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灵素掸了掸衣裳,若无其事地笑道:“小子,既然开了杀戒,就得全都杀光,否则留下活口,你还想逃脱,还想救你父母么?”

  白素贞这是才认出他来,脸色微变,横剑退了几步,冷冷地盯着许宣。道:“许公子,原来你还是将他放出来了。”声音冰冷,像是骤然变作了另一个人。

  许宣大急,道:“白姐姐,不是我放他出……”话音未落,又听林灵素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如果没与我合念‘神霄诀’老子又怎能引来天雷,冲破樊笼?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从你遇见老子的那一日起,就注定要被千夫所指,万世唾弃!”

  许宣脑中又是“嗡”的一响,气血翻腾,还不等站稳,早已被他封住筋脉,连同白素贞一起提在手中,旋风似的朝外冲去。

  “轰轰”连声,石壁炸裂,烟尘滚滚,月光如流水似的徜入。

  凉风扑面,星辰漫天,下方屋瓦、桥梁连锦掠过。转瞬间,他们便已越过银光粼粼的锦江河,御风直上云霄。

卷一 云海仙踪 八 重逢(上)

  狂风呼啸,舌得许宣周身寒透,眼睛也难以睁开。

  林灵素一手提着一人,如大鹏横空,飞掠了一个多时辰,直剩将近黎明时,才俯冲而下,将他们抛在山顶的乱草从中。

  许宣打了几个滚,撞在岩石上,气血乱涌,伤口几欲迸裂开来。他经脉被封,一动也不能动,只能四下扫望。这儿长草起伏,青松傲岸,也不知是何地。东边黑沉沉的天际,露出几道霞光。

  白素贞伏在几叉开外,青丝乱舞,双眸正似嗔似恼地凝视着他,在这晨曦里,显得格外娇媚。

  他心中一跳,知道她在为林灵素逃脱出乾坤元杰壶之事百怪自己,忙道:“白姐姐,你别听那魔头胡说,…”话音永落,就被林灵素一把提了起来,抛甄她身边。

  林灵素拔出白素贞的长剑,轻轻一弹,嘿然道:“好剑!十年磨一剑,霜刃永曾试,今日把示君,大好头颅谁矿之?”剑锋一划,抵在白素贞雪白的颈上,笑嘻嘻地朝许宣道:“小子,那玉如意的主人现在在哪里,现在想起来了么?”

  许宣又惊又怒道:“你好歹也是堂堂魔门天帝,居然拿一个弱女子来威胁我这黄毛小子,羞也不羞?”

  林灵素笑道:“老子本来就卑鄙无耻,你现在才知道么?这小妖精修炼这么久,不想求仙,却学此俗世凡人的爱恨情仇,和你这黄毛小子讲缠不清。不如老子帮她慧友,斩情丝,直接尸解登仙。”

  许宣高声道:“男子汉大叉夫可以无耻,却不能无信。姓林的,你我既已说定,只要救出我父母,就告诉你匝,如意主人的下落,又为什么要出尔反尔?你若敢伤她半根毫毛,我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吐半个字儿!”

  林灵素笑道:“老子一诺千金,说的话自然不会改悔。但我怎么知道你小子是不是胡诌?你先告诉我那玉如意主人的下落,老子见了她,自然会去救你爹娘。你如果敢骗老子,那就带着这小妖精和他们刹阴间团圆好了。老子可没什么耐心,数刹三下,你再不老实交代,嘿嘿。”一边数数,剑尖一边沿着白素贞的脖子轻划。

  许宣大凛,这魔头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永必是吓唬自己,脱口道:“好,咱们一言为定,谁也不许反悔。”

  见他抽回长剑,许宣才吸了一口气,道:“玉如意的主人已经死了,尸体就在我们与葛仙人一起藏身的峨眉山洞中……”

  “叮”的一声,林灵秀的长剑竟被寸寸震屉,他握着剑柄,脸色煞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此时东方经云流舞,霞光乍破,山顶岩石被朝晖映得通红一片,林灵素那俊朗的脸容却冷如寒冰,双眸更阴森如鬼火。

  许宣被他盯得寒毛竖起,但话已出口,只有硬着头皮说到底了。当下将他如何被小青抛下山谷,阴差阳错地进了一个岩洞,在洞中发现女子尸体之事一一道来。

  林灵素脸色越来越阴沉,听他说刹孰在洞壁上的周邦彦那首《西河》时,嘴角勾起一丝森冷扭曲地笑,嘿然道:“很好,很好,没想毙她对那小子竟然至死不忘。”

