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岑芙被他拽着, 一路上想着怎么才能摆脱许砚谈不坐他的车,就这样慢吞吞走到停车场门口。

  下一秒, 根本没有任何前兆地,许砚谈抄起她一条胳膊勾在自己脖颈, 单手搂起她的腿弯把人抱了起来。

  简单地连气都不带沉的。

  岑芙浅醺, 胆子也被酒精泡得肿大了起来, 双脚离地时失声叫出来:“啊!”

  她本来就晕,这下彻底勾着他脖颈不敢动,不过双腿一直在不安分地晃动挣扎:“许砚谈!你干什么。”

  “就你这速度, 走到车那儿得周一早上了。”许砚谈毫不留情地损她, 搂着她腿弯的手更用力。

  用力中指腹去感受着久违的触感。

  他好久都没抱她了。

  岑芙扯着他的衣领子控诉,以为自己很严肃, 实际上酡红的脸透着羞愤, 提高了声调:“放我下来, 你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你这是耍流氓。”

  “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耍流氓。”许砚谈一脸坦荡,甚至还俯身用力,把人稍稍颠起来吓她。

  他偏眼对着她的双眸,挑眉不服:“报警吧,让警察把我拷走。”

  岑芙伸出食指,指着他的脸气得说不出话。

  “许砚谈,我们五年前就分了。”

  “嗯,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现在这样合适吗?”

  “我在追你。”

  “你追我?那你把定金和租金都退给我看看诚意。”

  “不退,没得商量。”

  “许砚谈…你脑子有毛病…”

  “骂我也不退。”

  “……”

  “我说了,”许砚谈抱着她走到车边上,替她打开车门之前,与她近在咫尺地对视。

  他又靠近她的脸庞,嗅着她肌肤散发出来的淡淡酒香,用自己的鼻尖去蹭她的鼻头,亲昵中磨人欲|望,他笑了。

  “我只对自己女朋友慷慨。”

  许砚谈挑眉。

  “你还不是呢。”

  崇京秋季的夜风是爽朗的,一阵飘过来,带着绿叶的土腥味,掀起她鬓角的发梢。

  也带着他的灼灼目光,撬动了她的心弦。

  岑芙扇动着如蝶翅般的眼睫,颤抖着动摇的情绪。

  她纵容自己的骄矜脾气,压低眉头不禁道:“许砚谈,幼不幼稚。”

  许砚谈把她放到地上站好,半边肩膀靠着车门,掌心护着车门尖锐的边角,在夜幕中亮着眼眸,浅笑。

  “请吧,岑导。”

  ……

  黑色大G经过主人的再次修整后一如五年前那般崭新气派,副驾驶载着五年前的旧人行驶在这座熟悉的城市里。

  崇京的秋天是个扭曲又和谐的季节。

  白昼时模仿着暑夏的灼热,夜幕时,又开始偷取凛冬的清冽。

  让人捉摸不透,让人罹患风寒。

  让人在半袖和厚卫衣中难以抉择。

  许砚谈给副驾驶降低了些倾斜的角度,让昏昏沉沉要入睡的岑芙更舒服的位置。

  时隔五年,这辆车的副驾驶再次拥有了女主人。

  驾驶途中,许砚谈频繁地望向身侧。

  心里丝丝绒绒的,说不出的躁动和舒坦。

  弄得他只能狼狈的将唇角的弧度藏在车厢的昏暗中。

  岑芙眯了一会儿又醒了,听见交通广播里主持人们在聊最近比较热门的电视剧,就又提到了岑颂宜的那部电视剧。

  她有些怀疑是不是电台有目的性的宣传。

  思维跳跃,她就又想到了岑颂宜和何芳华。

  安静的车厢里,忽然响起岑芙有些疲惫发哑又柔软的嗓音。

  “你上次说…之后才告何芳华,因为没有直接证据。”

  许砚谈转向方向盘的时候,借着看右侧后视镜的动作瞥她一眼,也没打算隐瞒,“嗯,那东西是岑颂宜给我的。”

  岑芙一愣,没有想到两人在她走后竟然还有交集。

  “那天,她主动找上我。”许砚谈望着前方有些拥堵的路况,带着她步入回忆。

  岑芙走后一周左右,岑颂宜再次拨通了他的电话,把他约出来。

  如果不是她说:“我能帮你把何芳华送进监狱。”

  许砚谈估计都还不会理会。

  也是那次,许砚谈才看清了岑颂宜真实面目。

  这对母女之间,他人一直以为岑颂宜是何芳华手里的傀儡,是挣钱工具。

  实际上,岑颂宜才是青出于蓝,她比何芳华更狠,更自私,也更无情。

  两人约在咖啡店。

  岑颂宜给他点的咖啡许砚谈没有动,让她直达主题。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这里面,有我偷偷录的音频,何芳华跟我说当年真相时的全部过程都在里面了,从策划到后续,清清楚楚。”

