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正刻。

重莲终于宣布散伙,我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我站起身,正准备跟随着海棠姐姐出去叫她分个地方给我住,却被她打了回来。

婢女们收拾好了残羹冷炙,整个大殿里就只坐着我和他两个人。

天杀的重雪芝这时突然醒了,大哭着,似乎是饿了。

小女婴的奶妈刚钻进被窝就得被拖出来喂奶,也真是够凄凉的。

喂好奶,精神来了,就知道缠着她爹爹。

重莲将她抱在怀中,用细长的手指轻轻挠了挠她白白嫩嫩的小下巴,小雪芝立刻咯咯笑出声来。

我真的很讨厌小孩。

小的时候老妈带了一个三岁大的小表侄来家里玩,那小霸王弄得我可爱的房间天翻地覆,最后跟猪窝没什么区别。

小孩还特难哄,动不动就哭。

总之,说我没爱心也罢,我看到小孩心情就不好。

但是这时看到那小雪芝,我居然会忍不住靠过去看她。

两只小到不行的手在空中无节奏地胡乱挥舞着,笑声清脆,让人听了有种想欺负她的冲动。

可能我就是变态,对于可爱的东西,不是想心疼它,而是蹂躏。

重莲抬起那双细长的眼:“芝儿在看你呢。”

我蓦地一惊,凑巧碰上了小女孩灵气的眼。

一时跟中了魔似的,竟伸手去抓了抓她莲藕般的小手。

这一抓,就抓出事了。

她竟一下用几只软软细细的指头将我的食指紧紧握住。

开始还好,就让她这么抓着。

可是她就像是忘了要将我的手放开一样,还捏得更紧了些。

大眼睛成了两个弯,咯吱咯吱笑起来。

隔了好一会,出汗了。

我抽了抽自己的手指,小屁孩的力气还真大。

再往外拉了拉,还拽着。

用力一拉——

“哇——呜——”哭了,就哭了。

我提心吊胆地瞥了重莲一眼,重莲没什么反应,只轻轻拍着小雪芝,低声哄她。

真是一幅诡异的画面。

一个大魔头还是个年轻男子抱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小婴孩。

我的嘴角开始抽搐了。

哭泣声渐渐小了,这回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之。

突然看到重雪芝的胸前挂了个小东西。

我靠过去些,东西左看右看,才发现原来是一块红褐色的琥珀。

中央布满了形状奇异的棕色化石碎片,光亮晶莹,色泽剔透,放在手里清凉似一块精雕细琢的鹅管冰。

更奇的是这块琥珀无须加热便有淡淡的松香味逸出,顿时令人觉得心旷神怡。

我伸手过去戳了戳那小琥珀,道:“护身符?”

重莲道:“算是吧。”

脑中立刻擦过一个画面。

模糊,一切都很模糊。

身后有人轻轻拎着我的胳膊,用粗嘎却轻柔的声音对我说:“宇凰,慢慢走,小心哦,小心……”

我点点头,身子仿佛变小了很多,伸开了自己的脚,好短,好袖珍。

伸开双臂,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一步,啪嗒。

摔了。

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红钉老哥,你怎么就如此固执的?宇凰才一岁不到你就要他走路!”

仰起头,三张模糊的中年男人的脸,三种截然不同的笑容。

一个冷酷,一个淫邪,一个狰狞。

可是却让我感到温暖和熟悉。

“这个不到一岁也会走路了,一岁,不小了。”

七杀刀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一下拎过身旁的一个孩子,往前推了一步。

孩子茸茸的头发扎成了一个小小的冲天炮,蓬松的头发像一个倒着炸开的小扫帚,他每走一步,那小扫帚就会跟着一起晃动。

那小孩子的眼睛好大,好亮。

他看着我,异常天真地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像黑色的小刷子,轻轻扇动着。

两条细细的眉毛中间有一颗不甚明显的红痣。

神似一朵小小的红花儿,漂亮极了。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那颗痣,用稚嫩的声音轻轻说道:

“痣,亮亮……痣,亮亮。”

小孩子只是看着我,大大的眼睛弯成了两条细细的缝。

百催花无奈道:“宇凰,教你这么多次了怎么还那么笨,是漂亮!漂亮!”

