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空下击的苍鹰,听得这一声轻呼,双翼一展,又自冲霄飞起。

  翠带老人长笑一声,朗声道:“六弟,你且退下,让老夫看看这狂徒究竟有何惊人的身手!”长笑声中,长髯拂动,已自拍出七掌,只见漫天掌影缤纷,只听漫天掌风震耳,这翠带老人身形最是瘦小,但掌力之刚猛,却是骇人听闻。

  黑带老人面色冷削,神情木然,此刻肩头一耸,果然远远退开,但目光却始终未离战东来的身上。

  白带老人托着红带老人的身躯,轻轻一掠,掠到大厅檐下。

  郭玉霞俯下身去,沉声问道:“这位老前辈的伤势重么,我这里还有些疔治内伤的药物。”她语声中,充满关切之意。

  白带老人微微一笑,道:“多谢姑娘!”,舍弟只是被他点中穴道而已,片刻之间,便可恢复的。”目光闪动,仔细端详了郭玉霞两眼,对这聪明的女子,显见已生出好感。

  郭玉霞轻叹一声,伸出一只纤纤玉手,为红带老人格理着苍白的须发。低语着道:“这位老前辈实在太大意了些。”

  红带老.人眼帘张开一线,望了郭玉霞一眼,又自合起眼皮,石沉暗叹一声,忖道:“为什么她对任何人,都会这样温柔,难道她真的有一副慈悲的心肠么?”

  就在这刹那之间,翠带老人与战东来交手已有数十招之多,两人身形电跃,俱是以快击快,但翠带老人刚猛的掌力,却已逐渐微弱,华服老人面容俱都大变,黄带老人一步掠到郭玉霞身前,沉声道:“这少年可是与你一路?”

  郭玉霞抬起头来,轻叹道:“他若与我一路,就不会对老前辈们如此无礼了!”

  白带老人盘膝端坐,正在为红带老人缓缓推拿,此刻头也不抬,沉声道:“这少年是昆仑门下,武功不弱,叫六弟可要小心些。”

  黄带老人目光下垂,呆了半晌,皱眉道:“七弟的穴道尚未解开么?”白带老人默然不语,黄带老人长叹一声,转目望向韦七,他眼神中满是愤激、怀恨之意,突地双掌一握,大步向韦七走了过去。

  韦七满心惶急,却又无法劝阻,不住向任风萍低语道:“任兄,任兄,你看这如何是好?”

  。

  任风萍缓缓道:“身为武林中人,交手过招,本是常事,韦庄主也不必太过分着急了。”言下之意,竟是全然置身事外。

  语声未了,黄带老人已走到“飞环”韦七身前,冷冷道:“想不到‘终南’门人,竟与‘昆仑’弟子有了来往。”

  “飞环”韦七愕了一愕,只听黄带老人冷冷道:“我兄弟此来,并无恶意,只不过是为了一位故人之子弟,到此间来请韦庄主高抬贵手而已,想不到阁下竟如此待客,哼哼--”

  他冷笑两声,右掌疾伸,突地一掌向“飞环”韦七当胸拍去。

  “飞环”韦七一惊退步,但黄带老人掌势连绵,右掌一反,左掌并起,一掌斜挥,一掌横切,衣襟扬处,襟下亦自踢出一腿,他一招三式,快如闪电,根本不给“飞环”韦七说话的机会,“天虹七鹰”中,此老性情之激烈,并不在“红鹰”洪哮天之下。

  这边战端方起,那边紫带老人“紫鹰”唐染天,“蓝鹰”蓝乐天突地齐声轻叱一声,双双向战东来扑去。

  原来正与战东来交手的“翠鹰”凌震天,昔年虽以“大力金刚手”连创江南十七冠,但此刻竟不是这狂傲少年的敌手,数十招一过,他败象已现,战东来冷笑一声,竟又将左手负在身后,满面轻蔑,不住冷笑,竟以一只手与这成名武林已四十年的“翠鹰”过招,犹自占了七分胜算,不但“天虹七鹰”见了改容变色,便是郭玉霞与石沉,亦是暗暗心惊。任风萍的目光中,却又泛出了他初见南宫平时的神色。

  锦衣童子齐地冷笑一声,展动身形,又待挡住紫、蓝双鹰的去路,哪知眼前黑影一闪,一个冷削森寒的高瘦老人,已冷冷站在他们身前,两道目光,有如严冬中的冰雪,见了令人不由自主自心里升出一阵寒意。

  他缓缓抬起手掌,锦衣童子心头蓦地一惊,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目光一齐凝注在这只黝黑枯瘦的手掌上,哪知他手掌抬起,便不再动弹,面容木然,也没有任何一丝表情,只是目光冷冷地望着这两个锦衣童子,他眼神像是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魔力,便是“万里流香”任风萍见了,心里也不觉为之一凛,转过头去,不敢再看一眼,暗暗忖道:“他目光之中,难道也蕴藏着一种奇异的武功么?”

