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记录了他刻薄又无耻的时光…换成他,他也再不会回头。

凌腾陡然泪流满面,赵长卿静静的望着他,那一瞬间,就有这样奇妙的灵犀,她忽然觉着,或者,凌腾是想起了什么。

凌腾再次开口,“长卿…”他紧紧的咬住牙齿,下颌被挣出尖锐的线条,最终,他依旧什么都没说,便转身离去。

赵长卿轻叹:凌腾,这一世,我没有选你,可是,重活一回,我依旧不过是重复前世的命运。

凌腾直接去了苏家,与苏白道,“我问过长卿了,她是肯定要和离的,咱们明天就上本吧。这事还是不要拖,快刀斩乱麻,夏家就是不想放手,也不得不放!”

以往凌腾都是称赵长卿做卿妹妹或卿表妹的,这样直呼闺名,还是头一遭。起码在苏白这里,是头一遭听到,苏白心下一动,难不成凌腾依旧对他家姐姐有意?

苏白暂按下这个想头,命人去找来梨果,三人商量了一个晚上。梨果道,“真没想到夏家竟然早私下把纳妾文书都弄好了,看来真是早有算计。”三人尽管年轻些,也不是一时冲动便热血上头的毛头小子,想参夏家,自然要把来龙去脉弄清楚。

因为夏家有盘算在先,连个通奸的罪名都不能参,只得说夏文私德不修,连带着夏少卿也是蛇鼠一窝,竟然在族侄酒中下药,以成族侄与妾室之好。当然,文人的笔端就比较刻薄了,尤其如今完全是与夏家撕破脸的节奏,苏白还直接对李氏肚子里的孩子的血统提出置疑,瞒着妻子纳妾本就无德,一个妾室,既是正经过了文书如何不接到家去?既不接到家去,由得她东家跑西家串的,怀了孩子,算谁的?请问,这真是夏大人的骨血?谁能证明?

还有,赵长卿对夏家天大恩德,到头来,夏家竟然瞒着她纳小,是何道理?梨果自夏家流放边城,赵长卿不弃夏家寒微下嫁,一直到赵长卿在西平关立下战功,夏老爷遇赦,说到如何供夏文念书考取功名,如何用自己的私房养婆家一家,到如今,夏家如何忘恩负义。那真是字字如刀,刀刀见血。

凌腾专管着问候夏少卿,问侯夏少卿府中规矩,如何夏少卿府中的酒里会有春|药?他还对夏少卿府上的食品安全表示了担忧,自家侄子都给下春|药,这要是外人去了,哪个碍了夏少卿的眼,岂不是立刻要药死一两口子的。

边城一系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官员突然对夏家展开攻击,且笔端之锋利,战火之猛烈,颇令朝野刮目相看。

夏文还在病休不在朝中,于是,茅头便指向了夏少卿。

夏少卿心里那个冤哪,这个事,根本是赵长卿嫉妒,不许丈夫纳小,他不忍族侄绝后方出手相帮的好不好。当然,夏少卿也有交好的官员出来声援,苏白一句话,“我等奏章中有没有冤枉夏家,监察司一查便明!夏大人是不是在夏少卿府上喝了放了药的酒,与李氏便在少卿府上情不自禁了。那李氏,既是早过了文书,竟不接到府中去给正室请安磕头,怎么反养在夏少卿府上?这究竟是司直郎的妾,还是你夏少卿的妾,还是说你们夏家就有这传统,妾室公有,反正生了孩子一样姓夏,管谁叫爹都一样!”

当初听闻苏白一席话说得永安侯吐好几口血,夏少卿还以为夸大其辞,如今他自己也想吐血,方知苏白名不虚传!

夏少卿怒喝苏白,“小子无礼!竟敢诬蔑本官!”

苏白半分不让,“本官句句属实,若你问心无愧,敢不敢叫监察司查一查!”

夏少卿道,“查就查!只是朝廷规矩,再没有叫监察司查的道理!”

苏白冷笑,“不如叫大理寺来查,那是夏少卿你的地头儿,才好做一番手脚来颠倒黑白!”

