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吟雪道:“正是!”她目光不离任风萍,因为她虽然此刻仍无法探测任风萍的来意,但她对此人已的确不敢轻视,能对一只在顷刻之间便能致人死命的手掌视若无睹的,他的动作与言语,都是绝对令人无法轻视的。

  任风萍笑声已住,缓缓道:“我若是知道的太多,那么此刻西安城里,知道得太多的人,最少也有一千以上。”

  梅吟雪神色一变,截口道:“此话怎讲?”

  任风萍微一沉吟,缓步走到窗前,缓缓道:“梅姑娘驻颜有术,青春不改,世上本已再无一人能断定看似双十年华的梅姑娘便是昔年的‘孔雀妃子’,但是……想不到南宫兄剑下竟有游魂,而又偏偏去了‘飞环’韦七那里……”他语声微顿,突地戳指指向窗外星空下的夜色,大声道:“南宫兄,梅姑娘,你们可曾看到了西安城的上空,此刻已掀腾起一片森寒的剑气!逼人的杀气!”

  他语声未了,南宫平、梅吟雪心头已自一震,此刻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手指望去,窗外夜色,虽仍如昔,但两人心中,却似已泛起了一阵寒意。

  南宫平喃喃道:“剑底游魂……”

  梅吟雪沉声道:“难道……难道那叶留歌并未死了?”

  任风萍长叹一声,微微颔首,道:“他虽然身受重伤,却仍未死……”

  南宫平无言地怔了半晌,缓缓道:“他竟然没有死么!”语气之中,虽然惊诧,却又带着些欣慰。

  任风萍诧异地望他一眼,似乎觉得这少年的思想,的确有些异于常人之处。

  “叶留歌虽伤未死,吕天冥已下终南。”他目光一转,大声又道:“此刻‘飞环’韦七,已出动了西安城倾城之力,要来搜索两位,兄弟我虽然无力臂助,却也不忍坐视,是以特地赶来……南宫公子,弱不敌强,寡不敌众,何况兄台你的师兄、师嫂,亦对兄台也有所不谅,依我之见……”

  他语声微一沉吟,只见梅吟雪两道冰雪般的眼神,正在瞬也不瞬地凝注着他,南宫平却缓缓道:“兄台之意,可是劝在下暂且一避?”

  任风萍目光一转,还未答话,梅吟雪突地截口道:“错了!”她面上淡淡地闪过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

  任风萍道:“在下正是此意,姑娘怎说错了!”

  梅吟雪道:“我若是你,我就该劝他少惹这种是非,因为凡是沾上了冷血的梅吟雪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她嗤地冷笑一声:“你心里可是想要对他说这些话么?”

  她不等任风萍开口,便又转向南宫平道:“我若是你,我也会立刻走得远远的,甚至跑到那‘飞环’韦七的面前,告诉他你与梅吟雪这个人根本毫无关系……”

  她语声突地一顿,竟放肆地仰天狂笑了起来“梅吟雪呀,梅吟雪……”她狂笑着道:“你真是个既不幸、又愚笨的人,你明明知道武林中人,不会放过你,因为你不是‘侠义道’,因为你既可怜而又可恨的脾气……但是你也该骄傲而满足了,为了你一个孤单的女子,那些侠义道竟出动了倾城之力!”

  南宫平双唇紧闭,面色木然,任风萍眼神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望着这失常的绝色女子,只见她狂笑之声,戛然而顿,沉重地坐到椅上,眉梢眼角,忽然变得出奇地冷漠与坚毅,好像是她所有的情感,都已在那一阵狂笑中宣泄,而她的血液,亦似真地变成流水般冰冷。

  狂笑声后的刹那,永远是世间最沉寂、最冷酷的一瞬……

  任风萍双眉微皱,暗暗忖道:“这一双男女既不似情人,亦不似朋友,却不知是何关系?”转目瞧了南宫平一眼,沉吟着道:“事不宜迟,不知兄台有何打算?”

  南宫平微微一笑,道:“兄台之好意,在下心领……”

  任风萍道:“众寡悬殊,兄台不妨且自暂避锋锐。”

  “众寡悬殊……”南宫平沉声道:“但终南一派,素称名门,总不致于不待别人分辩解说,便以众凌寡的吧!”

  任风萍暗叹一声,忖道:“冷血妃子久已恶名在外,还有什么可以分辩解说之处……”口中却沉吟着道:“这个……”

  梅吟雪突地冷笑一声,道:“想不到你看来聪明,其实却这般愚笨,那般自命替天行道的角色,早已将我恨入骨髓,还会给我解说的机会么?”

