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参加完安琚和云岚全礼宴,华琬离开公主府时忽觉身上不适,分明未吃什么,小腹却胀得慌,头也一阵阵犯晕。

“阿琬,小心。”临登马车华琬身子晃了晃,赵允旻忙扶住华琬。

见华琬脸色不好,赵允旻将马匹交给侍卫,抱着华琬一同乘马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华琬点点头,“有些犯晕,大约是天热了,赵郎不用担心。”

赵允旻吻了吻华琬额头,“一会让御医把脉,殿内再多放两盆冰瓮。”

“嗯,都听赵郎的。”华琬乖巧地偎依在赵允旻怀里,安心地阖眼歇息。

……

“你是说阿琬有身孕了!”赵允旻很激动,立即吩咐御医为华琬开养身子和安胎的药,又紧张地问道:“阿琬瘦弱,怀孕可会疲累和伤身。”

御医笑道:“皇上放心,皇后脉象很好,喜脉也足,只要好生调理,定是无碍的。”

幔帐里华琬听见赵允旻和御医的对话,缩手扶在肚子上,心里喜滋滋的。

她与殿下成亲数月,得此喜讯,自然满心欢喜。

宫里因为皇后有身孕而紧张起来,尤其是御膳房,孕妇不能吃的全部被清出,皇上也跟着不肯吃那些。

华琬不能常出宫,大家便轮流进宫陪她。

这日罗院使、辛苍、辛芜陪华琬用过午膳,说了会话,正准备告辞让华琬休息,辛苍忽然支支吾吾的不肯走。

“怎么了?”华琬问道,她怀了身子不能多做工巧之事,可得空还是会指点辛苍和辛芜,华琬知道上月辛家姐妹为北梁皇上,亦是原先的北梁二皇子,制了一顶花丝图腾金冠,技艺纯熟,已经不亚于她。

“皇后娘娘,昨儿我们收到北梁寄来的书信,皇上召我们姐妹回去,要求即日启程。”辛苍不舍地看着华琬,辛芜眼里更泛起泪花。

严天佑除了召姐妹回北梁,还送了许多名贵雪山奇珍和一张无暇的雪狼毛皮指名给华琬。

华琬愣了愣,辛苍和辛芜是以她徒弟的身份留在新宋,但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已情同姐妹,辛苍和辛芜更是帮了她许多忙,救过她数次。

虽说一直知道二人学成要回北梁,不可能勉强,可一时间心里难免空落。

华琬招了招手,让两姐妹在身边坐下,将二人的手叠放在掌心,“北梁皇子此时节召你们回去是好的,天气暖和,再迟些北梁下雪路就难行了,学成文武艺,自该报于国家,我不会强留你们,一会我就吩咐人准备,除了路程上需要的粮资和皇上备的礼物,还有我手抄的花丝编册一起带走,你们在京中最后陪我几日,待行装备妥,便上路吧。”

“谢谢皇后。”

辛苍和辛芜走下白玉阶,朝华琬深深叩拜。

……

嘉乾九年。

赵允旻见华琬闲的无趣,干脆将朝政之事放一边,和华琬一起换上寻常袍衫溜出皇宫。

微服私访的同时,顺道去游栏听两场戏,寻些有趣的事。

街边商铺繁盛,宾客往来,挑夫叫卖声中气十足,孩童的玩闹声清灵可爱。

这些年新宋国在赵允旻的治理下繁荣富庶,两年前新宋和北梁联军压境大燕,大燕迫于压力不得已割让西南、西北两方各三千里土地给新宋和北梁。

新宋分得的土地虽贫瘠荒凉,却是饲养战马的良地。

新宋军力大增,甚至培养出了不逊于北梁的铁骑。

内安外强,民间百姓过上路不拾遗、门不闭户的生活,新宋是一片大好光景。

华琬到小贩那买了包零嘴,拈了颗葡萄干送到赵允旻嘴边,两人正偎依在一起说话,忽听见不远处的杂货铺子传来熟悉的声音。

华琬牵着赵允旻悄悄地走过去,瞧见自家儿子和云岚公主府的小郡王安晨希在里面。

华琬立时板下脸,两小子不安分在弘文馆念书,偷偷跑到集市上闲逛,身旁还只带了两名愣头愣脑的小内侍,昨日太傅才和她告状言太子越来越不服管束的。

华琬一甩湖蓝衫袖,要进去抓儿子赵清奕,被赵允旻一下抱住,带到墙角,贴在耳边道:“我们儿子已经很出色了,常出来到坊间也是好事,我们听听他们在干嘛。”

