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完,对着那位先前被泼湿了衣裳的陈小姐一鞠躬,道:“即兴之作,赠予我心中佳人,请诸位不吝赐教。”

陈渝淇脸色铁青,余人都憋着笑,有人起哄道:“佳作!佳作!孔二公子果然不负盛名,作得一手好诗!实让我等刮目相看!”

“过奖!过奖!鄙人别的上都平平,唯有作诗吟赋,倒还算有几分心得。”孔维德坦然受之,丝毫听不出对方的讥讽之意。

夏荻忍笑领着瞿子誉等人落座,对孔维德笑道:“孔兄,这边来了你的几位同道中人,一位是今科状元瞿子誉瞿公子,一位是榜眼冯伯玉冯公子,另一位王尚书家的王以坤王公子想必你也认识。今夜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你们几位高才正好一分高下。”

孔维德倨傲地看一眼瞿子誉等人,随意地一拱手道:“不敢,不敢。吟诗作赋本是世间最风雅恬淡之事,若为了满足世人的好胜之心而强行一分高下,反倒落了下乘。我向来不在意这些虚名,今夜自然也不会破例。”

夏兰笑道:“孔公子高见,今晚咱们虽说是以诗会友,但吟诗作对还是其次,玩得尽兴才是正经。”

有人促狭地笑道:“孔公子莫不是是看到今科三甲来了,怕输了之后颜面无光,不敢比试吧?”

“胡说!胡说!”孔维德怒不可遏,“比诗我是向来不怕输的,我只是不屑为之罢了。”

众人哄堂大笑。

这边沁瑶一行人刚要坐下,有人从座位上走过来唤王以坤:“哥。”

沁瑶转头一看,见是王应宁,不免有些错愕,看看王以坤黝黑方正的阔脸,又看看王应宁雪白光洁的鹅蛋脸,颇觉得不可思议,原来天底下不是所有的兄妹都如她和哥哥那般生得像的。

“三妹。”王以坤忙起身,为王应宁做介绍,“这是我的两位同窗,瞿子誉瞿公子,冯伯玉冯公子,这位瞿小姐是瞿公子的妹妹。”

王应宁给瞿冯二人见了礼,又拉着沁瑶莞尔道:“瞿小姐方才在夜宴上已见过了。”

五个人便挨在一处坐了。

一旁忽有人窃窃私语:“咦?太子殿下和吴王殿下竟然也来了,韦国公府今夜可真是热闹。”

沁瑶等人回头一看,果见一群人簇拥着两位衣饰华贵的俊美男子进来了。

沁瑶认出二人正是上回在东来居跟蔺效一起喝酒的那两名公子,年长些的想来便是太子,生得温润如玉,很有几分读书人的风骨。另一位较年轻些多半是吴王,身形修长,面容俊朗,神情却隐含着几分孤傲,正侧头跟夏芫说话。

过不一会,康平跟蔺效也进来了,蔺效人高腿长,走路极快,康平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逼得急了,气得在原地跺脚唤道:“十一哥!”

蔺效这才停在原地等她,神情隐隐透着几分无奈。

一行人到了跟前,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见完礼,夏芫将几人拉到上首的空椅子上坐了,笑道:“咱们府里今夜没有尊卑之说,别说康平和十一哥哥,就连太子哥哥都得跟咱们坐在一块。一会击鼓传花到了你们手上,照样要罚你们作诗的。”

太子兴致颇高,笑道:“自该如此。只是我诗文上一向平平,若实在作不出,能否罚酒代劳?”

“酒也要罚,太子哥哥笛子吹得好,还要另罚你吹奏一曲《梅花引》才好。”夏芫语带娇嗔,笑靥动人柔美。

吴王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笑道:“原来今夜是鸿门宴,这可如何是好,七哥我既不会作诗,又不会弄曲,一会只怕会出丑。”

“七哥的书画那般出众,若能现场做一幅丹青岂不是雅事一桩?”夏芫莞尔。

几人说笑着坐下。

园中诸人正是青春年少、爱玩爱闹的年纪,即便有那性子安静内向的,被周围热络的氛围一感染,也变得活泼浮躁了几分,一时间满园嗡嗡说笑声不断。

沁瑶闻着梅花几上的酒甚香,口里的馋虫上来,便偷偷给自己斟了一杯,抿了抿,只觉得香浓醇厚,比以往喝过的酒都来得勾人,不由慨叹一声,笑眯眯地低声道:“好酒!好酒!”

