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瑶见清虚子脸色异常难看,心中一惊,忙起身道:“师父——”

清虚子摆摆手,神情略显疲惫:“薛鹂儿等人身上之所以没有邪灵作祟的迹象,是因为她们几人之死确实是凡人所为,背后那邪物为了不让道佛中人起疑心,不得不借助某人之手取出五官,以便布阵作法。所以无论当时咱们怎么用无涯镜察探,都找不出此案中有邪物参与的痕迹。”

“文娘的死,确实是凶手计划中的一个意外。她虽非邪物收集五官的对象,却因某种原因,不得不被凶手灭口,因她当时被囚禁在大理寺内,凶手无法潜入狱中,那邪物却可以来去自如,故而她是本案中唯一一个死在邪灵手下的受害者。”

沁瑶暗暗点头,终于合上了,师父的推测果然与她之前所想分毫不差。

“师父,咱们眼下该怎么对付那邪物?”

清虚子起身来回踱了两步,沉吟道:“此案麻烦的地方在于,不但有邪物在幕后进行操控,还有一名甘愿受那邪物驱使的凶手。要想找出邪物本就不易,而要想从茫茫人海中找出那名凶手,更无异于大海捞针。”

沁瑶皱眉道:“师父,我记得《妖典》上曾记载,’返阳’术从收集五官到最后布阵做法,至多不得超过百日,如今距发现第一位死者已有两月之久,那邪物却尚未集齐所需五官,它们费心布局这么久,决不至于功亏一篑。我猜想,它们必定会想法设法在最短时日内找到下一个目标。”

清虚子捋须点头道:“事到如今,咱们唯有用最笨的法子来找出那邪物。”

“最笨的法子?”沁瑶讶然。

清虚子看向沁瑶和阿寒道:“你们俩且附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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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瑶跟阿寒在青云观用过午膳才回瞿府。

一进门,瞿陈氏就递给她一张帖子道:“早上你们走后,靖海侯府便送了这张帖子过来,说是秦小姐明日在府里设生辰宴,邀你到府上一聚。”

沁瑶一怔,接过帖子一看,见果是靖海侯府的名帖,上面两行娟秀字迹,显见得秦媛亲手所写。

对方有心交好,沁瑶自然不会拒绝这份好意,忙令人拿了纸笔过来,认真地写帖子应允。

瞿陈氏见状,笑眯眯地摩挲着女儿的鬓发道:“是该多跟这些名门淑媛多来往来往,也好学学她们的娴雅贞静,去一去你身上的野气。”

沁瑶斜眼看母亲:“哪有您这样说自己闺女的?我怎么就野气了?”

瞿陈氏见女儿不高兴了,忙笑着一把搂住沁瑶道:“不野,不野!我的阿瑶是阿娘的小宝贝心肝,没有一处不让阿娘喜欢。”

母女俩正商量着给秦媛准备什么生辰礼,下人忽报冯夫人和冯初月来了。

这是冯氏母女头一回登门拜访,瞿陈氏和沁瑶虽然有些意外,仍热情地令下人赶快请进来。

冯母今日梳了个光溜溜的元宝髻,头上一应首饰皆无,身上衣裳也半新不旧,看着十分素净。

冯初月却穿一件簇新的桃红窄袖短衫,配着湖蓝曳地长裙,都是明艳至极的颜色,却闹哄哄地挤作一堆,亏得她肤白貌美,又正值青春妙龄,不但不俗,倒也穿出了一番别样的味道。

冯母诚如天底下所有固守本分的老实人,表达亲近的方式十分直白朴实,跟瞿陈氏见了礼,便拿出从原州带过来的几样本地山珍,温声道:“这些都是来长安之前左邻右舍送的,看着粗陋,却最能补身子,还请瞿夫人和瞿小姐莫要嫌弃。”

几句话说得磕磕巴巴,难得用词倒十分妥帖,像有人刻意教过似的。

瞿陈氏生平最大爱好便是为一家人张罗膳食,对这等新鲜食材向来是求之不得,闻言,高兴得几乎合不拢嘴,忙亲自从冯母手里接过那篮山货道:“冯夫人,您实在是太客气了,这可是拿银子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咱们谢都还来不及呢,怎会嫌弃。“冯初月抿嘴笑道:“来之前我和阿娘都不知道该准备什么上门礼,还是哥哥聪明,知道哪些东西会合伯母和阿瑶妹妹的意。”

瞿陈氏点头感叹:“伯玉这孩子年纪不大,行起事却处处妥帖,难得模样还那般俊朗,着实讨人喜欢。”

话未说完,脑子里忽然浮出一个念头,眼睛一亮,倏的转头看向沁瑶。

沁瑶感受到母亲灼热的视线,正要狐疑地回看过去,冯初月起身走到沁瑶身边,打量桌上东西道:“阿瑶妹妹,你也要给人送礼么?”

