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的确忒个可疑。

赵长卿觉着,如果杨玉芙的目的是为了让她过不好日子,在某方面说,杨玉芙的确是办到了。夏文说,这是为了家里好。

但,不是所有人都明白。

在夏老太太夏姑妈对赵长卿怨怼颇深之后,夏太太因长子与她说的,少与杨玉芙来往之事,心下认定是赵长卿吹了枕边风。

夏太太道,“就是寻常的亲戚,何况现在邻里住着,远亲不如近邻,便是陌生人,住得近了,还得互相帮衬呢。”

赵长卿道,“先前我说杨姑娘与蜀王府相关,当初陈郎中上秘折参我在边城做大夫的事,就是杨姑娘指使的。相公这才恼了她。”

夏太太吓一跳,眼睛瞪得老大,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赵长卿笃定,“实在千真万确之事。”

夏太太哆嗦了一会儿,连声道,“不成,叫她过来!若真有此事,我必要问她个原由究竟,我这做姨妈的是哪里对不住她了,竟叫她生出这般歹心来!”

赵长卿劝夏太太道,“杨姑娘身份绝不简单,就是叫她来,她如何肯认?不要说太太问她,哪怕大理寺审她,恐怕她也难说实话。太太细想,您是杨姑娘的亲姨妈,她什么性子,您最清楚。去蜀王府之前,她是什么样?如今又是什么样?她身上颇多隐秘,对我在边城的事一清二楚,若背后无人指使,她绝无这等本领。”

赵长卿能稳住夏太太,是因为夏太太还算明理,有着正常人的思维。如夏姑妈这等糊涂人,纵使说下天来,她依旧是有自己的说辞。

夏姑妈撇撇嘴,与夏太太道,“嫂子是个宽厚人,当初也有眼光,给文哥儿娶了这样厉害的媳妇,持家赚钱都是一把好手。只是,不是我这做姑妈的说话难听,如今我再不说两句公道话,憋也憋死了!文哥儿以往多孝顺的人,嫂子说什么他听什么。人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初时还不信,如今见着自己亲侄儿这模样,不信也得信了!文哥儿如今眼里除了他媳妇,也没别人了。媳妇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媳妇说句话,比皇帝老爷的圣旨还灵。”

“这还得是嫂子你的眼光,若换了咱们老家的柴火妞儿,哪里有赵氏这样的本事呢?一会儿说杨丫头这里不好,一会儿说杨丫头那里不妥,这又说杨丫头同蜀王府有关系,真不知她哪儿来得这些心肠?”夏姑妈冷哼道,“杨丫头都已经嫁给柳家了,自己置了宅子特意接婆婆来帝都享福。那样宽敞气派的宅院,正房自己舍不得住,要留给婆婆住。自己院子不收拾,婆婆住的院子得收拾一新。这样贤惠的媳妇,要说她与蜀王府不清不楚,谁信?如今就现成的有人把鹿说成马,将白道成黑!亏得嫂子你竟也真信!”

“不过就是她嫉妒人家样样比她好,再者说,先前咱们两家议过亲,她见着杨丫头心里不痛快,便想出这一出一出的计谋来!她也别太得意了,只当别人是傻子呢!”夏姑妈冷笑道,“自从文哥儿娶了这个媳妇,不要说文哥儿眼里再无尊长,就是大哥,以前咱们青城县有名的孝子,咱娘说一,大哥不说二的。如今怎么着?别人家的媳妇,纵使厉害,不过降伏丈夫罢了。就咱家的媳妇,竟连公公都有办法降伏了!我看,以后咱们都改姓赵算了!”

往日夏老太太夏姑妈诋毁赵长卿,夏太太第一个不高兴,如今夏太太只是讷讷的说一声,“姑太太这话也严重了。”便再不言语。

不论夏姑妈夏老太太说什么,赵长卿都不会在意。在赵长卿心里,她们不过是外人罢了。倒是夏太太这种反应,令赵长卿心寒。

赵长卿什么事都不瞒苏先生,苏先生轻描淡写,“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就是这样了。”

赵长卿叹道,“看别人过日子都挺容易,怎么到我这儿,总是费力不讨好。”