“要被你宠坏了。”华琬娇嗔地瞪赵允旻一眼。

“阿琬替我生个小公主,我就不宠儿子了。”赵允旻朝华琬耳根吹热气。

华琬红着脸拿手肘撞赵允旻肚子,“别说话,我都听不清儿子在说什么。”

赵允旻亲了亲华琬,也仔细听起来。

“这只瓷娃娃很可爱,送给萱妹妹一定喜欢。”赵清奕笑道,年仅八岁,说话处事已显稳重。

胖嘟嘟的安晨希抓起瓷娃娃,“奕哥哥,瓷娃娃由我送给萱妹妹好不好,前儿我惹她生气,她不理我了。”

“当然可以,不过以后你得大度些,尤其是对女孩儿,父皇……”赵清奕说错话顿了顿,“我爹凡事都让着我娘,我娘说什么爹就应什么,如此我娘天天开心。”

安晨希挠脑袋,皇上和皇后怎样他不懂,他只知道自己爹娘总吵吵闹闹的,不过下人言他爹娘感情越吵越好。

是太子哥哥说得对,还是他爹娘对呢?小安郎想不通了。

华琬与赵允旻相互一望,忍不住好笑,姚凝萱是菡娘和姚大郎的嫡长女,比安晨希晚生一月,冰雪聪明,打小就是美人胚子。

华琬未料两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讨小姑娘高兴。

赵清奕和安晨希哥两好的手牵手出铺子,赵允旻忙和华琬躲往一旁,

两人猫腰跟在孩子身后,两孩子看到一处茶肆围满人,又挤进去瞧热闹。

华琬朝茶肆望去,原来茶肆二楼格窗外的挂栏上坐了一位年约六、七岁的小娘。

两条小腿儿凌空晃啊晃,华琬吓一跳。

“赵郎,这孩子胆子真大。”

“不用担心,真掉下来我会去接。”

华琬和赵允旻说话间那小娘站了起来,挂栏不过三寸宽,随着众人惊呼,小娘一脚踩空。

赵允旻要去救人,发现他儿子先轻功跃起,抱住小娘稳稳地落在地面。

赵允旻满意地点头,华琬拍抚胸口,她被吓出一身冷汗。

安晨希跑到赵清奕身旁,先问赵清奕好不好,再看向小娘时直了眼睛,他还没见过比萱妹妹更漂亮可爱的小娘。

“谢谢你救了我。”小娘弯起眉眼,朝赵清奕笑道,声音甜甜的很好听。

“姑娘无事便好,往后万万不可再做如此危险的事,对了,姑娘怎会一人在茶肆,你家人呢。”赵清奕懂事地问道。

小娘不以为意,也不后怕,摇头晃脑的,“我叫戚千瑶,是石鼓书院的学生,随师兄、师姐出门采风……”

孩子们说什么华琬听不清,赵允旻却听见了,若有所思地与华琬说道:“阿琬,我们快些将儿子培养出来,让他登基当皇上,然后我带华琬游山玩水、把酒桑麻可好?”