冯伯玉看在眼里,脸上不自觉浮起笑容。

瞿子誉皱眉告诫沁瑶:“少饮些,明日早起再嚷头痛。”

“知道啦知道啦。”沁瑶对王应宁眨眨眼睛,“我这个哥哥哪都好,就是管得忒宽,有的时候简直比我阿娘还要啰嗦,我都怀疑他这个状元是不是靠啰嗦得来的。”

王应宁抿嘴一笑,侧头往瞿子誉看去,恰好瞿子誉无奈地往沁瑶看来,两人目光碰在一处,不免都有些尴尬,互相点了点头,便镇定地各自移开视线。

这时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第一轮击鼓传花开始了。

第37章

鼓点时急时缓,毫无规律可言,众人的心都高高悬起,每当花锤传到自己这儿时,便烫着了似的将花锤火速往下传,生怕鼓声会在自己这儿停住。

一圈还未传完,鼓声恰好停了,众人一看,花锤恰落在康平公主的手里。

康平也不扭捏,大大咧咧站起来道:“本公主不会吟诗作赋——”

众人一片嘘声,有人笑道:“康平公主的霓裳舞跳得极好,不知咱们有没有这个眼福,今晚得以一见呢。”

康平今晚心情不错,瞥一眼那人道:”霓裳舞我早已忘光了,不过近日新习了一支胡人舞,练得还算不差,便勉为其难献个丑吧。“大家忙一叠声地叫好。

康平对自己舞艺颇为自负,也不啰嗦,大步走到院子当中,静立片刻,场中便响起一阵胡琴声,琴声先是低沉悠扬,拉琴人似乎将思乡之情都蕴藏到曲调中,说不尽的如泣如诉,康平翩翩起舞,动作缓慢如淙淙流水。

奏到一半时,乐声陡然欢乐活泼起来,康平的舞姿也随着变得轻快迤逦。她今日恰好穿了一身牡丹红的衣裳,渐渐在月光下舞成一团火红的身影,衬着那激烈昂扬的乐曲,一时间人舞合一,美得惊心动魄。

众人鸦雀无声,谁也没想到那个霸道刁蛮的康平舞动起来这般惊艳,直到乐声停住,康平鞠躬致意,大家才回过神来,纷纷喝彩,无不心悦诚服。

康平骄傲地回到座位上,有意无意地往冯伯玉的方向瞥了一眼。

须臾,击鼓传花声再次响起,这一回花锤落在了夏芫手上。夏芫笑吟吟地起身,表演了一首技艺高超的《高山流水》,又博得了满堂彩。

沁瑶既听了曲子又赏了舞,心里那个惬意呀,趁哥哥不注意,不时给自己添杯,渐渐有了些醉意。

过不一会,第三轮击鼓传花开始了。

花锤传到沁瑶手里,鼓声戛然而止。

沁瑶这时早已偷偷灌了半壶酒下肚,见众人忽然齐刷刷朝她看来,愕然地眨眨眼,含着酒意道:“我?”

陈渝淇幸灾乐祸地出声道:“可不就是你嘛,瞿小姐,莫藏着掖着了,或赋诗,或奏曲,或献舞,快拿出本事来,让大家开开眼界。”

沁瑶站起身,恰好吹过来一阵夜风,激得她酒意越发上涌,她忙稳住身形,摇头道:“可我既不会吟诗作赋,也不会琴棋曲艺呀。”

“瞿小姐该不会要效仿前朝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吧?”康平哈哈一笑,“长安城中像你这种什么都不会的女子,可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蔺效面色一沉,低喝道:“康平——”