“你不过是瞧着别人容易罢了。别人的难处你不知道,也看不到。”苏先生见赵长卿不信,温声道,“以前有个人,生为侯府嫡女,嫁也嫁得才貌双全的男人,那男人出身贫寒,为人极有才干,青云直上只是时间问题。当初成亲时聘礼没多少,她也没嫌弃,嫁到男家后,男人官场礼尚往来,都是这女人拿嫁妆补贴。就这样,女人也没过几天舒心日子,因为这男人有个不知所谓的老娘,时常办些蠢事,惹人讥笑。那婆娘既窃喜儿子娶得侯门贵女,又嫉妒媳妇高贵出身,见识举止非她可比。做婆婆的想挑剔,什么事都能挑剔出不是来。初时这婆娘跟儿子说媳妇不好,儿子不信,可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说,日日说,好也变成不好。后来,这女人很早就过逝了。”

“我没这样高贵的出身,处境倒还不至于此,太太暂还没说我的不是,就是老太太、姑太太天天念叨。”原来竟还有比她更倒霉的,赵长卿问,“先生,你说的是哪家太太?”

苏先生轻叹,“这人就是皇后娘娘的生母。”

赵长卿心下一惊,说不出话。

“武安侯夫人,不,现在是子爵府了。纪夫人没有亲生儿子,她生了两个女儿,长女嫁给宁安侯为正妻,次女嫁的是当年的金科状元宋荣。宋荣才干一流,就是世族出身的子弟也鲜有能与他比肩的,他总不能说是糊涂人。岳家那般恩重,他犹未念夫妻之情。”苏先生心下忧虑,“当初以为夏家会在边城安家,守着娘家,你总不会吃亏。我实未料到今日境遇,长卿,你一定要小心。”

赵长卿点头,内宅里的丫环都是吃她饭的,府中一举一动,没人能瞒得了她。赵长卿小声问,“先生,皇后娘娘知道她生母的事么?”

苏先生讥诮道,“元配一死,宋荣忽就情深意重起来,在皇后娘娘小时候,宋荣就年年给元配烧纸焚香,大做道场,做足痴情嘴脸。连宋家那老婆子都改口找出长媳身上无数好处,赞颂不已。何况,媳妇是外人,儿女可是骨血。宋荣那等贱人,待儿女竟是没的说。如今更是父凭女贵,直接做了国丈。于纪家,宋荣是大有出息的女婿,纪家更在嫡女过身后,将庶女嫁到宋家做继室。于儿女,宋荣也不算不称职的父亲。于姻亲故旧,只要宋荣官场一帆风顺,谁做宋太太,他们更不会有意见。没有人会说元配当年的委屈不易,顶多是给她做个气派的牌位,这还是因为她有个做皇后的女儿的缘故!”

苏先生鲜少有这般激动愤怒的时候,赵长卿一面劝着苏先生,一面想,苏先生或许与皇后娘娘的生母有着不错的交情,不然怎会如此义愤填膺!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嗯,人都有许多面的,如宋荣、如夏太太、如苏先生、如赵长卿,完全的好与完全的坏是不存在的。

第232章

赵长卿也没多少功夫去计较夏老太太、夏姑妈这些事,赵长卿直接吩咐门房不要让杨玉芙进门,但夏姑妈主动出去串门子,赵长卿也不能打断夏姑妈的腿,不让夏姑妈出门。

不知杨玉芙给了夏姑妈多少好处,夏姑妈对杨玉芙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杨玉芙苦笑,”前儿得了些庄子上送来的鲜果子,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原想着送些过去给老太太、姨妈、姑妈尝尝,门房拦着,竟不得进门。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回来了。“她着实没想到,赵长卿真做得出来。

夏姑妈扶一扶鬓间的红宝石簪子,她活了大半辈子,三任丈夫也没哪个给她买过这般贵重的首饰,这还是杨玉芙记着她的寿辰着人悄悄送过去的,足足实实的一套金镶宝石头面,光华灿灿能耀瞎狗眼,夏姑妈舍不得全都戴了,留出一半来,打算日后给闺女做嫁妆。夏姑妈叹道,“如今文哥儿媳妇不知发了哪门子的疯病,就是我过来说话,说不得她在背后又得跟文哥儿说我的不是。现在家里,姓夏的说话是不顶用的,非得姓赵的说了,才管用。”

杨玉芙轻愁染上眉梢,道,“定是我哪里不好,得罪了表嫂,才惹得表嫂这般厌弃了我。”

好处绝对没有白给,夏姑妈安慰杨玉芙道,“你不知道她,仗着自己有几个银子在手,狂得跟什么似的,平日里银子大把往外撒,也不肯给家里人用的,哪里有你一半的贤惠孝顺。你姨妈以前看她千好万好,如今也知道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杨玉芙忙道,“姑妈切莫这般说,您跟表嫂才是一家人呢。这话若叫表嫂听到,说不得更得嫌了我。”

夏姑妈吊着眼睛,厉色十足,道,“你理她呢!她不叫你去,我还不能来了!她在家称王称霸眼里没人也就罢了,难不成,她还打算管到你这宅子里来!”

