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酉时末刻,圆如银盘的明月无声息地爬上枝头,碎金般的柔辉洒在置物房小庭院角落里唯一一棵桂花树上,细若繁星的金桂次第绽开,浓郁的花香染了颜色散满整个院子。

正在供案上摆香炉祭品的华琬和小陶忍不住连连抽鼻子,小陶咂嘴道:“过两日可以打桂花,做那桂花糖水和桂花糕吃了。”

华琬捡一颗枣子塞进小陶嘴里,好笑道:“瞧你馋的。”

供桌摆齐了,陶学录领着二人焚香拜月后,便至竹亭品佳肴和赏月了。

吃了两块风糖糕和一碗酥酪,小陶开心的咿咿呀呀哼起曲子,华琬亦摘来竹叶,抵唇吹响,一曲《清平调》再接一曲下午在金明池畔听到的《水调歌头》,叶笛呜呜袅袅,清丽婉转,伴着满院的月光和弥久不散的桂花香,愣是酥了人骨软了人心。

院墙外的小巷静静地立着一位年轻郎君的身影,郎君本要跃入小院,却因叶笛声因而滞了步子,听了一会,在华琬换曲子时,神思回到脑海。

郎君抿嘴一笑,一墙隔着,听得不尽兴。

悉索微响,郎君已掩在庭院内的树影黑暗中,遥遥望去,身姿若柳的小娘轻捻竹叶,上身随乐响轻晃,簇新对襟背子上的缠枝梅花纹于月光下若隐若现,皎洁如月的脸庞神情恬淡,双眸里闪动着欢喜、惊奇、期盼……

能感染人的愉悦情绪如烟火转瞬即逝,郎君一眼看到了被小娘深埋在心底的孤寂。

原来和他一样啊。

曲子动人,郎君寸步难移,便连叹息都融在了乐声中,悠远而绵长。

直到华琬吹累了,放下竹叶,郎君才迅速离开庭院,转而闪入置物房内。

郎君速度很快,步子很轻,小院里笑闹的三人,无半点察觉。

偌大的置物房内只点两盏壁烛,昏黄的光亮在高橱橱格上晃动。

雨泽有告诉他华琬使用的橱柜是哪一格,郎君蹲下身时,有犹豫片刻,毕竟未经允许,私动他人之物,是极小人的行为。

郎君摇摇头,打开橱格,橱格里最显眼的是一个堆满各式木雕和铜胚珐琅的草编框,郎君好奇,随手拿几块木雕仔细看了,花样圆润讨喜,雕得比他更精细。

欣赏完,郎君想起正事,努力地往橱格内张望,他眼力虽好,能一箭射雕百步穿杨,可在昏暗中找东西还是吃力,郎君不得已歪了身子伸手去摸,终于摸到一处叠得整整齐齐的柔软衣物下有一只卷轴。

刚将卷轴取出来,还未来得及看了,隔门外忽然传来藤鞋和木板相触的磨蹭声,声音极其轻微,轻微到连听力异于常人的他,都到了来不及躲时才听见。

郎君刚站起,隔门就被推开,二人目瞪口呆地对望着。

烛火稀落,华琬看不清人脸,只觉得轮廓儿有些面熟,目光落在郎君手中抓的卷轴上,瞪大了眼睛,大喊道:“抓贼啊!”

郎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分明听见小陶拉住华琬,说要在院里放爆竹的,怎么会?

原来今日陶学录带二人去街市上时,华琬瞒着陶学录买了一点烟火,所以这会儿华琬和小陶虽说要放爆竹,实际上是想给陶学录惊喜了,二人附耳悄声商量后,由华琬悄悄地回置物房拿她下午藏于角落的烟火。

华琬身子本就轻盈,况且她刚被接到舅舅家时,由于打击过大,一直处在胆战心惊、惶惶不安的状态中,不论走路做事,甚至说话都不敢发出甚声响,久而久之,她走路的步子就变得极轻,此刻她再故意放轻步调,就几乎是一点声音也无了。

郎君听到华琬喊,明明见惯风雨的他却没来由一阵心慌,欲上前捂住华琬嘴巴,怎想华琬更大胆,直接冲上前,一把抢过墨宝,还不忘在他手背上重重咬一口。

“华琬,不得无礼!”

