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芫没接茬,只露出畏惧的神情道:“七哥哥,你莫管我了,我在这阵法内安全得很,让我回去吧。”

吴王顾不上研究夏芫的神色,只顺着她的话疑惑地看一眼沁瑶,暗自琢磨:十一有赤霄护体不假,可瞿沁瑶凭的什么本事退妖呢?

夏芫一眼看见吴王身后袭来一个红毛鬼,急得直跺脚:“七哥,你后面有东西来了。”

吴王察觉身后掌风袭至,忙飞快往侧面一躲,早有将士扑身上前,齐齐提刀砍向这怪物。

夏芫趁这功夫忙急急忙忙躲回阵内。

吴王好不容易得以脱身,回头一望,诸女阵法外又有妖怪扑至,不免又是一惊,可妖物刚扑到跟前,却仿佛挡在一座无形障碍物外,怎样也伤害不到圈内之人,吴王看得暗暗吃惊,终于相信夏芫所说的话。

沁瑶和蔺效杀了一阵,妖怪却如蝗虫一般不断从各处涌来,虽都是些灵力低微的小妖,架不住层出不穷,几人前行起来极其艰难,更别提去找寻皇上的踪迹了。

沁瑶杀得心焦,回头看一眼帮着杀怪的常嵘等人,虽然这些人都已经尽了全力,却勉强只能于一众妖物面前自保,并不能帮着御敌,索性仍依照方才的法子,咬破手指,在诸人武器上画起符来。

接连在七八人剑上做了法,吴王见成效卓著,犹豫了片刻,也奔至沁瑶跟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烦请弟妹帮忙在我这剑上开个光。”

沁瑶笑笑,二话不说在他剑上画上符。

如此一来,她十个手指已经伤痕累累,早前被碾过的手指更是疼得钻心,可眼下大敌当前,单凭她和蔺效,根本不足以对抗,有了这事半功倍的法子,至少能多些能帮着杀妖的帮手。

刚给吴王的剑施完法,营所外围却又涌来好些人,这些人后头跟着的妖物足有数十之众,边打边退,疲于应战。

吴王看见未来大舅子,脸上一喜,忙扬声道:“夏荻。”

夏荻回头,没看见吴王,却一眼看见沁瑶,顿时呼吸一滞,竟怔在原地。

那边夏芫也看见了夏荻,惊呼道:“二哥,当心!”

却是一头灰褐色的狼妖咬向他肩头。

夏荻仓皇格出一剑,抵挡已扑到眼前的怪物,许慎明恰好杀到了跟前,忙用被沁瑶施过咒的剑刺向狼妖。

夏荻得以脱困,快步到吴王跟前,虽对着他,眼睛却看着沁瑶,像是要确认她毫发无伤似的。

沁瑶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转身便要离开,吴王却道:“弟妹,你快给荻兄弟的剑也做上法,好让他跟咱们一道去找父皇。”

不等沁瑶回答,又对夏荻道:“弟妹本事好生了得,有了她画的咒,杀妖就跟杀人差不多。”

夏荻早知道沁瑶是青云观的俗家弟子,对吴王的话并不怀疑,只静静看着沁瑶,看她如何应答。

沁瑶本打算装没听见,吴王却索性拉着夏荻拦到了沁瑶跟前,笑着催促道:“弟妹,荻兄弟身手一流,有他相助,咱们也能多杀些妖物。”

沁瑶只好停步,冷冷看向夏荻,见他正低头看着自己,脸上被虫咬的红印子还未消退,看着好生让人讨厌。

她忍了又忍,直到心里那股鏖糟气缓和一点,这才淡淡道:“我手指已挤不出指血了,要做法可以,荻兄弟需咬破自己的手指。”

吴王不等夏荻作答,一把将他手中的剑夺过递给沁瑶,大剌剌道:“咬指头太磨蹭,不如直接用剑化道口子。”

说着将夏荻的手抓住,送到沁瑶跟前。

沁瑶想也不想便接过,痛痛快快在夏荻那白皙的手指头上划出一道极深的口子,很快便血流如注。

夏荻眉头都没皱一下,心中却苦笑不已。

吴王愣了愣,万没想到沁瑶出手这么重,见血不断往下淌,只好胡乱抬起夏荻的手滴到他剑上,催促沁瑶道:“弟妹,这些血该够了吧?”

