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院使急急道:“若是惹到寻常官家或百姓,我有一百种法子救华琬,可今日是二皇子,就算你去求了齐淑妃又能如何,她是二皇子母妃,定偏帮二皇子了,碰到蟠龙首被断的晦气事她能开心吗,纵是齐淑妃嘴上答应劝二皇子放人,可大牢里华琬已叫人用了刑,到头来华琬放出来,别人还道是齐淑妃宽宏大量。”

罗坊主被吴院使一番话说得无言以对。

“罢了,罗坊主,我最后劝你一句,救人可以,但别做得太过,你是没有北梁徒弟的,别华琬出来,你自己又栽了进去。”吴院使摇摇头,一边叹气一边离开正堂。

罗坊主气得一拍桌案,已够焦躁,偏生香梨还在一旁呜呜咽咽哭不停,一直问她要怎么办。

见罗坊主不理她,香梨哽咽道:“罗坊主,我听乡里爷爷说,但凡被抓入牢中,不问青红皂白先杖责或鞭笞二十,若救不出人,您可否和衙门说了,让我替琬姐姐受罚,我皮糙肉厚没关系。”

罗坊主听着难受,按捺住情绪安慰了香梨两句,香梨在身边终归没用,遂令青荷先带香梨去洗漱歇息,并答应一旦有消息会立即告诉她。

未让罗坊主久等,郑六娘很快回了信,信里言她已亲自进宫寻云岚公主,另外还请罗坊主查金冠出问题的原因。

原来早上二皇子未在宫中,而是招呼了一群郎君去看他修葺一新的惠王府邸。

这里面还有菡娘那刚从衡阳书院回来的嫡亲哥哥郑四郎。

郑四郎言二皇子拿到锦匣后是当了他们面揭封的,当时封条完好无损。

二皇子还同他们夸了凝光院华匠师。

后来是方镆瑞眼尖,临二皇子要试戴金冠时瞧出不妥,二皇子是大发雷霆,还将到凝光院拿金冠的内侍狠狠骂了一顿。

旁人信不得,可郑六娘哥哥说的话却不会有假。

罗坊主眸光微闪,辛苍和辛芜的脸则一阵红一阵白,华琬离开后只有她们碰过装金冠的锦匣,而且封泥也是她们粘的。

……

另一处华琬被押送到了京兆府,从未经历过这茬,说不怕是假的,嘴唇哆哆嗦嗦,心里不断琢磨了一会京兆尹审问她时,她该如何回答,照理京兆府只抓坏人,而她从未做过坏事,至于二皇子的金冠,先才乱糟糟的,她连一眼都没瞧上。

金冠怎可能有问题?

华琬在府衙干等了一刻钟后,未等来京兆尹,却被人推推搡搡地直接送进牢房。

听到铁锁的哐啷声,华琬心一沉,这是被定罪了?

地牢阴森森的,不时有寒气冒出来,周围的呜咽和打骂声更令人胆战心惊。

华琬使劲儿摇晃牢门上的铁锁,朝狱卒喊道:“放我出去,我要见罗坊主,我还要见二皇子。”

狱卒转过身重重一推华琬肩膀,华琬往后踉跄几步摔倒在地,耳边是狱卒凶横的声音。

“闭嘴,再吵将你和重犯关一起。”

牢狱地石坚硬,华琬摔得生疼,双手撑着要起身,唯觉得手心里什么东西在蠕动挣扎。

低头一瞧,两只指长的蜚蠊正抓在她手心,华琬吓的尖叫,不停地甩手,好不容易将蜚蠊甩跑,可仍旧心有余悸。

华琬惊恐地打量四周,牢狱中甚至寻不到一处干净之地容她暂且栖身,目之所视,皆有虫鼠横行,好在没来咬她。

华琬胡乱将缠了脚的茅草扯开,又跑到狱门旁问为何不先审问就关了进来。

没钱没犒劳,自不会有狱卒搭理你。

喊了无用,华琬努力让自己冷静,先才凝光院里是一团乱,不待她详细了解,就被捉了。

华琬心知这会殿下一定已得到消息,只希望殿下别冲动,纵是用刑,她也能熬得住。

华琬正想着,外头传来声响。

“刺鞭和排棍皆备妥了,直接打便是,等半日拿通冰水何用?”

