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打开钥匙链上的微型手电,照向屋顶。

  光亮只有短短的半秒钟,混乱的会场中无人注意到。

  但是林看见了,那柄割断了输电线路的掷刀就扎在屋顶上,经过了那么些年,依旧锋利如初。

  EIGHT

  凌晨一点。

  巴彦高勒酒店的会议室里,那日松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放松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里,“猎犬狐通过混乱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巴特尔无法回答,挥手让他的部下们离开。

  酒会以一个很不体面的方式结束了,高加索保密局在这一次的事件中没有取得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整个场面混乱到了极点,保密局无法限制人们离开,因为其中包括了高加索的高层官员还有各国大使馆以及通讯社的成员。

  “议长先生在哪里?”那日松按着太阳穴,深深吸气以使自己镇定下来。

  “已经乘车离开了。”

  “没有留下任何话?”

  “没有。”巴特尔摇了摇头,“他只对我说,狐狸的嗅觉很灵敏,他能够嗅出危险的风。”

  “见鬼!”那日松一拳砸在桌面上,“没有什么风比L.M.A.的风更加危险的了,他们从来不会进行没有把握的工作,尤其是在政治上。他们既然选择了保护彭·鲍尔吉,就不准备空着手回去!”

  “这里毕竟是高加索的国土,他们的人数还是有限。”巴特尔说。

  那日松摇头,“但是风险巨大。如果彭·鲍尔吉重新掌握权力,我们会被作为政治犯,永远关在监狱里,直到留着口水变成痴呆,然后死去!”

  巴特尔只能沉默,他并不是政客,而是国家保密局的负责人之一,只是一个军人。尽管他明白自己已经陷入这场政治漩涡里,但是以他的身份,远不足以对局势发表评论。

  “杀了鲍尔吉。”那日松双手按着桌子低低地喘息,“杀了他,只要他还存在,我们始终没有办法消灭他的影响力。”

  巴特尔摇了摇头,“如果处理不当,我们的声誉就全完了,我们还是难以逃脱政治犯的下场。”

  “是的,在全民公选结束之前,他还是高加索政府名义上的最高领袖。我们可以把他送上军事法庭,但是不能杀死他。”那日松疲惫地坐回沙发里,按揉着跳动不安的太阳穴。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外面是罕见的暴风雨。没有关好的窗户漏了雨点进来,巴特尔过去关窗,他思考着要更换这里的服务人员,因为他们甚至不知道应该时刻保持窗户紧闭。这些窗户都是防弹玻璃的,意义远大于阻挡风雨和寒冷。

  “巴特尔,听说鲍尔吉掌握姆茨赫塔的时候,你和他的配合也很好?”那日松忽然在他背后发问。

  “是的,鲍尔吉也是一个军人,对于情报系统和秘密活动很擅长,从能力上说他是罕见的指挥官,毕竟曾是L.M.A.的高层。”巴特尔非常坦白。

  “那为什么决定要为我们工作呢?”

  “我记得我曾经在私下的场合向您说起过。”巴特尔转过身。

  “我想再听一次,如果可以的话。”那日松缓缓点上一支烟。

  巴特尔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我是一个从士兵出身的军官,为了保护这个国家,我和我的队友们为了高加索保密局做过各种各样可怕的事。可是我们却被愚蠢的上司当做棋子一样摆布,我们的死活也没有任何人真正在意。我最初的队友们如今只剩下我,我并不觉得这是我的能力超群,一切只是运气。换而言之,这些年那些死去的队友,用自己的命把我推到了现在的位置。可我们是从事保密工作的人,就像多年以前的克格勃,我们永远都难以获得浮上水面的机会。我们就像是古代国王豢养的杀手,他叫我们出现,我们就要出现,他命令我们消失,我们就必须消失。即使彭·鲍尔吉在任的时候,也一样。我不甘于这样的处境,而那日松先生,您向我许诺过国防部次长的职位和参议院的资格。”

  “要挑战自己的命运?”那日松低声说,“每个人都要挑战自己的命运。”

  “未必是所有人,”巴特尔斟酌着词句,“有些人愿意听从,因为他们怕死。”

  那日松不再说话,大口抽着烟站在那里。

  “我们必须做出抉择。”抽完了那支烟,他说。

  那日松坐在那张华贵的老式靠背沙发上,面对着窗外瓢泼的大雨。

  屋里没有开灯,也没有其他任何人。

  这是巴勒高彦酒店最豪华的套房,卧室一律是欧洲中古式样的木家具,陈旧却典雅,每一处包金和镶嵌都出自高级工匠的手。这也是那日松最喜欢的房间,他没有结婚,也没有父母和孩子,一个人住。他有一套很大的房子,但是他不喜欢那里,始终都是流转在各个宾馆的套间里。有的时候他会带着不同的女伴,更多时候只是一个人。

  闪电横过天空,那日松忽然看清了黑暗里坐在他不远处的人,他惊得几乎要站起来,双腿却没有力气。

  “你好,那日松议员。”

  有人打开了灯,一身黑色西装的年轻人正坐在那日松旁边的另一张沙发上,嘴角有一丝礼貌的微笑。他双手交叠起来压在膝盖上,手中握着一柄打开保险的柯尔特。

  伊瑞娜从灯的开关那边走了过来,来到酒柜边,“要苹果马爹利么?”

  “我只要苹果汁,马爹利加冰给那日松议员,他需要安静一下。”林说。

  那日松没有拒绝,接过整杯的马爹利,略略品了一口,而后整杯灌了下去。

  “我以前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胆大,但是面对枪口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颤抖,看来人人都是怕死的,”那日松的脸色略微恢复了正常,“听说您从不打空枪,猎犬狐。”

  “我不是为了杀人而来。”林说。

  伊瑞娜又给了那日松一杯马爹利。

  “谢谢。”那日松用手暖着杯子。

  连续几杯烈酒,那日松有了醉意,“不要希望胁持我以改变高加索的政局,你们可以选择杀了我,也可以放了我,作为交换条件,我能保证你们平安地离开这里。”

  “我知道您是最倡导杀死鲍尔吉的人,为什么?”林提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L.M.A.有,鲍尔吉有,我也有,我只是为了我的立场。”那日松居然还能撑着笑起来,他并不长于酒量,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林点了点头。

  “你们要我用什么代价来交换我的命?”那日松摇晃着杯子,“只要我能够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