  心念转动问,突地一惊,想起了一种在江湖中传说已久的外门功夫,情不自禁地回目望去,只见那两个锦衣童子面色苍白,四只灵活的眼珠,睁得又圆又大,却没转一下,只是呆呆地望着这黑带老人的手掌,黑带老人脚未抬起,向前进了一步,锦衣童子如中魔法,竟立刻向后退了一步。

  黑带老人连进三步,锦衣童子便也连退三步,只听黑带老人以一种极为低沉而奇异的声音缓缓说道:“站在这里,不要动。”

  锦衣童子果然呆呆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只是眼珠睁得更大,面色更加苍白,黑带老人缓缓道:“天黑了,睡觉吧!”锦衣童子一齐倒在地上,合起眼帘,竟真的像是睡着了。

  黑带老人手掌一垂,转过身子,目光忽然望到“万里流香”任风萍的脸上。

  任风萍话也不说,立刻垂下头去,强笑道:“老前辈好厉害的功夫!”

  黑带老人冷冷道:“这不过是小孩子听话而已,算什么功夫。”双目一合又张,仍未有出手之意。

  任风萍暗暗忖道:“久闻江湖传言‘黑鹰冷、翠鹰骄、蓝鹰细语,红鹰咆哮,黄、紫双鹰,孤独狂傲,一见白鹰到,群鹰齐微笑。’别的尚未看出,这‘黑鹰’冷夜天,确实冷到极处。”

  他目光犹白望在足下,心念转动间,突见一缕淡淡的白气,自地面升起,缭绕在众人足下,渐渐袅袅四散,他目光一亮,嘴角立刻泛起一丝奇异的笑容,抬目望去,庭园中的战况,更是激烈了。

  “黄鹰”黄令天袍袖飘拂,身形潇洒,但眉宇间却是一片森寒冷削,施展的虽是江湖常见的“双盘三十六掌”,但准确的时间与部位,以及沉厚的掌力,却已使“飞环”韦七难以应付。

  “飞环”韦七的武功,虽是江湖中一流身手,但此刻心中顾忌,不敢放手,招式之间,守少于攻,数十招晃眼即过,他却已渐渐招架不住,浓眉一扬,厉声道:“西北‘慕龙庄’与‘七鹰堂’素无冤仇,阁下莫要逼人太甚!”

  黄令天冷“哼”一声,道:“我七弟在你‘慕龙庄’身受重伤,南宫平被你终南派苦苦相逼,这难道还不算仇恨?”

  “飞环”韦七面容一变,身躯的溜溜一转,逼开一招“凤凰展翼”,双拳齐出,拳风震耳,击出一招“击鼓惊天”,口中大喝道:“南宫平……群鹰西来,难道便是为了南宫平么?”

  “黄鹰”冷笑道:“不错!”撤掌换步,忽地踢出一脚,闪电般踢向韦七脉门,韦七变拳为掌,下截足踝,他此刻虽仍不敢与“七鹰堂”为敌,却已被激发了心中豪气,招式之间,再无顾忌。

  哪知“黄鹰”黄令天腿势向左一转,右掌便已乘势切向他左胁。

  这一招变招快如急电,招式变换之间,全无半丝抽撤延误,“飞环”韦七目光一张,不避反迎,一拳击向“黄鹰”的胸腹,两下去势俱急,眼看便要玉石俱焚。

  他天性本极激烈,是以才会施出此等同归于尽的激烈招式。

  “黑鹰”冷夜天眼观四路,心头一震,立刻腾身而起,哪知“万里流香”任风萍却已抢在他的前面,双掌齐出,人影又分。

  “黄鹰”黄令天、“飞环”韦七同时斜斜冲出数步,任风萍一招解围,手下绝无轻重之分,竟是一视同仁。

  “黑鹰”冷夜天一愕,收回手掌。

  他这一掌本是击向任风萍的后背,因为他忖量任风萍的解围出招,必定不会如此公正,此刻事出意料,掌力虽撤,但手掌边缘,却已自沾着任风萍的衣衫,只见任风萍侧目一笑,道:“在下不过也只是‘慕龙庄’的客人而已。”

  冷夜天道:“原来如此。”面容虽冷削如旧,语气却已大是和缓。

  只听一声轻叱,“黄鹰”身形再展,又已和韦七打做一处,盘旋在空中的六只苍鹰,此刻均已落在大厅的飞檐上,扬翼剔羽,神态惊猛!

