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谢婶娘,将来那恩人若有用得到学生的地方,学生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华琬神情坚决的好似要将命都送给恩人。

陶学录虽不认为大皇子会有甚需要华琬帮忙的地方,但还是颌首说道:“贵人所处之位置,为我们毕生不能及,只世间凡事难料,你有一颗知恩图报的心,很好。”

第二日,李仲仁风尘仆仆地站在工学堂外等华琬,他一路赶着进京,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远远看见华琬满面笑容地朝他走来,一颗提着的心总算落地。

“太好了,我一会先写封信回乡报喜。”听完华琬叙述的详细经过,李仲仁与华琬一样,对恩人满怀感激,只可惜不知究竟是谁。

李仲仁以为华琬还要赶回工学堂上课,不敢与华琬多说话,只催促了华琬快些回去。

“哥哥,明儿太学才放榜,一会你去哪儿呢。”华琬倒是不紧不慢的,明儿放榜,哥哥自没必要今日回云霄乡了。

李仲仁想了想,“我寄完信先去木荆客栈订间房,先才进京时,听说潘楼街的樊楼在办文辞会,有许多京中久负盛名的才子吟诗作词,下午无事我去瞧瞧热闹。”

“哥一人在京城注意安全了。”

兄妹二人又说了两句话,华琬这才朝李仲仁莞尔一笑,往工学堂走去。

李仲仁静静地看着华琬背影,浑身上下被太阳晒得暖融融。

一天很快过去,当斜阳落下,红霞渐灰,工学堂一色的砖瓦木楼变得更加暗寂。

仆妇至斋舍长廊,将壁烛一一点燃。

白日里除了学舍有博士讲学的声音,别处皆安静得能听见绣花针落地,这会儿夜色来临,斋舍开始叽叽喳喳热闹起来。

华琬打了一铜壶热水,正要上穿廊回斋舍,忽然一个身影蹿出,将她拉到一处少人注意的檐下角落。

第46章文辞会

“馨姐姐,你怎躲在这儿,好生吓我一跳。”华琬担心烫到林馨,将铜壶往一旁挪了挪。

“阿琬,我有事要与你说。”林馨探着脑袋,确定此刻无人经过。

“有什么不能回斋舍再说吗?”铜壶沉的慌,华琬本想一鼓作气走回去的。

林馨握住华琬那只空着的手,快言快语地说道:“还不是因为如英和芷蓉都在斋舍,我只能到外头拦了你,说几句体己话了。阿琬,明儿不是太学放榜日么,京城里肯定热闹,我们一道出去走走可好,还可以顺便看看表哥是否上榜了。”

“啊?”华琬为难地看着林馨,“明儿不是旬假,按照工学堂的规矩,不能随意出去的,而且哥哥他知晓太学放榜结果后,不论上与否,都会递消息与我,不用急于这一时。”

林馨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我前儿听如英说,置物房的学录大人会带你出门办事,既如此,你向学录大人告个假出工学堂不难吧。至于我呢,办法也想好了,明儿一早我以身子不适为由,让如英替我同陆博士请假,我再悄悄从西南角的一处边门出去,那儿看门子的仆妇,每到辰时都会离开一阵。”

林馨见华琬仍旧低头犹豫,摇晃着华琬的胳膊撒娇道:“阿琬,我在工学堂里闷坏了,只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华琬抿了抿嘴,林馨能将守门仆妇的行踪都摸清楚,想来是真待不住了,“馨姐姐,你是不是偷溜出去过许多次,大家进工学堂是为了学手艺,可不能荒废了时间。”

“不不不,我也是第一次,还不是为了见……”林馨轻咳两声,幸亏今日夜色重,华琬看不见她面上的红晕,“阿琬,你就陪我去吧,保准在午时前回来。”

华琬头疼地摁了摁额角,“好吧,馨姐姐,我们到太学附近走一遭,不能去远了。”

太学离工学堂很近,倘若只去看放榜,便只是小半时辰的事儿,华琬相信哥哥能考上,她也有点想当面祝贺哥哥了。

“阿琬最好了,明一早你先去置物房找学录大人告假,我们辰时在工学堂西南角的门外见。”林馨顺手接过华琬手中的铜壶,“走走,回去歇息,这铜壶太重,我们一起拎。”