沁瑶顿时露出头疼的表情,“书院里一个同窗过生辰,邀了我去赴宴,我和母亲正发愁,不知送什么生辰礼呢。”

冯初月闻言,微微一怔,挨着沁瑶坐下,极力作出随意的样子道:“唔,若是我过生辰,最爱别人送我衣裳首饰,想来天下女儿家都差不多吧。“说着从桌上一堆玩意中挑出一个锦盒,推到沁瑶跟前道:”我看这个镯子就挺好。”

瞿陈氏在一旁摇头,”这镯子成色一般,秦小姐那样的侯门贵女未必看得上。“冯初月眼中光芒一炽,艳羡道:“原来阿瑶妹妹是要去靖海侯府么?”

见她这副神情,沁瑶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冯初月摇摇她的胳膊,带着讨好的意味道:“阿瑶,我还从来没去这种等侯门贵户呢,能不能带我同去,也好让我跟着长长见识?”

瞿陈氏呆了一呆,这冯初月看着倒好,没想到竟屡屡不按常理出牌,若是自家亲戚串门溜户也就罢了,这等下帖子邀人的筵席,怎好随意带客同去。

沁瑶为难道:“阿月,我并非不愿意带你同去,只是这靖海侯府的秦小姐与我也算不得多有交情,若我不打招呼,贸然带人前去,恐有些失礼。“冯初月脸红了一红,懊丧道:“既让你为难,那便算了罢。”

冯母脸上有些挂不住,张了张嘴,似乎想呵斥冯初月,憋了半天,只气势不足地憋出一句:“初月——”

瞿陈氏忙笑着解围,对冯夫人道:“初月年纪小,刚来长安,想四处走走看看也没错。阿瑶,要不你给秦小姐去一封信,问问她是否同意你带友人同去,”

沁瑶见冯初月重又燃起希翼的表情,早前的猜疑愈发具体,犹豫了片刻,见冯母没再开口阻止,只好提笔写了信,令人速速送往靖海侯府。

很快秦媛便回了话,说沁瑶愿意携友同往,她再高兴不过,请沁瑶莫有顾虑。

到了第二日,冯初月一早来瞿府候着沁瑶。

去靖海侯府的路上,冯初月掩饰不住地高兴,直拉着沁瑶细细打听秦媛的喜好,一路缠磨,好不呱噪,险些没逼得沁瑶忍功告破。

好不容易到了靖海侯府,门口停着好些马车,阶前几位少年郎君,俱都鲜衣怒马,显见得都是来赴宴的。

当中一人,穿着雪青色团领锦袍,头戴黑色璞巾,鬓若刀裁,模样俊俏,一副贵公子模样。

沁瑶下车时,那人不经意转头一看,忽粲然一笑道:“瞿小姐。”

第46章

沁瑶对夏荻在此处出现并不意外,今日靖海侯独女生辰,想必邀了不少侯门勋贵前来赴宴,韦国公府如今炙手可热,断没有不在应邀之列的道理。

此时见夏荻下了马,带着笑意往自己走来,沁瑶决定视而不见,拉着冯初月便往府内走。

谁知刚走一步,冯初月便扯了扯她衣袖,微红着脸道:“阿瑶,这位公子跟你说话呢。”

沁瑶至此终于忍功告破,回头瞪一眼冯初月道:“冯初月,别忘了咱们今日是来赴宴,眼下时辰已经不早了,再磨磨蹭蹭的不进去,等着让人说咱们不懂规矩么?”

“哟。”夏荻这时已走至沁瑶身前,闻言挑眉笑道:“瞿小姐脾气还是这么大,咱们好歹算是相识,见了面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吗?

沁瑶松开冯初月的手,干脆利落地给夏荻行了个礼,扯扯嘴角道:“招呼打完了。告辞!”