  许砚谈听完也没有动,甚至看不出几分兴趣,他缓慢抬起下颌,看透岑颂宜:“说吧,你想要什么。”

  岑颂宜神色瞬间僵硬,而后恢复自然,笑了一声。

  她看着许砚谈,明确道出自己的目的:“我希望何芳华能在里面多待几年,最好出来以后,这个行业没人再敢聘用她。”

  如果说岑芙是被何芳华抛弃的,厌弃的,视如累赘的。

  那岑颂宜就是被何芳华捏在手心里几乎喘不上气的傀儡,她没有一刻不想脱离何芳华的掌控。

  她需要更专业的团队,而不是何芳华这么一个半路出家,狗屁不懂还垄断一切的霸道经纪人。

  喜欢的人已经得不到了,那她就要得到更多,更多她想要的。

  她要成为最火的年轻女演员。

  ……

  “你答应她了?”岑芙听完,问。

  “嗯,然后我就这么拿到了最后一个需要的证据。”许砚谈说完,补了一句:“之后我跟她就没见过了,联系方式删的干净。”

  岑芙听到他后补充的这句,突然笑了一下。

  然后,她坐起来,望着窗外的夜景,叹了口气。

  活该啊,何芳华。

  算计来算计去,良心,人性全都扔了,结果竟然败在了自己最信任,最爱的大女儿手里。

  这些光是听着就觉得解恨。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不知道,但是今年出狱以后应该会被岑颂宜控制在什么地方,不会让她出来见人的。”

  这样的人,让她活着才是最痛苦的吧。

  出来以后,演艺行业没有人聘用她,手里也没了任何产业金钱,没了东山再起做生意的本钱,已经年迈的岁数,想干什么也来不及了。

  “活该……”

  许砚谈听到她略带哭腔的话,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一僵。

  岑芙窝在副驾驶里,抬手用手背挡住自己的眼皮,掩盖流泪的眼角。

  一边笑着,一边流泪:“真他妈的活该……”

  许砚谈知道,她想到岑康发了。

  她在为自己的爸爸解恨。

  许砚谈从一旁收纳盒里拿出一包纸巾,放到她怀里,继续开车。

  什么都不说。

  岑芙抽出一张纸,把眼泪擦干净,恢复冷静。

  她仰靠着,有些疲惫。

  “可惜了,她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如今风光。”

  说的是岑颂宜。

  与病重的父亲同甘共苦的岑芙摸爬滚打才能满足温饱,而抛弃父亲的岑颂宜却享受着鲜花掌声,盆满钵满。

  应该遭报应的人活得滋润,这是谁都不想看见的事。

  许砚谈瞥了她一眼,酝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等等看。”

  岑芙有些怔愣,望向他坐在昏暗车厢里,线条刚毅的下颌和侧脸。

  “什么…”

  许砚谈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她。

  “她不会逍遥太久。”

  *

  车子稳稳停进小区里户外的专属停车位里。

  岑芙打开车门,蹦了一下才下了车,他这车什么都好,就是太高了。

  晚风稍稍吹散了她的醉意,一天忙得头都转不过来,明明应该很疲惫的身体,却在此刻忽然轻松。

  可能是因为他那自动加热的副驾驶椅背,可能是因为椅背倾斜的角度刚好舒服。

  可能是因为今夜猝不及防的拥抱,也可能是因为得知恶人如今狼狈的消息。

  岑芙合上眼,抬起双臂,感受着这股风,抚摸自己的眼皮,略过自己的指间。

  再睁开眼,看见许砚谈一直靠在车门边注视她。

  周遭唯一的光亮就是远处的路灯,还有上空高挂的月光。

  许砚谈倚靠着车门,看着她这闭眼感受晚风的奇怪举动却没有作出任何疑惑,就那么陪着她。

  陪着她干奇怪的事。

  “有个提议。”风也稍许打乱他的头发,却撼不动他眼底的深邃,许砚谈语气随意:“回头跟我一块上班呗,顺路的事儿。”

  每天跟着他的车去检察院?这不是把八卦送到同事们嘴里去品吗?