杨玉芙柔声道,“我这里好赖的,姑妈也知我命里坎坷,什么委屈没受过,什么苦没吃过呢?日子便是艰难,也能熬过去。我是担心姑妈,您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不提防的说些掏心窝子的话,知道的说您坦率,不知道的未免多想。”

夏姑妈下巴一扬,本色顿显,“我理她!”

“姑妈听我说,您就是有天大的不满,也暂且忍一忍,殊不知隔墙有耳哪。”杨玉芙劝她道,“表嫂是与表哥过一辈子的人。如今表哥眼瞅着有出息了,老太太、姨妈、姑妈都上了年纪,以后还不得是表嫂当家。我说话不中听,却是实话,就是莲表妹,没有自己同胞兄弟,以后还不得指望着表哥么。您说话不提防,叫表哥听到没什么,毕竟您是亲姑妈,骨血在这儿管着呢。可表嫂不一样,若是个软弱无能的人,也便罢了。表嫂精明厉害,寻常男人都不及她,您真叫她恼了,日后于您不利呢。”

夏姑妈道,“我如何过得那般憋屈日子。再者,还没到我要看她脸色吃饭的时候呢!就算到那时,我也不怕!大不了去街上要饭,我也不受那个窝囊气!”

杨玉芙笑的无奈,“我是再劝不动姑妈的,只盼姑妈闲了能想一想我说的话。要我说,现在这些事也不打紧,慢慢来也无妨。只是眼前的大事,姑妈怎么看不到呢?莲表妹眼瞅着到了年纪,姑妈再不给她议亲,姑娘家耽搁了年纪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说到赵莲的亲事,夏姑妈叹道,“我正为这个发愁呢。若在咱们老家,相熟的人家多,她这亲事再不必愁的。只是在这帝都,两眼一摸黑,好一些的人家都不认得,往哪里去议亲呢。不知根底的,我又不放心。”

杨玉芙眼波流转,盈盈笑道,“现成摆着的好人选,姑妈怎么看不到?”

夏姑妈不解,“你说的是哪个?”

杨玉芙笑,“武弟如何?我看他上进的很,如今在宋侯府念书,这关系若交往好了,以后前程妥妥的。”

夏姑妈叹口气,“别提了,我先时也看好了阿武,只是算命的说他们两个属相不合。”

杨玉芙挑眉,“哪家算命的说的?姑妈别平白被人糊弄了。如今道家不可靠,听说前几年太后娘娘笃信道家,就出了事。西山寺、天祈寺最是有名的寺院,姑妈若真有意,悄悄的拿了武弟和莲妹的生辰八字,去找高僧算一算,若高僧说不合,这是真不合。若高僧说大吉大利,姑妈错失了这等好姻缘,我都为莲妹可惜。”

夏姑妈犹豫,“这不能吧?”

“您想一想,太后娘娘都能上了当,何况咱们这些凡人。”杨玉芙笑,“其实依莲妹的人品,再好的人家也配得上。武弟胜在知根知底,且以后姑妈与表妹依旧住在一处,也不必担心表妹日后受委屈。”

闻此言,夏姑妈大有知音之感,“若不是因这个,我也不会想着亲上作亲。”想着杨玉芙明明与夏太太关系更亲近,却肯这般一心一意为她着想,夏姑妈深觉贴心。

杨玉芙笑,“姑妈也不必急,凭表妹的人才,不愁没好亲事。”

夏姑妈笑的心舒意畅,“只盼如此了。”

说着,夏姑妈又问起蜀锦阁入股之事来,杨玉芙面露为难之意,“我知道,先时姨丈保霉,总是与我有些相关的。我也是因这个,总想着,以前没本事,心里愧疚罢了。如今有这个机会,能让我赎一赎当年的罪过,就是上苍对我的怜悯。只是,表嫂表兄都嫌了我,还怀疑我是心怀叵测。这事,还是算了吧。”

夏姑妈忙拉了杨玉芙柔若无骨的小手道,“你别多心,你表哥再不是这样的人,他以前对你如何,你难道不知?皆是因娶了这个媳妇,他便糊涂了。他糊涂,我与老太太不糊涂,你姨妈也不糊涂。我问你,那天族嫂过来,她可入股了?”