  任风萍暗忖:“她倒是颇有自知之明……”目光一转,只见南宫平神色不变,不禁又暗中奇怪:“此人看来外和而内刚,却不知怎会对她如此忍受?”

  思忖之间,突听门外一声轻轻咳嗽,魏承恩已蹑步走了进来,见到房中突然多了一人,似乎觉得有些奇怪,但积年的世故与经验,却使得他面上的惊奇之色,一闪便过,只是垂首道:“小的本来不敢来打扰公子,但--”他面上露出一种谦卑的笑容,接着道:“小的一班伙计们,以及西安城里的一些商家,听得公子来了,都要前来谒见,并且在街头的‘天长楼’,设宴合请公子与这位姑娘,不知公子能否赏光?”

  南宫平微一沉吟,望了梅吟雪一眼,梅吟雪眉梢一扬,虽未说出话来,但言下之意,已是不言而喻,哪知南宫平却沉声道:“是否此刻便去?”

  魏承恩道:“如果公子方便的话……”

  南宫平道:“走!”

  魏承恩大喜道:“小的带路!”垂首退步,倒退着走了出去,神色间显已喜出望外,因为他的少主人竟然给了他这么大的面子。

  任风萍心头一凛,此时此刻,满城的武林豪士,俱在搜索着南宫平与“冷血妃子”,他实在想不到南宫平竟会答应了这邀请,不禁暗叹一声,忖道:“此人不是有过人的勇气,只怕便是不可救药地迂腐……”

  南宫平微微一笑,似已觑破了他的心意,道:“任大侠是否有兴前去共酌一杯?”

  任风萍忙拱手道:“兄台请便。”忍不住长叹一声,接道:“小弟实在无法明了兄台的心意……”

  南宫平截口道:“家师常常教训小弟,事已临头,与其退缩,反不如迎上前去。”他微笑一下:“神龙子弟,自幼及长,心中从不知道世上有‘逃避’二字!”

  任风萍俯首默然半晌,微喟道:“兄台也许是对的。”

  南宫平道:“但兄台的这番好意,小弟已是五内感铭,日后再能相逢,当与兄台谋一快聚。”

  任风萍道:“小弟入关以来,惟一最大收获,便是认得了兄台这般少年侠士,如蒙兄台不弃,日后借重之处必多--”语声顿处,突地叹息一声,道:“兄台今日,千请多多珍重。”微一抱拳,身躯一转,飘掠出窗外!

  南宫平目送着他身形消失,微喟道:“此人倒真是一条汉子!”

  梅吟雪冷笑一声,悠悠道:“是么?”款步走到门口,突又回首笑道:“我真奇怪,你为什么要这样地去送到……”

  南宫平剑眉微剔,道:“你若不去……”

  梅吟雪道:“你既然如此,我又何尝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唉!……老实说,对于人生,我早巳厌倦得很。”抬手一掠发鬓,缓缓走了出去。

  南宫平愕了一愕,只听一阵轻叹,自门外传来:“我若是他们,我也不会给你说话的机会的。”

  但是,随着这悲观的轻叹声走出门外的南宫平,步履却是出奇地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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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丝已歇。

  西安城的夜市,却出奇地繁盛,但平日行走在夜市间的悠闲人群,今日却已换了三五成群,腰悬长剑,面色凝重的武林豪士。

  剑鞘拍打着长靴,沉闷地发出一声震人心弦地声响。

  灯光映影着剑柄的青铜吞口,闪耀了两旁人们的眼睛。

  多彩的剑穗随风飘舞着,偶然有一两声狂笑,冲破四下的轻语。

  生疏步履,踏在生疏的街道上。

  冰冷的手掌,紧握着冰凉的剑柄……

  突地,四下起了一阵骚动,因为在他们的眼帘中,突地出现了一个神态轩昂的锦袍少年,以及一个姿容绝世的淡装女子。

  “南宫平!”

  “冷血妃子!”

  满街的武林豪士的目光中,闪电般交换了这两个惊人的名字。

  南宫平面含微笑,随着魏承恩缓步而行,他这份出奇地从容与镇定,竟震慑了所有武林群豪的心!

