道,“我刚倒腾药材时,还不如你现在。那会儿哪里有钱置衣衫,恨不能把家里的锅都当了凑银子。”

凌二姐本就是个心宽的人,一笑就随许大老爷进去了。

凌二姐嫁给许涣四五年,许家有什么产业她是真不清楚。大掌柜先前不知这位竟是表姑娘,连忙道歉,凌二姐笑,“我家亲戚多,表姑娘堂姑娘多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这是舅舅的产业,又没对大掌柜提起,怎能怪您呢。您这样客气,我心里过意不去。看大掌柜的年纪跟我家里父亲差不多,不嫌弃的话,我叫您一声叔,以后您多指点我就是。”

大掌柜心下想,这位表姑娘倒是脾性不错,笑,“生受表姑娘了,以后表姑娘要什么,只管差人来说一声,我叫伙计给您送去。”

凌二姐笑,“我们药铺小,要的药材量也少,哪里用得着药行的伙计送,他们也都忙,我过来一趟,只当是煅炼身体了。”

许大老爷道,“三仁药铺不是外人,以后给他们按大药铺的价钱算。”

大掌柜连忙应了,说了两句便识趣了退下了。许大老爷方问,“你现在在三仁药铺做事么?我险忘了,赵家姑娘是你姑家表妹。”

凌二姐笑,“舅舅别多心,我母亲原是舍不得我出去做事,怕我辛苦,其实我家哪里差我这几两银子。我是在家呆得烦了,正好卿妹妹开药铺子,我想着,我虽没济世活人的本事,过去帮着做些琐事也好。好在卿妹妹、苏先生肯教我,我学了这几个月,也渐渐能做些小事了。我看舅舅憔悴许多,舅舅凡事还须想开一些,我在舅舅家,不缺吃不少穿。别的媳妇进门,哪个不用在婆婆身边立规矩?舅母疼我,从没叫我立个规矩,两个嫂子也对我颇多照顾。我听说表兄要成亲了,以前是真恨他,想着他变心变得这样快,如今我已是想通了。我们别扭着,虽不往外说,长辈们难道没感觉么?照样是为我们着急,反是误人误己。现今分开,做不成儿媳妇,我照样是舅舅的外甥女。舅舅还这样照顾我,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就是表兄,我是个平庸的人,书也没念过几本,往日间与表兄说话也说不到成块儿。先时,我是不知道离了舅舅家往哪儿去,就闷不吭气的赖了好几年。现今出来了,才明白,人都有一双手,我虽不算聪明,只要肯吃苦,其实自己也能挣口饭吃。”

许大老爷侧耳细听凌二姐说话,不觉微笑。他是白手起家的人,他看尽人间世态,他明白如凌二姐这样的和离的女人要有何等的勇气才会出门做工,他更加欣赏凌二姐罕有的胸襟与气度。可是,许大老爷笑着笑着,却忽而滚下泪来。

凌二姐顿时手足无措,她原是想劝一劝许大老爷,不想倒惹得许大老爷伤心,连忙拿出帕子给许大老爷擦眼泪,劝道,“舅舅别这样,我是想舅舅宽一宽心,都是我不会说话,倒惹得舅舅伤感起来了。”

许大老爷掩泪强笑,“舅舅哪里是伤感,舅舅是为你高兴。你这样宽厚,这样有志气,将来定有福报的。”

我不是为你伤感,我是为我的儿子伤感,他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他失去了一个再也不能挽回的人。不知他将来是否追悔莫及。可是,我身为他的父亲,我为他感到深切的遗憾与悲哀。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152章

说了会儿话,凌二姐与许大老爷告辞,回了药铺,中午吃饭时对赵长卿道,“我才知道咱们买药材的药行是我大舅家的。”

赵长卿并不笑凌二姐做了许家好几年的媳妇,竟对许家的产业一无所知,只温声与她说道,“许家药行在边城都是有名的。许大老爷做生意极有信誉,像咱们这样的小铺子,进的药材量少,许家药行也不嫌弃,照样认认真真的做生意。”

凌二姐道,“今天我遇着了大舅舅,他跟掌柜说以后把咱们铺子的药材按大药铺的价钱算。我看大舅是实心说这话,就没推辞。”凌二姐不是那等会虚客套的人。

赵长卿笑,“这回我沾二姐姐的光了。”

凌二姐笑,“莫说这话,要不是你收留我,我哪有今日?”她每月银子虽不多,但这是她实实在在自己挣来的银钱。自己挣来的银子,跟别人给的是不一样的,用起来心里就硬气,不用小心翼翼,不必惴惴不安,更无需看人脸色。

赵长卿道,“要是二姐姐干不来,我早请你走路了。”

凌二姐一笑,心中很是欢喜。

她从不喜欢被人怜悯,也看够了那些怜悯的眼神。

赵长卿苏先生中午都会歇一个时辰,凌二姐也不回家,一起歇在赵长卿的屋里。凌二姐悄声同赵长卿道,“卿妹妹,我有一个想头。”

“什么想头?”