闻声赶过来的陶学录一眼认出赵允旻,只来不及阻止华琬下口了,小陶冲到华琬身边,不问青红皂白劈手要揍赵允旻。

“统统住手,你们想干什么!”陶学录是又急又气,大皇子被咬她实是心疼。

华琬抱着墨宝躲到了陶学录身后,委屈地指着赵允旻,“婶娘,他偷学生东西。”

陶学录哪里顾得上理华琬,走到赵允旻跟前,就要下拜,发觉赵允旻在暗暗地朝她摆手。

陶学录了然,只蹲身见礼道:“老身的学生无礼,惊扰到郎君,还请郎君见谅。”

华琬一脸委屈,那人偷她东西,怎么还变成她无礼了。

小陶已将另外六盏壁烛点燃,置物房一下亮堂起来,华琬抬眼看清来人,惊艳一瞬,却更加惊讶了,“怎么,怎么会是你呢?”

“是啊,好巧,竟然以这种方式再见面了。”赵允旻扬了扬被华琬咬出一小圈红印的手背。

华琬虽有不忍,可她仍觉得赵允旻被咬不冤,撅着嘴嘟嘟囔囔,屋子里除了赵允旻,另两人都不听不清她在念叨什么。

“神仙居然也会来偷凡人的东西。”

赵允旻哭笑不得,偷这字眼太难听,他其实是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只单瞧他今日的举动,可不就是偷吗?

陶学录疑惑道:“华丫头,你怎么会认识殿……这位郎君?”

华琬解释道:“婶娘,前儿学生的表哥考完太学,我们一道去了琼林园,学生走岔了险些儿遇见禁军,是这位仙人帮了学生,说来,仙人亦是学生恩人呢。”

华琬朝赵允旻躬身道:“那日仙人出手搭救,小女感激不尽。”

当时她吓得转身就逃,都没来得及道谢,她也后悔呢,幸而上天又给了她机会。

华琬察觉赵允旻的目光还在往她的墨宝上瞟,遂将墨宝抱得更紧了些,一脸诚恳地说道:“小女知晓这幅书法精湛不凡,故此入了仙人哥哥的眼,若墨宝是小女的,小女一定赠与仙人哥哥,无奈墨宝另有主人,所以……”

所以您大人就别打墨宝主意了,华琬眨眨眼,将最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陶学录终于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不知华琬为何会将大皇子唤作仙人?这会也不便详细问了,陶学录恭敬地看向赵允旻:“不知郎君忽至工学堂,所为何事?”

华琬努力的朝陶学录使眼色,仙人过来就是偷墨宝的,她亲眼所见,半点不假。

赵允旻笑起时温柔的神情,比此刻的月光还要美,“今日团圆佳节,在下孤身一人,行至工学堂外时,忽听见翠竹鸣曲悠扬动听,竹叶曲勾起了在下愁绪,感怀不已,驻足不舍前行,遂不请自来,还请婶娘和两位娘子莫怪。”

华琬想大喊他骗人,无奈陶婶娘已经信了。

陶学录摇摇头叹息一声,红着眼圈道:“若郎君不嫌弃,与我们一道过节吧。”

第54章黑影

竹亭的食案上多了一份杯箸,青瓷杯里斟满了前儿陶学录带着华琬酿的梅儿酒。

赵允旻端起翠绿欲滴的青瓷杯举向华琬,“蒙小娘子抬爱,我并非仙人,先才惊扰到小娘子了,我自罚一杯。”

赵允旻一饮而尽,华琬红着脸,扭捏地揉起帕子,小陶就大方许多,因着赵允旻好看,她时不时地瞧他几眼。

陶学录见小陶和华琬哧溜哧溜地喝了三碗蜜糖水,知晓她二人都吃饱了,笑道:“趁了这会月色最好,你们别拘着,到月下祈祷吧。”