康平一噎,嘟着嘴看蔺效一眼,到底不敢再出言撩拨了。

见院中余人仍满脸好奇地望着沁瑶,瞿子誉和冯伯玉暗暗皱眉,同时起身,要替沁瑶解围。

沁瑶伸臂拦住二人,极力辨认了康平一会,忽然莞尔一笑:“也是!今夜诗啊曲的也听得差不多了,要不咱们玩点新鲜的吧。”

她歪着头想了想,从腰间荷包中取了一粒什么东西,捏于指尖,随即仰头看着月色,笑道:“你们个个都说今夜月色甚美,在我看来,美则美矣,却还不够明耀,再添点东西就好了。”

说着,一展双臂,随意地对着暗处招招手:“来——”

诸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沁瑶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暗处花丛中隐隐传来几声几不可闻的悉簌声,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大,渐形成一片嗡鸣之声。众人循声一望,就见花丛中竟飞来一群飞虫,直奔沁瑶而来。

那些飞虫个个亮如繁星,飞至沁瑶身旁,便绕着她的身子将她团团围住,沁瑶笑着点点头,似与这些飞虫打招呼,随后便伸指轻轻地在空中画了个圆圈,道:“走——”。

飞虫们纷纷转向,依次飞往那个虚无的圆圈,不多时便形成一个圆圆的光圈,飘飘荡荡悬在半空中,恍然又多了个月亮,顿时将园子又照得明亮了几分。

“是萤虫。”有人惊呼。

“真美啊,原来瞿小姐会变戏法。”有人赞叹。

沁瑶坏笑道:“康平公主跟着胡人学舞,我却跟胡人学了套戏法,今夜献丑了,诸位可还满意?”

诸人喝彩道:“瞿小姐这个本领轻易可学不来,既好看,又新鲜,着实难得。”

夏芫笑得有些勉强:“可不是,瞿小姐可真是深藏不露。”

蔺效静静地看着沁瑶醉酒后憨态可掬的模样,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好生遗憾,暗想若此时他和沁瑶还在方才那株牡丹丛后,他仍握着她的手就好了。如此一想,脸不免有些发热。身旁康平一眼瞥见,奇道:“十一哥,你醉了么?”

不等蔺效回话,拿起几上的酒壶看了又看,没错,是梨花白啊,十一哥酒量出了名的好,怎么会几盅梨花白便喝醉?

太子和吴王等人闻言,都转头朝蔺效看来。

蔺效倏然起身,淡淡道:“我去更衣。”起身一径去了。

康平一头雾水,犹自纳闷地对太子和吴王道:“十一哥这是怎么了?”

这边沁瑶交了差,回到座位上,冯伯玉笑着逗她道:“阿瑶妹妹,这套戏法真是从胡人那学的吗?”

沁瑶这时酒醒了一半,不像之前那般肆意了,轻笑道:“冯大哥猜猜?”

她脸上仍带着酒醉的酡红,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仿佛能漾出水来。

冯伯玉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脑中忽然一片空白,全忘了方才要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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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国公府的夜宴一直进行到后半夜还未结束。

由于玩得太尽兴,诸人贪杯不断,或多或少都有了些醉意。沁瑶醉得尤其厉害,小脑袋东摇西晃的,眼皮重得睁不开,到最后,索性歪在哥哥肩膀上睡着了。

瞿子誉怕沁瑶着凉,只得扶着沁瑶起身告辞,夏氏兄弟跟太子等人拼酒,早已醉得人事不省了。三兄妹中唯一还清醒着的夏芫也只稍作挽留,便请下人送瞿氏兄妹出府。

冯伯玉和王以坤兄妹也跟着一并告辞出来。

蔺效远远见沁瑶衣裳单薄,有心令人取衣裳替她取暖,又顾及左右耳目众多,恐引来不必要的口舌,尤其是康平,几乎寸步不离地缠着他。所幸王应宁因觉得夜风寒凉,早早令丫鬟从取了两件斗篷过来,这会便分了一件给沁瑶。

瞿子誉暗赞王应宁心细如发,对她致了谢,便抱着兀自昏睡不醒的沁瑶上了马车,回了瞿府。

沁瑶第二日醒来,一叠声地嚷头痛,令采蘋替她到厨房讨醒酒汤喝。瞿陈氏闻风而至,见女儿摊在床上死活不肯起来,不免好笑,亲自喂了女儿一碗醒酒汤后,便跟她打听昨夜韦国公府的情形,尤其重点盘查瞿子誉的动向,“昨晚上都有哪些府上的小娘子?都生得什么模样?你哥哥可有中意的?”