  郭玉霞立在檐下,秋波瞟了她身旁犹在盘坐推拿的七鹰之首“白鹰”白劝天--眼,轻轻叹道:“这位‘万里流香’任大侠,当真是位聪明人物,永远骑在墙上,随风而倒,永远不会吃亏的。”她语声虽不大,却已足够使白劝天听到。

  石沉凝注着厅前的战局,目光瞬也不瞬,此刻突也轻叹着道:“想不到这姓战的竟有如此惊人的武功,他年纪也不过二十左右……唉!武学之中,难道真有一条速成的捷径么?”

  郭玉霞微微一笑,秋波便又转到战东来身上,只见这来自“西昆仑”绝顶的少年,身形盘旋在“蓝鹰”蓝乐天、“紫鹰”唐染天、“翠鹰”凌震天三鹰之间,直到此刻为止,仍然未呈败象。

  “七鹰堂”名慑黑白两道,“天虹七鹰”,武功自有不凡之处,虽然自从七年之前,“天虹七鹰”洗手归隐,南五北三八家“七鹰堂”镖局,同时取下金字招匾,由南七北六十三省镖局所有的成名镖头,飞骑换马,一路送到“江宁府”的“七鹰堂”总局,以无根水洗去匾上的金字后,武林之中,便再无一人见到过“天虹七鹰”的身手。

  而此刻这雄踞武林的七鹰兄弟施展起身手来,竟是宝刀未老,只见蓝、紫、翠三鹰白发飘舞,叱咤连声,刚猛的掌力,有如连天巨浪,浪浪相连,涌向战东来身上。

  他兄弟闯荡江湖数十年,与人动手千百次,此刻连手相攻,各人武功门路虽不同,但配合的却是妙到毫巅。

  战东来独战三鹰,仍无丝毫败象,只见他缤纷的掌影,有如天花—般,四下散出,骤眼望去,竟不知他一人究竟生了多少条手臂,明明看到他一掌拍向“蓝鹰”,但一股强劲的掌风,却击向“翠鹰”与“紫鹰”身上,“蓝鹰”心神一懈,却又立刻有一道掌风,当胸击来。

  “昆仑神掌”,虽然早已名动武林,但他此刻所用的招式,却绝非昆仑掌法,在场众人,虽然俱是武林高手,却无一人认得他这套掌法的来历。

  郭玉霞柳眉微皱,惊喟一声,“白鹰”白劝天目光望处,见到她面上的惊异之色,转目望去,神色间也不禁大是疑惑。

  此刻庭园林木间,不知何时,已升起一阵白蒙蒙的雾气,竟使得日色也变得有如月光般朦胧。

  “黄鹰”黄令天与“飞环”韦七,不知何时,身手俱已放缓,似乎体内的真力,已渐感不济,是以谁也不敢全力出手,再耗真力。

  浓雾中,“黑鹰”冷夜天面色,更是显得阴沉而冷削,那两个锦衣童子,仍然沉睡在地上,只有“万里流香”任风萍,神色越发安详,似乎对这一切事的变化,俱已胸有成竹。

  白劝天目光扫过,面色微变,伸手在“红鹰”洪哮天的“甜睡穴”上,轻轻一按,将之送到厅前的一张木椅上,沉声道:“麻烦姑娘照顾一下。”

  此时此刻,事态一变至此,重入江湖的“天虹七鹰”,实已身入危境,但这群鹰之首“白鹰”白劝天,神态间却仍是稳稳重重,丝毫没有慌张之态。

  他向郭玉霞托咐一声之后,便缓步走下石阶,“黑鹰”冷夜天一步闪到他身侧,沉声道:“大哥,老四使力太猛,此刻……”

  白劝天微一摆手,截断了他的言语,他此刻全神贯注,正在研究战东来的身法招式,只见蓝、紫、翠三鹰,招式散乱,已渐无还击之力,只是凭着他们丰富的经验与深湛的内力,尚能勉强支持,而战东来旋转着的身形,却似越转越急。

  白劝天双眉微皱,沉道:“六弟,你可看得出这少年步法的变化?”