小陶得了令,欢喜跳起,牵了华琬的手就跑出去。

隐约听见二人小声地商量要问明月祈祷什么,是貌似嫦娥还是圆满如洁月呢。

华琬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还是祈祷表哥早步蟾宫,高攀仙桂吧。

华琬余光瞥见正与陶学录说话的赵允旻,先才他说自己孤身一人在京城,似乎很可怜呢,不过瞧那身打扮又不似进京赶考的学子,也不似落难的苦人,真猜不出是甚身份。

华琬心里琢磨了一会,又向天空的那轮不知人间事的明月加许了个愿望,希望竹亭里长得像仙人的郎君,能快些找到他的家人,不要孤单一人,否则中秋团圆节都没个落脚处。

赵允旻神色泰然地从华琬身上收回目光。

陶学录见小陶和华琬闹得开心,未留意竹亭了,才敢开口询问:“殿下,今日中秋,宫内不是有办宴么,殿下如何出来了,可会引起旁人怀疑。”

“婶娘放心,宫宴有我没我,根本没人会留意的。”赵允旻淡淡道。

陶学录哽咽,“若是娘娘还在,该多好。”

明月照人,心生柔情,可更易生愁绪和思念故人,故有世间人常叹月圆人难圆。

赵允旻微阖眼,月亮越明越能看清月面上变换的黑影。

有人说黑影像玉兔捣药,有人说像嫦娥奔月,再或者还有说像吴刚伐树的,不同人不同心境,看到的景象便会不同,此刻赵允旻认为黑影像泼在一片盛世清明上的凌乱墨汁。

娘亲已经走了,不可能再回来,如此,他与其每日哀思,不若好好筹谋,如何才能让娘亲和整个甄家,在九泉之下瞑目。

陶学录将梅花饼和水晶糕端至赵允旻跟前,“殿下在宫里怕是没吃多少东西。”

“谢谢婶娘,我不饿的,留给她们吧。”赵允旻朝华琬的方向笑了笑,那傻丫头正抱着烟火四处寻点火的地儿。

“殿下不用担心她们,这两个孩子,过午时自上街到现在,嘴就没停过,都快饱汉不知饿汉饥了。”陶学录慈祥一笑,想起先才发生的事情,温声询问,“殿下今日过来可还有甚旁的事。”陶学录知华琬言殿下偷东西一定是误会,但仍诧异他为何会在无人时去置物房。

赵允旻想了想,如实道:“婶娘学生手中的那幅墨宝,是我的。”

陶学录一愣,更加不明白,“殿下的东西,怎会到华琬的手上。”

“此事说来话长了,改日有机会,我再与婶娘详细说,”顿了顿,赵允旻神情悠然地补充道:“如今华小娘父母俱亡,她不知墨宝主人是谁,断不肯将墨宝交于我了。”

“这……”陶学录略琢磨,“华丫头从她舅舅家将墨宝和旧衫裙带来后,每半日都会打开橱格查看,很是看重,不过不论怎样,既然墨宝是殿下的,殿下便直接拿走吧,到时候我会好好劝华丫头的。”

赵允旻摇摇头:“不可,想来婶娘对华小娘很了解,她是个死心眼的,而且这几日她之所以如此在意,是因为她父母的忌日快到了,八月初二十七,那日她要带了墨宝和旧衫裙去祭拜她爹娘。”

陶学录神色一变,华琬未与她说过这事,她也未去留意。

陶学录长舒口气,心里暗道好险,幸亏殿下是心地善良,总为他人着想的,否则真这般拿走,华琬不知会多难过。

“婶娘,待华小娘父母的忌日过后,她就不会这般上心,到时候我再取走,研究一二,寻到我需要的东西后,会再送回来的。”赵允旻顺着思绪继续说道:“华琬的叔祖一家,还有她的爹娘,都是因为甄家和我而死,若可以,婶娘待她好一点吧。”

