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六舅爷劝道,“父亲,御医说只要好生保养,母亲定会大安的。”

朱太爷实在跟这两个儿子没共同语言。

大半个月后,满堂儿孙都到了,连带着重孙辈,一间屋子放不下,许多人排到了院里去。朱老太太与朱太爷十子五女,俱到了老太太床前,眼中含悲。

一剂千年人参的参汤灌下去,朱老太太在晨间醒来,望着这些儿女,朱老太太声音极轻,“养你们长大,我心中无愧。”

一句话说得众人眼泪都下来了。

朱老太太道,“长孙呢?”

朱大舅爷的长孙朱明深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因离得远,当真与朱老太太没太深的感情。朱明深跪在老太太面前,喊了声,“祖母。”

朱老太太微微点头,问,“阿庆在吗?”这是重孙辈了。

朱庆极是悲恸,忙进来跪在老太太床前,朱老太太又问,“长卿?”

赵长卿强忍悲伤,“老祖宗。”

朱老太太又点了点头,“一直想着等你成亲我再闭眼才好,如今看来是等不到了。”

“老祖宗——”话硬在喉间,眼泪忍不住滚下来。

朱老太太望着满堂儿孙,叹道,“是人都有这一遭,不用为我伤心。只是我还是放心不下你们,我去了,你们就成了没娘的孩子。”

朱大舅爷痛哭失声,扑上前握住母亲枯干的手,“母亲,母亲,我对不住母亲——”

“傻孩子,别说这些傻话。”朱老太太歇了歇,问,“老大媳妇,老六媳妇呢?”

朱大太太朱六太太由丫环们搀扶着也到了,朱老太太道,“我把老大和老六交给你们了,你们要好好服侍他们。”这是原谅两个儿媳的意思,朱大太太朱六太太这些日子非常不好过,听老太太这般说,两人流着泪应下,至于心中是非是悔还是喜,就不知道了。

朱老太太望着诸人,道,“老大、老二、老三,是我亲生的。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老九、老十是庶出。还有几个丫头,喊了我一辈子母亲,一样是我的儿女。这些年,老六在我身边服侍。我攒下的东西,早就分好了,拿出五千两来丧礼上使,不要大操大办。余下的,老六得双份,你们各人一份。还有长孙一份,庆哥儿一份,长卿一份,是我给她将来成亲的添妆。再有一万银子,归到族中,只能用于族学,谁敢乱用,便是朱家不孝子孙。”

“再有我院里的丫头们,头等大丫环五百两,二等三百两,三等一百两,粗使婆子各人五十两。待我死后,丫环们都放出去吧。”

朱老太太说完,便拿眼望着朱太爷,不再说话。朱太爷叹口气,“趁你们母亲还有口气,两位族兄也在,我一并也给你们分了吧。省得到时姐妹弟兄为点子东西大打出手,多么丢脸。”

“当初你们各自成家,家就分了一次。如今你母亲的东西也分了,剩下的就是我那份,前几天我已命人送家中来了。在这之前,老大老六,你们两家的事我先给你个弄个分明,免得到时侯闹不痛快。”朱太爷道,“老大外出做官,老六在老家给我与老婆子养了老,这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家里的产业,你们兄弟心里有数,不必我多说,再有闹不清的就是这处祖宅了。这些年,老六赚了钱,接连购置了几处宅子,便是如今的朱家。原本的老宅,在早先我就叫人单独留了出来,就是如今的流芳院。老大,你以后若在老家,把流芳院的月亮门一封,那就是祖宅。除开流芳院,老六,这些年你挣下的,是你挣下的。趁我在,给你们分割清楚,你们可有意见?”