华琬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叮嘱赵允旻要对儿子再严格些。

另一处赵清奕觉得鼻子有点痒,抬手揉了揉,他还不知自己被爹娘‘算计’了。

阳光暖暖地照在焕然一新的国家,赵允旻和华琬携手于史书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新宋迎来空前盛世,这对璧人更成为世代称颂的明君贤后。

繁华之下史书仍在翻页,历史还在继续,一个传说的结束,亦是许多故事的开始。《华簪录》写了八个月,今天更大结局章心里挺舍不得的,不知道亲们满意不

还有几章番外,下周一开始更,亲们记得回来看。

番外一清秋诉流年(赵允旻篇)

九岁那年,我被送到了北梁。

北梁是每年有一半时间被雪覆盖的国家,很冷,冬日的风能吹得人眼角眉梢覆满冰霜。

初始我迷惑、不解、自责,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父皇生气了,才会被抛弃。

到北梁的第一年我浑浑噩噩,看不懂北梁文字,无法读书,没有师父,无法习武。

在新宋学得皮毛的轻功、剑法,几乎忘得一干二净。

每日我也不同旁人说话,只坐在窗前看着天空发怔。

天空与北梁草场相接的灰色绵延万里,如同我回家的路一样漫长。

我以为父皇很宠母妃,很器重甄家,纵是父皇再生气,也会为了母妃和甄家,很快将我接回去。

北梁只是我短暂停留的客栈,所以我不肯费心思与北梁人接触,不屑去学当地文字,不去尝试听懂当地人说话,甚至偶尔一次拜见北梁皇上,也漫不经心。

我可以感觉到北梁人亦看不惯我,尤其是与我年纪相仿的北梁二皇子严天修,他看我的眼神充满嫌弃和鄙夷,还会当着我的面摩拳擦掌,似乎想冲上来揍我一顿。

我知道他不敢真打我,我只需用淡漠回应他,便能胜一筹。

很快一年过去,我仍处在自以为是的状态和对归家的期盼中。

又过了些时日,北梁一位朝臣进屋告诉我,甄家意图谋反,被朝臣发现,睿宗帝将甄家满门抄斩,荣妃也被赐死。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瞪着北梁朝臣。

我未在他面上看到玩笑得逞的快意,只察觉到他怜悯目光下暗藏的冷漠。

是真的。

外祖家没有了,母妃也没有了,父皇是彻底抛弃我了。

而且消息是迟了三月才到北梁的,一切一切早已发生,无法挽回。

深刻的思念和期盼一瞬间化作荒凉坟冢。

我不肯相信,只嘶声力竭地大喊大叫,撞开阻拦我的侍从,恨不能一冲出屋子,就回到新宋皇宫里,母妃依然对我呵护备至,外祖父和舅舅继续教我读书习武,带我领悟天下之道。

我近乎癫狂,直到有人上前将我一掌打晕,质子府才重新安静。

醒来已是两天后,我呆呆愣愣的,却不得已慢慢接受失去母妃和外祖家的事实。

脑子里全是母妃和甄家亲人的音容笑貌。

我这一生最大的变故不是被送往北梁当质子,而是失去所有真心疼爱我的亲人。

我开始恨睿宗帝,外祖家是绝不可能谋反的,哪怕我被送来北梁,甄家也无一丝反心,外祖父还劝我不要怨睿宗帝。

甄家落得此下场,是因为甄家拥君为民,妨碍了真正包藏祸心的奸臣。

奸臣早想除去甄家,睿宗帝却跟着糊涂。

我恨睿宗帝的无情、愚昧、不讲道义,更大逆不道地认为他根本不配当帝王。

没有了甄家,让奸臣执掌朝政,新宋将衰也……

在屋里昏昏沉沉地度过五日,我浑身发软地抚着墙走到庭院。

猛地看到阳光,眼睛痛得睁不开,眼角又不停地淌出泪水,浑身酸涩到发颤。

我开始改变以往的生活状态,主动学北梁人的文字,到武场看别人练武,默记下一招一式,躲回屋子一遍一遍地练。

当我能听懂北梁话时,我听到最多的是旁人对我的讥笑和嘲讽。

二皇子严天修直言我生得似女人,一身软骨。

还言睿宗帝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两国说好了用重要的人作为质子交换,北梁送了他出色的孪生弟弟过去,而新宋却送了一个废子过来,还是逆臣之女所生。