说罢,赵允旻又自嘲一笑,看华琬如今笑得那般开心的模样,就知她在置物房的日子是极好的,哪需他多此一举,说这许多无用的话。

陶学录知华琬是在去年那场震惊京城和朝廷的大火中失去爹娘,后寄居于舅舅家的,却未想到此事会与大皇子有关系。

“无辜百姓不会枉死。”赵允旻站起身,朝陶学录行了晚辈礼,“婶娘,今日能与婶娘和华小娘一起过中秋,也不枉了这团圆佳节了,我便先回去,过些时日再来探望婶娘。”

陶学录站起身,“殿下在宫里万事小心。”

“婶娘放宽心。”赵允旻不打算同华琬、小陶告别,闪身离开竹亭。

就在此时,华琬点燃了一支烟火,五彩的颜色于空中绽放,正要隐于院墙的赵允旻回过头,正好看见华琬那双映照着不断闪烁、泯灭交替了火光的翦水秋瞳。

放完烟火,华琬和小陶心满意足地跑回竹亭,“婶娘,您喜欢看烟火吗?”

华琬学着小陶一下子趴在陶学录膝头,问完话才发现竹亭里少了一人。

“咦,婶娘,那位像仙人的郎君怎么不见了,飞走了吗?”华琬左右张望一番,若是从工学堂大门走,要经过她们放烟火的位置,可她没瞧见呢。

“呵呵,很喜欢呢,那位郎君先回去了,可惜没看见阿琬放的漂亮烟火。”陶学录宠溺地揉着华琬脑袋,嘱咐华琬道:“阿琬,那郎君是一位好人,下次阿琬再见着他,不论怎样,都不能再去咬他了知道吗?”

华琬撅嘴道:“婶娘,可若他拿学生的墨宝呢。”

“傻孩子,他也只是看看而已,会还给阿琬的,而且他还会帮阿琬找到墨宝的主人。”陶学录意有所指地说道。

华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不解婶娘为何对郎君那般信任,可也未多问,只困倦地掩嘴打了个哈欠。

“闹了一宿,也该累了,都回去休息吧。”陶学录拍了拍华琬肩膀,念及今日斋舍大半学生都回家了,而置物房里还有不少空房间,陶学录便留了华琬在置物房过夜。

……

自从出了赵允旻私拿墨宝一事后,华琬更加谨慎,白日里几乎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去看一眼,夜里若不是知晓置物房大门会用牢固的大铜锁锁严实,她都恨不能抱着墨宝睡觉了。

刚过完中秋节的第二日,华琬正在置物房里做事,阍室仆妇送来一份鲜虾肉团饼和梅花酥,小陶以为是陶学录定的,接过便要打开吃,仆妇颇为尴尬地说道:“这两份糕点是一位小郎送与华小娘的。”

第55章别扭

既是小郎送的,那可不能随便拆开吃了,华琬疑惑地捧起糕点,左右瞧了半天也未见到落款或者字条之类,无奈下不知该如何处置。

小陶见华琬将糕点放回桌案,立即上前揭开了,还不忘振振有词道:“不吃放着要坏的,不能浪费了。”说着小陶先递一块鲜虾团饼与陶学录,“婶娘尝尝香么。”

陶学录接过饼提醒道:“华丫头,是不是香料铺子的小郎君送你的?”

“对哦。”华琬一脸恍然,不提她都忘了,算来她有许久未去看望过安琚,上次见安琚伤已恢复,她便放了心,这段时日事儿一多,她就未记起这事。

华琬到橱格里翻出一块香樟木雕,木雕上是一位推着板车、身着短衫卷了袖管的小贩,板车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甚雪丸子、烤肉脯、旋饼、炸乳团、糖葫芦等等,皆惟妙惟肖,端看了就觉得滑稽有趣。

木雕是华琬某日晚上闲来无事雕的,雕完后不期然地想起安琚,安琚没受伤时,是走哪吃到哪的性子,遂琢磨了哪日将木雕送给安琚玩了。

带上木雕,华琬同陶学录和小陶打了声招呼,便跑出置物房,追上送糕点的仆妇,喘了气问道:“嬷嬷,那小郎还在工学堂外吗?”