朱大舅爷朱六舅爷哪里会有意见,都流泪应了。至于朱六舅爷更对父母充满感激,因嫡母的关系,兄弟间不算不亲密,但,是人就有私心,朱六舅爷原是想着嫡母这些家私,定是几位嫡出兄长们拿大头的,不想却是他这房拿了大头。想到此处,再想到这些年嫡母的教导,朱六舅爷亦忍不住滚下泪来。

朱太爷请了两个族老进来,直接将拟好的协议用了印。

朱太爷也是按朱老太太的分配方式给子孙们分了自己的私房,诸人各分了两份财产单子,可以看得出来,二老的确早有准备。

朱太爷连自己住的别院都分了,对赵长卿道,“原本想把别院留给你,只是你到底不姓朱,给你太多,会有人眼红,不见得是幸事。何况你如今也不差一处别院,将来,按你的心意活着吧。给你两个告诫,人这一辈子,做多少蠢事都无妨,关键时刻做对一两件事,足以逍遥此生。长卿,你已经做对了一件事,还有第二件,你要慎重。”

眼泪不可自抑的流出来,擦都擦不尽。赵长卿心中已有所感,忍不住伏在朱太爷膝上痛哭,“我知道,太爷,我记住了。”

朱太爷抚摸着她的头发,感慨道,“我的子孙中,唯有你,最像我。”

朱太爷分完了私产,便打发了诸儿孙出去,连带赵长卿一并打发了出去。朱老太太的神智依然清醒,她望着丈夫的满头白发,轻声问,“你的头发…是为我而白的吗?”

朱太爷握住老妻的手,低声道,“我只愿为你白头。”

朱老太太逐渐混浊的眼中露出一抹清晰的笑意,“好。”

让我也自私一次吧,黄泉路上那般孤单,我也愿意有所爱的人,白首相随。

生命如此漫长,当所有的风流随雨打风吹去,在我身边陪伴的,只有你,唯有你。当所有的爱恨情仇看透,我一直明白,你是我最好的伴侣,最好的妻。

我只愿为你白头,只愿与你白首相随。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抑或早安吧~~~~

第174章

朱老太太过逝,儿孙亲戚们不是没有准备,寿衣棺椁早预备好的,就是丧事上用的东西也在悄悄的预备着了。关键是朱太爷一向身子极好,再加上那张似乎永不衰老的脸,比几个儿子都少相,绝大多数人都觉着,待儿孙们都进了土,朱太爷说不定还得活着呢。

不想,朱太爷竟这么随着朱老太太去了。

当儿孙们叫门叫不开,将门撞开时,二老已手握手肩并肩的躺在床上,再无声息。

娘死还有心理准备,爹也跟着死了,朱大舅爷当场就厥了过去。几个年纪大的儿女都有些受不住,尤其想到嫡母这些年的辛劳,儿女辈没有不伤心的。再说朱太爷,这老头活着的时候儿孙面儿上恭敬,其实心中意见多多,忽然间朱太爷闭了眼,大家才意识到,擎天柱真的没了。

朱家的擎天柱,从来不是为家族事务操劳半世的朱老太太,更不是各地为官的子孙,而是朱太爷。没有朱太爷与彭相的半世至交,世间进士出身多了去,如何轮得的朱家子孙这许多高官厚禄?

两位老人,一个慈爱,一个有用,忽然之间一并去了,再忆及老人生前的好处,朱家顿时哭声震天。

边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上了柱香,连带陈将军与致仕的王老尚书也都亲自来了,王老尚书叹道,“朱老兄一世逍遥,我只当他是个多情的人,却不知他竟如此痴情。”王朱两家交情向来不错,尤其王老尚书致仕这几年,与朱太爷颇多来往,两人很是说得来。如今见老伙伴夫妻离世,王老尚书自己亦是暮年苍老,心中颇多感触,很是流了几滴眼泪。

陈将军感叹道,“这也是生死相随了。”又劝朱大舅爷节哀。朱家子孙众多,在外为官者亦为数不少,正经的,如今回来聚于一堂,当真是人丁兴旺。

王老尚书对朱大舅爷道,“有没有给彭相个信儿?”