我没有反驳,因为严天修说得没错,睿宗帝不止是骗子,还是智愚昏君。

我继续着生活,开始和北梁人一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还敢与北梁的勇士到武场内角力,不过我总是在摸清对方实力,并且明知自己远胜于对方后故意输掉。

严天修等人更加看不起我,可所有人又都愿意与我比,在他们心里,打赢我就如同折辱了新宋一样。

渐渐的,我接受了这个国家的寒冷,开始享受在冰雪上乘橇飞驰的肆意。

没有人限制我自由,我可以跟随北梁贵族到虚仑山狩猎,大的祭祀、庙会,也能随意去。

我还得到一匹唤作赤霞的小马驹,是纯种千里马所生,小马驹成了我在北梁唯一真心喜欢的朋友。

北梁生活越来越顺利,可我想不出回新宋的法子,睿宗帝绝不可能接我回去,北梁人也没有主动送返我的道理。

赤霞驹是我倾诉的对象,它会陪我焦灼、悲伤还有唉声叹气。

困境一直持续到我十二岁,在庙会上遇见甄家故人为止。

专为甄家打理庄子和武院事物的穆叔带着不离不弃的数名兄弟,到北梁寻我了。

我记忆中穆叔年纪虽已不惑,但意气风发,神采奕奕,成熟俊朗似壮年郎。

但现在再见,穆叔一身尘土,脸颊深陷,满面愁苦。

提及甄家遭遇的祸事,穆叔流泪不止悲怆不已。

与我一样,穆叔恨极了睿宗帝和奸臣。

穆叔与我详细说了奸臣是如何陷害甄家的,还有甄家被查抄的情景。

最得外祖器重的幕僚华玄征,为奸臣所忌惮,亦被奸臣寻了罪名,累及一府。

我闭上眼睛,玄征叔是我极欣赏的智者,奸臣果然不肯放过。

穆叔还言外祖和玄征叔留了一份名录给我,未免奸臣发现,名录由玄征悄悄交给了信赖的堂弟,玄征叔堂弟带着名录和妻儿藏到郊外山林,未被奸臣所疑。

我心底的疼痛再度汹涌而起。

复仇心切,苦于无门,好在穆叔来了。

有了商量的人,可以一步步谋划,心念不变,不能急于一刻。

穆叔照我的安排暗办起了苍松堂,往北梁和新宋边境招揽堂众,收容无依无靠的流民。

置田地,做商贸,同时多行善事,不两年便积攒了钱物和人脉,辰风和雨泽亦是那时被我们救下的,二人骨骼清奇,是练武之奇才,我将二人留在了身边。

我还与北梁朝臣往来,行事谦逊为先,并在那些朝臣遇到难事时主动帮忙。

北梁朝臣很快接纳我,唯有严天修仍对我心存怨怼,尤其是北梁皇上对我另眼相看后,严天修更是恨不能凡事都比我胜一筹,以证明我的无能。

我的目的是回新宋为母妃、甄家报仇,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成为新宋皇上,自不会与严天修计较,但是让严天修这种心胸狭隘的人当北梁皇上,于北梁和新宋而言,皆是祸。

就在我犹豫某个决定,并不断打听了解送去新宋当质子的北梁三皇子严天佑为人时,严天修在设计害死我。

他利用猞猁将我逼入虚仑山深处,我险些被狼群咬死。

我的武功尚可,但因北梁重视力量,弱化轻功,是以我在新宋习的三脚猫轻功一直没长进,我费尽气力避开狼群,但是陪伴我的赤霞却被狼群咬死。

我沉默了两日,告诉穆叔我要和严天佑写信,并请穆叔带五名兄弟回新宋筹备。

严天修、严天佑是孪生兄弟,长得一模一样,只要严天佑愿意,以假乱真之计一定能成。

接下来的两年,为了让严天修对我松懈,我自请到虚仑山附近牧羊,牧羊半真半假,寻机会练轻功和习武是真。

为了逼迫自己将轻功练至上乘,我故意前往虚仑山深处寻狼群,在狼群的追逐中不停逃命,轻功渐至出神入化之境。

此时穆叔亦将京城的事情安排妥当,严天佑同意我们的所有安排,他也要回北梁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棺椁从新宋顺利运回北梁,但棺椁里躺的并非严天佑。