夏荻见沁瑶拔腿便走,忙伸出一臂挡住沁瑶的去路,笑道:“这算哪门子的打招呼,好歹说一两句话再走。”

他身后那几个纨绔公子见此情形,忍不住笑着起哄道:“夏二,别太心急了,当心把这位小娘子给吓着了。”说话间,目光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沁瑶,满是促狭轻薄之意。

夏荻却是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性子,他招惹沁瑶可以,却容不得旁人造次,回头冷冷扫一眼身后那几人,等他们都识趣地闭了嘴,这才回过头正色对沁瑶道:“上回大隐寺之事,多亏了你出手相救,我本想登门道谢,后来见妹妹说要偕同康平去瞿府探视你,我便没越俎代庖。瞿小姐的伤可好些了?”

沁瑶正搜肠刮肚地想怎么给这恬不知耻的夏荻一点教训才好,听夏荻这么一说,不免微讶,夏芫和康平什么时候来探视过她,怎么她一点也不知道?

转念一想,若夏芫和康平真有心表达谢意,总不至于悄悄摸摸地来,多半是压根没想过来看视她,却偏偏要在旁人面前装样子。

她冷笑,这两位公主郡主自去摆她们的谱,她可没兴趣被她们当靶子,去承一份根本不存在的情,便故意露出惊讶莫名的神情道:“颐淑郡主和康平公主来探视过我?”

夏荻人虽纨绔,脑子却一点也不笨,只这一句,便立即意识到两边的话没对上,略一思忖,忙要替妹妹和康平转圜。

沁瑶却再不想听他废话,拉了仍怔在原地的冯初月,绕过夏荻便往府内走。

冯初月在一旁被晾了许久,早就有心插言,奈何夏荻正眼都不瞧她,没她说话的份。眼下又见沁瑶连话都不让夏荻说完,一味拉着她往里走,心里一惊,暗觉沁瑶好不识趣。

夏荻是什么人?开朝名将韦国公的长房嫡孙,德荣公主的二公子,正经八百的天潢贵胄,自小金莼玉粒中长大。虽然后来跟随父母被贬谪到了蜀中,却半点也没耽误他被人如众星拱月般地捧着长大。

从来只有他扫人面子,没人敢给他脸色看。

如今眼见得沁瑶明显不买他的帐,他不由脸上有些挂不住,虽知道自己有些孟浪,仍忍不住要拦住沁瑶,想再逗弄她两句。

刚要开口,忽余光瞥见什么东西破空而来,来势极快,眼看便要击中他肩头。他一凛,忙提气往后一纵,躲开那东西的暗算。

就听“啪——”的一响,有什么东西堪堪擦过他的衣角,击中廊檐下的石墩,又顺着台阶咕噜咕噜滚出老远方停下,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小石子。

沁瑶和夏荻一怔,旋即扭头往石头飞来的方向看去,便见道旁一株大树,枝叶微晃,恍惚有人影一掠而过。

余人不知就里,忙问夏荻发生了何事,夏荻阴着脸看着那株大树,吩咐随从道:“人已经往那边跑了,给我追。仔细搜检,莫遗漏了什么。”

沁瑶并不关心是何人暗算夏荻,眼见得夏荻注意力终于得以转移,忙拉了冯初月进了秦府。

常嵘和魏波一径奔到另一处巷子,警惕地左右察看一番,方大摇大摆从墙上下来,重又绕回靖海侯府。

常嵘一壁走一壁想,怪不得世子好端端地派他们去保护小道姑,又嘱咐他们不管为难小道姑的人是什么身份,他们只管出手,无需有所顾虑。原来世子防的竟然是夏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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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瑶和冯初月一进花厅,秦媛便从主人位上站起,朝两人迎来。

“阿瑶。”她红着脸握住沁瑶的手,“你是今日的主客,大家都在等你呢。”

沁瑶笑着将所带贺礼递给秦媛,道:“贺你生辰之礼,粗陋了些,莫要嫌弃。”

又介绍了冯初月给秦媛认识:“我哥哥同窗的妹妹,刚从原州来长安,今日想着府上必定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我便厚着脸皮一并带她来凑凑热闹。”

