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前行,他们的步履越见缓慢,山势也越发险峻,要知南峰亦名落雁,高出华山群峰之上,平日人迹罕至,本已十分荒凉,在这寂寞的深夜里,全山更弥漫着一种难以描摹的森寒之意,郭玉霞、龙飞,依偎得更紧,王素素却隔开石沉更远!

  柔弱的她,此刻又何尝不要一双强健而有力的臂膀的扶持与保护,但她却只是将这份需要深深地隐藏在心底,除了“他”,她心里再也不愿接受任何一个人的情感,于是她头垂得更低,脚下是灰黯的山石泥土。泪流满面,她不敢伸手去抹擦一下,因为她不愿让她身后的石沉发觉她心中的哀痛,于是泪珠便无助地落到地上!

  突地!她霍然停下脚步,一声惊呼,龙飞、郭玉霞闪电般转过身来,石沉一掠而前,低喝一声:“什么事?”夜色之中,只见王素素一双惊愕、清澈、充满了泪珠的眼睛,正惊愕地望着地上!

  地是灰黯的,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她惊异的地方!

  郭玉霞、龙飞、石沉,一齐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山地上,竟赫然印着一只入石几达三寸的足印!于是,又是三声惊呼!

  这片山石地面,本是异常坚硬而完整的,武功平凡的人,即使用一柄百炼精钢制成的利刃,也难在上面凿成这么深的脚印,而此人却只是在上面随意一踏,便已留下如此深邃的痕迹!

  足迹并不端正,而是斜斜偏左,足尖便恰巧指向左边的一条岔道!

  王素素目光凝注,惊愕半晌,期艾着道:“这……这足迹……像不像是师傅……他老人家的……”

  龙飞、郭玉霞、石沉、王素素,一齐交换了个目光,这种目光的含义,的确是不可形容的,它是怀疑和相信,惊讶和兴奋,这四种极端不同、绝对矛盾的情感的混合!

  然后,郭玉霞失望地叹息了一声,道:“这不是师傅的!”语声虽轻微,但语气却是肯定的!她不等别人开口,便又接着道:“这脚印看来虽是师傅的……”

  王素素忍不住轻轻接口道:“不但大小一样,就连鞋子的形式也是一样的!”

  石沉道:“此刻武林中人,穿这种厚底官靴的人,已经不太多了!”

  要知武林中人,行走江湖,总以轻快方便为要,自然不要穿着这种笨重的官靴!尤其不要穿着行走在这种险峻的山地上!

  郭玉霞轻轻点了点头,道:“当今江湖上,除了师傅他老人家外,的确很少有人会常日穿着这种笨重的厚底官靴了!”她语气微微一顿,王素素又白接口道:“当今江湖上,除了师傅外,只怕也很少有人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龙飞道:“是极,是极,他老人家在此地留下一个脚印,必定就是在指示他老人家的去向!”

  王素素道:“在我想来,亦是如此!”

  石沉道:“是极,是……”

  郭玉霞突地冷笑一声,道:“是极,是极,可是你们都忘了一件事了!”

  石沉诧声道:“什么事?”

  郭玉霞道:“这脚印虽和师傅相似,而且以此脚印的深度看来,似乎也只有师傅有此功力,可是这脚印却绝不是师傅留下的,因为……”她故意放缓了语声,然后一字一字地接着说道:“师傅他老人家,此刻已经没有如此深厚的功力了!”

  龙飞、石沉、王素素一齐愕了一愕,然后一齐恍然脱口道:“对了!”

  龙飞抚额道:“师傅他老人家已自己将功力削弱了七成,他老人家此刻的功力,不过和我相等,怎能在这种山石地上,留下如此深邃的足印呢!”他日光赞佩地望向郭玉霞,喃喃着道:“这事我们都知道,可是,为什么此刻只有你一个人想得起来呢?”

  郭玉霞柔声一笑,道:“你们又累、又饿、心情又紧张,无论是谁,在这种情况下,都常常会将许多事忘记的!”

  垂首而立的王素素,突又抬起头来,轻轻道:“这脚印如果不是他老人家的,却又是谁的呢?”她秋波在郭玉霞、龙—飞、石沉面上扫了一跟,接口又道:“你们想不想得出,当今江湖上,除了师傅他老人家外,还有谁会深夜穿着厚底官靴在这险绝天下的华山落雁峰后行走?还有谁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自从昔年黄山一会,使天下武林精英同归于尽后,武林之中的确从未闻说有人与“丹凤神龙”一般功力,是以王素素这句话,的确问到了龙—飞、石沉、郭玉霞三人的心底!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山风吹起几粒砂石,落入那深达三寸的神秘足印中去,龙飞皱眉道:“莫非武林之中,新近又出了个武功绝顶的高手!”

  石沉道:“莫非是师傅在……”他语声突地沉吟起来,似乎话中有着难言之处,是以说不下去!