北梁皇帝伤心了一阵,严天修口中埋怨新宋没有照顾好他弟弟,实则暗地里庆祝了一番。

我去见严天佑,严天佑性子和他哥哥一样急躁,胜在耿直和更谦虚。

严天佑有新宋的生活经历,在我有意的引导下,他很快与我惺惺相惜。

我告诉严天佑北梁近年发生的事以及严天修的习惯、喜好。

从严天佑的目光中我可以看出他对我颇尊敬,他在新宋的六年是荒废的,只学了北梁人不屑的书法和水墨画,武功却无长进。

好在严天佑的天赋胜过严天修,我指点月余,其在骑射上便与严天修水平相仿。

择日我邀请严天修赛马,一改往日藏拙,开始就将严天修甩开丈远。

严天修大怒,紧追不舍,甚至没有发现我早已偏离草场,奔入了人烟稀少之地。

我勒紧缰绳停下,严天修挥起马鞭向我抽来,反被我拽到了地上。

严天修怒目瞪我,张口大骂。

我冷冷一笑,直接抽出腰间软剑,准准地穿透严天修心脏,低声道:“还赤霞的命。”

严天修的尸体被我丢入虚仑山深处狼群之中,啃得骨头也不剩。

而严天佑的容貌、身形与严天修一模一样,回到都城根本无人怀疑。

让严天佑变成二皇子还不够,我仍回不了新宋,我必须帮严天佑接手朝政。

正好这时愚蠢的睿宗帝将二公主送来联姻。

北梁皇长子身体积弱,不能成亲,遂嫁给了严天佑,我也去见了二妹几次。

二妹不似三妹得宠,打小性子绵软,严天佑对其还算不错。

严天佑有询问我是否该礼尚往来,也送一名北梁公主到新宋联姻,被我劝阻了。

除了想让睿宗帝和奸臣焦急担心,亦是为我回新宋做打算。

严天佑越来越得皇上器重,终于能左右朝政。

我开始准备回新宋,尤其是在得到寇清禹为了销毁罪证烧毁半条保康门大街后,我满心愤怒,恨不能立即将奸臣绳之以法。

严天佑告诉我睿宗帝带赵云佶在身边教养,赵云佶身后有齐家,而我回去一无所有,极可能为奸臣所害,言我不若就在北梁帮他,待他当上北梁皇上,出兵替我夺回新宋江山。

严天佑所言不无道理,我回新宋确实步步艰难步步危险,但若要发生战事生灵涂炭,我夺回江山也无意义。

严天佑见劝阻不下,豪爽地安排车队送我回去。

 