杨玉芙柔柔道,“我来帝都这么久,只听过伯娘的名声,因我这个出身,再者相公也还未考出功名来,我再不敢登门的。想来是我自己多心了,伯娘再和气不过,那天她叫我有空过去说话,我厚着脸皮去了一回,伯娘十分慈和,瞧得起我这小生意,就是我的福气了。”

夏姑妈一拍大腿,更加恨不能现在就掏银子,道,“这就是了。大家都说你好,就她一个说你不好,你终究是好的。难不成,别人你都应着,到了咱们这里,你反要回绝我不成?”

杨玉芙笑,“姑妈信我,也算我没白孝敬您一场。”

夏姑妈拍拍杨玉芙的手,语重心长,“阿文没福气啊。”

杨玉芙羞羞一笑,“姑妈这样疼我,我有话就直说了。姑妈想入股,咱们还是私下里来,就是姑妈差人送银子过来,也要使唤自老家带来的丫环才好。”

夏姑妈眼睛一瞪,“怎么,她还敢打探我不成?”

杨玉芙叹道,“端谁的碗,服谁的管。我听说,家下仆人都是表嫂一手挑来的,又是表嫂给她们发月钱,难不成姑妈真以为您院子里的事瞒得过表嫂。我再三劝姑妈谨言慎行,不为别个,实在是我的一片真心。姑妈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您是个实在人,表嫂可是生意场中历练出来的,大家各自小心些,家里才太平和气。何必要把事闹僵,究竟谁脸上也不好看。而且,也伤和气,对不对?”

夏姑妈听闻赵长卿竟然敢打探她院子里的事,已是气得了不得,还是杨玉芙劝她好一阵,又叫人捧出几匹上等料子哄夏姑妈欢喜,夏姑妈这才重新高兴起来。

杨玉芙笑,“还有一事要麻烦姑妈,我们老太太眼瞅着就要到了。老太太的院子,早重新收拾妥当了,还有些古董玩器,我也置了新的。姑妈素来最有眼光,帮我看一看,老太太院子里还缺什么不缺?若您觉着哪里不妥的,还得告诉我,我好去改,勿必得让我们老太太住得舒心才好。”

夏姑妈再三道,“柳举人真是好福气。”

杨玉芙再次羞羞一笑,“姑妈就会打趣我。”白玉一般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小女人的羞涩来,夏姑妈心道,赵长卿一直说人家闲话,还说人家与蜀王府有关联,真是没影的屁!人家恩爱的了不得!要不能对柳老太太这般孝顺!倒是赵长卿,天生刻薄小家子气,老夏家真是上辈子不休,娶来这等倒霉败家媳妇!

自杨家回去,夏姑妈又在老太太面前大大的夸赞了杨玉芙一番。如今夏姑妈赞杨玉芙,必要请了夏太太在跟前,将杨玉芙给的衣裳料子分一分,夏姑妈道,“也不怪我总说杨丫头好,她这才赚钱多长时间,为人却是半点不小气,心里也惦记着她妹妹们。”赵长卿远比杨玉芙有钱,只是赵长卿宁可将钱贴了不认识的人,也舍不得给家里用。且眼里根本没她这个做姑妈的,夏姑妈早憋了一肚子的气,只是苦于惹不起赵长卿,只得憋着罢了。如今有了杨玉芙做比较,夏姑妈不掩先时对赵长卿的不满,每天不说个几遭,饭都吃不香的。

夏姑妈道,“侄媳妇呢?杨丫头也托我带了几匹料子给她。甭管她怎么刻薄人家,人家还是依礼行事,这才叫大家气派!”