“哥哥那么个人精,什么事能让我知道?反正这些日子有意跟哥哥结亲的人那么多,您还怕哥哥找不到媳妇吗?”沁瑶困得厉害,头埋在被褥里不肯出来。

“就因为这孩子心思太深,所以阿娘才着急,万一给他娶回来一个不中意的,夫妻俩过不到一块去,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啊。”她自己跟瞿恩泽过得蜜里调油,恩爱了这么些年,自然盼着儿女也能有段好姻缘。

听了这话,沁瑶不知怎的,忽想起王应宁那张恬淡静美的脸,出了一会神,暗笑自己异想天开,王小姐贵为尚书千金,又生得那么个好模样,说亲的人只怕都快踏破门槛了,怎么也轮不到她们瞿家去攀亲呀。

这话却不能跟母亲说。在床上赖了一会,想起昨夜击鼓传花的事,沁瑶便跟母亲商量,能不能替她请个女先生回来教功课。她倒不是妄自菲薄,只是眼看就要去云隐书院读书了,免不了要跟这些长安贵女打交道,像昨夜那样的情形往后只怕少不了,总不能回回都像昨夜那般取巧,好歹先混过这一年再说。

瞿陈氏哪有不愿意的,连日便跟瞿恩泽商量,四处托人请先生。到最后女先生没找到,却找到了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学究,据闻这位老先生当年也是享誉长安的大学子,后来家逢巨变,千金散尽,但读书人的傲骨还在,只肯以教书维生。瞿恩泽好说歹说给请到了家里,教习沁瑶诗赋。

老先生姓傅,除了饱读诗书以外,一手古琴也抚得甚妙。沁瑶却想学点速成的,琢磨着百样乐器之中,就笛子似乎看着还算简单,便求着傅老先生教她吹笛子。傅老先生却笑沁瑶不知天高地厚,说别看小小一管笛子构造简单,要想吹得好可真不易呢。

沁瑶就这样成日在家忙着跟着傅老先生学功课,一晃过了许多时日。

冯伯玉自那日韦国公府夜宴后,三不五时便会登门造访,跟瞿子誉交流些公务上的心得,有时也跟着瞿子誉到后院看看沁瑶,给她带点好吃的好玩的。

这日一早,傅老先生因昨夜染了风寒,告假一日,瞿子誉恰好在家休沐,便亲自教妹妹功课。刚讲完半篇《四牡》,下人报冯公子来了,瞿子誉忙令请进来。

冯伯玉神情憔悴,进门时连连打呵欠,沁瑶放下手中的笔,奇怪道:“冯大哥,你怎么了?昨夜没休息好吗?”

冯伯玉揉揉眉心,疲惫地说道:“昨夜平康坊出了命案,死者连夜被送到了我们大理寺,刘寺卿察看完尸首后连夜上奏,要求皇上奏准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会审,昨晚咱们衙门上上下下几乎没人没合过眼。”

“三司会审?”这回连瞿子誉都露出讶异的神情,“什么样的案子竟要惊动三司会审?”

冯伯玉顾忌地看一眼沁瑶,摇头道:“案件奇曲,死者的死状又甚是凄惨,不说也罢。”

沁瑶早在听到冯伯玉说是平康坊的命案时便已经竖起了耳朵,又听得“死状凄惨”,终于忍不住道:“冯大哥,你方才说命案发生在平康坊,莫非死的是女子?”

冯伯玉喝茶的动作一顿。

沁瑶又试探着问:“刘寺卿之所以要三司会审,可是之前平康坊已出过类似的案子?”