一路上我经过草场看到沙漠穿过山林,每日都面向东方看太阳升起。

车队速度快不了,历时三月才抵新宋京城。

护送我的车队里有北梁使臣,睿宗帝不敢怠慢,派了象仪队接我。

皇宫有宫宴,当了北梁使臣的面,睿宗帝也一副欢喜我回来的模样。

我一直在笑,谦虚的笑,讨好的笑,自卑的笑。

我乐得所有人尤其是齐家、寇家、张贵妃、齐淑妃那些人认定我是废物,随意欺负我无所谓,只要掉以轻心,不会卯足了劲杀我就行。

为了装得更像,我还特意做起木雕,每日里笑嘻嘻地雕木头,成为整个京城嘲讽的对象。

我笑得满足,笑得旁人都当了真,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笑容有多假。

自从甄家和母妃没了,我心就如雪山上的顽石,又冷又硬。

除了报仇和当皇上,我没有旁的念想,生活灰黑一片,没有乐趣可言。

直到华琬闯进我生命中。

华琬是比雪花还要干净清丽的小娘,善良、乖巧充满灵气,双眸清透得能照出我的灵魂。

华琬还是玄征叔的堂侄女,她爹娘为了保护外祖父留给我的名录双双死于大火中。

于情于理于心,我都要照顾华琬。

许是中秋之夜华琬吹的叶笛太动听,又或许是皎洁月光下华琬的笑容太温暖清丽。

自此之后,除了复仇和皇位,我心中有了旁的牵挂,自信之外多了惶恐和思念。

幸好,华琬不讨厌我。

每日面对、应付丑陋的赵云佶和奸臣,痛苦和愤怒本全部积蓄心中,可一想到华琬,一切不好的情绪立时消散,而后内心被不能拥华琬入怀的忧伤填满。

为了让华琬开心,我学着留意和欣赏身边美景,原来花儿不仅仅是开放,它还有芬芳,冬日雪不止是寒冷,它还有诗意和惆怅。

与华琬在一起我欢喜满足,唯一的担心是怕华琬知道我大皇子身份,会顾虑和退怯。

所以我自私地隐瞒着,瞒到彼此都再离不开对方。

华琬工巧天赋远胜我习武和读书的天赋,华琬为六院竞艺制的金顶冠、金凤环为瑰宝,可惜新宋自皇上、赵云佶到朝中奸臣皆愚不可及。

赵云佶用新宋匠师讨好北梁,严天佑发现了华琬是我的软肋。

当严天佑将华琬掳走,我甚至不想念及‘兄弟情’,想直接一掌打死严天佑。

好在发生在华琬身上的事情皆有惊无险,我如愿娶了华琬为妻,如愿登上皇位。

华琬是我唯一的妻子,是我的专宠。

有了华琬,我此生已满足,不会碰别的女娘,甚至不屑多看旁的女娘一眼……

批完一本奏折,我准备拿下一本,听到远处传来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

我起身出御书房。

秋日的阳光照在纷纷扬扬的梧桐雨。

华琬左手牵着聪慧懂事、已可嘱托重任的太子,右手牵着我们刚学会走路不久的小公主。

朦朦胧胧的碎金色光影下,我们向彼此走去。

一切的一切,皆是幸福美好模样。

番外二朝夕君念重

《安琚篇》

安琚自忖活了十几年就没瞧见过那么无理取闹、胡搅蛮缠、跋扈泼辣的女娘。

虽然她是新宋皇上最宠的公主。

安琚在苍松堂庭院练了一个时辰剑法,得穆堂主允许,坐在石阶上歇息,汗水不停淌下来湿透了短褂衫。

安琚身旁有一只布兜,布兜里是两包糕点一包肉脯一壶五香饮。

安琚小时候的梦想是有一屋子吃不完的零嘴,长大些的梦想送华琬一屋子吃不完的零嘴,如今梦想终于与零嘴无关。

安琚希望自己能成武道大家,能保护殿下,至于曾是梦想的华琬,则交由殿下保护。

拔起壶口木塞,安琚咕噜噜地将五香饮全倒入口中。

“安兄,云岚公主来找你了。”外堂的小兄弟高喊一声。

安琚还没来得及将饮子咽下,后背就挨了重重一掌。

他爹亲手熬煮的五香饮全喷在地上,糟蹋了。

“疯婆娘,你来干什么!”安琚心疼不已,一阵剧烈咳嗽后朝云岚愤怒的大喊。

他对云岚尊敬过,也耐着性子解释过他每日有多忙,除了练武,还有苍松堂的事儿、老百姓的事儿,他是筋疲力尽,恳求云岚别再给他添麻烦。

可惜这位尊贵的公主听不懂人话。

安琚无奈之下说话越来越直白、越来越粗俗,反正不管他是有礼还是无礼,骂还是不骂,云岚都永远对他大呼小叫,摆足公主架子,高高在上颐指气使。

“本公主请你进宫打马球,你竟然敢不从,可是觉得本公主亲自来请,才有面子。”云岚在安琚身边坐下,仰着脑袋像一只倨傲的小公鸡。

安琚嗓子渴得要冒烟,不想和云岚说话,自去打井水解渴。

“安琚、安琚,臭小子。”