沁瑶心中说不出的爽快,面上却故作抱歉道:“对不住,刚才一时错手,没曾想割这么深,罪过罪过。”

又一本正经道:“夏公子的伤口既这么深,血多半一时止不住,别浪费了,不如给剩下几名将士的兵器上都滴上血,我多给几人做上法。”

夏荻牙疼似的嘶了一声。

吴王却觉得此言甚为有理,忙道:“说得极是。”

令旁边有暇的将士都围拢过来,捉住夏荻的手给众人的兵器滴上一圈。

沁瑶给每个人都画上符后,最后才给夏荻的剑画符,刚画几笔,感觉夏荻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脸上,冷声道:“血干了,画不出来了,再滴上两滴。”

夏荻微微叹口气,认命似的又提剑在另一个指头上划上一道,这回没让沁瑶动手,伤口割得不深,滴上血,沁瑶用最快速度画好符,转身便走。

那边蔺效已一口气杀了二三十只怪物,清出一大片空地,沁瑶奔到蔺效身旁,主动握住他手道:“此处不必管了,咱们去找皇上吧。”

蔺效早将刚才的情形看在眼里,虽然知道沁瑶这法子对解开眼前窘境有奇效,仍憋了一肚子火,只因怪物太多,一时抽不开身,去将沁瑶带离而已,如今见沁瑶众目睽睽之下主动拉着他手,心中一暖,郁气总算消散了些。

甩开一众妖物,将他们丢给剩下的御林军将领去对付,夫妻俩直奔营所外其他处所,找寻皇上踪迹。

吴王等人也忙紧紧跟在身后。

到得营所后方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头,远远便看见山头上人影晃动。

蔺效等人认出其中最高大的男子正是皇上,见他安然无恙,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走得近了,沁瑶这才发现除了皇上,还有怡妃和几名皇上面前得意的几位老宫人,奇怪的是周围一个妖物都没有皇上一无损伤,神情算得镇定,见蔺效过来,道:“缘觉可来了?”

怡妃却似乎吓得不轻,素来白润的肤色都有些憔悴发黄,见蔺效等人过来,大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道:“好了好了,你们来了,咱们总算不用怕了。”

沁瑶看一眼光秃秃的山头,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怪怪的,正要再仔细查看一番,忽然前方一处土坡剧烈晃动起来,紧接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破土而出,尖啸一声,朝众人劈来。

更糟糕的是,破土处接二连三冒出许多妖物。

蔺效和沁瑶认出领头那东西,面色一沉,忙上前迎敌,将皇上和怡妃护在身后。

皇上骤然见到鬼剑士这样的邪物,虽然竭力镇定,仍有些不知所措,怡妃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夫妻俩刚跟鬼剑士交上手,忽然拂来一阵东风,林中树木簌簌作响,夹杂着阵阵佛号及木鱼声。

皇上侧耳倾听了一会,大喜道:“是缘觉!缘觉来了!”

第143章

来的不止缘觉和大隐寺一众僧人,清虚子也在其中。

众人一边上山一边扫荡,剿灭的小妖数目不知凡几。

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清虚子气急败坏地四处找寻沁瑶,见到处都是宫里的人,偏不见徒弟的身影,不免有些心烦气躁。

所幸很快便有太子及吴王身边的人引了缘觉及清虚子到皇上所在的小山坡,而早前在营所杀妖的不少将领也陆陆续续涌来不少,帮着蔺效和沁瑶对付鬼剑士及一群小妖,山坡上顿时围了不少人。

清虚子来时,因人数众多,找了好一会也没看到沁瑶,只好分开人群往里寻找,扬声唤道:“阿瑶!阿瑶!”

沁瑶这边虽然正驱动火龙,耳朵却尖,听得清虚子的声音,喜出望外,忙回头道:“师父,我在这呢。”

清虚子于一众嘈杂声中捕捉到沁瑶的回应,目光一定,大步朝沁瑶走来,半路上,一只山魅直扑清虚子而去,清虚子冷笑一声,立刻轻甩拂尘,极不耐烦地将这鬼东西甩飞出去老远。

沁瑶见只师父一人,没看到师兄,不由一愣,问师父:“师兄呢?”