……

次日,华琬如实说了她要去太学看放榜,陶学录很信任华琬,只询问她是否回来用午食,临要出门,倒是小陶缠了华琬好一会,她也想跟出去玩,直到陶学录唤她名字,华琬又答应给她买玉兔模样的糖人和冰糖葫芦,才肯罢休。

因放榜的缘故,太学外的街巷比往常热闹数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两边卖饮子和水饭的小摊贩叫卖不停,不断有穿青衣直缀的学子从她们身边走过,上榜的满面春风得意,迈步激昂,未上榜的学子虽不至于心灰意冷,却也失望落寞,只等下秋闱或者来年再考太学了。

华琬随着行人的情绪或叹息或欢喜,林馨则四处张望,瞧了各式卖零嘴的摊贩不禁嘴馋,跑去买了一包越梅和间道糖同华琬一起吃。

二人走走停停,终于走到了太学东墙附近,当华琬还在一边躲避人群一边寻李仲仁身影时,林馨已经抬手朝着某一处连连招呼。

华琬顺着望去,惊喜道:“馨姐姐好眼力,哥哥也瞧见我们了。”

李仲仁走至二人跟前,面上是藏不住的喜意:“阿琬,林娘子,你们怎么来了?”

因为心情好,李仲仁看林馨也顺眼了许多。

“哥,你一定是考上太学了是不是?”华琬毫不掩饰内心的激动,因担心搅扰到周围人,遂将声音压低了些。

李仲仁朝华琬笑着点头,“九月之后的旬假,我都可以与阿琬一起回乡了。”

林馨听了这话,觉得心里头酸溜溜的,怯怯地朝前挪一步,半挡在华琬和李仲仁中间,微红脸,声音娇软,“表哥,恭喜你了。”

华琬的身影被遮去一半,李仲仁心里也跟着落下一片阴影,扯起嘴角,“谢谢林娘子。”

李仲仁想起一事,笑道:“上次答应了请你们吃金橘团和饮子,不知你们这会是否得空了。”李仲仁见华琬和林馨都穿着工学堂的制衣,以为华琬是为了他接连两日告假出来,不免担心会影响华琬在工学堂学习。

“有空的,我还担心表哥你将这事忘了呢。”林馨抢着说道。

“嗯,我们无事,只哥哥几时回乡?”华琬未有异议,她也希望哥哥尽快将这顿‘请债’还了,省得林馨一直记挂。

“未时中刻,我到南熏门外搭朋友的驴车先回关阳县,一会你们吃完饮子了,便早些回工学堂,我还要去樊楼看会文辞会。”昨儿文辞会里有几名文人让李仲仁很是佩服,文思敏捷才华横溢,抖联击鼓间,便洋洋洒洒挥毫出经典之作,那诗词或如山河旷漠大气磅礴,或如春花秋月婉约旖旎,低低吟诵了能于唇齿留香,意境韵味皆上佳。

李仲仁大开眼界,听闻今日樊楼还有一场文辞会,既然有时间,他自不愿错过。

李仲仁买了两份金橘团和江茶水递给华琬,林馨嘴里吃着可心里仍不满足了,之前李仲仁儒雅清俊的容貌虽令她心动,但李仲仁毕竟还未取得功名,她也不敢有甚太久远的打算,如今李仲仁考入太学,意同于半只脚踏入仕途。

林馨记得去年宝丰钱庄东家的长女,抛绣球抛到位同进士,可将城里那些员外郎羡慕的,她爹也跟着在家中念叨了好几回。

新宋朝民风开放,尤其是市井之间,没有半点贵族世家的繁文缛节,林馨等人平日去瓦肆听的又都是西厢宫调,想法不免大胆许多。

吃完金橘团,林馨轻松地说道:“阿琬,时辰尚早,这会儿回工学堂也无事,不若我们与表哥一道去文辞会增了见识。”