“嘿嘿,宇凰啊,痣长在额头中间的,都是美人哦,所以,这个叫美人痣。这个哥哥呢,就是个大美人。”

身后的红钉老怪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我的留海。

对面翘着二郎腿坐着的百催花就不乐意了:“胡说,美人哪能是男的?你看过薛红没,那才是大美人呢!”

红钉老怪道:“别想啦,很多人都说重甄那名叫重莲的儿子是薛红生的。”

百催花怒道:“胡扯!别侮辱她!”

红钉老怪道:“好好,不说。宇凰,来跟我一起叫,轩凤哥。”

我张开嘴,结结巴巴念道:“轩……轩……哥……轩……”

红钉老怪极有耐心地说:“轩——凤——哥。”

我盯着那小孩漂亮的眼睛,还有那颗仿佛会发光的淡红美人痣,张开小小的嘴巴,一字一句地念道:

“轩凤……哥……”

我晃了晃脑袋,脸色苍白得可怕。

林宇凰回来了,林宇凰又回来了……说什么我也要在他彻底回来之前找到那两个宝贝。

重莲正狐疑地看着我。

我干笑两声,吹了个口哨:“大美人,小女孩真像你,说实话,是不是在外面打野战生出来的?”

重莲温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

我愣了一下,转而笑道:“愿意嫁你的人我看是要拿麻袋运都要几千几万袋了,何出此言呢。不过这孩子不好看,若是你生的,她娘亲也是有够丑的了。”

重莲轻轻哄着怀中渐渐安静下来的小雪芝:“凰儿,前几天我在登封外沿看到一个男子被蛇咬中,搬了石头砸蛇,蛇跑了,他却不小心把自己的脚砸了。”

我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人不该记仇的,是吧。”

重莲笑着点点头。

等回去的时候我才想起了林宇凰小时候百催花和红钉老怪的对话,浑身打了个冷噤,只希望都只是浮言虚论。

反正重莲没有不允许我住在这里,我就赖皮住赖下来了。

每天晚上都计划着要偷偷溜出去调查,可每天都睡死过去了,真是恨自己成不了钢。

又是一个太阳晒得脸几乎脸翻皮的日子。

正在自己的房间午睡,砰的一声门被踢开了。

我猛地翻起身,拿被子遮住身子,朝门外吼去:“暴力女,你简直是好色到极点了!”

朱砂一身红彤彤的衣服,看得原本就很热的我更热了。

朱砂看着我半裸的身体,脸立刻就红了,眼睛往别处看去:“你立刻把衣服给我穿好让我杀了你!”

我继续躺在床上,抽着把扇子用力扇:“莫不成我是猪,跑过来让你杀?”

朱砂吼道:“滚出来!少宫主有事要找你!”

我又一次翻了起来:“少宫主?朱砂啊,你今天发烧了,回去看大夫。”

朱砂自暴自弃了,朱砂豁出去了。

冲到我身边,把衣服扔过来:“是少宫主要拿东西,我们都拿不到,必须你去!”

我翻个白眼:“求我我就去。”

镔刀出鞘,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迅速站起来穿好衣服,正视道:“朱砂姐姐,少宫主在何处。”

朱砂道:“红花院。”

我的下巴哐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红……红花院?”

朱砂道:“以前红花院是叫瑶雪池的,不知道宫主怎么给改成这个名字了。”

玉林瑶雪满寒山,瑶雪池,挺有诗意。

不过,还是林少爷取的红花院好听。

瑶雪灵芝,雪芝,也是个好名。

反复想想重莲女儿的名字,竟比她的字带给我的冲击还要大。

瑶雪池。

菡萏清辉洒林间,朵朵盛开。

清凉的水面反射着有些耀眼的波光,射得人眼睛微微生疼。

白色的凉亭下坐着楚微兰,海棠。

水镜抱着重雪芝站在莲花池旁,重雪芝哭闹不止。

才知道她们叫我来这里的目的是叫我跳到莲花池里去采莲花,因为雪芝老盯着莲花看。

虽然那水不脏,天气又很热,可我还不想沐浴。

只是小屁孩的声音实在是惊天地泣鬼神,震得人头皮发麻。

几个姑娘家又不好意思跳进去湿了衣裳。

我走过去摸了摸小雪芝的白嫩的脸,柔声道:“小雪芝,哥哥替你采莲花。”

几个女子捂嘴偷笑。

又觉得不对,这样一来,我不比重莲小了一个辈分?