  许宣不知他说的“那小子”是谁,但听他咬牙切齿,一字字从牙间迸出来,显然对其恨入骨髓。

  和他相处这么多天,除了遇见王文卿时,还未见他如此愤恨的样子,许宣怕他盛怒之下伤了白轰贞性命,连忙又大声道:“你说只要我交代她的下落,便救出我爹娘与白姑娘,可没说她是死是活。我现在告诉你了,你快放了白姑娘,去救……”

  “啪”的一声,还不等说完,他的脸上挨了一记耳光,顿时旋身横飞,朝山崖下摔去。

  在白素贞的惊叫声中,许宣腰带一紧,又被林灵素用丝带勾住,悬在崖沿。霞光刺眼,天旋地转,只要那魔头手指一松,许宣便会立即坠入深不可测的山墨,万劫不复。

  大风吹来,许宣这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强抑恐惧,高声道:“魔头!你要杀我只管杀,但答应了的事情可不能反悔!你若不救我父母,或者敢与白姑娘为难,那就是出尔反尔,猪狗不如!”

  林灵素冷笑道:“小兔崽子,死刹临头还充什么英雄好汉?嘿嘿,你十句话里九句倒是假的,你不仁我不义,老子和你这狡栓油滑的小子还用讲什么信义?”只丝带猛地一松,许宣顿时又朝下疾坠。

  这时却听白素贞叫道:“慢着!我见过这玉如意的主人,她的嘴角有一颗红痣,她根本没……”丝帝陡然又是一紧,将许宣重新悬吊半空。

  大风在许宣耳边呼啸,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似乎过了好久,才听见崖壁上传来林灵素的声音。“小妖精,你说什么?”

  又听白素贞说道:“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有天傍晚,小青拉着我刹紫霞洞里盗取葛仙人的金丹,才刚到‘忘我亭’,便瞧见一个女子朝山下冲来,身后跟着一群和尚。我们姐妹与那此和尚仇隙甚深,狭路相逢,急忙变了……变了模样,躲在草丛中。那女子一边飞掠,一边与四面八方冲来的和尚激斗,我们见他凭着一人之力,居然打得众僧人落花流水,都大为佩服,心想,如果能学刹她的本事,就再不用受这此和尚的气了。于是一路悄悄地尾随她下山……”

  “一群没用的秃驴,就算是明空那老和尚亲自来拿,也未必降得住。”

  白素贞续道:“她打退那此僧人后,左折右拐,重下山崖,钻入山崖上一个极为隐蔽的洞中。我们跟着剩了洞口,却见洞内还坐了一个女子,穿着和她一样的红裳绿裙,就连相貌、身段也有几分相似。”

  “那坐着的女子瞧见她,苦苦哀求,却被她一掌拍中后心,立即死了。我们吃了一惊,不敢入洞,遥遥观望。那女子从怀中取出一个碧玉如意,挂在女子的脖子上,又用青铁剑在石壁上匆了一首诗词,然后将青铁剑塞到女尸的手中。接着她又取出一个玉燕,背淡蓝色的汁水浇淋在女尸的身上,青烟直冒,那好好的尸体瞬间便腐烂了。”

  “我们这才知道原来她早已找好了替死鬼,就算那此和尚找剩这里,也必当她已死了。”

  “布置妥当后,她穿上僧衣、布鞋,扮作一个小沙弥,又跃出洞口,朝山崖下飞掠而来。我们不敢再尾随,也不愿多作停留,惹祸上身,就急急忙忙回了九老峰,后来再也没有去过。”

  相识以来,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而且竟是为了自己,许宣心里不禁“怦怦”直跳。

  又听林灵素冷笑道:“看不出你这妖精竟也如此刁滑,把那小子的话圆的严丝合缝。他奶奶的,你当老子这么好骗么?你们早就串通一气,编好了谎话等老子发问,是也不是?”话虽如此,语气却已大为和缓,似已信了大半。

  白素贞道:“我若是胡编的,又怎知道她嘴角有颗红痣?相隔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听许公子说起,我已经全然忘了,就连那日随葛仙人避入那洞中时,也丝毫未曾想起”。

  林灵素“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片刻,许宣腰上忽然又是一紧,冲天飞起,摔回草丛中。

  林灵素叉着腰,看着他,道:“小子,老子既能让你起死回生,自然也能把你屉尸万段。再敢诓我,可就没这次的好运气了。”

  这魔头听说玉如意主人没死,神采飞扬,与先前迥异,转头四下眺望了片旋,道:“你们在这儿老老实实地呆着,老子去去就来。如果老子发现你们说的是假的,嘿嘿。”说罢飘然飞起,沿着连绵不绝的山脊朝南掠去。

  许宣一凛,听他言下之意,似是要回峨眉山验证虚实,此去峨眉不知多远,等他回来,自己二人就算不被野兽吞吃,也要被山顶寒风生生冻毙!许宣急忙高声叫道:“魔头,先放了我们!你答应的事可别耍赖!”