  龙飞伸一捋虬须,沉声道:“在什么?”

  石沉长叹一声,缓缓摇了摇头,龙飞浓眉微轩,满面现出焦急之容,连连道:“你话说到一半,怎地就不说了!”

  郭玉霞微微一笑,王素素道:“他不愿说,就让他一个人闷在心里好了,”垂下头去,又自望着地上的足印,呆呆地出起神来!

  石沉侧目瞧了她两眼,期艾着道:“我怎会不愿说呢!”

  郭玉霞“噗哧”一笑,道:“那么,你就快些说出来呀!”

  石沉干咳两声,道:“我只怕……那脚印……”又白干咳两声,王素素柳眉轻颦,抬起头来,石沉咳声立止,道:“我只怕这脚印是师傅临……临……”

  郭玉霞道:“你是不是怕这脚印是师傅他老人家与人动手,身受重伤,临死散功时最后留下的?”

  石沉垂首,缓缓道:“我只怕如此!”

  王素素口中惊唤一声,娇躯突地起了一阵颤抖,龙飞手捋虬须,双目圆睁,口中喃喃道:“临死散功时……临死散功时……”突地大喝一声:“师傅,你……你老人家难道真的死了么?”手掌一紧,一把乌黑的胡须,随手而落!

  要知凡是内功已有根基之人,临死之前,拼尽全力,发出的一招,必定是他毕生功力所聚,而内功深湛之人,临死散功时,或由指掌,或由拳足留下的痕迹,更是非同小可!昔日有些武林高人隐于古洞荒刹,临死前每每会以金刚指力一类的功夫在洞壁上留下遗言,于是这些人留下的指力遗言,总要比他平日的功力深上三分,后人凭吊时自也会加深三分敬重之心,也就是这同一道理!

  龙飞自幼从名师,自然深明其理,此时悲愤交集,热泪已将夺眶而出!

  石沉目光一扫,嗫嚅着道:“我的话不过是胡乱说的,大哥你……”

  郭玉霞轻轻一笑,道:“不错,你的话的确是胡乱说的!”

  石沉双目一张,道:“不过……”

  郭玉霞道:“不过什么,难道你的话真有什么根据?”

  龙飞伸手一抹泪痕,诧声道:“他的话难道没有根据么?”

  王素素抬起模糊的泪眼,郭玉霞缓缓道:“这脚印若真的是师傅他老人家临死散功时所留,那么这四周为什么没有动手的迹象!”

  石沉、龙飞、王素素齐地呆了一呆,却听郭玉霞又道:“还有,师傅留下的那些遗言,又岂是在此地能够写得出的!”

  龙飞愕了半晌,浓眉一扬,大声道:“正是正是,他老人家散功之后,又岂能写得出那些话来!”

  王素素幽幽一叹,道:“那么,这脚印到底是谁留下的呢?大嫂,你能告诉我么?”

  郭玉霞道:“我不过就事论事,来推测而已,并不是故意反对你的见解!”

  王素素惶声道:“大嫂,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呀……”眼睛眨了两眨:“难道我说的话里有这个意思么?”眼帘一合,几乎又要流下泪来。

  郭玉霞秋波凝注,瞧了她两眼,展颜一笑,道:“既然没有这个意思,那么就算我错怪了你!”她温柔地一抚王素素的肩头,以无比温柔的声音又说了句:“小妹妹,对不起,大嫂向你赔礼好不好!”

  王素素道:“大嫂……”她哽咽着顿住话声,转身扑到郭玉霞怀里。

  郭玉霞轻轻一叹,一手扶着她肩头,一手抚着她秀发,道:“小妹妹,你心里有什么话,尽管在大嫂面前说出来。”

  王素素缓缓抬起头来,缓缓道:“大嫂,我想……”突地改口道:“我年纪小,不懂事,说错了话,大嫂你千万不要怪我!”

  郭玉霞了解地一笑,附在她耳边,轻轻道:“你又想起了平弟弟,是么?”

  王素素呆了一呆,终于无言地垂下头去!

  郭玉霞微笑着注视着她,突地昂首朗声道:“这脚印到底是谁留下的,此刻谁也不知道,但留下这足印的人,必定与师傅他老人家有关……”

  龙飞道:“何以见得?”

  郭玉霞白了他一眼,自顾接口道:“而且必定暗示着一件秘密!”

  龙飞干咳了两声,讷讷道:“为什么你说留下这脚印的人,必定与师傅有关呢?这个……我………我实在想不明白!”

  郭玉霞轻轻摇了摇头,学着他的语声,道:“为什么你说留下这脚印的人必定与师傅有关呢!”她轻叹了一声,方又接道:“因为若非冲着‘丹凤神龙’,又怎会有如此武林高手,在这深山之中,跑到如此荒凉的华山后山来!”