冯伯玉惊讶莫名地看一眼沁瑶,犹豫着如何作答。

沁瑶见到冯伯玉的神情,哪还忍得住,从书桌后起身,快步走到冯伯玉身前:“难不成这回死的女子也被人挖了五官?”

冯伯玉一震,猛地起身看着沁瑶:“你怎么知道的——”

沁瑶面色一变,失声道:“真丢了五官?这回是被挖了眼睛?还是被挖了喉咙?”

不等冯伯玉回答,忿忿然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恨声道:“究竟是什么人这么丧心病狂,竟一再用这种手段害人!”

冯伯玉惊疑不定地看着沁瑶,好一会,终于败下阵来,肃然道:“死者鼻子被连根削去,根本辨认不出本来的相貌,我们连夜查问了平康坊十余家乐坊,才得以确认死者的身份。”

沁瑶脑中白光一闪,先是喉咙,再是眼睛,后是鼻子。食、听、视、息已占了四者之三…她越想越觉得心惊,忽猛地拔步往外跑去:“我得去青云观一趟。”

瞿子誉一惊:“你怎么说风就是雨,这会去青云观做什么?”

“我有事要问师父。冯大哥,一会我把师父接回来,就去大理寺找你。”沁瑶远远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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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嵘正百无聊赖地跟魏波说着话,不经意看到沁瑶一身道士打扮从瞿府出来,顿时来了精神:“走——”跟魏波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半月前的某一日,世子从韦国公府一回来,便招了他和魏波近前,吩咐他们从即日起跟在小道姑身后,暗中护她周全。

“小道姑?我们去保护她?”常嵘既错愕,又深感羞辱。他和魏波等人是澜王府培养多年的死士,素来只忠于世子一人。这些年他们跟着世子出生入死,什么苦没吃过?只要世子一声令下,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可他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世子会让他们去保护一个外人。

“小道姑自己身手就不错,何须我们保护她?”常嵘据理力争,“而且这些日子汪大海和程山去颍川帮着料理王妃娘娘留下的铺子,本就少了两个人,再抽调两个人去保护小道姑,世子身边岂不是少了近一半暗卫?”

蔺效皱眉:“你怎么恁的啰嗦?”

常嵘道:“可——”

“让你们去你们便去。记住了,不管谁为难她,你们自管出手,莫顾忌对方的身份。”蔺效嘱咐,“瞿小姐人甚是机敏,你们切莫让她发现了。”

温姑一进院就发现常嵘脸色不对,心里纳闷,拉了儿子在一旁问:“怎么了?”

常嵘气鼓鼓地回头看一眼书房,闷声闷气道:“世子真是昏了头了!”将小道姑的事从头到尾跟母亲说了。

温姑先是惊讶,随即出了回神,忽面露喜色道:“傻孩子,世子开窍了,这是好事啊!这瞿小姐他既喜欢,等他出了孝,讨了回来做妾便是了。”

“做妾?”常嵘牙疼似的嘶一声,那小道姑恐怕不会愿意给人做妾。

“对啊,瞿小姐这么个家世,即便先进了门,也越不过日后的世子妃去。”温姑笑得神秘莫测,这段时日德荣公主总带着颐淑郡主来看王爷,这里头的意思稍一琢磨就明白了。郡主那孩子小时候就生得好,如今更是出落得跟画上的仙女似的,跟世子再般配不过了。有这么一位身份尊贵的世子妃压着,就算日后世子再宠爱那位瞿小姐又如何?谅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温姑越想越是笃定,眼睛看着常嵘,心里默默盘算着日子,王妃是大前年五月殁的,再过两月世子便能出孝了,既然这孩子开了窍,不如先让他将听风和扫雪收了房,也免得日后世子妃和瞿小姐进门,房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她笑眯眯地往房内走:“听风,扫雪。咦,两个丫头哪去了?”留下常嵘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第38章

“什么?又要为师跟你去大理寺?”清虚子惊得呛了一口茶,急急放下手中的茶盅。

沁瑶忙上前帮师父抚背,嘿嘿笑道:“方才不都跟您细掰了说了嘛,这案子越来越奇怪了,怎么看都不像寻常人所为,您就再跟我去一趟,说不得这一回能发现什么呢。”

“上回咱们在大理寺怎么白忙了一个晚上,你都忘了?”清虚子嗤之以鼻,“而且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岂是咱们说去就能去的?”