秦媛上回已在飘香楼见过冯初月,虽对她不经引荐便给父亲请安的做派印象颇深,但她素来宽厚和软,并不因此对冯初月生出成见,便笑着对冯初月点点头,道:“欢迎冯小姐,一会想吃什么玩什么,自管随意,莫要拘谨。”

冯初月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给秦媛请了安,便随着沁瑶走至花厅一侧,在椅上坐了。

沁瑶仔细打量花厅上的宾客,这才发现今日来客多是上回在韦国公府夜宴时见过的书院同窗,王应宁和陈渝淇也赫然在座。

两人见着沁瑶和冯初月,神态各异。

王应宁微微一笑,对沁瑶极有默契地眨眨眼睛,又对冯初月含笑点了点头。

陈渝淇则轻蔑地上下打量一眼冯初月,撇了撇嘴,将头转至一旁,跟身旁的人低声说起话来,从头到尾都没看沁瑶。

沁瑶理她都觉得多余,只对王应宁调皮地露齿一笑,以示招呼。

花厅另一侧的主位上坐着夏芫,她今日着上着粉裳,底下月白色襦裙,头上一溜拇指大的莹莹生辉的珍珠,矜贵却不打眼,静静坐在椅上,端的是娴雅淑美,仪态万千。

沁瑶刚接过下人递来的茶,余光瞥见夏芫似乎在打量她,一转头,正对上夏芫幽深如井的目光。

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夏芫脸上便挂上亲切柔和的笑容,主动起身走到沁瑶身前,恳切地低声道:“阿瑶,上回真是谢谢你,我本想亲自登门致谢,但我这些日子总在家养病,不得出门。过两日我便去府上拜访,到时候务必要好好向你表示谢意。”

沁瑶起身行礼,淡淡笑了笑,道:“那日之事不过举手之劳,郡主不必挂怀,身子可好些了?”

寒暄几句,各自坐下。

厅上诸人,除了王应宁和秦媛,余人都有意无意忽略了冯初月。

冯初月倒也不以为意,只好奇地四处打量各人的簪环衣裳,眼里隐含羡意。

秦媛这时起身招待诸位同窗饮茶,又建议趁没开饭之前,玩些射覆猜谜之类的小游戏。

举手投足看着已比往日大方了许多,但应酬功夫到底比不上夏芫王应宁等人,招呼不上几句,便不自觉脸红。

须臾,门口忽有下人报:“侯爷来了。”

众女停止说笑,齐齐往门口看去。

便见秦征一身宝蓝色长襟锦袍,腰束玉带,龙行虎步地进来了。

冯初月脸一红,忍不住偷偷拿眼睛打量秦征,秦征却径直走到秦媛身前,低声对她说了句什么,这才转过身,笑着对众女道:“今日多谢各位今日光临阿媛的生辰筵,阿媛性子腼腆,不善言辞,若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还望各位多包涵。”

众女纷纷起身,对秦征父女的殷勤款待表示谢意。

秦征露出个欣慰的笑容,又令身旁随从拿出一个黑檀木首饰匣,递给秦媛道:“昨日爹爹公务繁忙,回府时有些晚了,未来得及将这份生辰礼给你。你打开瞧瞧,可还喜欢?”

秦媛笑得双眼弯弯如月牙,欢快地接过匣子,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启开盒盖。

便见里面躺着一串殷红剔透的红珊瑚项链,每一颗珊瑚珠子俱被雕成玉兰花模样,层层花瓣,缓缓舒展,绽放在众人眼前。

很是别致精巧,众女啧啧称奇,冯初月更是害眼馋痨似的,恨不能就此将眼珠子定在那珊瑚珠上。

沁瑶却一眼便认出这珠链正是昨日在润玉斋所见的那串,懵了好一会,才缓缓抬头看向靖海侯。

怎会有这么凑巧的事,靖海侯竟然就是昨天那位润玉斋店家嘴里的“老主顾”?