  岑芙背好包,自顾自往前散着步的走,声音柔柔散漫,扯起长音:“驳——回——”

  许砚谈盯着她往单元楼前走的摇摇晃晃的背影,扯了扯唇线,拿她没什么办法。

  也为自己这么死乞白赖上赶着一次次贴冷屁股的行为,感到荒唐。

  不过,他乐在其中。

  许砚谈抬腿去追她,跟她一块回去。

  就在他刚走出几步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

  他拿出手机一看,收到了新的邮件。

  点开,看到邮件内容的瞬间,许砚谈的脸瞬间冷了下去。

  邮件里投了好多张照片,角度全是偷拍。

  而照片的主人公。

  是岑芙。

  赫然的警告邮件。

  第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的软肋,被对方抓住了。

第65章 Butterfly

  Butterfly:65.

  许砚谈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自从那件事后, 他做好了随时面对意外的准备,所以每夜都睡得坦荡无畏。

  可当他看见那封威胁邮件后,许砚谈向来处变不惊的心态有了波动。

  ……

  敦煌虚空之地, 月牙湾沉淀着砂砾世界唯一的澄澈。

  秋风席卷, 细沙漫天,扎进了圆月的眸中,在黛蓝的夜空中, 挤出了哀伤又慈悲的眼泪。

  干燥又冷酷的荒漠,因为这一滴泪。

  留下小片潮湿的痕迹,渗透深处。

  他又梦见了那天。

  电话里同事颤抖的声线,骤然脱落在地摔碎的盘子。

  破碎的声音, 穿透了他的耳膜。

  苍白的医院走廊,医生摘下的口罩。

  哭嚎的声音, 还有自己大脑的那种麻木。

  一切都像是单曲循环般一遍又一遍,一幕又一幕地在许砚谈的心屏上践踏。

  男人躺在太平间, 脸色嘴唇都已经翻了白,那颗长着须须的黑痣还挂在脸上, 昨天才又被人调侃过。

  那句“检察官是社会最后的良心”, 仿佛还在耳畔。

  许砚谈记得, 记得自己双膝跪在地上时的那股痛感。

  再怎么用力,都无法焐热他的手。

  医院地板上还未擦去的血迹,猩红了他的眼, 刺发了他执拗疯狂的骨性。

  周围的亲属同事都在哭, 可是许砚谈握着他的手,只觉得听到一直有人在笑。

  得意的, 阴凉的笑声。

  他恨不得握起刀刃, 抄起棍棒, 甚至举起拳头。

  可是下一秒,他又被一个又一个人扑过来压住,他无能咆哮着,却怎么也碰不到罪魁祸首的身体。

  他双手十指抠地发力,弄得甲缝都在流血,血迹随着手指在地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许砚谈暴起青筋,挣脱一切,举起拳头挥向面前无脸人的时候。

  岑芙惊恐的脸忽然出现在眼前,她纤细白皙的脖子上,架着闪光的刀。

  她吓得浑身颤抖,对他摇着头。

  “许砚谈……”

  “我怕……”

  许砚谈倏地睁开双眼,从床上惊坐起来。

  灰色的被子被他一掀在旁,隔着衣服,精壮的胸脯剧烈起伏着。

  卧室的寂静被他凌乱的呼吸打破,许砚谈抬手一抹额头冒出的汗,从枕头底下捞出手机,翻找通讯录播出岑芙的电话。

  深夜,电话嘟嘟等待接听的声音格外清晰,电话刚响了两秒。

  许砚谈却挂断了电话。

  手臂脱力,手机被他随便扔在了床上。

  这样的回忆梦,许砚谈这一年来不是第一次做。

  可是每次当他深陷梦魇的时候,最终,都是岑芙叫醒他。

  有时候是她一闪而过的笑容,有时候是她抚摸他脸庞的手,有时候是她绵软的嗓音。

  即便都是记忆里的碎片,却依旧能对他产生精准的药效。

  可是这一次,岑芙在哭。

  他乱了分寸。

  许砚谈单臂撑着腿,拇指和食指捏着扶额沉默。

  他合着眼,忽然厌恶家里的安静。

  越安静,他的思维转动的就越快。

  头脑运作的越快,各种有概率发生的预知场景就在脑海里构建,令他徒增焦虑。

  【许砚谈,别怕。】

  五年前,在医院走廊,她握着他的手蹲在他面前。

  那般单薄又可靠的眼神,那么细弱的声线。

  撑了他这么多年。

  许砚谈抬手,摸着自己锁骨间挂着的蝴蝶项链。

  女士纤细的项链在他身上,莫名给他的精壮的男性荷尔蒙添了一抹细腻的性|感,璀璨的钻石蝴蝶迎着月光在他锁骨间停歇,留恋着他的温热。

  指腹抚摸着蝴蝶项链,许砚谈垂着视线。

  在回忆里翻找她的声线,幻想着,岑芙窝在他的颈边,一遍又一遍地安慰。

  ‘别怕’