自她记事起,但凡师父出门除祟,必定带上师兄随行,从不留他一人在观中。

清虚子避而不答,只看着正跟蔺效近身肉搏的鬼剑士道:“这东西已经点化了左右几座山头的所有邪物,但凡有些年头的都被他拉入了妖道,若不尽早将这东西除去,不止寿槐山这些妖物,多半还会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少傀儡。”

说话间,缘觉已请皇上和怡妃回避,自己则带领座下弟子在鬼剑士周遭摆阵。

一片佛声中,缘觉手中的铜钵绽出万道金光,直直笼向鬼剑士,余人则手持木鱼,颂持金刚咒,鬼剑士被四面八方同时夹击,挥动黑刃的动作顿时又迟缓了不少。

沁瑶暂且抽出了空,问清虚子,“师父,这东西到底什么来历,为何能点化出这么多妖物?”

看这些小妖大多都是些山林间常见的山畜野兽,断不至于能化妖害人,反像是被人强行点化,这才堕入魔道。

清虚子将怀中的无涯镜取出,挥动拂尘请出镜灵,又驱动内力将镜身高高悬起。

无涯镜瞬间光华大胜,镜中光芒洒向左右的妖物。

无涯镜素有清恶驱邪之效,但凡被镜光照过的妖物,都无力地委顿在地,转而一个哆嗦,蜕变成原来的普通山畜模样。

那些将士的兵器正砍到一半,谁知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妖物不见了,反变成了胡乱奔走的山鹿、山獐子等物,不由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在原地。

沁瑶见师父如此行事,立时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妖物本无恶念,不过被鬼剑士点化,阴差阳错沦为了他的帮凶,见有些将士不明就里,仍欲砍杀这些无辜的牲畜,便扬声道:“诸位请手下留情,它们并非作恶的妖物,还请诸位放它们一马。”

等那些人住手,便夺过师父的拂尘,驱赶这些牲畜道:“快走!快走!”

由威风凛凛的妖物重被打回原形的梅花鹿、獐子们见有人肯放它们一马,哪敢延宕,忙争先恐后跑下了山谷。

这样一来,山坡上的妖物又减少了不少。

沁瑶继续忙着将火龙缠住鬼剑士不放,仍继续刚才的话题,“师父,你还没回答我呢,这鬼东西什么来历?”

没等师父回答,猛然想起在悬崖下那处山洞时对付鬼剑士的情形,忙道:“我曾经用牵魂术对付他,发现他虽然一身鬼气,但根本不是死物,而是活物。”

清虚子一点也不奇怪,“它一身妖气,哪来的鬼气?根本是只千年老妖。”

“千年老妖?”沁瑶目瞪口呆,迅速回头看向正被众僧围攻的鬼剑士,用眼睛在他身上扫个不停,好一会,才慨叹道,“这东西的变化本领真强,自己化作人形也就罢了,竟能化出那等如有实质的兵器!头几回交手,我都将他认做了能驱动外物的怨灵。师父,您可看得出它是什么妖物?”

清虚子一捋须,探究地看向鬼剑士,见缘觉等人所施的阵法已将它天罗地网地困住,虽然仍在僵硬地挥动胳膊,极力砍向蔺效手中的赤霄,可每一回碰到赤霄,它手中的剑便会发生一瞬间的扭曲,极其突兀地变幻成其它东西。

沁瑶眼睛不眨地盯着鬼剑士的剑猛看,想起那晚救康侧妃时蔺效跟鬼剑士交锋时的景象,越看越觉得这剑幻出的形状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观望一阵,清虚子见鬼剑士身上的盔甲开始一块块往下掉落,面色微变,迅速往后退了两步,对沁瑶道:“不好,这东西快要现原形了,你快让世子回来跟咱们摆阵,等这东西现了原形,缘觉等人的阵法最多能制出它一时半刻,却无瑕再腾出手用别的法子将这东西彻底降服,一会还需得让赤霄刺中它身上的要害才是!”

沁瑶果见鬼剑士脸上的肌肉不断扭曲,身形也陡然比方才高大了许多,心里一阵发慌,忙用火龙将蔺效护住,急声道:“惟谨,惟谨!”

蔺效听沁瑶唤他唤得急,心中一惊,惟恐沁瑶有事,忙回头,就见沁瑶正朝他招手,像是有话要说,蔺效挑开刺到胸前的鬼刃,退开两步,转身到了沁瑶身边,看着她和清虚子,喘息道:“何事?”