似乎察觉到沁瑶注视的目光,靖海侯转头对沁瑶点头示意,沁瑶忙挺直身子,露出笑容予以回应。

过了一会,她释然地想,即便靖海侯与舞姬柔卿常去的珠宝铺子是同一家,又能证明什么?那家润玉斋虽名声不及摘星楼那般喧赫,首饰功夫却极好,既然能吸引秦侯爷,自然也能吸引其他长安权贵。

虽这么想,沁瑶到底起了疑心,用过午膳,便借口参观侯府花园,悄悄藏了一张指阴符在掌中,不动声色地四处察看。

可直到将园中每一处景致都逛遍,甚至应秦媛之邀去参观了一圈她的闺房,掌中的指阴符都没有半点反应。

她不免后悔来时没带上师父给她的罗盘。

那日在青云观,师徒三人议定对付邪物之策后,师父便从库房中拿了两块罗盘,分别给了她和师兄一人一块,那罗盘与寻常罗盘不同,不过巴掌大小,制得异常精致小巧,即便藏于身上也不致于引人注目。

师父将罗盘给他们之后,便叮嘱从即日起,师徒三人轮流带着罗盘到平康坊附近巡逻,那邪灵邪气冲天,如无特别的法子,断不能轻易遮掩,若在罗盘范围内出没,罗盘自会有指示。又告诉她和阿寒,这罗盘虽不比无涯镜威力十足,使用起来却远比无涯镜来得方便,不必施法便能感知十丈以内的妖气,最是灵敏不过。

可惜来赴宴时,沁瑶未想起来带上罗盘,这会只能将就着用用指阴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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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靖海侯府延宕到日暮时分,沁瑶一无所获,不得不告辞出府。

到了门口,沁瑶才赫然发现冯初月并未跟她一同出来,左右一问王应宁等人,竟无人知晓冯初月去了何处。

沁瑶一惊,忙欲入内找寻冯初月,冯初月却欧急匆匆地随着下人出来,直说方才在花园中找地方如厕,险些迷了路。

沁瑶整个下午都在暗暗探测府中情形,根本未曾留意冯初月的动向,这会见她脸颊绯红,嘴唇嫣红,眸子亮晶晶的,不由有些奇怪,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回去的路上,沁瑶问冯初月:“你方才去哪了?”

冯初月目光微闪,含笑道:“在园子里跟着大家伙赏景来着,后来见你总在一旁发呆,跟你说话你也不理会,我只好自己去逛了。谁知这侯府花园那般大,转着转着便迷路了,”

沁瑶心里突突一跳,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阿月,你初来乍到,不知道长安城许多地方看着繁华富贵,内里却最能藏污纳垢,远非表面看着那般光鲜。平日出门的时候,切忌要多留个心眼,莫要轻信于人。”

冯初月先是一愣,随即笑道:”阿瑶,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话比我哥还要老气横秋?”

说着便笑着作势要轻拧沁瑶的脸颊,沁瑶不等她靠近,反手一把扣住冯初月的手腕,认真道:“阿月,你可知道前些日子长安城出了几桩骇人听闻的案子,死者不是被人挖去喉咙,便是被人挖去眼睛,而是俱都是跟你我一般年龄的年轻女子,好不吓人。”

冯初月面色一变,忙不迭用袖子掩住口,惊骇莫名道:“被挖去……喉咙和眼睛?”

沁瑶点头:“是不是很丧心病狂?我听人说,那幕后的凶手极有可能是一个有权有势之人,专以虐杀年轻女子为乐,那些女子也不知生前受了对方什么蛊惑,竟至于心甘情愿地搭上性命。”

冯初月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默然片刻,忽又强笑道:“怎会有人心甘情愿送命?这等事多半都是以讹传讹,做不得准的。不过,你说的不无道理,既然近些时日长安城不太平,咱们还是少出门为妙,也免得被那等凶恶之人所伤。”

沁瑶听了这话,并不就此松口,仍看着冯初月道:“阿月,我觉得在案子凶手没落网之前,咱们夜间不要出门,更不要轻信于人,若有什么拿不准的,问冯大哥拿主意,他同意了,你才能去做。”

冯初月越发莫名其妙了:“说得好像真有人要害我似的,不过你放心,我最惜命了,你说不让我出去,我就不出去。”

沁瑶心稍微定了定。

马车到了瞿府,鲁大刚要停车,沁瑶却吩咐他继续赶车,要亲自送冯初月回府。

到了冯宅,沁瑶还想再跟冯伯玉嘱咐两句,谁知进内才知,冯伯玉因衙门事忙,尚未下衙回府。沁瑶想了想,到书房提笔写了封信,走势千叮咛万嘱咐,让冯初月务必将新转交冯伯玉,这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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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虚子师徒三人已在长安街道上寻查了好几夜。

