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病房一样的卧室四周是暖暖的乳白色,房间布置得简单而干净,只有一张床和几个柜子,床边摆着一只硕大的毛绒玩具熊。它坐在那里,歪着脑袋,一如林离开时的模样。

  林上一次离开是六个月前,时间在这里像是被压缩了,走进这扇门的时候林有个错觉,以为这中间不过是隔了一个夜晚。

  他把手里的白色玫瑰放在女人的枕边,摘下的军帽也放在一起,而后他翻开女人的手心看了看,指甲被修得整齐干净,他又捻了捻女人的发梢,头发像是长了一些。女人没有反应,静静地躺着。她的眼睛是睁开的,平静地对着天花板,隔一会儿,她会轻轻地眨一下眼睛。除此之外,只有呼吸可以证明她还是活着的。

  看身材女人大约有二十多岁了,看脸庞却像是只有十六七岁的高中女生。她的脸蛋柔软而鼻子挺拔,看起来像是欧洲和亚洲的混血,睫毛长且干净,显得她的眼睛深而宁静。林凑上去看着她的眼睛,久久地都不说一句话。

  也不知是五分钟还是十分钟过去了,林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蛋。

  护士推开了房间的门,看见男人把女人的上半身枕在自己的身上,双手环抱着她。女人洗得很干净的长发披散在他的肩膀上,男人低声说着什么,隔得远了完全听不清楚,女人面容安详,很久才轻轻地眨一下眼睛。

  护士能够感觉到房间里弥漫着的平安宁静。太阳已经彻底沉下了,房间里暗得快要连对面都看不清人脸了,一天就这样过去,岁月在这里显得安静美好,像是山里平静的小河。

  只是接驳在女人后脑和脊椎上的一系列同轴光缆和这个场面显得那么地不协调。

  护士轻手轻脚地带门出去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林退出了房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你好,西奥,没有打搅到你吧?”林打开手机,博士的声音传了出来。

  “没事,我在跟伊芙说话。”

  “嗯,看来这个电话有点不合时宜。简单地说一下吧,你这个学期开始需要上课了。”

  “上课?”林愣了一下。

  “不要忘了,你在这里的公开身份是我们的教师,整个世界都是把L.M.A.作为一个由老师和学生组成的校园,而不是最高委员会和特工,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根据我们的记录,你有整整三个学期都没有在课堂上露面了,如果继续下去,按照学院的制度你的头衔会被从讲师降为助理讲师,这将非常地糟糕。所以我已经决定安排你作为伊瑞娜的助教。”

  “伊瑞娜?”林又是愣了一下。

  “不错,伊瑞娜·德弗罗雯可老师的‘蝴蝶风暴和世界军事史’讲座,你是她的助教。”

  “这是基础课。”

  博士笑出声来,“当然是基础课,西奥,你要衡量自己的能力,你除了带基础课还能带什么其他课程么?你在这个学院只带过基础理论和射击两门课。”

  “好的,我明白了,我会参考课表按时出席。此外,给我排这堂课是伊瑞娜的要求么?”

  “安心一些,好好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生活并不总是用柯尔特说话,”博士话锋一转,“此外,是我给你安排的课程,和伊瑞娜没有关系,不要总是高估你自己对于姑娘的吸引力。”

  FOUR

  年轻人们坐在宽敞的教室里,窗口斜斜投下的朝阳给他们白色的制服添上了暖红的光。

  坐落在东西伯利亚的洛伦兹军事学院是一所没有国籍隶属的特殊院校,首字母组成的简称是L.M.A……类似的军事学院在历史上虽然出现过,但是像L.M.A.这样规模的绝无仅有,它的创办人是几家并不著名的基金会,但毫无疑问的是它们都是富有的基金会,每年可以给出上亿美金的资助。

  L.M.A.宣称自己并非培养职业军人,而是培养专业保镖和保安人员。不过根据一个小型调查机构的研究表明,L.M.A.数量相当的毕业生都服务于不同国家的正规部队或者秘密部门。

  对于这个事实,L.M.A.的主席内森·曼(Nathan Man)博士表示了遗憾,以学院不干涉学员的个人选择为理由给自己开脱。这个理由毫无悬念地被各方嘲笑为“把世人都看做傻子”,不过在他背后的几个基金会的支持下,L.M.A.依旧屹立不倒。

  曼博士对此曾经追加了一个解释:“这是战争后的特别时期,相信在真正的和平到来的时候,L.M.A.也会成为一个历史。”