  龙飞浓眉一皱,俯首沉吟半晌,又自讷讷地说道:“这个……这个也未必一定!”

  郭玉霞道:“当然未必一定,天下就没有绝对一定的事,但这脚印总不会是那人无故留下的!”她语气中微有不快之意。

  龙飞连忙接口道:“当然,当然,这脚印必定暗示着一件秘密!”

  王素素垂首莞尔一笑,郭玉霞又白了他一眼,终于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龙飞浓眉扬处,精神一振,大声道:“这脚印既然暗示着一件秘密,我们不如就等在这里,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得意地挺了挺自己的胸膛,眼角望向郭玉霞道:“你说这个法子使得使不得?”

  他虽然生相甚是魁伟,其实却生于南方,正是南人北相,此刻得意之下,竟不自觉地说出了乡音,郭玉霞忍着笑,又自学着他的口音道:“使得,使得,我们就等在这里好了,再过一会,这脚印中就会将秘密显露出来的!”

  龙飞微一皱眉,期艾着道:“这脚印难道自行会将秘密显出么?这个……这个我又想不通是为着什么原因了!”

  郭玉霞板住面孔,一本正经地说道:“这脚印看似乎平,其实却灵异已极,等一会……”说到这里,她面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直肠直性的龙飞,却仍然不懂,截口道:“这样一个脚印,怎会有灵异之处,这种事我是从来不相信的!”

  素素头垂得更低,因为她已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连素性不苟言笑的石沉,面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郭玉霞微笑着道:“这脚印既然没有灵异之处,那么我们又何必等在这里呢?”

  龙飞愕了半晌,道:“原来……原来你方才的话,是故意骗骗我的!”他目光呆滞,凝注着左方,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比我聪明,我也一向都承认的,那么……”他面上神色一阵黯然:“你又何苦要这样捉弄我呢?”

  郭玉霞神色一变,便又笑道:“我哪里会捉弄你,你怎么多起心来了,我……我不过是觉得此时此刻,大家的心情太过紧张,是以才说笑说笑,让大家轻松一下罢了!”

  龙飞浓眉深皱,霍然抬起头来,目光闪灼,逼视着郭玉霞,这目光既是爱怜,又是怀恨,当真是爱恨纠缠,不能自己!郭玉霞目光转处轻伸玉手,将他悄悄拉到一旁,低语着道:“你心里还在怪我,既是我要说笑,也不该将你作为对象,是么?”

  龙飞默然半晌,竟又长叹着垂下头去!

  郭玉霞柔声一笑,又自低语道:“但是,我若不如此,又能如何?你总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想世上的事,只有你能谅解我,原谅我,哪知……”她笑容渐渐消逝,语气渐渐哽咽,似乎心中满是委屈。

  龙飞抬起头来,伸出宽大的手掌,紧紧握起她的纤手!此刻他面上埋怨

  怀恨之色,俱已消失无影,反而在歉然的低声道:“我……我怪错了你,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石沉远远旁观,心中不觉暗暗好笑,暗自忖道:“大嫂当真是聪明得很,但大哥……”他忍不住暗叹一声:“大哥的确太老实了!”口中于咳一声,道:“大嫂说的是,我们留在这里也无用处,但是我们却该怎么办呢?”

  王素素目光一亮,道:“我们……不如回去吧!”她一字一字费了许多力气,才将这句话说完。

  郭玉霞“噗哧”一笑,她那柔美而细长的纤纤玉指,在龙飞宽大而粗劣的掌心上轻轻搔动了两下,然后笑道:“四妹心里怎地那么急着回去,难道……”又自一笑,倏然住口。

  王素素面颊一红,垂下头去,龙飞宽慰地笑了两声,似乎想说什么,却听郭玉霞突地正色说道:“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回去,但是我们好不容易发现了这个有关师傅的线索,又怎能轻易放弃呢?”

  她语声一顿,目光扫过众人面上,缓缓说道:“这足印到底有着什么意思?含示着什么秘密,此刻我虽然还不知道,但我却可以断言一句,它脚尖所指的路,一定就是师傅的去向!”

  龙飞忍不住道:“但你……”

  郭玉霞轻轻摆了摆手,截口道:“你不要问我是什么原因?凭着什么理由而如此推测,我只不过是凭着我的灵感而已,也说不出是什么理由来!”她轻轻一笑,又道:“但我的灵感常常都是很准确的,你相信么?”

  石沉道:“那么我们就去试上一试!”

  龙飞道:“正该如此!”

  郭玉霞再次一笑,龙飞已迈开大步,向左边那条山道走去!

  华山山阴,本已甚是荒凉,这条山路,更是险峻难行,若不是他们都具有一身轻功,此刻哪里还能行走半步!

  王素素黛眉轻颦,柳腰欲折,步履之间,若不胜行,石沉抬头望了望天色,天上星光闪烁,他仍然沉声叹道:“若是有个火折子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