夏少卿为官多年,那也不是好相与的,怒喝,“本官行得正坐得端,身正不怕影邪,若不是赵氏之嫉妒,世所罕见,我夏家也不会出此下策!”

苏白道,“请夏少卿说明白,你嘴里的赵氏是朝廷六品诰命,是西平关有战功之人。夏家因她而脱罪,夏家要回蜀中,她千里迢迢的随夏家回蜀中,夏文要考举人考进士,她再一路从蜀中跟到帝都!郑大人知道赵安人,宋国舅知道赵安人,你问问他们,赵安人可是世所罕见嫉妒之人!你们夏家,纳了妾室根本不让她知道!偷着摸着藏起来!现在还敢说她嫉妒!夏少卿,你这样替着族侄养妾室的族伯倒是不嫉妒,我倒想问问,莫不是夏家就是这样的规矩,生来就是这般藏头露尾见不得人!还是,到底是你替族侄司直郎养了妾,还是司直郎替你养了妾!别弄个女人有了身子就送到赵安人跟前说这是司直郎的骨肉,苏神医亲口所说,赵安人身体健康,她与司直郎成亲六载尚无身孕,怎么司直郎到你家睡个女人就有了身子?这一发即中的本事,难道也是你们夏家祖传的?阖族恶心龌龊,脏臭不堪,还敢说赵安人嫉妒!我告诉你,就你们夏家这样污臭之地,她都不屑于嫉妒!谁不知道赵安人私产丰盈,她忧国忧民,不忘家乡,至今每年为西北军捐献军饷。还是说,你夏少卿看中赵安人私产,知司直郎膝下无子,便想出这李代桃僵之计,不动声色的送个怀孕的女人给司直郎睡一夜,便谎称是司直郎的骨肉送去,依赵安人的贤惠,真认作亲子,恐怕将来百年之后,那偌大家业岂不尽归了你夏少卿么!夏少卿,以前真没看出来,你竟还有吕不韦之遗风哪!”

不论何时,这样涉及密谋、妻妾、家族、家产,甚至还可能有**戏份的八卦都是为人们所钟爱的。依夏少卿之老辣都抵不住苏白这样给他脑补,夏少卿大嚎一声,跪在地上,“陛下为臣做主,臣冤枉!臣告苏御史血口喷人,诬蔑老臣,含血喷人之罪。”

苏白立刻道,“臣请陛下彻查此事,这样私德有亏,满腹龌龊之人,臣以为,站在这金殿之内,是玷污了这金殿!”

这事,闹成这样,穆瑜也觉着应该查一查,只是朝廷中部门众多,帝都府、大理寺、刑部、御史台都可来查此事,当然,监察司也可来查这事。

这个事,穆瑜只是觉着不该大理寺、御史台插手,无他,夏少卿是大理寺少卿,大理寺该避嫌。苏白又是御史,自然御史台也该避嫌,何况,刚刚苏白又说了,郑大人也与赵安人相熟,所以,郑大人也不适合来查此案。剩下帝都府、刑部、监察司皆可选,穆瑜想了想,他娘跟他说过,监察司是帝王私人利器,穆瑜看向林随,道,“林卿,你便来查一查此案吧。”

林随领旨。

下朝后,彭相对小皇帝表示,“陛下,刑部、御史台、帝都府皆可审此案。”他从不会当朝反对穆瑜的决定,在彭相看来,君威不可失。尤其穆瑜,毕竟年纪还小,如果他这个首辅表现出半分不驯,会对穆瑜的威信带来相当不利的影响。所以,有什么事,彭相即使有些别的意见,也多是私下与穆瑜交流。

穆瑜道,“彭师傅,父皇以前教导过我,监察司与别的衙门不同,他独立于六部九卿。监察司最重要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忠于朕。所以,朕想用一用监察司。”

彭相纠正穆瑜,“陛下,这满朝文武,皆忠于陛下。”

“彭相,你们是帮朕治理天下的人,朕更希望,你们忠于天下。”穆瑜稳稳的坐在宝座之上,认真道,“这天下,有光便有影,六部九卿是光,监察司便是影。”