  “黑鹰”冷夜天缓缓道:“我也知道他这一路招式的巧妙,俱在步法的移动之间,但却始终无法看出他脚步是如何移动的。”

  “白鹰”白劝天手捋长髯,深深透了口气,突地朗声道:“老五住手。”

  “黄鹰”微微一愕,呼地一掌劈去,身形倒退数尺,双臂一抡,身躯拧转,掠至白劝天身侧,胸膛犹在不住起伏。

  韦七亦是喘息不止,只听任风萍冷冷道:“韦兄,你又结下了这等强仇大敌,只怕以后的麻烦更多了。”

  韦七愕了一愕,忍不住长叹一声,讷讷道:“这……这算是什么,好没来由……算我倒霉就是了。”

  任风萍冷笑一声,道:“群鹰西来,为的是南宫平,南宫平若是从此失踪,韦兄纵有百口,这笔账也还是要算在‘慕龙庄’头上的。”

  “飞环”韦七面色一变,望着庭园袅袅飘散的白雾发起呆来。

  “白鹰”白劝天直待“黄鹰”胸膛起伏稍定,方自轻叹一声,缓缓道:“你我兄弟,已有多久未曾一齐出手了。”

  黄令天沉吟道:“自从……”语声一顿,目光忽然凝注到战东来身上,讷讷道:“对付这样一个少年,难道我兄弟……”

  白劝天长叹截口道:“如此胜了,固不光彩,但总比让老四他们都败在他手下好得多!”

  黄令天沉吟半晌,瞧了冷夜天一眼,只见他面上仍是未动神色,亦不知是赞成抑或是反对,迷蒙的雾,缭绕在他们兄弟身形面目之间,良久良久。

  “白鹰”白劝天突地厉叱一声:“走!”

  他宽大的衣袖一扬!已到了战东来缤纷的身影边,蓝、翠、紫三鹰精神俱都一震,白劝天已自双掌齐飞,呼地一掌,拍了过去。

  他态度虽然潇洒稳重,但动起手来,招式却剽悍已极,“黄鹰”黄令天叹道:“大哥今日已动了真怒,看来你我兄弟今日又要一拼生死了。”

  “黑鹰”冷夜天面上,突地泛起一丝笑容,缓缓道:“正是如此。”

  语声尚未结束,他身形已加入战团,“黄鹰”黄令天双手垂下,调息半晌,亦自和身扑上,白劝天三招一过,突地挥手道:“散开!”

  蓝、紫、翠、黄、黑五鹰身形一分,避开五尺,但仍不断以强烈的掌风,遥遥向战东来击去,“白鹰”白劝天掌势一引,突地和身扑向战东来的掌影之中,刹那间但见战东来脚步渐乱,身法渐缓,额角上也已沁出了汗珠。

  任风萍负手旁观,缓缓道:“久闻‘白鹰’壮岁闯荡江湖时,本有‘拼命书生’之名,若是与人动手,不死不休,方才我见他一派儒雅之态,还不相信,此刻方知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他语声一顿,突又冷笑几声,接口道:“但是这战东来若是死在‘慕龙庄’里,那么--韦兄,你看昆仑弟子可会放得过你?”

  “飞环”韦七钢牙一咬,狠狠地望了任风萍一眼,恨声道:“你如此逼我,我偏偏……”

  语声未了,只听“白鹰”白劝天又是一声清叱:“上!”

  蓝、紫、翠、黄、黑五鹰身形由散而合,齐地向战东来扑去,这一番他兄弟五人各尽全力,三招一过,战东来败象便呈。

  “万里流香”任风萍神态越发悠闲,口中不住冷笑,缓缓道:“天虹七鹰,果真不是庸手,再过三招,这位昆仑弟子,只怕……”

  “飞环”韦七突地长叹一声,垂首道:“我纵然投入贵帮,又有何用,我……我已老了,不中用了,你们何苦还要这样逼我!”

  任风萍面色一沉,道:“谁逼你了?你若不愿,大可不必加入。”

  “飞环”韦七黯然叹道:“反正我的身家性命,俱都已将不保,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