朱大舅爷含悲道,“已经派人去了帝都。”

王老尚书点点头,他年纪大了,便有些撑不住,道,“待发丧时我再过来,也送你爹一程。”

朱大舅爷道了谢,亲自送了王老尚书、陈将军出去。

陈将军心说,看来外头传朱家与彭相别有交情不是假的,却不想竟亲密至此。

彭相打发了嫡长孙彭彥容前来祭奠,彭彥容如今在帝都为翰林,在宋皇后立后之事上,彭相原是坚定的反对派,昭文帝要立宋皇后,彭相险些血谏君王,属于死不让步的老顽固。结果,彭彥容釜底抽薪,当朝支持立后,很是捅了自己的祖父一刀。这种忤逆子孙,彭相原是要打发彭彥容回老家看守祖宗坟莹的,结果,昭文帝倒是格外青眼彭彥容,并未允他辞官之事。于是,这小子继续在朝廷里蹦达。

彭彥容本是探花出身,一袭青衣也穿的玉树临风,很称得起他前探花之名。祭奠了朱太爷后,彭彥容与朱大舅爷叹道,“前些时日祖父接到老太爷的信,实不料老太爷就这么去了。祖父得知老太爷故事的消息,身上也不大好,说老太爷一去,世间恐怕再无知己,特遣我来祭奠老太爷,还请大老爷节哀。祖父命我待老太爷发丧之后再回帝都,少不得要多打扰些日子了。”

朱大舅爷憔悴至极,道,“大公子哪里话,彭相与我父亲半世交情,如今父亲骤去,我也担心彭相的身子。”朱大舅爷强忍悲痛,“家里已备好院子,大公子车马劳顿,请暂为歇息吧。”

彭彥容便随仆从去了朱家为自己准备的小院中休息。

彭相都打发嫡长孙亲自过来祭奠,陕甘官场里有头有脸的都打发人过来祭奠了一回,朱家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一个人活着时如何,往往在死时方能看出来,所谓盖棺论定,便是此理。

朱太爷活着时真没人拿他当回事,就是边城人说起来,也多是说朱大舅爷在帝都为正三品高官,多是说朱太爷好命,儿孙们如何有出息之类。

朱太爷一过逝,陈将军都与儿子私下感叹,“这老太爷真是深藏不露,朱老太爷一去,朱家伤了根基哪。”

陈山道,“先时不觉着如何,我都是听这城里人说朱太爷一辈子如何荒唐纨绔,只是一对比,朱太爷父亲在时朱家不过一介富裕乡绅,如今满堂儿孙,出仕为官者不知凡几,哪怕没什么高官,也是正经的书香大族了。”

陈将军冷笑,“你看哪个纨绔能跟彭相有这般交情的。兵书上都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朱太爷只是未曾出仕,不然成就断非朱侍郎可比。”

一个家族,由衰败走向兴盛,再走向衰败,没有不感叹的。父子两个念叨了一通朱家事,便各干各的去了。

待朱家丧礼结束,赵长卿便撑不住病倒了。赵老太太年纪大了,更是禁不起,身上也不舒坦。好在自家就是开药堂的,夏文每天都上门就诊。

夏文连两人每天的吃食都过问,开了两份食疗单子,另外还兼着给赵长卿宽心,“桃树梨树上都挂了许多果子,今年肯定是个丰年。你屋前的蔷薇花都开了,开得极好。”

赵长卿道,“不知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渐渐的离开了我。”

夏文劝道,“两位老人家都过了八十,算是高寿,子孙满堂,儿女都有出息。再说,人生哪里就有完全圆满的呢,我们也只能接受这些不圆满,继续努力过活罢了。只要尽力,只要问心无愧,长卿,快快好起来吧,我们都很担心你。”