彭相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感叹道,“自来监察机构都是双刃剑,陛下一定要小心使用。这世间,光明方是正道,亦是大道。”

穆瑜微微颌首,他娘早细细的给他分析过了。彭相一把年纪,穆瑜素来很尊敬他,道,“这也到了早膳的时辰,彭相与朕一道用早膳吧。”

彭相谢恩。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254章 可笑

下朝,苏白梨果几人都是芝麻粒大小的官,若非大朝会,他们都没上朝的资格,自然走在最后。梨果悄声问,“你怎么让监察司去查这案子?”六部九卿的官员对监察司向来是敬而远之的。

苏白给梨果个眼神,大家一并去了苏家,连朱庆也跟着去了。苏白几人动作太快,朱庆还不知道赵长卿要与夏文和离的事,都是一道自边城来的,且赵长卿与朱家是正经亲戚,朱庆自然想问一问原由。

苏白回了家方道,“咱们做官未久,夏少卿可是在帝都熬了多年,肯定比咱们有人脉,六部九卿,他比咱们熟。监察司却不一样,这是陛下一个人的机构,夏少卿再长的手,恐怕也伸不进去。”

朱庆问,“卿表妹真要和离?”这可不是小事。

梨果道,“要不是真的,今天也不能上本。”

朱庆道,“你们也不知会我一声,难道我不是卿表妹的兄弟?”

凌腾道,“这事儿,也不必咱们都上,不然露了根底不说,倒显着结党似的。虽说如今咱们官位不显,小心无大错。倒是朱大伯那里,你得去说一声了。”

朱庆道,“这是自然。”他自幼念书,与赵长卿见得也不多,真正亲近起来还是这两年,大家都在帝都,他定亲成亲,赵长卿都过去帮衬,很是尽心。他娘与赵长卿关系是真的好。

果然,袁氏一听儿子说赵长卿要和离的事,当即傻眼,问,“什么时候的事?”

朱庆道,“就前天。夏家悄悄给夏文纳了个妾,藏在夏少卿府上,卿表妹连知道都不知道,如今那妾室都有了身子。”

袁氏一拍桌子,恨声道,“烂泥扶不上的墙的种子!一家子混账!这事不能算完!”就是为子嗣纳妾,也没夏家这样干的!

朱庆道,“早上阿白他们在朝上狠狠参了夏文一本,连带着夏少卿府上,如今监察司在查此事。”

袁氏又傻了,问,“难不成还经了御前?”

朱庆道,“卿表妹是诰命,想要和离可不容易,自然先得把夏家按下去,不然他们拿卿表妹无子的事来说,更不好和离。”

袁氏生气,是气夏家行事不讲究,她真没想到赵长卿是真要和离,袁氏问,“这么说,长卿是一定要和离了。”

“我看是这样,要不,阿腾阿白他们也不会真就上本把事闹大。”

袁氏轻叹,“这就有些急了,五六年的夫妻,只要把那不安分的女人处置了,继续过日子就是。”

朱庆道,“这是别想了,监察司真查明了此事,我看,夏文官位难保,还怎么继续过日子?”其实,这些烂事儿,哪个豪门都不罕见,但,一旦闹出来,闹到朝廷上来,这就是私德有亏。

袁氏叹口气,夏文前程挺不错的,如今撕破脸,真断了夏文的仕途,看来赵长卿是真不准备回头了。袁氏道,“出了这样的大事,我竟不知道,我得去瞧瞧长卿。”

朱庆道,“卿表妹去了西山苏先生的别院,娘你要去,问明白卿表妹的意思,夏家那边,总要有个长辈去交涉。苏先生与卿表妹亲近,到底不若咱们是骨肉之亲,名正言顺。”

袁氏道,“这是当然。”

朱庆叹口气,袁氏问,“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朱庆道,“这和离,只怕不好离。”

袁氏道,“这不用担心,长卿吃不了亏,你赵家表叔救过太后娘娘的性命,既经了御前,总有几分香火情的。”

朱庆吓一跳,问,“娘,赵家表叔救过太后娘娘的性命么?”

