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四木”,各有专长,但剑法轻功,却数“孤桐”为胜,他此刻偶一大意,竟连失两招,心中羞愤交集,手掌按住剑柄,身躯的溜一转,双足便已踢向梅吟雪前胸。

  梅吟雪轻轻一笑,道:“这也是出家人用的招式么?”

  开始说话时,她身躯竞笔直地向危岩下落了下去,但说到最后一字,她却又掠上了这高达三丈的危岩,身形之轻灵巧快,当真非言语所能形容。

  孤桐道人心头一震,浊气骤升,“啪”地一响,长剑折为两段,剑柄崩出落到岩下,他凌空一个翻身,飘飘落在地上,望着插在地上的半截断剑出神,只听耳边一声娇笑,一只纤手,已贴上了他背后的“灵台”大穴。

  那边“青松”、“独梧”掌中的两柄长剑,已将战东来围在剑光之中,战东来挟技下山,此刻实已算得是武林中难见的高手,但此刻两个功力深湛、享名已久的武当剑客,竟施展出武当的镇山绝技“两仪剑法”!

  他师兄弟两人同时习艺,两柄长剑配合得更是天衣无缝,但见剑光缭绕,剑花错落,战东来仅能勉强招架,哪里还有余力还手!

  紫柏道人木立在叶曼青身前,他自恃身份,只要叶曼青不动,他也不会出手。

  叶曼青道:“你真的不让我走么?”

  紫柏道人道:“因为事属敝派一派声誉,贫道不得不如此做了。”

  叶曼青垂首望了南宫平一眼,只见他双目紧闭,面容苍白,呼吸十分微弱,她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忍住满腔委屈,道:“若是我发誓此后绝不说出今日之事,你该让我走了吧!”

  紫柏道人微一沉吟,忽地瞥见四师弟已被梅吟雪制住,心念一转,立刻道:“姑娘身出名门,贫道今日就信了姑娘的话。”身形一闪,让开一边,举手道:“请!”

  叶曼青怔了怔,但心中只顾念南宫平的安危,一言不发,大步走去。

  梅吟雪一掌贴上了“孤桐道人”背上的“灵台”大穴,轻轻一笑,道:“三位道长可以住手了么?要是谁再动上一动,那么……”突见叶曼青竟已走向山下,不竟一呆,顿住语声。

  紫柏道人沉声道:“两位师弟住手!”

  青松、独梧剑光一收,后退三步,紫柏道人大步走向梅吟雪,只见她目光呆呆地凝视着叶曼青的背影,心中一动,沉声道:“那位姑娘已经走了,姑娘还要怎样?”

  梅吟雪心中思潮乱得有如春天的帘织细雨,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孤桐道人却是满腔悲愤!突地大喝一声,举手一掌,反挥而出。

  叶曼青抱着南宫平,掠下山岩,她这几日来又何尝不是劳累交加,疲乏不堪,身子方自落到地上,突觉真力已是不济,娇呼一声,跌倒在地。

  这一声大喝,一声娇唤,几乎在同一刹那间发出。

  梅吟雪一惊一震,本能地向前一推手掌,孤桐道人闷哼一声,冲出数丈扑面跌倒,而梅吟雪此刻纤腰微拧,已掠下山岩。

  紫柏、青松、独梧三人,惊呼一声,拥到孤桐道人身前,紫柏道人惶声道:“四师弟……你……你……”

  “武当四木”虽非手足,但自幼同门,情感实如兄弟,他四人数十年来,从未受到伤挫,此刻,孤桐重伤,紫柏、青松、独梧便不禁方寸大乱,紫柏道人便已急得说不出话来。

  战东来目光四扫一眼,耸一耸肩膀,转身掠了下去,道:“吟雪,吟雪,我们该走了吧。”志得意满地向梅吟雪走了过去,这几日来他虽未能真个一亲芳泽,但佳人常在身边,他已极为满意,对于来日,更是充满了信心。

  只听那边山岩下叶曼青的口音冷冷道:“不用你费心,我还站得起来。”

  战东来微一纵身,赶了过去,冷笑道:“你看这女子当真是无情无义,我们刚刚才解了她的围,她此刻就翻脸了。”

  叶曼青虽已跌在地上,但怀中仍紧抱着南宫平,此刻喘过了气,一跃而起,冷笑道:“方才是你们解的围么?哼哼!”