夏太太道,“媳妇去宋侯府了,宋大太太有事找她。”

夏姑妈嫉妒的讥讽,“也不能说侄媳妇全无好处,这往上巴结的本事,一般二般人真不了她。”赵长卿交往的人家虽不多,但都是不错的人家。夏姑妈眼红的要命,偏生没有赵长卿的机缘本领,只能私下酸一酸了。

夏姑妈这般说话,夏太太是不乐意听的,道,“看姑太太说的,阿文与宋大爷交好,媳妇与宋大奶奶是在边城就有的情分,哪里是巴结不巴结的事。”

今日在杨玉芙那里,既得了新鲜料子,又说定了入股蜀锦阁的事,夏姑妈身心愉悦,心怀竟鲜有的宽厚起来,一笑道,“我有口无心的,嫂子别与我一般计较。”

夏太太不好再说什么。

赵长卿是收到戚氏的帖子,过去说话的。

宋嘉让与夏文早有交情,戚氏与夏太太认识的时间最早,当然,也同夏姑妈夏老太太见过。不过,戚氏与赵长卿最为投缘,两人很能说到一处去。戚氏要管家,好在宋侯府事情不算多,继婆婆是个省事的,故此,戚氏闲了常请赵长卿过府说话。

戚氏笑,“福姐儿今天不用进宫,去了苏先生那里。苏先生不知何故,我几次请她来府里,她都推辞了。”

赵长卿心说,依苏先生的脾气,肯定是不乐意见着宋老太太的。赵长卿道,“先生的心思向来难猜的。自来了帝都,先生出门的时候就少了。嫂子不是外人,我也不说些搪塞的话,先生这一辈子,颇多坎坷。她不说,咱们也不好问,只盼她心下顺遂就是。”

戚氏道,“阿白如今有出息,先生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是啊。”赵长卿笑,“阿白孝顺懂事,我一想到他就想笑,上回戚大人拿了李翰林酿的好酒作注,与阿白下棋。那傻小子,不管不顾连赢三盘,把老丈人的好酒都赢走了。他还送了我一瓶,亏得戚大人不嫌他。”

戚氏笑,“三叔天生的臭棋,还特爱下棋,总是叫堂兄他们陪他下,堂兄们自来敢输不敢赢,输了被骂棋路差,赢了被骂不务正业,想不下还不成。阿白赢他几盘,虽得罪了三叔,堂兄们必然喜欢他的。”

两人说着笑起来,戚氏道,“我听说,那位苏神医与阿白还是同族来着。”

赵长卿笑,“是啊。苏神医为人极平和的,他与先生早就相识,听说与阿白父亲的交情极好。我还请他帮我把了把脉,原本说好他去我家里瞧瞧的,偏生被监察司请去了宫里,这些天也没见出来。”

戚氏笑,“不要说你,这帝都等着请苏神医过府的人家不知多少。”

赵长卿笑,“只得慢慢等了。”

苏神医并未让大家等得太久,在宫里住了小半个月,苏神医便被放出来了。他是个重信诺之人,先去了夏家,在赵长卿的屋里院子检查良久,也没查出什么不妥之处来。

夏文趁机请苏神医帮着家里长辈瞧了瞧身子,其实夏文自家医术也不错,只是不比苏神医名声在外。听说神医到了,夏老太太激动的了不得,夏家上下皆是满目感激,客气至极。夏老太太悄悄问一句,“神医瞧着,我家长孙身子如何?”

夏文一听要漏馅,忙道,“祖母放心,苏叔叔说了,只要好生调养,孩子都看缘分了。”

苏神医是个天生不大会看人脸色的,好在他也没说什么,道,“该有时自然会有,老太太只管安心。”

夏文险吓出一身冷汗来,午间,家里备了席面,想请苏神医用饭,苏神医业务烦忙,道,“还得去宋家,饭就罢了。我去吃大户。”

宋荣贵为国丈,派了国舅儿子去请苏神医,苏神医也应了。

由于苏神医炽手可热,宋荣亲自相迎,颇是客气。此人交际极广,与苏神医勉强也是旧交,笑道,“记得阿澎你吃的清淡,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苏神医饭食并不挑剔,点头,“挺好吃。”

因用过饭要诊病,宋荣并未劝酒。一时饭毕,苏神医没啥神医派头,道,“嘉让,过来我帮你把把脉。”

苏神医先后给宋嘉让宋嘉诺兄弟把了脉,开了方子,便打算走人。宋荣是帝都出名的孝子,忙道,“家有高堂,还得麻烦阿澎你移步为家母看一看才好。”

苏神医摇头,“不看。”

宋家父子吃了一惊,宋荣不解,“阿澎你这是何意?”