“呵,你不懂,这法子才毒,冰水兜头下去,五孔侵寒,再将人打得皮开肉绽,寒毒就进去了,行了,快去办,记得别打手,那人是带北梁徒弟的匠师。”

第177章拖延

“瞧瞧,今天关进来的娘子还真跟娇花似的,可惜你我兄弟没福气。”

浓浓的霉味蹿进鼻子,脚旁鼠虫爬过蹭着裙裾发出细碎声响,牢房外狱卒在试鞭,沾了水的鞭子呼啦啦地挥在空气中,华琬扶住爬满青苔湿滑冰凉的狱墙,一阵反胃。

五大三粗的衙役将沉沉的冰桶放在地上,用粗噶的嗓子催促道:“牢门打开。”

狱门的铁锁哗啦作响,眼见狱卒提起冰桶,华琬捏紧了拳头。

正琢磨该如何逃跑,牢房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狱卒高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一道人影闪过,提着冰桶的狱卒就被一脚踹飞,冰块混着水淌了一地。

安琚一掌打裂半掩的狱门,蹿到华琬身边,拽着华琬胳膊,“阿琬,跟我走。”

华琬目瞪口呆地看着安琚,醒过神来,忙推安琚,“安琚你这是劫狱,是重罪,此事与你无关,我好赖不会有性命之忧,你快先走。”

“劫都劫了,怕什么,就算无性命之忧我也不能让他们打你,不止是我,穆堂主也来了,我们一起走。”安琚抓住华琬的手不肯松开,华琬抬眼望去,果然见剩下的狱卒被穆堂主三招两式打倒在地,不停地翻滚哀嚎。

“华娘子。”穆堂主朝华琬笑得慈祥,缓缓捋了下颌白须,神情再镇定自若不过,似乎此处不是京兆府牢狱,那一地的狱卒更是不被放在眼里。

华琬扑通乱跳的心稍稍平稳了些,猜测是殿下听到消息,请苍松堂救她了。

华琬跟在穆堂主身后走出牢房,虽只被关了小半时辰,可重见天日仍有新生之感。

“穆堂主、安琚,我们现在逃去哪里?”华琬畏光地眨了眨眼睛,阳光扑朔在欣长睫毛,于面颊上落一圈浅浅扇影。

穆堂主好笑道:“华娘子,我们不逃,就在衙堂等京兆尹回来审你,有老夫和安琚在,没人敢对你用刑。”

华琬感激之余亦有担忧,“穆堂主,会不会连累了苍松堂。”

“不会,华娘子被冤枉,我们苍松堂自该行侠义之事,坦荡便无惧与人对簿公堂。”

这两年苍松堂在京城所行的侠义数不胜数,但与二皇子、官衙对上,还是第一次。

当然穆堂主不会告诉华琬详细,终归不论何人针对华娘子,他们都不会袖手旁观。

到了衙堂,原本吆五喝六的衙役看到穆堂主竟极给面子,垂首后退不言,还任由安琚搬几条木凳在衙堂内一字排开。

初始华琬担心的坐立不安,可耐不住安琚在身旁咋咋呼呼,一会问她饿不饿,要出去买果脯,一会又问她闷不闷,大声喝令衙役别挡着门。

惹的华琬直翻白眼,愣是将紧张害怕全忘记了。

“安琚,安生坐着别闹了,你瞧大家都被你吵的不耐烦。”

安琚要挨着华琬,被华琬一把推开,安琚倒也无所谓,只嘿嘿地傻笑,“阿琬,惹烦他们才好,惹烦了他们将我们全赶出去,不用被审,我带你去苍松堂玩儿。”

“安琚,离华娘子远点。”穆堂主一眼瞪过来,他同安琚说话可半点不慈祥,安琚也习惯了,嘟着嘴往旁边挪,华琬反倒被吓一跳。

安琚现在武功好,就是靠严师出高徒的。

等了约莫一刻钟,京兆尹仍旧未出现,今天非上朝日,看来京兆尹是故意躲着他们了。

穆堂主站起身,略微思索,吩咐安琚:“去敲衙堂西侧那只鼓。”