想起什么,忽目光犀利地看向沁瑶:“难不成,你这回还打算找澜王世子帮忙?!”

师父的目光洞若烛火,仿佛能看到人心底最深处,沁瑶没由来得感到一阵心虚,忙急辩道:”不是找他帮忙。是我哥哥一位同窗在大理寺任主事,正好经手这件案子,我想着,或许可以请他带我们看看尸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主事,会有法子带外人去看这等要案的尸首?”清虚子不以为然,“又不是人人都有那个能耐请得动大理寺卿。”

沁瑶不免泄气,冯大哥初刚出仕,人微言轻的,贸然去找他帮忙,确实是不太妥当。可蔺效现今在宫中当值,平日里公务繁忙,若仍像上回那样劳动得他一晚上不得歇息,又着实不好意思。想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厚着脸皮磨磨冯伯玉。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沁瑶嗫嚅道,“眼下已死了三名女子,如果真是邪灵作祟,往后岂不是还会有人遇害?而且您别忘了,刘寺卿上回见过咱们,说不定这回也会同意咱们察看尸首呢。”

清虚子面露不悦,重重咳嗽一声,绕了一大圈,还是不免要沾澜王世子的光。

沁瑶见师父似乎有点动摇的迹象,又道:“记得有一回您跟咱们说《妖典》,曾专门说起过这等挖人五官的妖怪——师兄,师父当时怎么说来着?”

阿寒如梦初醒般地哦了一声,坐直身子思索着道:“师父说前朝曾有妖怪为让自己死去的同伴复活,四处挖人五官,以重塑七窍,说起来,跟这几个案子倒是有几分相似。”

清虚子沉吟:“可咱们那夜在大理寺已用无涯镜察看了,两位死者身上都并无妖气……”

“凡事总有意外,上回没发现蛛丝马迹,也许这回能看出什么呢?师父您想想,若真因为咱们的疏忽漏了什么妖物,那几位女子岂不是死得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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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伯玉自从被授命为大理寺主事,便从朝昭馆搬了出来,另赁了大理寺附近的一处简陋宅院而居。同赁者是冯伯玉的一位同乡,那人现在翰林院供职,两人分摊赁费,各居一边。冯伯玉住的是西边的这三间厢房。

沁瑶跟哥哥和师父来找冯伯玉时,他正蹲在院中的花圃前浇花,小小一个庭院被他拾弄得清幽雅静,丝毫不见粗鄙。见沁瑶等人进来,冯伯玉忙将他们请进屋,两方坐下后,瞿子誉便向冯伯玉介绍了清虚子和阿寒。

冯伯玉恍然大悟,怪不得沁瑶小小年纪便有一身稀奇古怪的本领,原来都是出自这位须发皆白的道长。

沁瑶三言两语禀明来意,诚恳道:“冯大哥,我也是因觉得这几桩案子有许多离奇之处,这才想去一探究竟,如果会让你觉得为难,冯大哥不必有所顾忌,直言便是。”

冯伯玉皱眉思忖了一会,坦然道:“阿瑶妹妹,实不相瞒,这几桩案子因已惊动刑部,几具尸首都已由专人看管起来了,除非刘寺卿首肯,任何人不能接近殓房。我如今不过大理寺的一个小小主事,想要瞒天过海领人去察看尸首,实属不易。”

沁瑶一怔,忙笑道:“既然如此,冯大哥不必为难,想来官府这般重视这桩案子,破案一定指日可待,咱们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说着,到底因年幼,露出一点懊丧的神情,怕着了痕迹,忙借着打量屋子掩饰过去。