沁瑶见他额上全是汗,好生心疼,忍不住从袖中掏出帕子替他轼汗,道:“师父让咱们摆阵。”

“摆阵?”蔺效立刻想起当初对付罗刹时的三阳阵,如今他跟沁瑶成了亲,这三阳阵显然是摆不成了。

他有些窘迫地咳了两声,故作镇定地问清虚子,“道长,要如何摆阵?”

第144章

清虚子一一交待清楚,只听一阵哗然,原先在山坡上的将士全都骇得四处逃散。

几人暗道不好,往那鬼剑士看去,就见它声声低吼,原先的黑衣黑甲早已消失不见,身形暴涨至数丈高,通体黝黑逞亮,手中的长剑化作了巨螯,在半空中挥舞了一阵,轰然一声倒地,震得整座山头晃动不止,彻底变回了原形。

竟是一只巨蝎!

这巨蝎精身形奇大,足占据了半座山坡有余,仿佛看不到尽头似的,好不骇人。

众人何曾见过这等巨物,求生的本能顿时压倒了一切,纷纷转身往山坡下狂奔而去。

这山坡甚高,与营所形成居高临下之势,站于营所当中的不少人闻声抬头,隐约见到坡顶这巨龙般的怪东西,又是一阵惊呼。

皇上跟怡妃等人见了,也不免惊得身子往后一仰,连声道:“那、那是什么东西。”

却听身后米公公闷哼一声,连一个字都来不及说,便吓晕在地。

这时缘觉的弟子中有两人被巨蝎现形时震出的气浪扫到一旁,滚出去好远,那两名和尚怕阵法不稳,丝毫不敢耽搁,忙又爬回自己的方位,帮着师父固阵。

巨蝎在原地扭动了一阵,起先那阵被打回原形的煎熬滋味渐渐消退,随即扭动庞大的身躯,挥动一双巨螯,朝离它最近的缘觉劈去。

缘觉不闪不避,嘴里诵经,手中木鱼却敲得如雨点般又急又重,他膝旁的的铜钵仿佛感受到了什么,金光也比之前更为耀目,蝎子的巨鏊伸到跟前,被金光所灼,只停顿了片刻,又咬牙往前刺出几寸,眼看便要碰到缘觉的胸膛。

说时迟那时快,清虚子手持无涯镜对准巨蝎一照,一扫镜中景象,旋即对蔺效道:“快!刺它的头颈交界之处,它通身盔甲,唯有那处最为薄弱,是要命之处!”

蔺效听得明白,看得真切,凌空一跃,直逼到巨蝎眼前。

虽有噬魂火龙将他护个严实,可蝎子到底修炼千年,怎容凡人在它面前如此挑衅?

一对巨鏊毫无所惧,暂且放过缘觉,转而向蔺效刺来。

清虚子早料到会如此,飞快甩出手中草绳,草绳去若灵蛇,闪电般将那对巨鏊一并缠住。

蝎子一击不中,身子更是被缘觉的阵法困在当地,不免又怒又惊,厉声长啸,震得人人耳畔嗡鸣不断,漫山遍野的山畜为这巨响所慑住,一时间惊得四散奔逃。

缘觉等人额间汗珠滚滚而落,拼尽全力将这巨物困于阵中不动,否则不只在场诸人,整座山上的生灵都将被这等妖中之王吞噬殆尽。

长啸声中,那对巨鏊坚定地、缓慢地往两侧分开,绳子已被撑得几欲断裂。

沁瑶看得心高高提起,看这架势,过不多久,巨鏊必然会冲开束缚,首当其冲地便是离巨蝎最近的蔺效!

正心急如焚,只听嗤嗤一声响,蔺效的剑已越过巨蝎散发出来的阵阵阴气,一剑刺中它胸腹交界处,那处果然如清虚子所说是一块软肉,赤霄毫无阻碍,长驱直入地刺进一半有余。

挨了这一剑,巨蝎身形陡然僵住,连原本躁动不安的一双巨鏊都忘了挣扎。

蔺效一击得中,知道这等巨煞即便濒死,也势必会有一阵地动天摇地挣扎,不敢再近身肉搏,飞速拔出剑,提气退出去老远。

沁瑶看得一清二楚,忙将火龙从蔺效身上召回,咬向巨蝎。

火龙顺着巨蝎身上那处伤口钻入,就此消没在那黝黑的躯壳中,好半天不见出来。

巨蝎却仿佛五内俱焚,哀嚎不断,狂躁地在原地打起滚来。

山坡本就不是那等坚硬岩石的巍山,怎经得起这等巨物翻腾,顿时飞沙走石,坡体倾斜,隐隐有崩塌之势。

蔺效奔至沁瑶身旁,拉着她道:“此处要塌陷了,快走!”