“是啊。”袁氏叹,“我如今精神头也短了,竟没跟你说过。说来都是十来年前的事了,那会儿你还小,这些事,也没人你们小人家说。就是先帝四皇子谋逆时,劫持了先仁德亲王与太后娘娘到边城,要出西平关。那会儿太后娘娘还没入宫呢,长卿他爹是百户,碰巧救了太后娘娘。”想到赵勇这运道,袁氏也得感叹,谁能想到当初赵勇救个小女孩儿,如今这小女孩儿就成了太后呢。赵勇年纪并不算大,说不得还大有前程。

袁氏对儿子道,“你心里有数就成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要到处嚷嚷,倒叫人笑话。”孩子们都有了出息,只是这官场,独木难支,心里有数,互相帮衬才好。

朱庆笑,“难道我还不知道这个。”

袁氏一笑,“不过白嘱咐你一句。”

袁氏带着儿媳妇程氏一道去的,她就这一个儿子,教导媳妇也用心,道,“我是看着长卿长大的,她就如同我的女儿一样。你们定亲成亲,都是她过去帮着我一并料理的。“

赵长卿并不是难相处的人,程氏嫁到朱家,自然与赵长卿有所来往,她问,“太太,表妹这是铁了心要和离么?”赵长卿这个年纪,和离后还能嫁什么人呢?不见得比夏文更好。

“长卿啊…”袁氏叹,“她行事素来不与常人同,你留心看就知道了。”袁氏已有了些年纪,这几十年的阅历也不是假的,别的女人和离,没有娘家怎么成?如今,赵家还在边城不知此事,苏白几人便已为赵长卿出头。

这些,都是赵长卿先前结下的善缘。

近几年,袁氏越发有些明白当初为何老太太在世时这样看中赵长卿,甚至几番想将赵长卿许配给朱家子孙了。

可惜,彼时无人看到赵长卿的价值。

或者,人这一生就是这样不得圆满,如赵长卿这样的人,偏偏不能生育。一个孩子重要,还是赵长卿更重要,这个选择并不容易,起码在袁氏看来,夏家卸磨杀驴的时机选错了。

当然,现在绝不能承认赵长卿不能生育,苏神医都说赵长卿的身体是好的,要怀疑的是那姓李小贱人肚子才是!

袁氏见到赵长卿时,赵长卿的心情已经调节的很不错了,起码,袁氏看不出赵长卿半点即将和离的痛楚与狼狈来。

赵长卿这样,袁氏脸上也就没什么悲戚了,她叹一声,道,“要不是听阿庆说,我都不知道出了这样的大事。那些养不熟的白眼狼,只当咱们家没人还是好欺负怎地?长卿,你心里有个主意没?”

其实,赵长卿自己也没料到苏白几个这么快在朝中发难夏家,她道,“我已经写信回家,让父亲写一封请求我与夏家和离的折子送来。现在监察司介入此事,反是简单了,只要监察司公公正正的查,监察司一结案,我就上书和离。”这就是诰命在身的好处与坏处了,诰命和离素来罕见,这是要经官的。

赵长卿思路清晰,袁氏心下感叹,夏家实在作死,赵长卿平日里和气归和气,可是半点不好惹。袁氏皱眉,“咱家与监察司素无交情,听说,监察司极不近人情的。”要是别的衙门,去朱大老爷府上求一求,总能走一走关系。

赵长卿道,“满朝文武,没哪个真与监察司有交情的。咱们没有,夏家也没有。监察司既要查,这样的小事,不会耽搁太久,待监察司查过,夏家定会纠缠的,到时怕要麻烦伯娘替我出头。”

袁氏道,“这有什么麻烦的,都是应当的。既然你定了心意,我就也不劝你了。你年岁也不大,又有这样的本领与容貌,有空还是要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赵长卿知袁氏好意,点头应了。