苏神医老神在在,“你这人不成,人品不好。我听说阿让很好,阿诺也不错,不然,我都不会过来。”

宋荣生平头一遭被人指着鼻子质疑人品,他一口老血憋在喉咙里险些憋死过去,好在此人已修炼成精,深知蛇打七寸之道,他微微一笑,道,“我听说阿澎你想施药看病,我愿意捐五千两银子的药材。”

苏神医老神在在的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一万两。”

宋荣露出狐狸般的笑容,“成交!请——”

作者有话要说:夜宵安~~~~~~~~~~~~~~~码出来,就更了~~~~~年前就能完结,大家不必觉着长卿憋屈,她从未将夏老太太夏姑妈两根搅屎棍放在心上。人不会为了不在意的人憋屈。

第233章

凡事,一弊自有一利。

旧事重提,赵长卿曾去花楼诊病的事给慢一拍的苏神医知道,苏神医对赵长卿的看法大为改观,与苏先生道,“医术虽平平,资质也仅为中等,心肠却是大夫心肠,这样的人才配学医。你眼光还是不错的。”

苏先生叹道,“长卿什么都好,偏生命里坎坷。成亲这几年,她一直想要个孩子。我几次为她与夏文诊脉,两人身子都不错。不知因何,就是没孩子。”

苏神医道,“兴许是命里原因。有许多人,身体健康,一直没身孕也可能是宅子里有什么不利孕息的东西。我去她屋里看了看,都没问题。想来是孩子的缘分未到,就像当初你一样,盼孩子盼得望眼欲穿,想的时候没有,一旦放下,孩子就来了。”

苏先生白眼,“赶紧闭了乌鸦嘴吧,长卿总比我命好。”

苏神医道,“阿白这孩子挺好的。”

“这还用你说,长眼的都看得到。”苏先生平日里以戏弄儿子为乐,不过对儿子还是很满意,很骄傲滴。

苏神医除了看病,别的事上头不大经心,自宫里回来,他便张罗着免费行医诊病之事。苏神医不擅外务,好在他也不是一个人干。帝都宗教界是极具敏感度的,西山寺自从搭上皇后娘娘这条大船,香火旺盛直逼皇家寺庙天祈寺。这次西山寺主动拿出两万银子买药材,就是与苏神医一道干这善事。

赵长卿听说后还捐了五百两,同夏文道,“反正是做善事,苏叔叔对咱们很不错。听说宋侯都捐了一万两,咱们不敢跟侯府比,有多少力出多少力。赶明儿我去瞧瞧,看可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苏神医从宫里出来,先来夏家,才去的宋侯府,赵长卿虽明白苏神医秉性就是如此,他不太在意什么门第之类的。不过,依旧对苏神医极有好感。

夏文是自幼学医的,道,“成,你先去。我听说要连续五天免费看病施药,到休沐的时候,我也过去。”

两人说了会儿苏神医的事,赵长卿道,“说过好事,坏事还有一件。”

夏文笑,“合着你是先让我高兴,再给一盆冷水。”

“要先说坏事,恐怕再有好事你也高兴不起来。”赵长卿道,“老太太和姑妈都私下入了股,银子是姑妈送过去的。”

夏文头痛,“真是…”别人家女眷,好不好的起码听话,到他家,怎么就这么不可理喻呢?不能帮忙就罢了,还扯起后腿来。夏文问,“入了多少银子的股?”

赵长卿道,“老太太拿了一千两,姑妈是五百两。”

夏文泄气,“我还是上折子辞官算了,别官儿没当成,一家老小都葬送进去。”

“别说这气话,辞官回乡,那又是蜀王的地盘儿。”赵长卿道,“不如就随她们去吧,你再熬几年,以后顶多是受些连累,大不了丢官弃职。”

夏文看得更清楚,道,“这怎么成?当初联名上书的事就得罪了许多人,也就是现在的情势,咱家与宋家交好,再有阿白、阿腾、梨果、阿庆他们互为臂膀,在翰林勉强度日。这还是咱家没出事的时候,一旦真出事,落井下石的不知有多少。就是辞官,也得光鲜的时候辞。若丢官弃职的回乡,做大夫也不一定能安生。”

“真是祸害!”夏文厌极了杨玉芙,心下已有主意,道,“你别过去,我去把这事说破,一了百了!”

夏文把爹娘都叫到老太太院里开会,直接说辞官的事。

夏老太太险些厥过去,连声问,“可是在翰林院被欺负了?”