华琬刚喝了一口江茶水,险些呛到,连连咳嗽不止,林馨一边拍华琬的后背,一边捏华琬的手,不停地挤眉弄眼。

李仲仁听着林馨的说词,真以为今日工学堂放假半日,琢磨那文辞会乃高雅之处,甚至不少贵家女娘都会戴着帷帽参加,既如此阿琬真想去亦无甚不可。

“那,那就去看看吧。”华琬挠着头,哭笑不得。

从太学走到樊楼只需小半时辰,本以为今日的文辞会与昨日并无不同,可李仲仁刚带两位小娘进去就后悔了。

台上两旁和前头坐着的,都是身穿坦领襦裙,露出一大片白花花胸脯的州桥西岸勾栏花楼里的女伶。

就见一名高髻上簪牡丹绢花的花魁娘子,婀娜地走到一位身着鸦青色锦缎袍服的郎君身前,款款见礼,“方郎笔墨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文采承殊渥,流传必绝伦。奴已将方郎昨日之佳作谱为曲,若方郎不嫌弃,可愿与奴合上一曲。”

四周喝彩、起哄声不断,台上郎君笑容满面,李仲仁在下头都替他羞红了脸。

第47章风流

才进来一小会,脚都没站稳了,李仲仁就一脸羞怒地带着华琬和林馨出樊楼。

临到门槛,旁边不知谁调笑道:“这可真是一段才子佳人的美谈啊。”

“可不是,想来明日就能传遍京城了。”说罢是一阵朗声大笑。

走到街市上,李仲仁长舒口气,蹙眉道:“甚才子佳人,甚美谈,真污了文人风气。”

“先才那郎君是甚人?”华琬虽也红了脸,心下却觉得表哥很有趣儿,其实京城里同花楼女子走得近的风流文人不在少数,尤其是郁郁不得志的文人,甚至靠卖词曲与勾栏院存活。

“是参知政事大人的嫡三子,昨日他在文辞会上赋的诗作确实不凡,我误以为他是清雅高洁之人,却不料……”

“是那方参知么。”华琬一下想起郑六娘子,原来那人就是方三郎,是郑老夫人替六娘子看中的如意郎君之一,还未议亲便与女伶传‘才子佳人’的美谈,庆国公府那种贵族世家,能接受这不雅流言么。

“是的,他就是方三郎。”李仲仁很后悔,不断向华琬和林馨道歉,直言不该带她们来这种地方。

林馨非但未怪李仲仁,反而因为李仲仁的一本正经和洁身自好,更加心动了。

李仲仁对文辞会没了兴致,决定送二人回工学堂,他寻处食肆吃些东西后,早点儿到南熏门去等朋友的驴车。

三人往回走着,华琬未忘记小陶让她带的糖人和糖葫芦,将东西买齐,也恰好到工学堂了,同李仲仁告别后,华琬有陶学录的手牌,可光明正大地从工学堂正门走,林馨只能前往西南角边门等候,再趁看门仆妇没留意时偷偷溜进去。

……

这段时日华琬最牵挂的两件事皆尘埃落定,俱有完满结果,她终于能安心思考庆国公府六娘子的嫁妆头面了。

华琬询问了陶学录的意见,陶学录答应先由华琬绘制出一套花样,过了她这关,且郑老夫人也满意后,就开始教华琬除了打造、镂刻之外还将用到的其余技法。

华琬先画了一对八宝活销手镯,陶学录照她之前替郑六娘子制首饰的经验,要求华琬绘制的镯子长径为两寸一分,短径为一寸八分,而且作为嫁妆头面的首饰,在重量上亦有讲究,每只镯子约莫在一百二十到一百三十克之间。