她已是不打算再成亲的了,尽管不想承认,可两辈子都无子,或者真是她身子有问题。既然命中注定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她何必要嫁去别人家做牛做马。她不缺银钱,将来收养几个孩子,过把做母亲的瘾就是了。

赵长卿留袁氏婆媳一道用午饭,不想午饭还没吃完,监察司的人就来了。

袁氏微露惊容,赵长卿轻描淡写,“兴许是来问我些夏家的事情,我去去就来,伯娘安心用饭。”

袁氏有些不放心,叮嘱道,“多带几个人再过去。”

赵长卿应了。

赵长卿委实未料到,这么一点小事能惊动监察司司长林大人。

来人是林随。

林随身边跟着一个相貌平平的百户,几个黑衣劲装的监察司的侍卫。

赵长卿与林随见面有限,但,每次见面,赵长卿都要在内心感叹一声,造物者实在偏心,将这等美貌付与一个男人,实在浪费。

与林随彼此相见过,林随冷冷开口,“本官奉陛下口谕调查夏家私德之事,此事,赵安人是当事人之一,想来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赵长卿道,“我也是前天才知道司直郎纳妾之事的。”

林随问,“赵安人是如何知道的?”

赵长卿没有半点保留的说出来,连带着她与李氏的渊源一并说了。林随听得唇角一勾,按理,这只是一个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动作,但林随就能从这小小的一勾唇中表现出那种别提多可恨的幸灾乐祸来。赵长卿这样沉稳的人都给他一勾唇勾得心火暗起,问,“这很可笑?”

林随真就给她笑了一个,点头道,“本官最爱听这些忘恩负义的事儿了。是很可笑。”

赵长卿:…

第255章 这一刀

林随两句话将赵长卿噎死,便趾高气昂的离开西山别院,继而去了夏少卿府上。

此时,夏少卿刚刚与夏恭人吵完。

夏少卿埋怨夏恭人不该接手这事惹来麻烦,夏恭人也满心冤枉,“我还不是看文哥儿这个年岁没个后可怜,要不是赵氏嫉妒,咱们用出此下策。亏她怎么还有脸告上朝廷去,只嫌别人不知她丢人呢。”

夏少卿怒,“如今别人都在看咱家笑话,你还有心思去想别的!当初为什么要给文哥儿在酒里下药,就是纳妾也要光明正大的纳!”

夏恭人道,“下药可不是我的主意,是族婶想的法子。”

夏少卿不耐烦的摆摆手,“赶紧,把当初经手的奴才们都叫过来,一会儿监察司就来查了。”

夏恭人惊道,“一点子内宅之事,如何就牵扯到监察司了?”

夏少卿气不打一处来,“内宅?今天边城那几个王八小子,参我与文哥儿私德不修,还有许多胡言乱语、无稽之谈,陛下命监察司来查证此事。我还得写折子自辩,你打发人去跟文哥儿说一声,让他有个心里准备。”妈的,姓苏的还敢说他是吕不韦!

夏恭人这才不敢多嘴,连忙令人去夏家报信儿。

林随命将涉事下人带到监察司去,问夏少卿当时可知晓此事,夏少卿道,“我事后方知。我那族侄,成亲六载都是膝下荒凉,为着子嗣传承方要纳妾,赵氏以和离相威胁,司直郎最重情义,只是家中长辈如何能不为他着想呢。”

林随未对此有任何表态,道,“既是司直郎想纳小,焉何还要在他酒中下药?”

夏少卿为难道,“司直郎念着他们夫妻几年情分,不是很同意纳小。是我们做长辈的着急,就使了这个法子。李氏是过了纳妾文书的,司直郎睡自己的妾室,又不犯法。”

林随问,“夏大人会同意将李氏养在府中,是经过司直郎相托的吗?”

夏少卿道,“那倒没有,是我那族婶相求。”

林随问,“是夏老太太亲自相托于夏大人吗?”

夏少卿道,“是族婶与内人说的,内人转告我知道。谁家女人六年生不出儿子还不允男人纳妾啊!”当初觉着赵长卿旺夫,如今看来,再没有比这女人更克夫的。一点子小事,竟然要闹到朝廷上去,如此不识大体,帝都城舍她其谁!