清虚子紧随二人身后。

缘觉等人见巨蝎不过垂死挣扎,均不再固阵,纷纷起身,撩起僧袍,接二连三往山坡下奔去。

眼前是漫天尘土,众人眼前昏黄一片,仓皇间顾不得许多,恨不能使出生平最快的速度奔到平地。

只听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众人刚奔至平地,身后整座山坡便缓缓往下塌陷下去,泥土不断顺着倾斜的斜坡飞速往下滚落,渐次形成一个越来越深的大坑。

巨蝎腾跃不及,随着这山坡下降之势一并坠到坑底,身上早已烧得皮开肉绽,它在坑底挣扎一番无果,反倒越陷越深,只好眼睁睁地任由滚落的泥土将身子掩埋,到最后,大半身子消失在坑底,只露出一对巨鏊。

而山坡下沉还在继续,众人不得不往一旁退散。

沁瑶被蔺效紧紧握着手,见巨鏊都被烧得只剩了一半,火龙却迟迟未从坑底出来,心里一阵发急,跺脚道:“蠢龙!够了,快出来!”

不知是听到了主人这声召唤,还是已吞完了要吞的妖物肉身,火龙很快便从坑底钻出一颗龙头,火焰摇曳,像是跟沁瑶打招呼,见主人发急,不再玩乐,将剩了一半的鏊给烧成灰烬,这才意犹未尽地依次钻出,回到了沁瑶的噬魂铃里。

一场恶战之后,营所只剩零零散散几只小妖,沁瑶怕师父不耐烦,自告奋勇拿了他的无涯镜,将这些小妖一一照回原形,放它们回山林中。

期间蔺效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她连她去净房,都厚着脸皮在外面候着,总归不让她离开自己视线范围。

扫清余孽,皇上浩浩荡荡开拔下山。

一众书院学生及随行的世家子弟经历了这样的异事,哪敢再在这座诡异的寿槐山上逗留,只草草收拾了随身衣物,便急急忙忙跟着皇上下山。

蔺效需得近身保护皇上,便将沁瑶的马车安排在他身旁,自己策马随行,既能照看皇上,又能牢牢看住沁瑶。

上马车前,沁瑶不经意扫到人群中一位美妇人,认出她是周夫人,她身旁还站着两名形容狼狈的小娘子,三个人茫然无措地站在人群中,颇有些无所适从的模样。

沁瑶便对蔺效道:“那三位娘子正是前段时间被这蝎子精掳走之人,她们所受惊吓不少,咱们不能弃她们不管,需得好生护着她们回长安才是。”

蔺效嗯了一声,低头握了她一双伤痕累累的手在手中细细摩挲,见虽已涂了药,但仍满是淤痕,心里疼得险些透不过气来,静默了好一会,好容易才压下心中的戾气道:“一切都有我呢,这一日一夜你吃了太多苦,先别想其他的,在马车上好好睡一会,等回了长安再说。”

沁瑶见蔺效脸上隐隐透着股山雨欲来的阴沉,知道他断不会善罢甘休,便点点头,道:“好,那我去睡了。”

其实她心里还有好些疑团,譬如当初周夫人夫君的魂魄为什么会飘荡到云隐书院去、蝎子精掳了这些小娘子到底要作甚、乃至缘觉及师父的种种不对劲,都让她如鲠在喉,恨不能立刻弄个明白。

最关键的是,到底是谁推了她下崖。只要一想到此人害的她险些跟亲人天人永隔,她便恨得牙痒痒,看蔺效的态度,似是知道了些什么,可不知是尚无证据还是顾忌身旁耳目,未跟她透露一二,暂且不多想,等回了长安再细问他。

想着想着,眼皮渐渐合拢,跌入一个幽沉的梦乡。

直到回了长安,到了澜王府门前,沁瑶依旧抱着蔺效给她盖着的貘皮薄褥,睡得正香。

蔺效不忍扰她好眠,索性令人取了披风,将沁瑶从头到脚裹住,一路抱着她回了思如斋。

沁瑶只觉身下骤然又变得松软馨香,耳畔是温姑压低了嗓音的柔声慢调,意识已回了思如斋,她心里说不出的踏实安宁,怎么也不愿意睁开眼睛,只还记得不想让蔺效离开她,胡乱摸索到身旁之人的衣裳,握在手中,心满意足地蜷着腿继续酣睡。