冯伯玉看在眼里,只觉得嘴里微微发苦,极力在脑中搜索了一阵,试探着说道:“我虽不能接近尸首,但死者的随身衣饰现已被专门另放一处,恰好是由我经手,不知这些衣饰于你们探察妖气可有帮助?“沁瑶喜出望外,连连点头道:”自然有用。但凡是被邪灵所害,死者的衣物上都会沾染上邪气,只需用无涯镜一探便知。“冯伯玉露出释然的表情,笑道:”那就好,白天耳目众多,恐露了痕迹。等晚上人少时,我再将死者的衣饰取出来给你们过目。“——————————————————————————

青霄门外,蔺效皱着眉听着常嵘的汇报。

“瞿小姐从府里出来,便去了青云观。在青云观待了约莫一个时辰,又跟清虚子道长和瞿公子去了大理寺外的一所宅子。那所宅子现住着瞿公子一名姓冯的同窗,我在外面悄悄看了一眼,正是上回在东来居见过的那位冯公子。”

其实世子并未要求他巨细靡遗地汇报小道姑的行踪,但他多年来所受的训练太过根深蒂固,不自觉便将同样的手段用到了沁瑶身上。

蔺效只略一思忖,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那位冯伯玉平日里似乎就跟瞿子誉颇为熟络,这段时日更是跟瞿府时有来往,现如今又授了大理寺的五品主事,沁瑶带着清虚子去找他,多半还是为了大理寺上次那件案子。

再一细想,又觉不对。要打探内情只需见面询问几句便是,何须带着师父同行。而且她为什么宁肯去找冯伯玉,也不愿再来找他帮忙?他闷闷地想着,脸色就不太好看。

常嵘看在眼里,无奈道:“世子,冯公子已去了大理寺,瞿小姐现也跟着清虚子到了大理寺外,看这个情形,他们多半还要像上回那样夜探大理寺,可要我去找刘寺卿打点打点?”

“不必。”蔺效闷声道,她自来极有主见,若自己不请自去,说不定会引来她的反感,还是等她愿意找他帮忙的时候再说吧。

“你们盯着些,莫让她受伤了,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自行斟酌着应对。”

转眼到了半夜,青云观的马车悄悄停在大理寺旁的一条窄巷中,清虚子阖目盘腿打坐,沁瑶挨着阿寒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马车外静悄悄的。

忽然传来一阵又轻又急的脚步声,直奔马车而来。沁瑶倏地坐直身子,低声道,来了。

来人果是冯伯玉。他到了马车前,先是审慎地四处张望一番,这才掀帘上了车。

不知是紧张还是走得太急,冯伯玉微微有些喘息,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递给沁瑶道:“这是昨夜那位死者头面上的饰物。”

沁瑶知道这些证物至关重要,看完后须得尽快还回原处,忙从冯伯玉手中接过,点头道:“我们这便开始施法。”展开包袱,便见一对珠钗,一枚花钿,都算不得贵重首饰,珠宝楼中随处可见,只那对耳坠子是一对白色琉璃珠,雕成了雨滴形的模样,式样倒是新鲜得紧。

沁瑶忍不住将耳坠拿在手上细细端详,越看越觉得眼熟,冯伯玉看一眼,赞道:“这对耳坠子真稀奇,远远看着活像一对惟妙惟肖的大雨滴,要是戴在耳上,说不定怎么个风情万种,这造首饰的匠人倒是匠心独具。”

沁瑶只觉得脑中轰隆隆一片响,失声道:“我见过这对耳坠!上回在韦国公府夜宴,我曾撞见一对男女在后廊幽会,当时那女子便戴着这对耳坠,我因觉得新奇好看,便多看了几眼,可惜当时天色太暗,并未看清二人的模样。”

冯伯玉面色一紧,问:“可看仔细了?”