  战争是指“第三次全面战争”。这场战争没有被称为世界大战,是因为历史学家还未来得及给它盖棺定论。事实上,它根本不曾结束。这场席卷了几乎所有国家的战争在残酷的常规武器阵地战之后发展为一场核战争,所谓的西方阵营和东方阵营却在即将互射最终毁灭性武器时赫然发现双方掌握的武器是完全相同的。以湮灭质子质量而获得毁灭性杀伤的武器在战争中突然登场,显示了它超越其先辈的可怕杀伤力,而新一代的洲际导弹则可以轻易地越过防空网,把致命的质子弹头送到敌军的工事和城市上方。

  双方如同两个古代君王,都以为自己掌握了铁冶炼的秘密,抱着必胜的决心毫不畏惧地发起了战争。直到在战场上交锋时,才赫然发现对方从鞘中抽出的,亦是寒光湛然的铁刀。

  这是异常尴尬的局面,新的核平衡迅速确立了,这个平衡被赋予了新的名字——“质子平衡”。双方迅速在瑞士签署了停火协议,只是停火,却并不停战。让这场绵延广泛的战争因为一种新武器的出现而毫无结果地终止,无论如何都让人难以接受。但是彼此不得不停下,因为谁也不能保证打破质子平衡后的赢家是自己,更没有人希望所获得的是一片只剩焦土的世界。

  无人知道“真正的和平”何时才会到来。

  林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拿着崭新的课本。

  年轻的女教师站在讲台前,黑色的长发,黑色的眼睛,玫瑰红的猎装裙,一双绒面的深红麂皮长靴。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伊瑞娜,伊瑞娜·德弗罗雯可。我是‘蝴蝶风暴和世界军事史’讲座的老师,我们也正在上这门课,如果谁走错了教室,那么现在请收拾好你的书从后门离开。对于选了这门课的人,我们没有考试,但是我会点名,如果两次不出现在我的课上,你就必须交一篇论文才能通过。”女教师做了开场白。

  看起来她更像一个还在就读的学生,没有学究气,漂亮温柔,红色的衣饰像是火焰般地活跃,在西伯利亚这个寒冷的地方显得尤其亮眼可爱。

  不过林知道这并非伊瑞娜·德弗罗雯可的全部,这个西班牙血统的女孩有“凤凰”的绰号,因为她是整个L.M.A.最精锐的空军飞行员,也因为她是年轻人们目光里最火热的花。她对于驾驶有着惊人的天赋,这在她八岁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了,她第一次驾驶教练机击落移动靶时只有十一岁,这个天赋帮助她在十七岁就获得了毕业证书。她的学院档案和林一样归于秘密的“S”档,她也同样是特工。

  只不过需要用到空军飞行员的行动少得可怜,所以反过来她的教学业绩远胜于林。在她还是助理教官的时候,林已经身为教官了,而现在伊瑞娜升格为教官,林却面临降格的危机。

  年轻人的笑声追随着伊瑞娜,她很喜欢在间歇的时候讲几个笑话。

  “所以如果你是一名战士,一场战斗的一个单位,那么没有什么比按照指令完成你的任务更加重要的了。不要怀疑你的指挥官,也不要为了看似更大的战果而放弃你的目标,一个小小的错误会被无限地放大,最后导致你输掉整个战斗。”伊瑞娜挥着漂亮的手指,“听过一首苏格兰民谣么?”

  她朗诵起来,声音清澈:

  坏了一只蹄铁,折了一匹战马;

  折了一匹战马,伤了一位骑士;

  伤了一位骑士,输了一场战斗;

  输了一场战斗,亡了一个帝国。

  学生们再次笑了起来,这种笑场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多数时候只是在表示他们在听伊瑞娜的讲课而且乐于被看做孩子来管教。伊瑞娜的课在学院的公选课上始终是最热门的,无论她教什么,包括这门基础到极点的讲座课。

  “所以,服从命令,任何一个军事学院都会教的东西,L.M.A.也一样重复。”伊瑞娜也笑,“但是这样就必须引出我们的主题:蝴蝶效应,谁熟悉这个名字?”

  一个德国裔的学生直接回答了:“美国气象学家洛伦兹的理论,一只蝴蝶在亚马逊丛林中扇动翅膀,或许会导致得克萨斯的平原上掀起风暴,混沌理论的核心之一。”

  “那么什么是混沌理论?”伊瑞娜跳上了讲台坐在那里,她漂亮的膝盖从靴子和裙子的空隙中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