如此华琬在绘制花样及选定镶嵌的宝石时,还必须先将宝石和金料一一称重,并记录估算妥当了。

……

不过两天就到了七月末,初秋的天一日比一日热,俗称秋老虎,白色太阳晒得人嗷嗷叫。

华琬抱着一只用井水湃凉的夏梨,先将手捂凉了,再用手捂被暑气烘得热热红红的脸颊,为了郑六娘子的嫁妆花样,华琬这两日除了晚上回斋舍睡觉,几乎一步未踏出过置物房。

华琬身前的桌案铺了一沓白麻纸,八宝镯大致构想已经出来了,赤金料子,打芍药花宝石托,镯面上以卷草缠枝纹做底子,粘鸾凤和鸣纹浮雕。

镯子的花样定下,华琬继续绘制耳铛,一对镶东珠葫芦宝盖耳铛,金宝盖缀五条流云孔方纹串链,两颗莹白色的正圆东珠对嵌为宝葫芦。

陶学录对耳铛的图样很满意,令华琬绘成正本,与郑老夫人相看。

耳铛亦定下,华琬不舍得闲,托着腮帮子开始思考璎珞的花样。

至于小陶,因无所事事,无精打采地趴在华琬的桌案旁,眼皮子跟着华琬食指敲击桌案的节奏,闭一下闭一下的。

若不是陶学录担心她晚上失眠,特嘱咐她白日不许睡太多,她这会早呼呼大睡去了。

“一颗红宝石,两颗白宝石,三颗绿宝石……”小陶手指隔空点数红绸布上的宝石。

华琬头也不抬地纠正道:“小陶姐,白色的不是宝石,是珍珠,绿色的是祖母绿哦。”

“琬妹,快到八月十五中秋节了。”小陶数珠子数得百无聊赖,一直想拉华琬陪她玩儿,怎奈华琬一门心思扑在大白麻纸上,纵如此,能东拉西扯也好。

“还有大半月吧。”华琬漫不经心地答应一声,中秋是团圆节,其实她不要想起还更好。

小陶锲而不舍,“琬妹,那日有各种馅的饼子吃,你馋吗?”

提及吃食,华琬抬起了头,如实道:“挺馋的。”

说起日子,华琬想到后日又是旬假,虽想留在置物房一鼓作气将头面花样画成,可她也关心莫福叔他们到家没有,还有舅舅的腿是否恢复。

“竟过去一年了……”华琬小声念叨,努力压下心底起伏的情绪和鼻端的酸涩,她有些东西要带进京来,所以还是应该回去一趟。

小陶未注意到华琬情绪的变化,见华琬对中秋感兴趣,更加来劲了,“琬妹,你知道吗,在很久很久以前,婶娘带我去钱塘江看过弄潮儿哦。”

陶学录正巧过来,听到小陶说的话,笑着轻拍了下小陶脑袋,“你这孩子,分明是前年的事,怎就成很久很久以前了?日子也不肯仔细记。”

小陶吐了吐舌头,她隐约记得钱塘江看潮那日,她也想随弄潮儿涌到江中,偏偏被陶婶娘扯住,为此她还发了脾气。

华琬笑道:“听说钱塘江的潮水很是壮观,弄潮儿更是惊险,‘中秋三日日欲西,一岁之潮盛今日’,那潮水是如千军万马奔腾,又如巨龙能气贯九天一般,不过小陶姐去看潮,肯定给婶娘添了不少麻烦吧。”

“哼,才没有呢。”小陶不服气,嘟嘴瞪华琬,那日分明是婶娘惹她生气。

“两个傻孩子。”陶学录宠溺地看着二人,“今年是不能去了,过两年待华丫头在凝光院稳定,我若还走得动,再带你们一道去钱塘江过中秋可好。”

“好啊!”

“好啊!”华琬和小陶皆抚掌欢喜,华琬由衷道:“婶娘一定会长命百岁身体安康的。”

“没瞧出你也是个嘴甜的。”陶学录掩嘴好笑。

三人笑闹着,屋外忽然传来了叩门声。

第48章记起

华琬和小陶抢着去开门,见门外站着的是谢如英,华琬颇为惊讶。

谢如英朝华琬点点头,便同屋内的陶学录躬身见礼,“学录大人,陆博士被大司成唤去问话了,一时走不开,特让学生过来传话。”

陶学录走至隔门前,神情沉稳淡然。

近看了,谢如英发现陶学录嘴角弯起的弧度,与宫中女官及贵族女娘的十分相似,皆是礼数下教出来的。

谢如英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一个身影,那日初见她就觉得眼熟,这会终于想起是在哪儿见过,陶学录又是谁。

必是同一人了,谢如英虽心神大震,可惯来沉稳的性格令她面色如常。

“学录大人,明日陆博士要与我们讲授玉器的雕刻、打孔、抛光,需要新陀子。”谢如英对陶学录愈发恭敬。

“都是准备好的,一会我让人搬到学舍去。”