“我知道,我知道的。”赵长卿望着屋顶梁间,喃喃自语。

赵长卿大好时已是六月中,朱家进入了全家守孝的时间,赵长卿身为重外孙女,其实并没有孝要守,她依旧是换下了鲜艳的衣裳,连坐诊时的制服都去了绣纹,由雪青色换成了青色。

彭彥容走前特意见了赵长卿一面,彭彥容特别欣赏边城民风开放,如赵长卿这等闺阁小姐就可在外头做生意,风俗与帝都委实不同。当初知晓赵长卿病了,彭彥容还打发人送了礼物。

彭彥容来边城一趟,也不只是为了给朱太爷送殡,这期间他也收了不少请柬,挑捡着见了些人。如今彭彥容上门,凌氏倒先有些手忙脚乱,彭彥容笑,“赵太太不必忙了,我是奉祖父之命,有几句话想单独与赵大姑娘说。”

赵长卿便请了彭彥容去西厢待客厅说话,先谢了彭彥容先时着人送的礼物,道,“我前些天病着,多谢彭公子记挂。”

彭彥容笑,“我祖父与老太爷大半世的知交,姑娘不必外道。因先前姑娘在病中,不好多打扰,如今我要回帝都,过来看看姑娘。见着姑娘平安,我就放心了。”

彭彥容阅美无数,赵长卿算是个小美人,不过算不得倾国倾城,当然,他也不是来看倾国倾城的。人岂可貌相,皇后娘娘也相貌寻常,生得有手段,便巾帼不让须眉了。经宋皇后之事,彭彥容再不敢小看女人,故此,他形容很是庄重,没有半点唐突之意,自袖中摸出一块玉佩,放到桌间推至赵长卿面前,温声道,“在老太爷过逝前,家祖父便收到了老太爷的亲笔信。老人家一辈子明明白白,对身后事早有安排,自不须我等晚辈多嘴。老人家在信中与我祖父提到了姑娘,姑娘可能不知道,老太爷与我祖父是莫逆之交。这块玉佩,是我祖父随身所佩,他日若姑娘有机会来帝都,一定不要外道。家祖父若能见到你,心下也会感到安慰的。”

人一走,茶就凉。哪怕与彭相是莫逆之交,这情分也不是随便用的。老太爷还特意托朋友关照她…赵长卿握住玉佩,眼中流光一闪而过,“我会去的,多谢老相爷的关照。”赵长卿忍住哽咽,顿一顿,方继续道,“还请公子回去转告老相爷,太爷这一辈子,自始至终,求仁得仁,他一直是按着自己的心意活着的。别人以为离世是苦,太爷却不会这样想,太爷是情愿与老太太一起走的。我等子孙,是因为舍不得两位老人家的慈爱,故此难忍悲痛。老相爷是太爷的知己莫逆,自比我等更加明白太爷的心情。子孙世人不懂太爷,太爷有彭相这一知己,这一辈子并不寂寞,足矣。”

彭彥容正色道,“我记下了,定如实转告祖父。”

“有劳彭公子。”

彭彥容走后,赵长卿便恢复了先时的坐诊生活。她偶尔会想到朱太爷这一生,偶尔会思念朱太爷在世时的音容相貌,却再不会为朱太爷这一生神伤流泪。因为不论怎么看,朱太爷这洒脱肆意的一生,是不需要人为他流泪的。

倒是彭彥容回了帝都,与祖父如实回禀了朱太爷丧礼的事,道,“我看朱大老爷几人都十分伤痛,子孙满堂,出殡的时候,边城有头有脸的官员乡绅都去送了老太爷一程,颇是体面。”

彭相叹了口气,默默良久,方问,“那姓赵的丫头,你去见了没?”

彭彥容将赵长卿的话如实转告了祖父,彭相叹,“可惜是个丫头。”

彭彥容道,“老太爷也怪,不托祖父照看朱家,反叫祖父照看赵姑娘。虽说赵姑娘为人还好,如祖父说的,到底是女孩子家,除非像宋皇后那样,可这世上已有了一位宋皇后。”

彭相听到孙子提及宋皇后便有几分不爽,斥道,“混账!难道天下女人都要不安分才好!”