“好勒。”安琚得令一下跃起,不待四周衙役反应,升堂鼓就被安琚敲的震天响。

若非外头有门子拦着,百姓就要涌进衙堂瞧热闹了。

被穆堂主这么一闹,京兆尹不出现也不成。

华琬端坐于板凳,且见穿一身紫色曲领大袖的官员满头汗地赶至衙堂。

官员一刻不停地走到穆堂主跟前,焦急道:“穆公,你魔怔了不成,多大点事你到衙堂来闹。”

“何大人对不住了,华娘子是老夫徒弟的好友,抛去此不论,府衙滥抓无辜苍松堂也要管啊。”穆堂主朝京兆尹拱手见礼,笑着说道。

京兆尹烦躁地瞥华琬一眼,“证据确凿,并非无辜。”

“何大人还未开审,怎知证据确凿,纵然华娘子今日有错,作为金匠师,也该先由少府监过问此事,而非严刑逼供。”

京兆尹身子肥壮,原本已气喘吁吁,这会被穆堂主两句话气的几乎倒仰,“穆公你可知今日是谁报的案?是二皇子的人啊!往日你们苍松堂惩恶扬善,帮助我们捉了不少宵小恶人,本官对苍松堂、对穆公你是感激不尽,故此今日再奉劝穆公一句,适可而止,二皇子身份尊贵,不可能无缘无故状告一名匠师,何况二皇子已是宽宏大量,只令本官对华匠师小惩大诫,并非真要将华匠师关入牢狱。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穆堂主,您就别掺和此事,带着你的徒弟立马出京兆府大门,本官可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若你执迷不悟,就别怪本官不给苍松堂面子了。”

穆堂主神色仍镇定自若,“何大人此言差矣,若草民不管不顾地离开,何大人您不但冤枉了一位无辜之人,而且乌纱帽可能不保,究根结底,草民救华匠师出来,还是为了何大人您呐。”

京兆尹啐一口,“你这是在害本官,二皇子交代的事没办成,本官的乌纱帽才不保。”

穆堂主神色古怪地摇摇头,“何大人,您是聪明人,今儿怎犯糊涂了。”

京兆尹只当穆堂主在故弄玄虚,准备命衙役将三人捉了。

穆堂主不慌不忙地说道:“何大人,您可有想过,二皇子为何命您不审不问立即用刑,谁都知道这是不符合新宋律法的,”穆堂主见京兆尹脸色微变,心中冷笑,“那是因为二皇子知道,若不尽快动手,就没机会了,到时连华匠师一根寒毛都伤不了,至于救华匠师之人,自是二皇子不愿惹,甚至不敢惹的,到那时贵人问起,二皇子只会说‘哎呀,是京兆尹未秉公办事’。何大人,想想看,是不是什么错都在你啊。”

京兆尹被穆堂主说的心里打鼓,可仍将信将疑,“穆公为了救华匠师故意诓本官。”

“若何大人不信,干脆照章办事,升堂审案,反正您口口声声言证据确凿,真审出罪状,不但草民无颜再胡搅蛮缠替华娘子辩护,宫里问责下来,何大人亦有底气。”穆堂主负手娓娓说道。

安琚听不懂,只道要审华琬他心里就一百个不愿意,若非华琬朝他摆手,他就要搅乱了。

华琬则明白穆堂主是在拖延时间,因为二皇子抢先施压,她这一责逃不掉,苍松堂亦不能真与朝臣撕破脸皮,否则殿下、苍松都会有危险了。

京兆尹蹙眉略思索,咬咬牙,“好,升堂审案,请证人。”