“银子可真是个好东西。”凌二姐认真道。

赵长卿笑,“这话实在。”

“真的。”凌二姐道,“以往我死皮赖脸的赖在许家,就是怕不知道自许家出来怎么办?如今我自己挣几两银子,哪怕不多,我在家吃饭就觉着硬气。女人哪,说是三从四德,到底也是要靠自己本事吃饭。要是吃男人家的,就得看人脸色,只有吃自己的饭,才觉着腰杆子硬。其实,我从来不怕许涣跟别人好,就是许涣变了心,我也只觉着伤心,不是害怕。我真正怕的是离了许涣没出路,便一直忍着。如今才知道自己傻。”

赵长卿道,“二姐姐能主动说出和离来,便也不一般了。”凌二姐在娘家时顶多做些简单的针线或是家事,嫁到许家更不必说,奴婢多的很,什么都不必她做。凌二姐初来药铺时怎么会适应,赵长卿时常见她偷着捶腰揉腿捏胳膊,不过咬牙苦挨罢了。挨过了那些辛苦,便也适应了。对于凌二姐,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就是有了新的出路。

或者,人生就是要有这无数苦挨磨难,挨得过,便能继续走下去。挨不过,就如上辈子的自己。

凌二姐却向来能直面自己的软弱,小声道,“其实,说和离的时候我心肝儿直哆嗦,后槽牙险些咬崩了,这才说了出来。”

沉默了半晌,凌二姐道,“卿妹妹,你说有没有一天,女人靠自己双手吃饭,不用男人供给衣食,也活得理直气壮。”

“不是有一天,是自古至今,皆是如此。”赵长卿体会颇深,笑,“咱们说不是大户人家,也是衣食不愁了。二姐姐可见过乡下农家,衣食尚且勉强,哪里有人纳妾纳小?一则没那个银钱,二则庄户人家,女人跟男人一样,照样要下地劳作,家里生儿育女、烧饭做饭,故此男人不会纳小。往大户人家说,最大户的莫过于皇室公主了,你看哪个娶了公主的敢纳一屋子小妾?要我说,男人纳妾,无非是女人势不如男人罢了。若女人真的厉害能干,男人纵使想,怕也不敢的。”

两人说了不少悄悄话,方渐渐睡去。

赵长卿忙于药铺的事,赵蓉忙与徐知府家的千金徐姑娘交际,她们是真的投缘,爱行诗做词,爱梳妆打扮,爱风雅,爱华服,爱诗画,志同道合,仿佛姐妹。

赵蓉自诗会回来,兴致勃勃的同母亲说着诗会中的趣事,吃到了什么难得的吃食点心,见到了什么难得的花鸟虫鱼,做了哪些好诗,如何受到别人的夸赞。凌氏满心骄傲,听赵蓉道,“今天徐姐姐戴了一支蝴蝶簪,累丝蝴蝶金簪,漂亮极了,那蝴蝶的翅膀都会动。”

凌氏笑,“我当是什么,你姐姐也有蝴蝶簪,不要说翅膀会动,蝴蝶须子都会动,翅膀上还点满亮晶晶的金刚石,阳光下别提多好看。”

赵蓉道,“徐姐姐的蝴蝶簪就在牌坊街的银楼上买的,当然跟姐姐的没法儿比。”

凌氏听到这儿就笑了,问,“你是不是也想要那蝴蝶簪子。”一支簪子,也值当嘀咕这么久。

赵蓉眼睛闪闪发亮,笑着腻在母亲身边撒娇,“娘,你给我买?”

“这有什么,如今你年纪大了,是该打扮的年纪了,何况出门走动,总要有几身像样的行头,不能叫人小瞧。”丈夫的六品百户做得稳稳当当,小女儿已经十三,凌氏也有心情给女儿打扮了。

赵蓉欢喜的弯起眼睛。

赵勇傍晚回家时,赵蓉并不在主屋,凌氏正吩咐白婆子,“明儿去牌坊街的银楼问问,那累丝的蝴蝶簪子多少银子,买一只回来。”

白婆子应了。

见丈夫回来,凌氏忙起身笑,“今儿回来的早。”亲自倒了盏温茶递给丈夫,打发白婆子下去了。赵勇随口问一句,“什么簪子?”