  林灵素御风疾掠,并不应答,很快便消失在远处的云海之中。

  白素贞淡淡道:“不用再叫了。他用的只是普通的封脉术,过上六七个小时,经脉自然会解开的。”

  许宣这才松了口气。两人相隔数叉,动弹不得,彼此视线方一交接,都觉得有此尴尬,双双转过眼去。

  红日丹丹,山顶上金灿灿一片。

  大风吹来,草浪起伏,几只白鹤鸣叫着从他们头狈越过,在那株苍劲的青松上盘旋了片刻,又朝崖下展翅翱翔。

  四周云海茫茫,群峰如黛,远处横隔着一道彩虹般的绚丽霞寅,那景象明净辽阔,壮丽如画,望之尘心尽涤。

  许宣咳嗽一声,笑道:“白姐姐,你又救了我一命,多请!是了,你怎么知道我被困在成都的死牢里?莫非你收剩了我所托之梦?”

  白素贞双靥微微一红,若在从前,对他这等轻浮口吻必已着恼,但连日来共同经历了数次生死大劫,听来竟颇觉亲切;但一想到这小子稀里糊涂地帮助魔头脱身,仍不免愠怒,冷冷道:“那夜找不着你,我猜想多半是让官兵抓去了。我打听了几日,听说你因潜入仁济堂被捕,于是便抓了个狱宜,让他领着去了地牢……”

  许宣一愣,忽然明白她说的被捕的‘许宣’乃是洗琴,苦笑道:“这可真叫误打误撞,天意使然了!”当下将这几日发生之事简要道来。

  白秀贞听说他脏膀尽被换过,“啊”的一声,凝视着他,又是担忧又是惊讶,道:“你……你没事吧?”

  许宣见她如此关心自己,心中大喜,差点儿就想说“见到白姐姐,就算肝肠寸断、魂飞魄散,也立刻就活转过来了”,但知她脸皮薄,一不小心唐突佳人可就大煞风景了,便又吞下冲剩嘴边的话,笑道:“白姐姐放心。那魔头说就算是掉了脑袋,有他的‘百纳大法’也能起死回生。我现在除了偶尔心跳加速时有此难受,其他并无大碍。”

  白素贞低声道:“百纳大法?百纳大法?”她修行多年,从永听说过如此诡异的妖术,沉鸣了一会儿,蹙眉道:“那魔头既是借你体内的金丹元气,才可乘天雷,得以脱身,黄帝也罢,道佛各派业报,更加绕你不得。要想救你全家,就得设法杀了那魔头,将功补过,岂能求他相助。”

  许宣又是一凛,她说得不错,许家上下被程仲甫等人陷害,原已奇冤难洗,自己又当着王文卿等人之面,与林灵素破棺逃离。众目睽睽,纵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但那魔头神通广大,葛长庚只明空大师联手也才勉强将他制住,就凭自己二人,要想杀了他,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除非借其仇家之手。

  他心中一动,想起那个对林灵秀恨之入骨的魔门妖后,忙道:“白姐姐,那日你追寻李秋睛姑娘,可曾问道小青的下落?”

  白素贞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道:“李姑娘是被那此茅山道士救下的,小青还在那妖后的手里,也不知……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原来那日妖后擒住了小青与李秋睛,在峨眉山脚追踪他们下落时,恰好撞见了从茅山赶来的朱洞元等人。

  妖后弓天雷大战葛长庚后,真元损耗了不少,不愿与众道士缠斗,又或者是相信了葛长庚临终所言,终于没杰李秋睛下毒手,而将她丢给了茅山道士,只虏着小青杀出重困,不知所踪。

  许宣大为失望。原想那妖后既然也能弓来天雷,修为应当不在那魔头之下,如果知道她的行踪,索性以那玉如意主人为饵,将林灵素诱剩彼处,让他们斗个鱼死网破。

  无论这二人死哪一个,对于天下苍生,都是一件幸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趁着他们两败俱伤,将他们全都杀了,用这两个妖人的头颅,来换回许家上下的性命。

  许宣当下只好安慰道:“白姐姐不用担心,妖后抓着小青不放,不过是想用她为饵来可我们,一旦听说那魔头与我破棺逃脱的消息,自然会将她放走。再说小青聪明机变,说不定早已寻机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