第178章确凿

二皇子身边的内侍于公公还留在京兆府旁院的籍堂歇息,他本是等华琬用完刑,就回宫向二皇子复命的,这会听到传唤,暗骂京兆尹办事不利。

于公公抖一抖青灰色常服,撑开肩膀往正堂行去,早得了二皇子明示,不论怎样都不能轻易放过华匠师,是以其心下有一番万全说词。

罗坊主和辛苍、辛芜亦从凝光院赶来了,见华琬安然无恙地坐在板凳上,先松一口气。

少府监徐司监听到消息,紧跟了罗坊主身后进衙堂,前儿张贵妃和叶昭仪才在他跟前夸华琬,怎今儿就触怒了二皇子?六院匠师不论何人,只要与宫里人扯上关系,就不省心。

今日之事可大可小,徐司监不知二皇子是出于何目的抓住华琬不放,若说是华琬一不小心出的错处,报于他惩处便可,不该这般兴师动众。

在朝为官,徐司监平日里难免小心翼翼,左右逢源,但此事他与文思院想法多少有相似之处。

罗坊主向徐司监见礼,徐司监没有像吴院使那样直接置身事外,而是亲自过来衙堂,就令罗坊主对徐司监多一分敬意了,要开口说话,徐司监朝她摆了摆手,“静观其变吧,你同华匠师交代几句,一会京兆尹问话,华匠师也能有准备。”

“是。”罗坊主感激地应下,转身朝被两名衙役守着、正眼巴巴看她的华琬走去。

“阿琬,”罗坊主走到华琬身边低声道:“这事明审,怕是好不了。”

华琬心一沉,想详细问,京兆尹却坐在堂案前一拍惊堂木,不允罗坊主与华琬私语。

堂案左首处,京兆尹为徐司监请了高背靠椅。

很快惊堂木三声响,华琬惴惴地走到堂前,满脑子里都是曾经在桑家瓦肆里看到的升堂审案的杂戏,有罗坊主、穆堂主他们在,华琬并不十分害怕,唯觉冤和委屈。

“官上六品不用跪。”

堂案旁的师爷高声道,华琬蹲身谢过。

“华匠师你可知罪。”京兆尹沉声道。

华琬摇摇头,“下官何罪之有,还请何大人明示了。”

京兆尹朝于公公点头示意,于公公立即将锦匣和金冠一股脑儿地丢在华琬跟前,冷笑道:“华匠师你仔细瞧了,金冠上蟠龙首身相断,罪同巫蛊,咱家看你是心存恶念,要对殿下不利,为保殿下周全,今儿京兆府审完,就该将你关入刑部大牢。”

安琚在旁听的怒火中烧,欲上前狠揍那不男不女的,但被穆堂主拦下。

华琬没有回应,她已经看到了那道斩痕,眸光渐渐冷下来,斩痕凹口颇深,是有人故意为之,华琬再用指肚划过斩痕,下了三次刀,那人力气并不很大,无法一次刻成。

辛苍、辛芜力气大,华琬本就不认为是两姐妹所为,现在更可以确定与她们无关了。

华琬放下金冠,开始检查锦匣,一旁内侍又阴阳怪气地说道:“得亏让你们粘了泥封,否则咱家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咱家自凝光院取到锦匣后,知晓殿下惦记,马不停蹄地赶往皇上赏于殿下的惠王府,那般长一段路,咱家仅用了小半时辰,若在座大人信不过咱家,还可将今日亦在惠王府的方三郎、郑四郎、魏大郎皆请来问一问。”

“于公公稍安,此事与二皇子有关,本官岂有不信的道理。”京兆尹安抚了内侍,又朝华琬问道:“封泥到二皇子手中时完好无损,且有多位郎君作证,你还要如何狡辩了。”

六院匠师所用封泥皆为特制,每一份铜钱大小,封锦匣之前,匠师必须在封泥的正反两面盖上自己印章,封泥粘上锦匣,背面的红印会染入缎面,同时封泥风干,第一位开匣人,唯有将封泥敲碎,才能开锦匣。

华琬在看染在锦匣上的红印,北梁印章与新宋国的不同,辛苍和辛芜的印章藏得牢,她也未瞧见过,华琬唤了辛苍上前辨认。

“华娘子,确实是我的。”红印轮廓清晰干净,没有任何水化或者重合的痕迹,辛苍满眼愧疚,难过地低声道:“华娘子,对不起,要不要我给北梁皇子递消息。”

华琬朝辛苍安心地笑了笑,“不用为了这点小事去搅扰北梁二皇子。”