“是阿蓉从诗会回来,说知府徐姑娘戴了只蝴蝶簪子,是牌坊街的银楼新样式,看她喜欢的紧,我叫白婆子明天去买回来给她戴。”凌氏笑,“孩子大了,正是打扮的时候。”

赵勇道,“既然好,买两支,长卿一支,阿蓉一支。”

凌氏笑,“长卿有呢,长卿那蝴蝶簪,还是以前欧阳先生在时给她的,漂亮的了不得,买都没处买去。”

赵勇两口喝光了茶,将青瓷盏随手放在几上,道,“那就另买些别的给长卿,都是咱们的闺女,长卿又懂事,她虽不争这个,咱们做父母的不能忽视。”

“那也好。”无非是多买两件首饰,凌氏并不在意,她心里另有要事同丈夫商量。凌氏悄声跟丈夫道,“你说要不要请个看风水的?”

赵勇讶意问,“看什么风水?”

“咱家平日里从无亏心事,怎么长卿这姻缘总是这样不顺哪?”凌氏发愁道,“上回我跟大嫂去月老祠烧香,我还特意给长卿求了签。”

“不是求的上上签么?”记得妻子还高兴了一阵子,怎么如今又愁眉苦脸起来?

“是啊,你说这姻缘都不知在哪里,上上签有什么用?”凌氏心急火燎,“女孩子青春就这几年,再耽搁下去,同龄般配的小伙子都娶了亲,长卿还能嫁什么出息的人呢。”

赵勇其实心里也急,想了想道,“总得等事情淡下去再说亲事比较好。”

凌氏长叹一口气,刚要说什么,听到外头丫环回禀,是赵长卿回来了。待赵长卿进得屋来,凌氏笑,“你比你爹爹这个当差的还忙。”

赵长卿笑,“有点事耽搁了。”永福手里捧着一幅黑色软甲,赵长卿取过递给凌氏看,道,“这是我托李掌柜寻来的,软金织甲,爹爹平日里穿在身上,比铁甲轻便。”不行军不打仗的,赵勇也不习惯总穿铁甲。

凌氏接过来看,摸一摸软软的,有些份量也说不上太沉重,外头缝了一层寻常的黑料子,凌氏问,“真是金的?”

赵长卿道,“金丝密织了,里外还有两层犀牛皮,外头这黑棉布是哄人的,爹爹记得穿在身上。这几回铺子里去进药,都不好进,听药行的掌柜说许多药材都得先供应军中大营那边,今儿个几个大药铺里的大夫都给征走了。我估计外头是打起来了。”

凌氏脸色都变了,连忙问丈夫,“真打起来了?”

赵勇道,“即使打仗也是小仗,卫所还没听说,咱们这里离关隘毕竟还有些路程。”

凌氏直抚着胸口,“幸而咱家存了些粮食没卖。”

赵长卿见凌氏害怕,劝道,“母亲放心吧,除非是打到城外,否则用不着爹爹他们。”

凌氏叹道,“只盼着早日太平才好。”连忙将赵长卿带回的织金软甲收好,问她,“这得不少银子吧?”

赵长卿笑,“母亲收着就是,我银子不够时自然跟母亲讲的。”

凌氏便也不问了。

边城只是听闻外头打了几场小仗,各有胜负,蛮人便退了。

赵老太太与凌氏狠狠的给菩萨上了几柱香,可就是这样的消息,边城柴米油盐的价钱都有不同幅度的上涨。除了粮食,赵家的地窑里存了许多咸肉火腿干菜之类。

夏去秋来,打仗的事情渐渐过去,朝廷传来一件极大喜事,皇帝册后。

通俗的说法是,皇帝老爷娶媳妇了。

原本此事与赵家这等小官之家不相干,不过,皇帝趁着娶媳妇犒赏三军,卫所也得了赏,赵勇多得了一月俸禄。真正让赵家惊喜的还是去朱家时听朱老太太说的消息,“宋皇后当真是福泽深厚,当初被掳边城,九死一生,犹能转危为安,可见真是福大命大,苍天庇佑。”

赵老太太脑子还没明白过来,疑惑的问,“母亲,宋皇后何时来过边城?”