陀子是安装在水凳横轴上可以旋转的雕刻工具,前几日陶学录有带华琬去学习和尝试,工学堂里的陀子有木质、铁质、铜质、石质四种,每一种材质都有至少十式,不同的陀子在琢玉时作用各不相同,工学堂的工具规制与文思院、凝光院的不相上下。

“辛苦学录大人了。”谢如英传完话,颇具深意地看了华琬一眼,向陶学录告辞离开。

送走谢如英,华琬回屋内后与陶学录说道:“婶娘,郑老夫人的那一匣宝石里,其中有几格放了青、白两色方玉石,学生想用玉石雕寓意为出淤泥不染的荷花,嵌金托做一套花钿。”

陶学录颌首道:“嗯,荷花有‘和为贵’的寓意,做花钿是极好的,可雕玉费功夫,华丫头真决定要雕玉吗?”

“婶娘放心,学生有耐心,不怕费工夫,将来学生纵是能去凝光院的制艺坊,也还是想学玉雕,请婶娘教学生了。”

华琬算过时间,她要在明年二月工学堂学制结束前,将郑老夫人定的嫁妆头面做好,女娘出嫁是大事,郑老夫人一定想给她孙女儿最好的,是以花的功夫不怕多,关键是要精致,让郑老夫人满意,让郑六娘子开开心心地出嫁。

“好,待郑老夫人定下花样,我们就开始琢玉和花钿镶嵌。”陶学录很欣慰。

初始罗坊主送华琬到她身边时,她是将华琬视作孙女儿一般疼和宠的,到如今,除了这份似血浓的亲情,她还将精神寄托在了华琬身上。

华琬令她感受到了一种被称作传承的情怀,华琬越努力学得越多,她心里就越踏实越满足,所以只要华琬肯学,她就愿意倾囊相授。

……

华琬趴桌案上画了一天花样,直起身子时,肩膀是又酸又麻,用过夕食,告别陶婶娘,华琬走在置物房到斋舍的青石子小路上,一边揉胳膊一边感慨,幸亏她能帮上陶婶娘的忙,否则让婶娘一人制这头面,得多辛苦。

晚上华琬照例提铜壶去打热水,走到之前被林馨拦下的转角时,忽然又一个身影蹿出将她拉到了屋檐下。

华琬都懵了,未看清来人便开口问道:“馨姐姐,你又要我陪你出去啊。”

“什么,你要和林馨去哪里?”

夜色模糊里人影开了口,华琬吓一跳,“如英姐,怎么是你!”

“……”谢如英不用脑子,都猜到林馨定也这么半路拦截过华琬了,只是她对林馨的事不感兴趣,径直问道:“华琬,陆博士将你送到置物房后,你都在做什么?”

华琬尴尬地挠头,偏头望向距离她一丈远的壁烛,今儿壁烛的灯芯未挑好了,火光浅浅地浮在蜡油上,偶尔爆出两颗火花,照出华琬为难的神情。

陆博士不让她说,可她又不知该如何忽悠,虽然之前何矜也曾问过她,可何矜不似谢如英这般认真,今儿不是打一个马虎眼就能混过去了。

“阿琬,你可知道学录大人的身份?”华琬虽不肯说,可谢如英已猜出一二。

“身份?学录大人的身份不就是工学堂学录么。”华琬满头雾水。

“呵。”谢如英冷笑一声,目光亦看向了忽明忽暗的壁烛,神思悠远。

下午陶学录那看似客气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容,令谢如英想起了雍宁八年的上元节。

那年她刚满四岁,正是最粉嫩可爱的年纪,因为庶出身份,使得她的性格不同于旁的孩童,几乎从不哭闹。

上元节夕食后所有小辈都前往正堂向谢家老夫人请安,一向受宠的嫡出五妹不知为何哭闹不停,使得谢老夫人心生厌烦,转而对她高看了一眼,特许她随父亲和嫡母,一道出门赏灯会,并至宣德楼外跪见皇上。