其实华琬心里是火烧火燎没有底了,如今看来,金冠是在入锦匣前便被人动了手脚,而二皇子又不依不饶的。

“华匠师,你还有何话要说。”京兆尹看了穆堂主一眼,审到这份上,无人能诟病他了。

华琬垂首沉默半晌,“对于金顶冠在装入锦匣前即有损之实,下官无可辩驳,但是下官仔细检查了金冠上的斩痕,斩痕深刻,非无意划上,是有人故意动的手脚,唯请大人宽限两日,让下官回凝光院查明真相,毕竟下官蒙冤事小,让真正对二皇子有恶念的人逍遥法外才后患无穷了。”

“分明是你所为,现在却来狡辩,将你放回凝光院,你还不趁机跑了,”于公公捏起兰花指,气愤地说道:“二皇子本念在华匠师为新宋国带北梁匠师的份上,不欲将此事闹大,只小惩大诫一番,可如今看来华匠师是要不知悔改负殿下美意了,这般品性怎配得上金匠师称号,又怎配得上带两位北梁匠师。”

“配不配得上带我们岂是你一阉人说了算!”辛芜在后头大声喊道。

“你,你……”于公公被侮辱得脸通红,又不敢骂北梁人。

还是罗坊主手快捂住了辛芜的嘴,这才没继续骂下去。

京兆尹连喊几声肃静,看向徐司监,“徐大人,六院匠师本该由你们少府监先过问,可二皇子亲自吩咐了,本官也推却不得。”

徐司监自靠椅起身,朝京兆尹拱手,“本官知何大人苦心,只先才华匠师所言亦有理,旁的皆小事,重要的是二皇子安危,是以还是该查了,”说着徐司监又看向内侍,“于公公,本官可为华匠师担保,放华匠师回凝光院,两日内查不出何人所为,再将华匠师送往刑部不迟,若华匠师真跑了,本官愿至皇上跟前,自摘官帽请罪。”

于公公仍旧哼哼唧唧不答应,“查可以,让罗坊主查,但华匠师必须关牢里,否则二皇子那没法交代。”

有徐司监出面表态,罗坊主等人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帮华琬说话。

京兆尹连连向内侍使眼色,有徐司监在他强硬不了,若内侍将二皇子请来,岂不容易。

那于公公早已独木难支,气得大嚷,“今儿不论怎样,华匠师必须关牢里!”

衙堂内一时僵持不下,忽听见衙门外传来内侍的尖声通报:“云岚公主到!”

第179章不顺眼

云岚落了宫车又乘上挂软帘的肩舆进衙堂,杏黄色纱帘随着肩舆落地如轻烟般飘起。

先前穆堂主言会有贵人保华琬时,京兆尹想到贵人可能是齐淑妃,可能是张贵妃,甚至可能是皇上,却单单未想到是被皇上宠到天上,甚也不在乎的云岚公主。

凤阳阁的姑姑撩起纱帘,云岚公主靠在肩舆上,也不肯起身,打量衙堂的清澈目光里带有几分不悦。

衙堂外摆放了刻着‘公生明’的戒石,衙堂内的红漆大柱上则是贴金的“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的对子。

云岚还没开口说话,只‘嗯哼’一声,京兆尹先出一身冷汗。

云岚公主这尊大神比皇上还令他害怕,毕竟皇上讲理,而云岚公主只认自个儿是理。

京兆尹瞥一眼沉默在旁的穆堂主,左眼皮突突跳个不停。

华琬朝云岚见礼,京兆尹亦从堂案上走下来,“下官见过云岚公主。”

云岚公主歪着脑袋,漫不经心地掸了掸碧色蹙金团花锦缎毬服上的灰尘。

若非她一早捉了人打马球,还有那些不长眼的奴才拦着郑菡娘不让进马球场,她能提前半个时辰过来。

偌大的衙堂里乱糟糟的,云岚嘟嘟嘴终于从肩舆下来,招招手令华琬到她身后,再挑眉看京兆尹,“狗官,我二哥自个将金冠磕去一角,你抓我好友做甚?”