仆妇摇摇头:“先才在外头晃悠了一会,这会不知道了。”

“谢谢嬷嬷。”华琬朝工学堂外跑去,临出大门时,阍室的仆妇探身见是华琬,也不阻拦,如今华琬是置物房陶学录的人,经常陪陶学录出门,不能与学舍里的学生一样约束。

到了外头,华琬四处张望,没见着安琚,本以为他回去了,遗憾地叹一声,转身要回去,忽瞥见街角的干果铺子里走出个熟悉身影。

原来安琚还在呢,只是走进铺子去买吃食了,还没瘦几日,怕是又要胖回去了。

华琬跑到干果铺子外,一拍安琚肩膀:“安琚,糕点是你送来的吗?”

安琚被吓一跳,手忙脚乱地将才买的一大袋干果往身后藏。

华琬掩嘴咯咯笑了两声,朝安琚摆手,“你别怕,我不会抢你干果的,你带回去慢慢吃。”

“才没有。”安琚别扭地瞪华琬一眼,他不是怕果子被华琬抢了,华琬要吃,他整包送她了又如何?

“糕点是我爹让送来的,本来昨儿中秋节便要送,忙不开,就拖到了今日。”

华琬礼貌地朝安琚欠身道谢,弯弯的眉眼精致里透了一股俏皮劲,“安琚,记得替我谢谢安掌柜。”说罢华琬掏出木雕,“送你玩儿,不能吃,你别嫌弃。”

安琚呆呆地看着华琬端在手心的木雕,竟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听见华琬又在笑他了,恼恨的一擦嘴巴一跺脚,从华琬手中抓过木雕,转身就跑,华琬在后头唤了他三声都不答应。

……

中秋节过后,天气便一日比一日凉,接连降了五日霜后,京城里的菊花全开了。

华琬裹了身素袄子,朝手上哈了几下白气,又拿着炭笔画起花样来,今儿已是初二十六日,华琬打算过一会向陶婶娘告假,明日她要去城郊祁山祭拜爹娘,先才她接到阍室递来的信,表哥李仲仁已经到了京城,仍安顿在木荆客栈。

祭拜要赶早,明日卯时李仲仁便会在工学堂外等她。

“婶娘。”华琬看到陶学录进来,赶忙迎了上去,低头道:“婶娘,明儿学生有事得请假。”

本以为陶婶娘会问为什么,不想陶婶娘直接答应了,还将手中一只盖了蓝底白花棉布的竹篮递给她,“华丫头,篮子里是一壶清酒,三味包子,明日你一起带去山上,是我对你爹娘的心意。”

“婶娘,您……”华琬惊讶陶学录如何会知晓,眼圈一红,话便说不出来了。

“傻孩子,别哭,”陶学录将华琬搂进怀里,语重心长地说道:“丫头,你爹娘在天上,一定希望你每日都能开开心心的,所以明儿到了山上,要坚强,不能哭哭啼啼的让爹娘伤心,知道吗?”

华琬懂事地点头,揉了揉眼睛,“嗯,学生一定会好好的,让爹娘在天上放心。”

“对,这样才乖。”陶学录轻轻拍抚华琬的后背,慢慢地平复华琬的心情。

小陶喜滋滋地推开隔门进来,看到华琬趴在陶学录怀里哭,傻傻的不敢动了,只干巴巴地说道:“阿琬,你别哭,外头冒出很多漂亮花,一起去看吧。”

陶学录亦想起来:“是了,先才阍室送来许多刚开的菊花,摆在小庭院里,那盆朱砂红霜和玉翎最是稀罕,一会我们将午食端到竹亭里,一边赏花一边享美味,华丫头说可好?”