连续几晚,平康坊都风平浪静。

靖海侯府也没像沁瑶所料的那样出现异动,每到亥时,靖海侯府便会阖府熄灯入眠,比一切勋贵人家都来得更规矩。

沁瑶渐渐疑心自己怀疑错了对象,也许靖海侯当日真的只是凑巧去润玉斋买了一串首饰,并不是照她所想的那样,跟那几名女子的死有什么关系。

师徒三人也没有像当初拟定的那样一人一晚轮流巡夜。清虚子毕竟年事已高,值了一整宿之后,脸色就不大好看。沁瑶看着心疼,强逼着清虚子回青云观歇息,告诉师父,往后他的那一份,由她和阿寒来分担。

而阿寒因对前些日子骚扰沁瑶的那个女鬼耿耿于怀,怕她又来暗算沁瑶,哪怕当夜轮到他休息,他也会陪着沁瑶巡夜。

终归不是铁打的身子,这样整夜整夜在街上巡视,阿寒渐渐便有些体力不支了。到了今夜,沁瑶见阿寒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好说歹说劝他留在瞿府歇息。走时跟他约好,若有不妥,她自会放烟火示警。

就这样怀中揣中烟火棒和罗盘,脖子上挂着噬魂铃,沁瑶从瞿府出发了,一路出了瞿府所在的含春巷,便直奔平康坊。

夜色深漫,行人无几,分外寂寥。

尽管沁瑶极力挑选阴暗不显眼的地方行走,仍不小心被夜间巡视的武侯给发现了行迹,那领头的武侯喝令她止步,问她一个小道士为何深夜在街上闲逛。

沁瑶不得不将蔺效给她的那块腰牌拿出,只说自己帮某位贵人除祟,事关贵人私隐,不便详述。

领头的那名武侯见了腰牌,二话不说便乖乖放行,之后又在街上见着沁瑶几回,均当没看见,任由沁瑶行事。

沁瑶不得不感叹这“蔺”姓腰牌当真好使,省去她多少麻烦。

沿着平康坊巡视了一圈,罗盘未有动静,偶尔几个飘荡的孤魂野鬼,并不足以对行人构成威胁,沁瑶也就没费那个力气加以理会。

到了靖海侯府所在的那条双燕巷,沁瑶轻轻一跃,沿着路边房屋的屋檐疾行起来,计划用最快速度巡视完侯府四周,好重回平康坊。

走至一半时,身后屋瓦忽然发出一声轻响,眼下正是万籁俱静的时候,这声响动听在耳里极是刺耳。

沁瑶一凛,迅速回身看去,却见月光昭昭,落眼处一片霜白,没有任何异样之处。

沁瑶狐疑地踮脚四处张望一圈,略一犹豫,仍像方才那般,转过身,继续沿着屋檐疾行。

常嵘跟魏波猫在街道拐角处,连大气都不敢出,世子说小道姑机敏,这话可果真一点不差,稍一不留神就会被她发现。

也不知她这些日子为何每隔一夜便要出来大街上巡视,看着不像捉妖,反倒像在找什么人,整夜整夜不知疲倦地沿着平康坊找来找去,弄得他们也只好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他们倒还好说,几班人轮流值替,总归能有法子休息,但小道姑却巡夜得这般频繁,也不知道身子能不能熬得住。

可惜世子这些日子不但要查大隐寺之事,还得为了夏狩一事日夜操练羽林军,每回他们去宫中找世子,十回里有九回见不到他的面,根本无从汇报小道姑的近况。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魏波忍不住坐靠在墙角长吁短叹。

常嵘也在一旁坐下,摇头苦笑,他头一回觉得若小道姑能早早嫁给世子,不失为一件好事一桩。也省得他们既要担心世子的安危,又要保护小道姑,来回奔波,苦不堪言。

而且据他这些日子的观察,小道姑品行实在没得挑,行事爽利,半点不矫情,除了门第不高,倒还真没啥配不上世子的。只是不知道到时候世子打算怎么娶小道姑。

正想着,身旁魏波忽然一扯他的衣袖,压低嗓门道:“瞿小姐人呢?怎么一晃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常嵘一惊,忙直起身子往屋檐上一看,果然已经看不到沁瑶的身影了。