难道我要他叫我叔叔?

我不要啊,我才十八……

想了半天干脆不想,直接跳到了莲花池里去。

呼,好凉快,真不想出来了。

我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往一朵最大最美的莲花游去……

一间暗黄灯光的木屋。

满屋迷乱滚热的雾气,一口小木桶。

我伸出有些颤抖的小手,轻轻解开了因为顽皮一天而肮脏不堪的衣服。

转过身去,偷偷摸摸看了一眼身后的孩子。

那双大而亮的桃花眼正毫不避讳地凝视着我。

我连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翻了个白眼,把衣服往旁边一丢,叹道:“真烦,又弄脏一件,一会还要洗衣服,哎,真烦……”

小孩用细细的手臂遮着自己光溜溜的身子,走过去几步,捡起了我丢掉的衣服。

“喂喂,你干嘛啊。”

我朝他命令式地挥挥手。

他把我的衣服丢到了自己的衣服篓里:“我帮你洗。”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不说话了。

他冲我笑了一下:“你不用谢我。”

这句话可把我激怒了。

冲过去,对着他长了美人痣的脑袋就弹了一下!

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委屈道:“你为什么要打我,我帮你,你还打我……”

我恶狠狠地抓住他细细的胳膊:“我可没说要谢你!”

看样子是要哭出来了:“你简直就是个小恶霸,我不给你洗了!”

我用力在他嫩嫩的皮肤上拧了一下:“你给不给洗?!”

晶莹剔透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我的目光慢慢从他的脸上移到了他的胸口。

凤凰,一只金色的凤凰。

振翅欲飞,栩栩如生。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小小的胸膛:“轩凤哥,好漂亮……我以前从来没看过有谁的身上长了这么好看的东西。”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良久,我的视线又往下移去。

他慌忙用手遮住了自己的下面,羞红了脸说:“你看什么,赶快去沐浴。”

“你还赶命令我?”

愤怒了,抓开他的手抓,一把拽住他的小XX。

他吓得惊叫一声,打开我的手,往旁边躲了开去。

这下有玩的了,我乐了。

两个光溜溜的小屁孩在屋子里玩起了捉小XX的游戏。

突然,“砰”的一声!

门被撞开了。

我们两个原本闹得天翻地覆这会儿也得鸦雀无声。

红钉老怪站在门口,脸拉得老长。

冲过来,一手拎一个,统统丢进温度还很高冒着热气的水里。

“啊,好烫,呜……”

“嗷!烫死我了!红钉叔叔宇凰错了放了宇凰吧,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红钉叔叔……嗷……”

“林宇凰,你没事吧?”

朱砂站在岸边的声音一下把我打断了。

我才发现我正拿着那朵莲花,泡水里发呆。

我连忙摇了摇头,对着她们挥手:“我没事,万岁,我采到了!”

顷刻间,一道碧青色和雪白交错的影子轻飘闪过——

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从莲花池上轻轻飞过来。

乌黑如玉的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风鼓得及腰青丝联翩飞舞。

擦过无数荷花荷叶,如同一只翩翩玉蝶。

双手伸开,紫靴上的秃鹫羽绒阵阵颤抖,凤凰刺绣金光流过,靴尖在波光粼粼的池面上划过一道道浅浅的涟漪。

我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还在迷神过程中,一双手勾起了我的腋下。

我整个人被腾空抱了起来,湿透的衣服也浸湿了他的薄衫。

夏风擦过皮肤,身上的水珠变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