  数百道惊诧的眼神,无声地随着他那坚定的步履移动着。

  突地“呛啷”一声,一个身躯瘦长的剑士蓦地拔出剑来,剑光缭绕,剑气森寒,但南宫平甚至没有侧目望他一眼,四下的群豪,也寂无反应,这少年剑手左右望了两眼,步履便被冻结了起来。

  梅吟雪秋波四转,鬓发拂动,面上带着娇丽的甜笑,轻盈地走在南宫平身侧,也不知吸引住多少道目光。她秋波扫及之处,必定有许多个武林豪士,垂下头去,整理着自己的衣衫。

  悲观者便在心中暗忖:“难道是我衣冠不整?难道是我神情可笑?她为什么要对我微笑呢?”

  乐观者却在心中暗忖:“呀,她在对我微笑,莫非是看上了我?”

  满街的武林豪士,竟都认为梅吟雪的笑容,是为自己发出的,梅吟雪见到他们的神态,面上的娇笑就更甜了!

  天长楼的装设是辉煌的,立在门口的店东面上的笑容也是辉煌的,因为“南宫世家”的少主人,今日竟光临到此间来。

  南宫平、梅吟雪,并肩缓步,走上了酒楼,谦卑的酒楼主人,虽然在心中抑制着自己,但目光仍然无法不望到梅吟雪身上。

  酒楼上盛筵已张,桌旁坐着的,俱都是西安城里的富商巨贾,在平日,他们的神态都是倨傲的,但今日,他们却都在谦卑地等待着,因为即将到来的人,是财阀中的财阀,黄金国中的太子!

  楼梯一阵轻响,满楼的富商,俱已站起身来,却又都垂下头去,像是这商国中的太子,身上会带着金色的光彩,会闪花他们的眼睛似的!

  南宫平微微一笑,抱拳四揖,他们抬头一看,不觉又惊得呆了,但这次使他们惊慑的,却是南宫平飒爽的神姿,以及梅吟雪绝代的风华。

  此刻酒楼下的街道上,静止着的人群,却突然动乱了起来,“南宫平与梅冷血上了天长楼。”这语声一句接着一句,在街道上传播了起来,霎眼间便传人了“天冥道人”以及“飞环”韦七的耳里。

  片刻之后,一队沉肃的队伍,便步入了这条笔直的大街,沉重的脚步,沙沙地踏着冰冷的街道,每个人的面目上,俱都似笼罩着一层寒霜,便自四散在街上的武林群豪,立刻俱都加入了这队行列,庄严、肃穆而又紧张地朝着“天长酒楼”走去!

  酒楼上的寒暄声、欢笑声、杯箸声……一声声随风传下。

  酒楼下,挺胸而行的“终南”掌门“天冥道长”,却向身旁的“飞环”韦七道:“这南宫平闻道乃是大富人家之子……”

  韦七道:“正是!”

  吕天冥冷笑一声,道:“他若想以财富来动人心,那么他死期必已不远了,武林之中,岂容这般纨绔子弟混迹?”

  “飞环”韦七道:“此人年纪轻轻,不但富可敌国,而且又求得‘不死神龙’这般的师傅,正是财势兼备,他正该好好的做人,想不到他看来虽然英俊,其实却有豺狼之心,真正叫人叹息。”

  吕天冥冷笑道:“这南宫平白作孽不可活,就连他的同门手足,也都看他不起!羞于与他为伍。”

  “飞环”韦七长叹一声,道:“但无论如何,今日我们行事,当以‘梅冷血’为主要对象,南宫平么,多少也要顾及一下‘不死神龙’的面子。”

  吕天冥道:“这也得先问问他与梅冷雪是何关系!”

  他们的脚步虽是沉重而缓慢,但他们的语声,却是轻微而迅快的。

  霎眼之间,这肃穆的行列,便已到了“天长楼”下,吕天冥微一挥手,群豪身形闪动,便将这座辉煌的酒楼围了起来,显见是要杜绝南宫平与梅吟雪的退路,这举动惊动了整个西安城,无数人头,都拥挤到这笔直的大街上,使闻讯而来的官府差役,竟无法前行一步。

  这变乱是空前的……

  手里拈着针线的少女,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惶声问道:“什么事?”

  怀里抱着婴儿的妇人,掩起了慈母的衣襟,惶声问道:“什么事?”

  早已上床的迟暮老人,揉一揉惺忪的睡眼,惊起问道:“什么事?”

  做工的放下工作,读书的放下书卷,饮食中的人们放下了杯盏,赌博中的人们放下赌具,匆匆跑到街上,互相暗问:“什么事?”

  有的以为是集体的抢劫,因为大家都知道,今夜西安城中的富商巨贾都在天长楼上,于是西安城里的大富人家,惊乱比别家更胜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