夏文摇头,说起前事,“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当初父亲入狱,家里凄惶不安,是什么光景。后来,一家子北上,千里迢迢,服侍的下人都病死在路上,若不是有阿让相助,能不能活着到边城还得两说。到了边城,租了房子,生活还是没着落。母亲只能在外头找些浆洗的活干,阿玉做些简单的手工,父亲和阿武去书铺子里给人家抄书,我到山上采药卖。那会儿,阿让说拿钱资助咱家,父亲没叫我收,一家子要吃饭,总收别人的钱,不是咱们这等人家的作派。那会儿日子不容易,现在想想,倒是更有滋味些。”

“我是对表妹有成见,当初姨妈欢天喜地的来家里退亲,我偷偷去找过表妹,她见都未见我一面。后来她自蜀王府归家,口口声声说当初是难忘与我的情义,蜀王世子方为难咱家。可我想了又想,当初她的模样,实不像旧情难忘的。”夏文道,“如今咱家好了,以前的事我仍忘不了,父亲因她丢官入狱,一家子吃了多少苦。就是祖母,流了多少眼泪。姑妈是至亲,难不成全忘了先前的种种?”

“表妹如今出息了,有钱有生意,我不想去沾她的光。前头的事,不计较便罢,以后也不必走得太近。我没那么宽的心胸,也忘不了父亲受的苦。咱家,自来书香传世,与那等好财贪富的人家不同。当初,父亲是以得举晋身,到我这里,也是读书求得功名。我知道,莲表妹眼瞅着要嫁人,姑妈祖母难免想到时给莲表妹添些陪嫁。二弟阿玉也一年大似一年,将来一娶一嫁,也是开销。咱们家,本不是以富庶立身的。只要以后我与武弟有出息,难道还怕妹妹们在婆家站不住脚?”夏文道,“咱家,终归不是什么显赫人家。平日里吃穿不愁就是了,何必要去借那个光挣那些利钱!”

“老太太姑妈怎知外头的形势,我说表妹这生意来历不明,你们不信。难道咱们不是骨肉,还是我见不得自己祖母姑妈好呢!如今贪图这些蝇头小利,将来一旦出事,就不是举家发配能得善了的!”夏文一声厉喝,夏老太太、夏姑妈都变了颜色,夏文眼眶微红,凄声道,“若家里再出事,还有没有上次的运气!趁着如今还未深陷,我辞了官,咱们举家回乡吧。好不好的,总有个太平日子。”说着眼泪便滚了下来。

夏老太太也给孙子说的掉了泪,夏姑妈还把别人当傻子,道,“上次你爹说了不让入股,就没入。阿文,你可别误会啊!”

夏老太太大怒,“还不去把银子要回来!以后谁也别提入股的事!”

夏姑妈吓得一缩脖子,不敢说话。

夏文道,“我是祖母的亲孙子,祖母只管放心。将来妹妹们出嫁,我绝不委屈她们。我记得咱家最难的时候,家里能卖的卖了,能当的当了,就剩一座宅子,我本想卖了,祖母拿了体己给我去打点父亲的官司。那样艰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咱们就安安稳稳的过咱们的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以后回了家,我开个医馆,祖母只管在家里做老祖宗,太平安稳,子孙绕膝,这也是一种福气。”

夏老太太拭泪道,“这是哪里的话,不入股就不入股,难道咱家还缺这几两嚼用?你好生做官,就是孝顺我了。你这么辞了官,叫我以后到了地下,怎么跟你祖父交待呢?咱家好容易从你这里出息了,我跟你姑妈一辈子呆在乡下地方,县城也没出过几回,这脑子就不如你们年轻的灵光。哪些当做,哪些不当做,你说就是。咱们齐心协力的,总不能扯你的后腿。将来你做了大官,给祖母请个诰命回来,祖母这才威风呢。辞官的事,再不许说了。”

在孙子的官职与红利面前,夏老太太还是有着清醒的认识的。尤其,她以前总觉着这个孙子离她远了,不与她一条心,事事只听媳妇的,她才更想多攒些体己在手里。如今夏文这一席话,把夏老太太的石头老心给说的又酸又软,哪里还顾得上别个。那些什么股,不入便不入吧。

还是孙子做官要紧。

夏文把事情挑明说了,夏太太也不好再说什么,相对娘家外甥女,儿子才是她一辈子的依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