彭彥容只当没听到祖父的训斥,彭相道,“好生琢磨琢磨那短命老家伙的安排,什么时候你琢磨明白了,我闭眼也放心了。”朱家没有太出息的子孙,以后平平安安的做些个小官儿也就是了,何苦要将心血再浪费在朱家上。这短命的老东西,都驾鹤西去了,还要布上一手…短命的老东西,怎么就这么走了呢?连死都不会好好的死,你怎么就不能随大溜一回呢?

怎么就,这样匆匆的去了呢?

这样好玩儿的老东西走了,人生,真的是太寂寞了啊。

彭彥容见祖父一脸怀念的神色,不敢多呆,悄然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更《巧言令色》,《欢喜记》的朋友们可以睡了啊。争取在这星期之内解决掉长卿的婚事。

第175章

赵长卿见药铺里多了几盆蔷薇花,不禁问,“哪儿来的?”

赵良栋笑,“是夏师父前些天带来的,说药堂养些花,气味儿好,人瞧着也舒坦。”

赵长卿过去细瞧,见花盆里泥土还有一些湿润,便知并不必浇水。赵长卿拿帕子在花叶子上拂了拂,又挨个擦过花盆。

夏文晨间来的时候,正见赵长卿打理花,笑,“我猜你就喜欢。”

赵长卿道,“难为你搬了来,路上没出什么事吧?”夏老摔的本事,整个药堂的人都知道。有没有几盆花无甚要紧,若是夏老摔摔出个好歹,赵长卿还要另寻大夫,这就比较麻烦了。

夏文微窘,放下背着的一个布袋,道,“我叫夏武和小玉帮我一起搬来的。”

这就难怪了。赵长卿微微点头,挨个把花都擦了一遍,余光见有个人影在门前探头探脑,赵长卿出去一看,却是个半熟人——凌二姐的前夫许涣。赵长卿与许大老爷有生意往来,不好一巴掌把许涣抽回娘胎里去,沉了脸问,“许三公子有事?”

许涣带着个小厮,面儿上也有些尴尬,还是厚着脸皮开口,“赵姑娘,二姐儿在吗?”

赵长卿道,“二姐姐还没来,等她来了,我会转告她许三公子找过她的。”

许涣深知赵长卿不好惹,忙道,“不敢麻烦赵姑娘,我再过来就是。”便带着小厮骑马走了。

赵长卿厌恶的皱了皱眉,回身问夏文,“许涣时常过来?”

夏文在赵长卿铺子里日久,知道凌二姐一些事,道,“是这两个月才总是来的,二姐儿都不大理他,我没叫他进过药堂。”其实夏文是想说,凌二姐儿变瘦后许涣才总是来的。夏文来药铺的时候,凌二姐儿还是有些微丰的,如今凌二姐已变得纤细苗条,身量与赵长卿先时仿佛。经过朱家的丧礼,赵长卿又病了一场,人一下子就消瘦了。夏文递了一个小罐子给赵长卿,赵长卿接了,见口子扎得紧,问,“是什么?”

“熬得固元膏,你脾胃有一点虚,补一下比较好。每天晚上睡前吃一勺,早上起来吃一勺。”

“多谢了。”

夏文喉咙里“嗯”了一声,莫名觉着嘴巴有些干,捞起手边的茶盏就喝,结果发现茶盏里是空的。他忘了,刚来还没顾得上沏茶呢。赵长卿偷笑,夏文年纪比她还大一岁,竟然这么容易害羞,以前可没瞧出来。

夏文见赵长卿笑他,整个脸都红了。

赵良栋看师父抓杯子喝茶时就想到了,连忙提了茶壶过来倒茶,还莫名其妙的问一句,“师父,你这脸怎么这么红啊?”