宣德楼重檐六椽,金檩双枋悬挂巨大铁钟,角檐上瑞兽仰首威武,铜铃般的眼睛瞪着空中明月,似要腾跃而起,将这天都冲破了去。

上元节天子与民同庆,当睿宗帝带了宫内妃嫔立于宣德楼上时,京城燃起了所有灯火。

烟火燃烧呼啸着在空中绽开,流光溢彩地渲染着京城的繁华。

百姓们齐齐下跪,高呼着“万岁万岁万万岁”,年幼的谢如英被这排山倒海的阵势惊到,于挤挤攘攘的人群中迷茫地抬起头。

睿宗帝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明黄色没有模样的身影,便是风华绝代的荣贵妃,她也只是觉得荣贵妃结环髻上的金镶珠宝点翠五凤钗很美。

谢如英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荣贵妃身后的女官上,女官不是妃嫔,不用在皇上跟前曲意迎逢,亦不是宫婢,不用跪拜着伺候主子。

那时六院之首为凝光院,故站于女官第一位的是凝光院院使。

谢如英不敢盯着院使的面容看,可院使那赤色规制礼服上的鹭鸶,却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抬头不敬皇上,在人声喧闹中谢如英被嫡母重重地扇了一个巴掌,她没有哭,只立志将来要进六院的第一院。

如今六院之首是文思院,至于曾经辉煌的凝光院,怕是连第二的位置都要保不住了,说不得哪天就被凌锦院超了去。

谢如英垂首极轻地叹气,“还以为陆博士是看中我和何矜的,原来她对你的安排才最妥当。”

背诵《碎金》、《总珍集》等书,又有前凝光院院使亲自教导,谢如英初始有一点儿嫉妒,不过转瞬便释然了,毕竟她现在看不上凝光院,“华琬,你放心,我不会同王芷蓉她们说的,你好好跟着学录大人学,将来我们在六院的、竞艺上一较高下。”

迎着谢如英的灼灼目光,华琬一脸茫然。

第49章否极泰来

谢如英说罢不再理会华琬,自澎湃了热血转身离开,徒留华琬一人在后头抽搐嘴角。

谢如英将她拖到这儿,就为了说一通莫名其妙的话么,那个六院竞艺又是什么?

华琬甩了甩脑袋,想不通便不去想,匆匆忙忙地提着铜壶去打水。

……

第二日未时末刻,华琬回到云霄乡,看到舅舅已经可以拄着拐棍慢慢地走,而舅娘因表哥考上了太学,面上满是喜意红光,连带着看华琬也越来越顺眼,夸了几次华琬有出息。

“舅舅,莫福叔他们都到家了吗,都可好?”华琬坐在屋内,帮着葛氏一道剥豆子。

李昌茂开心地点头道:“到家了,大前日就全回来了,在牢狱里终归要受点苦,黑了瘦了一些,其余无大碍,阿琬,你真真是我们云霄乡的大恩人。”

华琬吓得连连摆手,连陶婶娘都不肯居功,她哪里敢这般厚脸皮,“舅舅,是一位不肯留名的贵人出手相救,当初儿知晓出事时,亦是干着急的,儿没有半点能耐救乡亲。”

“那也是阿琬在无意间牵了根线,牵一发动全身,如此莫福叔他们遇见的祸事才能顺利化解。”李仲仁撩开草遮走进屋子,望着华琬温柔地笑。

怎好说歹说都不放过她,华琬羞愧地低下头。

“外头世道不好,还得想法子将大伙儿都留在云霄乡。”李昌茂拄拐走了一小会,手臂因为太过吃力而开始发颤,额头冒出一层层密密的汗,葛氏赶忙起身扶了李昌茂坐下。

华琬蹙眉沉思,原先莫福叔他们是晒了乡里的土货,腌些笋干、小鱼小虾干进京挑卖的。

原本生意不错,除去商税后每月能赚个七八百文钱,怎料京城里一夜之间忽然开了五六家干货铺子,铺子的掌柜初始要用极低的价钱收乡民的干货,乡民自然不肯,哪想干货铺的掌柜竟使人将乡民的货筐砸了,挑担都磕断了。

乡民打听后知晓这几间铺子背后的东家,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