“不长眼的草民,胆敢不把本公主放眼里,信不信本公主命人将你关牢里……”

不论云岚如何威胁,安琚皆当没听见,休息一刻钟自去练剑。

刀剑无眼,云岚巴巴儿地绕庭院转几圈,愣是不敢靠近。

直到云岚悻悻离开,安琚才手脚发软地瘫倒在地。

安琚以为自己找到摆脱云岚的法子,不想云岚竟然搬来皇上。

皇上下一道口谕到苍松堂,又亲自考量他功夫,满意了直接指给云岚当侍卫。

若不是殿下劝他,安琚真打算抗旨不遵。

毕竟碰见云岚的大部分时间,安琚都呕一口老血在胸膛。

云岚但凡有华琬一半聪明、一半灵巧、一半善解人意,安琚都会谢天谢地。

成了云岚侍卫,二人相处稍稍融洽了些,就在安琚对云岚印象微有改观,云岚打了他一巴掌。

哪怕那时云岚是在替殿下焦急,安琚也无法原谅。

最后一丝忍耐没有了,安琚心里一片冰凉,在云岚眼里,他永远是可以随意打骂的贱民。

安琚悲愤交加地跑回苍松堂,他以为殿下会偏疼自己妹妹,强令他继续保护云岚,不想殿下亦言云岚任性不懂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去洛阳的请求。

安琚认为这一次自己是真的摆脱令他‘深恶痛绝’、‘生不如死’的云岚公主……

“夯子混蛋,昨儿说好亲自陪蠢儿练剑,竟又躲在厢房偷懒!”

一声爆喝打断安琚越飘越远的思绪。

云岚踏进厢房,抬手揪上安琚耳朵,“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会钻洞,你看看太子,再看看我们家蠢儿,太子小小年纪文采骑射样样精通,我们蠢儿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成日里就知道吃,又不懂事,昨儿将姚尚书府上的小娘子惹哭,菡娘都上门告状了,你还不上心教导蠢儿,哪日皇上和皇后不满意,担心蠢儿影响拖累太子,将蠢儿一脚蹬回府,再不允进宫你就满意了。”

“你这说得什么话,皇后怎可能那么做……哎呦,疼疼疼,泼妇,你先松手,我去教还不成。”安琚耳朵被揪起,痛得眼歪鼻斜,当年云岚冒着大雪跑到洛阳寻他,又奋不顾身地救他,他是真的被感动,愚蠢的以为云岚变温柔了,以为云岚不再舍得打骂他了。

事实证明安琚有多天真,皇上赐婚前云岚还挺小鸟依人,赐婚后本性再现。

云岚不舍旁人打他欺负他,但自己打起来一点不手软,不过安琚也琢磨过,似乎不管云岚多生气,都没有再打过他脸。

至于教导世子这事,安琚也不是不想,关键世子早被他爹、云岚和皇后她们宠坏了。

此刻年仅六岁的安晨希正抱着一块樱桃馅饼子在曲水流觞旁逗鱼,扭头瞧见一脸严肃的安琚,不等安琚开口,先大喊起来,“你敢凶我,我就告诉太子殿下,再让太子殿下告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最疼我,一定会将你关禁闭的!”

