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灰色楼群中有粉紫色的霓虹灯闪烁,画面是一只抱着酒瓶的猪蜷缩在墙角酩酊大醉,招牌上是英文的“摇乐猪”字样。客人顶着寒风和雨水走进酒吧,他笼罩在一件巨大的黑色风衣里,不合潮流地戴着黑色毡帽,大口抽着雪茄。

  “先生,几个人?要吸烟的座位吧?”侍者上来接他的风衣,眯着灵活的大眼睛,“要不要找个年轻活泼的姑娘聊聊?”

  “我来找个人。”客人从帽檐下方看了侍者一眼,“给他这个。”

  侍者怔怔地看着客人,对面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像是西伯利亚的皑皑雪原一样冷硬,还有动物似的野蛮。他没有来得及反应,客人便取出一把精巧的钢制刀具,把燃烧的雪茄头切落在他的掌心里。随即客人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不容他松开。

  突如其来的疼痛令侍者的面部痉挛,“放开,天呐,放开。”

  “不要动,不要动。”客人微微地笑了起来,“疼痛只会因为你的轻举妄动而加剧。”

  他放开了手,侍者使劲甩掉了手里的烟头,而它已经熄灭了。他舔着受伤的掌心,惊惧地看着客人。

  “看,只要稍微忍耐一下,它就熄灭了,你的痛苦也结束了。”客人轻描淡写地说,“去告诉他,我来了。”

  越过几排酒柜,侍者向客人比了一个手势,不再跟进。

  客人推开了一个小间的门。这里隐蔽拥挤,堆着些杂物,光线不好,酒吧的喧嚣被隔在一层墙外了。简陋的桌子上放了一瓶烈性的伏特加,已经见底了。饮酒的年轻人趴在桌子上,扣着一顶青灰色的鸭舌帽,摇晃着手中的伏特加杯子,并不起身打招呼。

  “你没有开枪,为什么不杀死猎犬狐?”抽雪茄的客人从桌上抓了一只不算干净的杯子,把酒瓶倒空,一口喝了下去。

  “杀他是你的意思,或者直接来自于组织?”

  “在这里我有决定的权力。”

  “对于我,你没有。”年轻人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抽雪茄的人不说话,大口大口地吐着青色的烟雾。

  年轻人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靠在椅子里,他的眼神蒙眬,“他不同于朱斯特和海因斯。L.M.A.的特工里,猎犬狐是仅剩的几名精英之一,不过这只狐狸还太幼小,未必能成为他们的倚靠,而对我们而言,猎犬狐还有利用的价值。”

  抽雪茄的人冷冷地笑了一声,“这就是你的理由?难道你不愿意坦白地说,你不想杀他是因为你的血管里流着和他一样的血?”

  “这不是原因。”年轻人还是摇了摇手指,“我看报纸上说,高加索的动物园曾经尝试着把园里的红豺放回草原上。而这些被牛羊肉养得肥壮的家伙往往在一周之内,就被野生的豺当做食物吃掉。豺是骄傲的动物,一只真正的豺不会允许懦夫和它一同捕猎。猎犬狐是被圈养的,而我是野生的,我们之间不存在所谓的怜悯。”

  “你也曾是被养在动物园里的狐狸吧?”

  “我的血管里流着高加索草原上白狼的血。”年轻人笑。

  两个人不再说话,年轻人摇着酒杯,低声哼着歌。抽雪茄的人把穿着皮靴的脚翘在桌面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壁上挂钟的滴答声在隔壁传来的隐隐喧嚣中异常清晰。

  年轻人似乎疲倦了,趴在桌子上。

  “哦,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我只是个路过的人……哦,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我只是个回乡的人……”他的眼皮微微下垂,歌声也慢慢地低落下去,最后变成了模糊的梦呓。

  抽雪茄的人把烟头在桌面上捻灭了,站了起来。他站在年轻人身后不到三米的地方,盯着那只握着杯子的手。

  他的眼神平静,而后忽然有了一些变化。无声的,他的右手伸进了衣缝里。

  他握住了风衣里的枪柄,手上的青筋暴跳起来像是一条一条的蛇。他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那柄绰号“巴尔干之鹰”的军用手枪在他巨大的手掌中并不难于控制。0?5英寸的口径,如果在近距离发射,足以撕开最强有力的肌肉,中弹的人会大量失血,立刻失去反抗的能力,如果击中骨头,足以让着弹处碎裂成渣子。

  他盘算着胜负的比例,因为知道年轻人的猎装下也有一柄柯尔特。柯尔特会在精度上有更高的优势,而巴尔干之鹰的巨大后坐力会让他在第一枪之后必须重新瞄准。不过那些都不是问题,只要一枪,一枪就足够了,杀死一头狡猾的狐狸,或者高加索草原上的白狼。

  这些念头在他的大脑里疯狂地涌过,像是海潮,他再次感觉到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的紧张和快感。他的心跳加速,手心满是汗,跃跃欲试。

  这个沉默持续了不过几秒钟,抽雪茄的人最终从怀里抽出了手。他手中握着钱包。他把一张一百美元的纸币压在伏特加酒瓶下。

  “再见,我亲爱的朋友,好好睡一觉,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他拾起桌上的毡帽扣在头顶。

  他倒退着走了出去,缓慢而坚定。他的右手始终插在衣缝里,以至于他没有关上右手边的门。

  自始至终,年轻人趴在桌子上,纹丝不动。

  FIVE

  夜色中的姆茨赫塔,一场秘密的谈话正在进行。

  “我们的计划已经失败?”

  “九个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彭·鲍尔吉平安地逃离了。”

  巨大的办公室,青灰色的羊皮沙发上,两个人并坐,茶几上放着一瓶打开了的伏特加酒。雨夜,掩上的窗帘后传来沙沙的响声。

  “预料之中的情况,我还不至于期待九个人就可以杀死草原上的野马。这次行动,只是为了促使鲍尔吉更快地往南部潜逃,把我们围捕的圈套做得更大一些。不过那九个人也是精锐,怎么失败的?”

  “因为一个被称为猎犬狐的年轻人,L.M.A.的特工。昨天是L.M.A.对鲍尔吉的最后一次保护。”

  “有意思,只是因为一个人而失败了。这个年轻人,有关于他的情报么?”

  “据情报他是一个冷血的特工,L.M.A.最精锐的特工之一,真名西奥多·林,亚洲血统,编号是17,猎犬狐是他的绰号,传说他是一只可以反过来捕猎猎犬的狐狸。和他相关的有大量成功的战例,在北美、非洲、地中海,几乎每一次出击都堪称完美,快速杀敌,全身而退。他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关键在于他总是能够精确地执行L.M.A.的命令:何时进攻、何时撤退、何时静默、何时杀人。而L.M.A.的命令看似很少出错。”

  “看来是内森·曼手中一柄漂亮的快刀。不过暂时不必担心L.M.A.或者猎犬狐了,猎物还在我们的控制之中,而L.M.A.这只秃鹰自己选择了出局。全民公选就要开始,我们的胜利没有悬念,很快你就可以宣布这个国家是你的。”

  “是我们的,父亲。为了新的高加索,干杯。”

  “干杯,我的儿子。”

  瓢泼大雨中,紫色的闪电横过,照亮了夜色中的姆茨赫塔。巨大的建筑上,英雄的雕塑肩荷沉重的突击步枪,手指天空。

  L.M.A.新闻综合简报(2056年9月17日):

  送达:S.C.C.全体委员

  来源:公共媒体新闻网CN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