蔺效吩咐完温姑,本欲起身去外书房,谁知衣袖竟被沁瑶拽住,刚一起身,便跌坐回床边。

他回头看向沁瑶,见她睡得酣甜,手却攥得紧紧的,不免心下一片柔软,挥手令温姑等人下去,索性也合衣躺在沁瑶身侧,将她搂在怀中。

看了怀中人一会,蔺效忍不住伸指细细描摹她的眉眼,她的眉毛浓淡有致,不画而翠,眼睫长而密,闭上眼时,覆在眼下,格外惹人怜爱,因她皮肤比常人细腻白净许多,眼皮上甚至可以看到一点类似婴孩的细小血管。

尤其生得好的是她柔软的唇,唇色红润欲滴,形状饱满小巧,只有他才知道尝在嘴中的滋味有多美好。

他低下头,轻轻在她唇上印上一吻,跟初见时那份单纯的惊艳不同,眼前这张脸早已占据他全部的身心,一颦一笑都能轻易左右他的喜怒哀乐。

这大半年以来,他小心翼翼地呵护她,步步为营地谋娶她,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在意她,若没了她,他往后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他根本无法想象。

想到这里,他心里空荡荡的,情不自禁将她用力搂到怀里,光抱在怀中还不够,非要揉到自己的骨血中方能平复心中的不安。

沁瑶被搂得喘不过气来,不满地梦呓一声,挣扎着推开他缩回到床角。

蔺效虽然眷恋这具温软的身子,可眼下显然还有更迫在眉睫的事情要做,他替将她被子盖好,轻手轻脚起了身,在床前立了一会,见沁瑶没有醒转的意思,这才放心离去。

到了外书房,常嵘等人早就候在那了。

蔺效走到书案前坐下,垂眸想了一会,看向常嵘道:“你跟魏波帮我去查一个人。”

第145章

沁瑶醒来时,蔺效已经进宫了,温姑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膳,不时有香味从外屋钻进来,惹得她嘴里一阵潮润。

温姑和采蘋听见屋里的动静,知道沁瑶醒了,忙领着一众丫鬟进来伺候沁瑶梳洗。

早膳依照沁瑶的意思摆在窗前几上,窗扇开着,空气清冷湿润,夹杂着浮动的花香。

沁瑶饮了口汤,抬头见窗前梅枝上满是水渍, 廊下茶花也一夜之间残败了不少,暗忖:莫不是下了雨。采蘋知道沁瑶的意思,忙道:“昨晚后半夜下了场雨,一直到早上才停呢。“沁瑶点头,昨夜她睡得太沉,根本不曾听到半点动静。

一场秋雨一场寒,眼见得已是深秋了,单薄的衣裳再穿不住,温姑给沁瑶的鹅黄色襦裙外又披上了月白色镶珍珠丝的厚实半臂,这才放她去梨白居给阿翁请安。

澜王早就起来了,正捧着本前日一位善做诗的门客录的诗集在庭前边吟边散步。

因庭中地上有水,澜王脚下踩着木屐,肩上松松披着件半新不旧的褂子,昂首高吟,一派意态风流,远远看着,倒真有几分文人墨客的模样。

寿槐山的事,澜王早就听说了,起初自然是吃惊不小,可后来知道皇兄和蔺效没事,旋即丢开了手,再也没过问过。此时见沁瑶来给他请安,便随口问了几句,但几个问题都浮泛得很,显见得没打算往细里追究。

沁瑶刚回了几句,澜王便有些心不在焉了,沁瑶见状,便乖巧地住口,告辞出了梨白居。

路上暗叹,阿翁这性子,说好听些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说不好听些可不是太过于凉薄了些,难怪蔺效年未弱冠,却那样沉稳有主见,想来不过是有父如此,母亲又亡故得早,他没人可以依仗,万事都需自己拿主意罢了。