  *

  周一,岑芙照旧跟着在检察院忙,她一早上也没见到许砚谈。

  本来还想问问他干什么那天半夜给她打了电话又挂断。

  她睡觉的时候一向开着静音,第二天早起看见未接来电时有些懵。

  而那天团建一闹,大家私下全都在聊许砚谈和岑芙不为人知的八卦。

  结果她一到,许砚谈这个当事人却没来上班,大家只能把原本放在两个人身上的目光和注意力全都扎在岑芙身上,那股大伙明明想拉着她八卦却又不知该怎提起的眼神。

  快把岑芙折磨死了,她也是无语又无奈。

  现在这样,怕也是许砚谈理想的状态。

  不管怎么样,暗示所有人一件事,她和许砚谈有匪浅的关系。

  但具体不清,勾着大家越来越旺盛的求知欲。

  这个人不管干什么,多大岁数,“坏”骨子还真是始终如一。

  中午岑芙跟着几个关系不错的检察官去院里食堂,检察院的食堂尤为的丰盛,每日午餐是以自助的形式呈现,各个菜系都有。

  节目组的几个伙伴恨不得一日三餐都在院里吃,胖了不少。

  她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听旁边的同事们聊天。

  这时候过来一个关系好的检察官,手里拿着一份牛皮纸袋的文件过来吃饭,他拍拍正在吃饭的检察官同事,问:“哎,许检呢,有东西给他。”

  检察官小哥咽下一口饭,说:“今儿上午都没来,你不急就等下午。”

  岑芙举着筷子夹饭的动作有些许的迟疑。

  另外那小哥看了看手里的文件,揶揄:“翘班啊怎么。”

  他刚说完,吃饭这个检察官向他招招手,文件小哥低头,听着吃饭小哥在他耳边悄悄低语:“你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明显是几位节目组伙伴不能听的话题。

  文件小哥听完,眼神变了变,不再开玩笑:“哦,这么回事……那行吧,我下午再找他。”

  说完,他拿着文件找其他地方吃饭去了。

  岑芙抬眼,扫了一眼他们,心中考量。

  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

  几个小时前,清晨。

  温煦的阳关穿过水雾,撒在静谧沉睡之地。

  崇京第二公墓,黑色大G停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显得孤零零又傲然。

  许砚谈手里捧着菊花,另一手拎着一盒上好的五粮液,一步步走上公墓的石阶。

  除去清明这样的节日,平时进出公墓的人很少。

  公墓本就在城市偏远的地方,四周围绕山林,这样初秋的日子,早上能冷得人打寒噤。

  墓碑上镶嵌着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微笑着,身上还穿着检察制服,金黄色的检徽失去了所有色彩。

  他脸型偏瘦,眼睛细长,右脸上有颗黑痣,比较大,还长着一条须。

  就是这样一个因为长相,一直被同事们笑称贼眉鼠眼的耗子警官,看上去好像小心眼,精于算计的人。

  却干了一辈子“蠢事”。

  许砚谈单膝跪着蹲下,用湿纸巾把路真义的墓碑,墓台全都擦拭干净,替他斟上一杯好酒。

  他垂着视线,语气淡然仿佛就是在跟人说话似的,还有些散漫:“老路,这酒好好品啊,从我爷留下的酒窖给你偷的,敢浪费跟你没完。”

  五粮液一开瓶,醇香厚重的味道就从玻璃瓶里冒出来,融到空气里。

  许砚谈把满满的白酒杯,放在黄白菊花的旁边,正对着他的照片。

  “最近案子多,你要听说我请假过来看你,估计又得骂我。”许砚谈说着,自顾自嗤笑一声。

  他正说着话,背后传出来一道声音。

  “砚谈在这儿呢。”

  许砚谈回头,瞧见自己师母也拿着差不多的东西,捧花和保温桶。

  他起身去迎:“师母。”

  “哎。”师母汪兰答应,把花给他,两人重新走到路真义的墓前。

  汪兰蹲下,把保温桶里给丈夫做的,他生前最爱吃的几样菜一样样摆放,还唠叨着:“检察院事儿那么多,你还跑过来瞧他,大周一的。”

  “没事儿。”许砚谈把花摆在另一端,和自己送来的那束对称,摆弄着说:“本来张瓦他们要跟着一块来,我没让。”

  “回头,叫他们上家吃饭。”汪兰嘱咐他。

  许砚谈往后看,问:“继慈呢。”

  问的是路真义的女儿路继慈,正上大二。

  汪兰说:“走了,回学校了,她课太多我没让她回来。”

  两人把祭品都摆好,站在墓前说话。

  太阳又升起几度,菊花细密的花瓣也得到些许的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