夏文坐的笔直,没魂的捧起茶盏道,“可能是早上走过来有些热。”忽然手上一阵灼痛,夏文惨叫一声,连忙撂回茶盏,甩起手来。

赵良栋忙问,“师父,烫着没烫着没!”这,这盖碗茶,可不能直接抓茶盏喝的啊!师父今天怎么了,好像魂魄不全似的。

赵长卿已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给你师父拿些治烫伤的药膏来。”

夏文看看掌心,道,“没事,就是有点红。”

赵良栋已取了药膏来,夏文自己抹了一些,暗暗埋怨自己笨拙。以前他都很自然的,如今不知为何,越是想在赵大夫面前表现一二,越是出丑。

不一时,凌二姐来了,打声招呼就去了后面的库房,赵长卿也过去了,说起许涣过来的事。凌二姐这样好脾气的人都不禁冷笑了,道,“我已经跟我娘说了,我娘今天就去大舅家。”

赵长卿望着凌二姐,如今凌二姐早不复原本的痴肥,她是正经的瓜子脸,人又生得白,二十三岁的年纪,在别人看来有些大了,凌二姐依旧是眉目青翠,再加上凌二姐心胸开阔,相由心生,一见就令人喜欢。难怪许涣又回想头呢!王八蛋!

凌二姐收拾了自己的桌子,倒了两盏茶,递给赵长卿一盏,道,“前些天你病着,这些事我也没跟你说,简直恶心的要人命。先时他不是总去林老板那里,结果把林老板惹火了,大舅舅的药材生意都受了很大影响。后来他就没敢再来。就一个多月前,我与良栋去舅舅的药行取药,碰到他了。之后总有事没事的过来,我撵了他两回,癞皮狗一般,撵都撵不走。大舅舅年纪大了,我也不想为这点子事让他生气,只是我不翻脸,那狗东西还以为我是给他脸呢,就没个惧怕,着实令人恼。”凌二姐出来做事,性子已不似先前那般绵软。

赵长卿笑,“二姐姐心里有数就成。”

凌二姐说了一通,呷口茶笑,“难道你还担心我吃回头草,什么好东西。”

赵长卿道,“那狗东西也得配呢。”

两人说着就笑了起来。凌二姐见赵长卿精神恢复了,便与她说了这两个月药堂的情形,说完公事,凌二姐道,“原本我是想早点过来的,一大早的四妹妹回了家,我安慰了她半天。”

“四妹妹怎么了?”

凌二姐道,“别提了,自从她婆婆舅出事死了,她婆家原承包的府衙的食堂也不许他们承包了,日子就不比以前好过。其实,这是跟先前比,比起寻常人家还是优渥的多。是四妹夫,跟丫环调笑,叫四妹妹看到了,直接把那丫环打了一顿发卖了出去。四妹夫说四妹妹嫉妒,四妹妹跟四妹夫打了一场,就回娘家了。”

赵长卿问,“四妹妹没事吧?”

“她没什么事,就是气得厉害。她家那婆婆只知道偏着儿子,也是不知个好歹的人。如今家里就只剩两个铺子,四妹妹想管一管铺子的生意,她婆婆都不叫管,心里防着四妹妹呢。四妹夫那面瓜性子,哪里撑得起来。”凌二姐道,“非得把个家都慢慢的败完了,才放手呢。”

赵长卿道,“这刘家也奇怪,拿儿媳妇当半个贼,这如何能一条心的过日子呢?”