袁氏笑,“姑妈还不知道呢,就是那位被勇表弟救的宋姑娘,如今被当今陛下明媒正娶、三媒六聘册立为中宫皇后了。”

赵老太太此方转过弯儿来,点头笑道,“哦,原来是那位宋县君啊。”赵家只知道宋姑娘回帝都被赐了贵女爵位,并不知道宋皇后原来就是这位宋姑娘。这可真是…太好了!赵老太太自心里透出露出欢喜来,“前些天听阿勇说,陛下立后犒赏三军,卫所也沾了光,多得了一个月俸禄。若不是今日听母亲说起,我还糊涂着呢。”

朱老太太笑,“就是怕你不知道,我才跟你说一声。”谁能料到宋姑娘能有此造化?偏生给赵勇赶上了,朱老太太也很是高兴。原本户部宋侍郎年轻力壮深得帝心,紧紧的压了同为户部侍郎的朱大老爷一头。如今宋氏女立后,宋家封承恩侯,荣升外戚,宋侍郎已识趣的辞了户部侍郎之位。宋侍郎抬屁股走了,朱大老爷由户部三把手升为户部二把手,便是再有人升为侍郎,也要在朱老老爷之下的。

袁氏自然更知其中缘故,她本就是个善于奉迎的人,对赵家更加热络三分。赵长卿是个机敏的,她不禁问,“老祖宗,我想一想,选秀是前年的事儿了,宋皇后在边城摔坏了腿,好歹要养三个月,如何进宫选秀呢?”

朱老太太打发了屋里的丫头方道,“咱们在家里说说也无妨,这位宋皇后本身也没选秀,原本太后将她赐婚给娘家侄孙,不知什么缘故,宋皇后与陛下在宫外有了私情,如今身有龙嗣,群臣原是极力反对立宋皇后为正宫的。无奈陛下一意孤行,便立了皇后。”

这消息绝对比‘赵勇狗屎运救了一位姑娘,而这位姑娘天大造化成为皇后,然后赵勇成为皇后救命恩人’要劲爆的多,赵家人全都瞪大的眼睛,眼珠子掉一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牛啊!

真牛啊!

能在宫外把皇帝弄到手就相当牛了,更牛的是,宋皇后已嫁之身还能在宫个把皇帝弄到手,弄到手后,还能怀上龙嗣,让皇帝三媒六聘册她为后!

这绝不是一般的牛人啊!

有宋皇后珠玉在前,后宫那些名正言顺可以跟皇帝睡的妃嫔都能郁闷的把心肝肺吐出来!

赵家人自朱家告辞的时候,腿都是飘的。

对于赵家这样的小户人家而言,宋皇后的存在绝对打破了他们的人生观,世界观。

让赵长卿意外的是,赵蓉的腿也是飘的。她前生窝囊不知世事,看赵蓉这表情,莫非上辈子宋皇后没做成皇帝还是怎地?

赵长卿没理会赵蓉意外的仿佛雷霹过的神色,她其实也很震惊于宋皇后强悍的上位路,不过,赵长卿此生毕竟是念了十几年书的人,她转念一想,这倒也不足为奇。武则天还不是跟唐太宗睡了,又跟唐高宗睡。唐玄宗还扒灰呢。更不必说汉武帝他老娘,那本就是个二嫁的。宋皇后这事儿,乍一听觉着震憾无比,在历代史书上,并不算稀奇。

宋嘉言很快的接受了史书的说服,回家后还帮赵老太太和凌氏做了一回历史思想政治上的普及工作。

待赵勇晚上知晓此事,同样非常难以消化。凌氏劝他,“这是宋皇后的本事。”若在市井田园,谁家婆娘偷汉子,不论是不是有苦衷,不论是不是这女人的错,到了人们嘴里总归都是这女人的错。但,到了宋皇后这一步!一个女人偷汉子偷到皇帝头上,而且皇帝把她名媒正娶了,人性中的恃强凌弱自然发作,到凌氏嘴里就归结为这一句:这是宋皇后的本事!

杨贵妃被公公唐玄宗扒了灰,白居易都要在诗中感叹一句: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这是时人,也是世人。

或者,这就是人□□。

赵勇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把这消息消化了,道,“是啊。”复又叹了口气,“再想不到的。”当时他不过是听女儿的劝,想着别人都抢着去救仁德亲王,那功劳且轮不到他。然后,一半是天意,一半是人为,他救了宋姑娘。那时只当她是高官之女,再想不到她有今日。

赵勇感叹非常,“真是再想不到的。”

凌氏见丈夫这般模样,不禁一笑,“要是人人都想得到今日,哪里轮得到你救下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