林随对此不置可否,“李氏在您府中居住时,您可与她相见过?”

夏少卿连忙道,“万万没有此事,我对天起誓,我与李氏一面都没见过。”

林随命人记下夏少卿的说辞,令夏少卿签字画押按手印,又道,“我还要问令夫人几句。”

要见内眷,夏少卿颇有几分不豫,林随道,“我是自赵安人处而来,我想,我来问话,总比叫手下来问要好的多。”

夏少卿只得命人请了老婆出来,夏恭人早知监察司的名声,面儿上没有半分往日的泼辣,只是什么事都往夏老太太与夏太太身上推,“实在拗不过族婶所求,我方应了的。就是李氏在家里住着,每日也是院门紧闭,等闲不叫她出来的。”

待夏恭人说完,同样签字画押按手印,林随又去了夏家。

到夏家时已近傍晚时分。

夏家惊惶未定,夏文朝上被参的事还是夏恭人打发人来告知的,对于刚发迹未久的夏家,这是再未经历过的大事,阖家人惊恐不安,唯仍在病中的夏文一声长叹后一派淡然,不见半分慌乱。

夏老太太更是在得知苏白等人在朝中参奏夏文之事后,骂赵长卿骂了一千声毒妇,骂赵长卿她在行,如何应对监察司,这就超出了夏老太太的业务范畴。夏太太则是满心后悔,李念琴这事做的急了些,不然何至于此。

如今长子病着,阖家搬出了赵长卿的宅子,衣食住行、延医买药都要她掏钱,夏老太太又不肯降低生活标准,夏太太此方尝到“帝都居,大不易”的滋味儿。

林随到了夏家,先问夏老太太,“是老太太主张在夏少卿府上给司直郎下药的吗?”

夏老太太瞪眼,“我,我这都是为了抱重孙哪。文哥儿媳妇不准文哥儿纳小,她自己又生不出来,我才想了这个法子。”女人三年无所出便能休掉的,他家又没要休赵长卿,不过是给孙子纳个妾而已,怎么倒成罪过了?天底下,十家有八家都是这么干的,怎么朝廷连这事都要管啊?夏老太太十分想不通。

林随问,“药是什么药?从哪儿买的?”

夏老太太老实道,“我哪里懂得什么药,是我那侄媳妇一手包办的。”

夏姑妈生怕老娘吃亏,忙作补充,“就是下药的法子,也是族嫂想出来的。”

这个时候出卖了夏恭人,夏老太太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毕竟,在夏老太太看来,夏恭人为老夏家的香火绵延可是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的。尽管心里是这样想,夏老太太也没反驳闺女的话。

林随挑眉,“下药的法子和药,都是夏恭人给的吗?夏恭人可是说受你们的托付哪。”

夏姑妈没那些个情义可讲,这个时候,她生怕连累到自家,急忙道,“怎么是受我们的托付?都是族嫂说的,在她府上,她安排丫环给文哥儿下药,文哥儿喝了下药的酒,才与李氏行了房。李氏养在她家,也是主动提出来的。”

林随点点头,道,“若言辞不实,可是要吃官司的?”

夏姑妈道,“我句句都是实话,我娘跟大嫂当时也在场的,就是族嫂说的,男人都是好色的,只要把事做成,文哥儿媳妇不认也得认。因文哥儿媳妇脾气向来大的很,我们不敢带李氏回家,族嫂就说,不用我们担心,文哥儿一直没儿子,她做伯娘的,也替文哥儿着急,便说暂且将李氏养在她自家,由她照看,我们便应了。”

林随道,“这么说,司直郎身不由己啊。”

夏姑妈道,“是啊,男人喝了那个药,都要立刻行房的。他没跟李氏做几次,就一回,李氏就有了身子,可见文哥儿身子是好的,是他媳妇不能生养,还拦着文哥儿不许文哥儿纳小,这不是要绝我们老夏家的后吗?”

林随一一问过,令几人签安画押按手印,再将李氏身边的丫环提去监察司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