出了外院,常嵘领着魏波等七名暗卫在外面候着。

沁瑶冷不防看见八名彪形大汉齐刷刷在门口站着,吓了一跳,刚想问怎么人到得这么齐全,念头一转,多半因经历了她坠崖之事,蔺效心有余悸,这才将身边暗卫全数派到了她身边。

常嵘这两日一直在自责那晚没护好沁瑶,见沁瑶出来,又愧又悔,目光头一回没敢向往常那样坦荡直视沁瑶,只肃容给沁瑶行了一礼,便默然无声地退到了一旁。

沁瑶看着心里大不是滋味,那晚的事纵然让她后怕,可向来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那人既然存了心思要害她,无论常嵘他们怎么防备,总能让那个人寻到机会。

这世上最怕无端地迁怒和指责。

她忙笑道:“好,正好我今日要去青云观一趟,本有些不大敢出门,既然有你们陪同,那我便放心大胆地出门了。”

她知道目前唯一能消除常嵘心里疙瘩的办法,便是让他重新认识到自己的价值。

常嵘心里微微一震,世子妃笑容爽朗,满脸信赖,跟世子一样,全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他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世子妃的手上,那双手上都还裹着厚厚的巾帕,想来伤得不轻,他心里极不是滋味,忙绷直了身子道:“好,我这就去做准备。”

沁瑶微微一笑,想起什么,又唤住常嵘道:“那位周夫人现在何处?”

常嵘微愣,忙回道:“昨日世子命人将她安置在西跨院了。”

原来蔺效将人带到了府里。沁瑶点点头,对常嵘道:“好,一会我要带这位周夫人一道去青云观。”

领着采蘋等人往西跨院而去。

周夫人早已收拾妥当,因不知为何会被人带到这等气派的王府里,正局促在厢房里坐着。

见沁瑶被一众仆妇簇拥着进了院子,周夫人这才意识到女道便是澜王府的当家主母,又惊又喜,忙上前对沁瑶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道姑的再造之恩。”

沁瑶不忍告诉她家人的噩耗,只拉了她在一旁坐下,细问周夫人这两月来在妖洞中的情形。

她问得隐晦,但周夫人却是个极聪明的人,一听沁瑶的话,便明白过来了,脸色虽忍不住有些发红,却仍坚定地摇头道:“那怪物只将我掳到洞中,令那四脚蛇看管我,却从未侵犯于我。”

沁瑶不意外,像巨蝎这样有着上千年修行的怪物,早已超脱了七情六欲,虽已修了人形,等闲不会为情欲所驱使,因而他掳这些人势必还有别的目的。

她又问:“周夫人,你能不能将这两月以来妖物都在洞中做了些什么一一告知于我?”

周夫人虽然外表柔弱美丽,实则性情坚强,否则被那妖物掳在洞中这么长时间,早已吓得神智不清了,岂能像现在这样镇定沉稳。

听得沁瑶这么问,她深吸了两口气,细细回忆道:“那日我跟夫君携了家人从定州赶赴长安,路过一座无头山,忽然飞沙走石,天色昏暗,随后我便被那妖物从马车中拽出,当时我见那东西骇人,立刻昏死了过去。再醒来,便到了那处崖下的山洞中,那怪物见我醒来,只让那个四脚蛇看住我,我起初以为必死无疑,可此后四脚蛇时不时弄些野果给我吃,看着竟是怕我饿死了的意思。”

“此后那鬼东西又陆陆续续掳了两名小娘子来,后头来的那名后背有伤,那鬼东西见了,不知从哪采了些草药给那位小娘子用,可效力甚微,伤口仍不住往外渗血。”

沁瑶暗暗点头,所以才有后来让獐子精到长安城买药一事,想来獐子精虽被他们捉住,鬼剑士又另派了妖精买药。

“前几日十五那夜,”周夫人犹豫了一会,又看着沁瑶,补充道,“我估摸着是十五,因为那晚的月亮极圆。那鬼东西本已好些日子不见了,那晚却突然来了,将我们三个人一道拖到崖底,令我们跪着,这鬼东西自己却站在我们身后,双手高举望着天,嘴里念念有词,不知要做些什么。后来念了好几回,那东西不知为何发起狂来,在崖底发了一气疯,震碎了好几块巨石,才将我们三人又卷起来丢回洞中。当时我们当中有位姓刘的小娘子险些被他给吓得昏死过去。”

沁瑶听得心惊,这东西莫不是要摆阵?可无论佛道哪个阵法,都讲究个至阴或至阳,从来没听说过用已婚妇人摆阵的先例,难道是因为掺杂了周夫人在内,蝎子精才未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