他忙跟魏波提气沿着屋檐远远追出一路,却只见周遭一片死寂,郎朗月光下空无一人,小道姑就这样凭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第47章

双燕巷是长安城一条出了名的古旧大街,自前朝建成后,距今已有百年历史。整条街不过两座宅子,一座是靖海侯府,占了约莫三分之二的地界,另一座便是一个废弃已久的老宅。

据闻那老宅曾是前朝某位将军的宅邸,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封禁了,这么多年过去,无人理会,连离它仅有一墙之隔的靖海侯府都没有将它纳入麾下的打算,就这么任它荒芜着。

沁瑶每回路过这座废旧老宅时,心里都会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她身上的罗盘没有指示,打开天眼也看不出任何异像,便只好当作自己太过草木皆兵,未再往深处想。

眼下她好不容易躲过靖海侯府的层层设防,刚跳上这座老宅的墙垛,便见双燕巷的尽头远远走来一个纤细的身影。

沁瑶一滞,飞快地四下一望,正好墙旁立着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她便忙蹲下身子,将自己隐藏在树影下。

来人显见得是个女子,步伐细碎,身量苗条,披一件灰扑扑的斗篷,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沁瑶透过树枝张望了半晌,忽然觉得女子的步态有些眼熟。

那女子一路走到废旧的老宅大门前,左右张望一番,忽然摘下斗篷帽子,便要推门而入。

今夜皓月当空,一切本该隐没于黑暗中的事物都被这如洗的月光照得纤毫毕现,这女子的面容暴露在月光下,沁瑶身子陡然一晃,险些没从墙垛上跌下去:竟是冯初月!

几乎是同时,沁瑶胸前的罗盘指针忽然咔嚓一声,缓缓转动起来。

冯初月似乎有些惴惴不安,虽吱呀一声推开了大门,却仍立在门前,犹豫着不敢进去,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刚要提裙迈步,身后忽悄无声息伸过来一只胳膊,趁她发出骇人的尖叫声之前,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冯初月险些没吓得魂飞天外,白着脸正要奋力挣扎,那人却压低嗓音在她耳旁道:“别喊,是我!”

冯初月听着这声音耳熟,动作一滞,炸着胆子战战巍巍往后一看,猛的怔住:“阿瑶?”由于嘴仍被沁瑶捂住,这两个字发得浑沌又含糊。

沁瑶见冯初月认出她来了,便冷冷地将手从冯初月嘴上拿下来。

冯初月惊讶莫名地看着沁瑶道:“你怎么会在这?”

沁瑶瞥她一眼,并不答话,从怀中掏出罗盘一看,见指针已然有愈动愈快的趋势,面色微微一变,惊疑不定地抬头往巷尾深处看去。

冯初月不知就里,还要开口说话,沁瑶却仿佛如临大敌,一把拽着冯初月,飞快地闪进眼前那座废弃老宅。

进了大门,门内却是一个荒草丛生的花园,一应宅邸布置皆无。

两人皆是一怔,万没想到这宅子竟荒芜至斯。

沁瑶迅速回身掩上门,顾不得细细察看周遭景象,拉着冯初月便快步地往宅子深处走。

冯初月本就做贼心虚,见此情景,心中愈发疑惑,小声问沁瑶:“咱们这是要去哪?”

沁瑶没理会她。

冯初月脸上登时浮现一层羞窘之色,跟在沁瑶身后亦步亦趋,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解释什么。

两人走了许久,绕来绕去,却始终没找到通往内宅的入口,一径在园子里打转。

沁瑶暗暗发急,抬头看一眼四周院墙,正思忖着要不要索性越墙而走,身后的大门却在此时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冯初月心通通一跳,就要往后看,沁瑶却神色一凛,不等她转身,重又捂住她的嘴,两人飞快地藏到了身侧的一株古树之后。

这树树干粗壮,能环抱两人有余,沁瑶和冯初月藏于其后,外面的人若不仔细查看,很难发现她二人的行迹。

冯初月人虽到了树后,眼睛却仍不住地从树后往门口瞟。待看清来人后,脸色先是一红,随后犹犹豫豫地看一眼沁瑶,到底没敢从树后走出来。

沁瑶见她仍不知死活,肚子里的火蹭蹭直冒,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二话不说点了她的哑穴。等冯初月彻底老实了下来,这才敛声屏息看向刚进宅子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