华琬现在是皇后了,可仍是他心底最温柔的月光。

安琚捂住脸,公主府的日子没法过,他想搬去神策军衙门住,不知皇上可能同意……

《李仲仁篇》

嘉乾十四年,李仲仁升为户部尚书。

太子要看婺州等地的鱼鳞图册,李仲仁亲自捧了高高一摞去见太子。

算来太子才刚过十三岁生辰,可皇上已经有意无意地放权,让太子打理朝政。

尤其是这一个月,皇上直接要求太子批阅奏折,并请他们这些朝中重臣凡事向太子禀报。

初始他们担心太子年纪太小,纵是天生聪颖,也不能打理朝政。

不过在与太子讨论了几次关于土地清丈和田赋核定的事后,李仲仁发现太子极有远见,断事理、辨是非皆不逊于皇上,更与皇上一样体恤民情。

御书房里只有太子一人。

看到李仲仁,太子赵清奕起身行了学生礼。

赵清奕虽有太傅,但姚远、杜宗怀、李仲仁等人皆教导过他,太子尊师重道,谨行谦恭,李仲仁十分相信太子的品性。

太子接过鱼鳞图册,向李仲仁道一声辛苦。

李仲仁以为太子看鱼鳞图册是为了田赋,不想太子直接提起移民垦荒和安置流民。

李仲仁很激动,太子能有此心,他自当尽全力施行。

足足讨论了两个时辰,事情才大致定下。

太子没有休息,又请了工部尚书和少府监司监谈六院兼合之事。

李仲仁记得六院兼和是皇后的提议,此举一来可提升匠师工巧技艺,二来朝廷能节省不少开支,将库银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太子牢记皇后的话,李仲仁欣慰地点点头,退出了御书房。

刚出御书房不远就被一名內侍拦下,言皇上和皇后要见他。

算来有两日未见到皇上和皇后,李仲仁忙请內侍带路。

“皇、皇上您要带皇后微服出巡?”李仲仁惊讶地瞪大眼睛,“还要去一年?不妥不妥。”

“李爱卿莫要激动,微服出巡的事已定下,近些时日太子管理朝政你是看在眼里,也知太子是可以托付的了,”赵允旻轻咳一声,“朕和皇后不在京城的日子,就由太子监国,你们帮着辅佐。”

李仲仁闭了闭眼,皇上性子他懂,劝阻也无用,罢了,安心辅佐太子便是。

“皇上、皇后得多带些随从。”李仲仁诚恳道,“对了,小公主和小皇子可一起出宫?”

“诶,随从不用,朕与皇后装为布衣,是图轻松肆意,孩子也不带。”赵允旻毫不犹豫地说道。

华琬眼底倒流露出些不舍,毕竟小公主才四岁,小皇子才满周岁。

李仲仁听到小公主留宫里松口气,他的嫡子自从进宫见了次小公主,隔两日就闹着要向小公主请安,若小公主随皇上、皇后一起微服出行,他的嫡子恐怕要失落了。

赵允旻交代完李仲仁事情,华琬亲自送李仲仁出立政殿。

李仲仁犹豫了片刻,还是询问起某人的情况。

华琬微微一笑,“表哥放心,寇家娘子很好,而且寇家娘子遇见一位老实忠厚的郎君,大约也快成亲了。”

十四年前,寇妤泠改名换姓到济仁堂做善事,并且不肯再见李仲仁。

十三年前,李仲仁在华琬主持下娶了国子监祭酒嫡女孙氏为正妻。

孙氏柔美温和,李昌茂和葛氏对孙氏皆十分喜欢,不几年孙氏为李仲仁添了嫡女嫡子,一家和乐融融,李仲仁亦是一心待孙氏,未再娶任何妾室。

至于寇妤泠,李仲仁心底总有愧疚,长年无法纾解。

华琬了解李仲仁的心结,是以一直派人暗中照顾寇妤泠。

“谢谢皇后。”李仲仁朝华琬深鞠一躬,“不知皇上和皇后何日启程。”

“赵郎言择日不如撞日,我们明日就走,舅舅、舅娘、公主府、菡娘、朝臣那就拜托表哥帮忙解释了。”十几年过去,华琬的笑容仍如初春花枝上将化的冰雪一样耀眼。

“这么快……”李仲仁无语凝噎,皇上和皇后又将麻烦事一股脑儿地丢给他了,“还盼皇上和皇后早些回来。”

“放心吧。”华琬向李仲仁道了别。

……

次日,赵允旻和华琬各穿一身素色袍衫,携手走出京城。

望着绵延不绝的锦绣河山,赵允旻如墨的双眸光华流转,揽住华琬轻声道:“在我们老得走不动路之前,我要带阿琬看遍万水千山。”

路长山水转,故人相久远,今生枉多念,只道天光正好盼君安。亲们下本书不见不散,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