“公主息怒,”京兆尹抹一把冷汗,迫不及待地向云岚公主道歉和解释,“是二皇子身边的于公公,带了金冠做证据到京兆府状告华琬的,其实下官请华匠师到官衙,也只是了解情况而已,再无旁它。”

两句话将事情全推到于公公身上,先才尖着嗓子囔囔得最大声的于公公,这会两片嘴唇似被粘上,除了不断朝云岚公主点头哈腰,其余是半句话说不出。

提到二皇子,云岚的火气就蹭蹭蹭地往上冒,其实出宫前她有先赶往韵兰殿讨说法,可韵兰殿的内侍言二皇子被金冠气到身体不适,在内殿歇息不便相见,而齐淑妃则得了父皇圣意,一大早去大相国寺听经祈福,她也见不着了。

在韵兰殿扑了空,云岚隐隐不安,顾不上回凤阳阁带上菡娘,自个唤了宫车和肩舆往京兆府来了。

好在她在外头就听见衙堂喧杂,众人都没吵出结果,显见她来的不算迟。

“公主,他撒谎,华娘子被抓到京兆府,未审先关牢狱中,若非穆堂主及时赶到,华娘子已经被用刑了。”被拦在衙役威武棍外的辛芜大声揭穿京兆尹。

安琚将先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她们,罗坊主和姐妹两皆惊讶,她们猜到华琬若救不出这几日要受皮肉苦,却未料到有人会迫不及待地下手。

听言云岚公主一对却月眉拧出个川字,用力蹦起,轮了个大巴掌,满口瞎话当她傻子呢。

华琬以为云岚要扇京兆尹巴掌,惊讶地捂住嘴,云岚公主实是太剽悍了,这一巴掌下去,京兆尹的脸真没处搁,而且云岚跋扈的名声也落定了。

好在巴掌未真扇到京兆尹脸上,只是长翅官帽被呼下来了,京兆尹正狼狈地弯腰捡官帽。

京兆尹双手抱住长翅帽,口中还在一连地念叨是误会。

“何大人,华琬可还有罪?”云岚问道。

京兆尹扭头见于公公一声不发,赔笑道:“既然公主言金冠是二皇子不小心磕坏了,华匠师当然没罪。”

“既如此,人我带走了?”云岚双手环臂,一脸不屑地说道。

京城里除了皇上大约只有云岚公主一人敢在京兆府里横着走,华琬是真心佩服云岚。

“是是,公主您慢走。”京兆尹现在只想尽快将这尊大神送走,他虽与齐家有几分薄情,可今日二皇子在明知华匠师与云岚公主交好的情况下利用他,他是寒透心了,往后齐家和二皇子的事他敬谢不敏,更何况睿宗帝现在并不看重二皇子。

云岚看向华琬,“怎弄这般狼狈,走吧,菡娘还在等你,随我入宫。”

咋看这将四处闹得鸡飞狗跳的事儿,云岚公主露露脸就化成云烟了。

衙堂内除了安琚,其余人都清楚云岚公主的性子和不凡身份。

至于安琚,云岚公主挥手掀京兆尹官帽的举动虽令他目瞪口呆,可当安琚看见华琬要乘肩舆离开时,还是一使力将拦在他身前的威武棍劈断,跑到华琬身前,“阿琬,你不随罗坊主回凝光院,又要去哪里,进宫我就保护不了你了。”

云岚公主乜眼打量生得粗粗壮壮的安琚,好不顺眼,先才安琚劈威武棍的脆响先吓到她,这会又来质疑她对华琬的保护,“你什么东西,滚开。”

安琚缩了缩脖子,“既已无事,你带华琬进宫作甚。”针对华琬的二皇子就在宫中,安琚怎么都不放心。

“呵,徐司监、罗坊主都还没问呢,你一介草民胆子不小就来质问我。”云岚不高兴,她发现不知好歹的人越来越多了。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华琬忙同云岚解释,“公主,他是我的好友,亦是苍松堂堂主的徒弟,安琚知晓我被关进牢狱,特意带穆堂主来救我。”

说着华琬又朝安琚摆了摆手,“安琚,云岚公主能保护好我,过两日我去苍松堂看穆堂主和你。”

安琚挠挠头,本还不肯走,可见云岚公主举起手,似要挥他巴掌,赶忙转身躲回穆堂主身后。

“傻大个。”云岚对安琚下了结论,可她对苍松堂颇敢兴趣,她听说苍松堂以侠义闻名,短短两年,就为京城和近郊百姓做了许多善事。

云岚主动向穆堂主道了声好,中肯地称赞苍松堂,“苍松堂在民间,见许多朝堂所不能见,是朝堂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