沁瑶思忖了一会,点头道:“这种款式的耳坠太少见了,我应该没有记错。只是不知道这耳坠出自哪个珠宝楼,是只有这么一副呢,还是随处都能买到?冯大哥,你们不如拿着这副耳坠去城里的几家首饰铺打听打听,如果当真只有这一副,那我那晚见到的必是死者无疑了。”

“不必这么麻烦。”冯伯玉思索道,“昨夜死的那位女子是小重山的舞姬,韦国公府这等地方,非邀不能得入,只需打探一下那晚韦国公府有没有请小重山的舞姬前去献舞,便可知道了。”

他说着,抬头看沁瑶:“阿瑶,你可还想得起那名男子的身形相貌?”

沁瑶极力歪着头思索:“只记得他个子很高,说话的声音很低沉,身上穿的衣裳料子似乎不错,可惜看不清楚颜色。”

冯伯玉点头:“是了,那晚韦国公府邀请的人几乎都是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照你的描述,那人多半还是个世家公子,可惜那晚与会的人太多,要从上百人中找到那个人,恐怕难得很。”

清虚子这时在一旁插话道:“而且就算找到了那个人,他也不一定是凶手。别说韦国公府的夜宴已过去了半月之久,而死者是昨夜被害的,就拿死者的身份来说,一个欢场女子,来往交际的人那么多,那男子说不定只是她一个恩客。”

沁瑶颓然地叹口气,点头道:“也是。”

冯伯玉宽慰她道:“不管怎么说,你说的情形也未尝不可疑,我明日便带着这对耳坠子去打听打听,难保不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也只能如此了。时辰不早了,不宜再耽搁下去,沁瑶将耳坠放回包袱中,慎重地摆放在马车地面上,请师父施法。因马车地方狭窄,清虚子只命阿寒将无涯镜捧在手中,便挥动拂尘开始念咒。

转眼间无涯镜将包袱里的首饰照得纤毫毕现,可惜一如前面两位死者,无论清虚子如何催动法力,无涯镜里依然看不出半点邪灵作祟的迹象。

沁瑶终于死心,“难道真不是妖邪所为?可凶手为何要这样残暴,一而再再而三地挖人五官呢?”

清虚子平复了气息,重又坐下:“这世间穷凶极恶的人太多了,杀人害人哪需要那么多缘故?许是好玩,许是一时酒后无德,反正在这些权贵的眼中,这些贱籍女子个个都命如草芥。”

冯伯玉接过沁瑶递过来的包袱,看着她道:“今晚也不是一无收获,好歹多了两条线索,一条是韦国公府的宾客名单,一条便是死者的耳坠子,我明日便从这两方面着手,好好往下细查查。”

送走冯伯玉,清虚子见沁瑶犹自望着窗外凝眉思索,不免重重叹气道:“可胡闹够了?三名死者都不是被妖邪所害,师父可算能撇干净了吧?这三更半夜的,可累死师父了,往后再不跟你胡闹了。”

沁瑶低声嗫嚅:“明明还有一位死者的尸首未察看呢。”

清虚子未听明白,扬声道:“什么?”

阿寒却听得一清二楚,好奇问道:“还有谁的尸首未曾察看?”

“那位在狱中自缢的文娘。”沁瑶望着窗外,头也不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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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可要再去察看文娘的尸首又谈何容易,再去求蔺效帮忙?还是再去为难冯伯玉?无论哪种情况沁瑶都不愿意,又实在想不出第三个法子,只好将此事暂且搁下。

那日之后,沁瑶一边依着傅老先生学功课,一边盼着冯伯玉给她带来案件的最新消息。可冯伯玉却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到瞿府露过面。偶尔瞿子誉带回来消息,只说冯伯玉最近忙得连吃饭睡觉都快顾不上了,哪还有空顾及其他?劝沁瑶莫再惦记大理寺那桩案子。沁瑶虽然沮丧,却也无法,只好日日钻研功课聊做安慰。

这样又过了几日,王应宁忽然下帖子给沁瑶,邀她出门踏青。沁瑶久困家中,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去放风,高兴得连功课都没心思学了,跟傅老先生告假半日,便回房写了帖子应允王应宁。

王小姐的帖子上写的是去西城大隐寺踏青,并说届时会有那晚在韦国公府结识的几位小姐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