“咱们话是这样说,等以后你就知道了,天底下的婆婆有多少像你家老太太似的。姑妈是真正命好,遇着好婆婆,一进门儿就当家。别人家多的是婆婆当家当到死,才能把管事的大权放给儿媳妇。对许多婆婆来说,儿媳妇就算不是半个贼,那也是外姓人,人家婆婆自然是提防着的。”凌二姐叹道,“当然也有那不知福的。像三妹妹,其实林家太太是个明理人,林太太身子不结实,娶儿媳妇就是为了给自己分些担子。先时叫三妹妹当了几日家,三妹妹那个脾气实在够呛,如今林太太也不叫她当家了。好几回三妹妹回家,跟祖母抱怨婆家日子苦。她也不想想,三妹夫是有了秀才功名的人,这举人哪里是好考的。打去年年初几人就了甘肃府,家里日子怎么对付着都好过,外头吃喝就是钱,不节省些,以后三妹夫怎么奔前程?她又不是那等有什么心机的人,敢在家里说这话,少不得在婆家也露出不满来,叫林太太怎么喜欢她?”

赵长卿早就与凌三姐不睦,并不多说凌三姐如何,倒是说凌四姐的事,“四妹妹早就是个能干的性子,与其着急她婆家的那点子生意,还不如自己开个铺子。”

凌四姐道,“我也这样劝她,女人到底要自己手里把着银子,别人才不能小瞧。”

两人说了会儿话,外头有病人来,赵长卿便出去了。凌四姐也要盘库。

凌四姐跟丈夫打架的事没几天凌氏也知道了。凌氏倒没说刘家如何,反是道,“四姐儿这丫头,能干是能干,脾气也忒大了。”

赵长卿听着稀奇,道,“母亲今天怎么帮起外人了?”

“不是我帮着外人,这些事先时我也没跟你说,这也是不是他们头一遭打架了。四姐儿是个厉害的,四侄女婿脾气有些面,刘家就这一个儿子,从小惯到大,难免软弱了些。今天四侄女婿过来了,你没见,脸上都给挠的破了相,对我说起四姐儿来,眼泪直流啊。央求我劝一劝四姐儿,这也忒厉害了。”凌氏直叹气,“你大舅、大舅妈都是再老实不过的脾气,真不知怎么养出这么厉害的丫头来。”

赵长卿听了也只得说,“四妹夫倒是好脾气。”

“脾气好的都有些废物了。”凌氏一顿唠叨,“说四姐儿厉害,刘家太太也不是好缠的。”

的确,凌四姐脾气厉害,其婆婆也不是个软和的,婆媳两个没少掐架,简直能把刘家面瓜父子愁死。当然,脾气厉害的人,有缺点,自然有优点。

打了一场架后,待刘大郎去凌家接凌四姐,凌四姐拿捏了丈夫两遭,小夫妻两个便迅速和好了。马上,凌四姐非但跟丈夫和好,婆媳两个也和好了,因为,刘家的生意出事情了。

凌四姐带着丈夫来赵家寻门路,与凌氏道,“其实我家外头的生意不大,就一处卖盐的小铺子,一年几百斤的盐引,赚不了大钱,赚些小钱罢了。这盐的生意谁不知好做,也从来没听哪家说卖钱卖赔了的,结果我家就出了这样的稀罕事。我也请人打听了,姑妈不知道,是这掌柜生了个好闺女,家里闺女进了同知大人的府里做小。这才几个月,我家盐铺子没赚一分钱,反亏了一二百两进去。掌柜说自己无能要辞工。这等坑主家的东西,他就是不辞工,也不能再用他。只是若这样叫他走了,亏的银子尚且不说,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凌氏素来照顾娘家,自然一样照顾娘家侄女,道,“我倒是见过同知太太几面,我打发人给同知太太个信儿,毕竟是她府上的人。”

凌四姐道,“只要让我出了这口气,我情愿把追回的银子都孝敬了同知太太,也不能叫那等贼心烂肠的赚了去!若是直接去问同知太太,未免打了同知大人的脸。要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姑妈见了同知太太,委婉的说一声就是了。咱家虽不比同知家门第高贵,却是土生土长的边城人,同知大人却是流水的官。我想着,他怎么着也得给咱家这个面子的。”

凌氏笑,“成,我来办吧。不是什么大事,何况是这掌柜可恨。你们好生过日子,别总叫你爹娘操心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