陶学录想哄华琬开心,华琬还没吭声了,小陶先欢喜地一蹦三尺高,连连道好。

……

第二日,卯时的天空是擦黑一片,华琬悄悄地摸起身,穿上灰色小袄后,又披了一件工学堂发的,添了棉花的厚褂子。

收拾好纸钱、纸箔,还有昨儿陶学录给的食篮和一朵黄色重瓣菊花。

菊花亦是陶学录给她的,言此菊唤作黄香,放在爹娘坟头,爹娘也会嗅到菊花的芳香。

华琬到了工学堂外,李仲仁正好从街头朝此处行来,手中亦提了一盒用于祭拜的吃食。

“阿琬,我在隔壁街市雇了辆驴车,一会到了祁山下,还得爬好一会山,别太累了。”李仲仁拢了拢青布直缀外的小夹袄,深秋的凉风直往人脖领里钻,山上怕是会更冷。

“辛苦表哥了。”看到李仲仁面上的疲惫之色,华琬心下升起歉疚。

“哪里,我理该去祭拜姑姑、姑父的,我们走吧。”李仲仁空着的手接过华琬食篮,带了华琬赶往驴车的租赁点。

从京城州桥附近乘驴车到祁山要一个半时辰。

秋日京城的景致与往日不同,许多铺子外都摆着开得正盛的菊花,真真是‘我花开后百花杀……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情景,可华琬却因沉浸在思念和哀愁中,哪怕一阵阵花香漾在她鼻端,也没有半点赏景的心情。

到了祁山脚下,李仲仁将驴车寄在一家茶棚里,再领着华琬上山。

山道一路崎岖向上,地上落满了枯枝残叶,林间偶尔响起几声嘶哑的鸦鸣。

“阿琬,会不会累,可要休息一会。”李仲仁回头见华琬脸颊红扑扑的,关切道。

华琬摇摇头,“我没事的,哥哥呢。”

说话声音确实不喘,李仲仁安了心,“我也没事,那我们继续走吧,不远了。”

巳时中刻,二人终于走到华琬爹娘的墓碑前。

华琬初以为一年未来,爹娘的墓碑会满是尘土,周围亦生满杂草的,怎料墓碑干干净净,四周漫说杂草了,连枯叶也没有,显然是有人刚打扫过。

最让华琬吃惊的是,坟头前还摆着一小壶清能见底的上好佳酿和时令的新鲜果品。

第56章画成

华琬和李仲仁面面相觑,虽惊心可皆未开口说话。

华琬默默地将白钱挂于坟前枝头,再挨着先才便有的祭品,摆好墨宝,以及自己和李仲仁带来的包子、枣锢、姜豉、乳饼等物。

俱妥当了,华琬于坟前跪下,喃喃道:“爹娘,孩儿如今一切都好,你们在那头也要好好的,勿挂念了孩儿。”说罢咚咚咚地朝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两眼噙着泪,想起昨儿陶婶娘交代的话,还有不愿九泉之下的爹娘担心,愣是倔强的不让泪落下。

李仲仁亦上前拜了华琬爹娘,“姑父、姑母,你们放心,晚辈会照顾好阿琬的。”

华琬静静地蹲坐在坟旁,她要陪陪爹娘,一年了,忽然从繁华的京城,到寂静的深山,不知爹娘会不会习惯,会不会寂寞。

树影慢慢地从墓碑上移开,正午的太阳直照在墓碑和华琬身上,华琬一下一下地摩梭凉如冰的墓碑,手心竟渐渐生出了暖意。

过了午时,李仲仁上前扶起双腿已僵麻的华琬,“阿琬,该下山了,不一定非要等到忌日,得空了,我们再来看望姑父、姑母好吗。”

华琬眯眼从叶缝里看暖白的太阳,侧耳听着什么,终于回过神,朝李仲仁感激一笑,“嗯,其实爹娘不孤单。”

华琬指向窸窣晃动的草丛,一只灰色野兔抖着耳朵钻了出来,瞧见墓碑旁有人紧着往后一蹦,慌不择路地蹿走了。

华琬将膝头的草屑捡去,朝墓碑深深鞠躬,过了好一会才直起身子,摆摆手,同李仲仁一道下山,

二人走了不一会儿,便有雀鸟、画眉落在墓碑上,脆声鸣唱。

到了山下,李仲仁先带华琬去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馎饦汤,浑身舒坦了才赶驴车回京。

李仲仁想起他们刚到碑前看到的供品,疑惑道:“阿琬知是何人一早来祭拜姑父姑母么?”

李仲仁不提,华琬都要将此事忘了。

华琬自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呢,许是个好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