  梅吟雪笑道:“小妹妹,我知道,是你自己走出来的。”

  叶曼青道:“你知道便好。”转身又要走开。

  梅吟雪道:“小妹妹,你要到哪里去?”

  叶曼青冷冷道:“你我各行各道,你管我到哪里?”

  战东来道:“谁愿意管你的事?”轻轻一拉梅吟雪衣袖,道:“她既不知好歹,我们还是走吧!”

  梅吟雪笑容一顿,一甩手腕,轻叱道:“你少多话!”

  战东来怔了一怔,梅吟雪瞧也不瞧他,转面向叶曼青道:“小妹妹,你怀里抱着一个病人,自己气力也不济,这里前不沾村,后不带店,你孤身一个女孩子,走得到哪里?”

  叶曼青停下脚步,暗暗叹息了一声,梅吟雪又道:“何况他病况看来不轻,若是耽误了医治,说不定……说不定……唉!你放心,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他师傅待我不错,他又曾救过我,所以我才说这些话。”

  她面上虽仍带着笑容,但心中却是一片委屈愁苦,要知她一生倔强冷傲,就连她自己做梦也未曾想到自己居然也会如此对人关心,居然向另一个女孩说出这样委曲求全的话来。

  叶曼青缓缓垂下头来,又不禁地暗中长长叹息了一声,想到自己不但气力不济,而且身无分文,四望一眼,四下一片黑暗,她实在也觉得有些心寒,者:是她孤身一人,她什么也不惧怕,但此刻为了南宫平,她又怎能一意孤行呢?

  良久,良久,她终于轻叹一声,道:“那么你要怎么办呢?”

  梅吟雪道:“还是让我陪着你们,先医好他的病。”

  战东宋面色一变,大声道:“你要跟着他们走么?”

  梅吟雪嘴角浮起一丝笑容,转过头来,道:“不可以么?”

  战东来道:“我们两人走在一路,多么自在,加了这个病人,岂非讨厌!”

  梅吟雪轻轻一笑,道:“谁要跟你走在一路?你早就可以走了,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战东末变色道:“你要我走?”

  梅吟雪轻笑着点了点头。

  战东来呆了一呆,大声道:“你不能跟他们走,你……你不能离开我。”

  梅吟雪面色一沉,道:“你凭了什么?自以为可以来管我的事!”她笑容一敛,面上立刻有如严冬的霜雪般寒冷。

  战东来道:“我什么都告诉了你,什么都给了你,你……”

  梅吟雪冷冷道:“什么都是你自愿的,难道我曾对你要过什么了?”

  战东来呆了半晌,突地放声大喊道:“你不能走,我不能离开了你……”双臂一张,和身扑了上去,想将梅吟雪紧紧抱在怀里。

  梅吟雪双眉微皱,轻叱一声:“好贱的男人!”挥掌拍出一掌。

  战东来竟然不知闪避,只听“啪”地一声,这一掌着着实实击在他左肩之上,他大喝一声,飞出五尺,扑地倒下,当场晕厥。

  梅吟雪目光中满含轻蔑,再也不望他一眼,拉着叶曼青的手臂,道:“我们走!”

  叶曼青回头一看,终于跟着她走去。

  两人各有心事,俱是默无一言。

  叶曼青忖道:“难怪人人说她冷血,她手段的确又冷又毒,但是……唉!她对南宫平,却也没有一丝一毫是‘冷血’的样子呀。”

  只听梅吟雪轻轻一笑,道:“世上有些男人,的确可恨得很,他只要对你有一些好处,就想要从你的身体上收些什么回来,这是现在,若是早些年,那姓战的哪里会还有命在?”

  叶曼青默然良久,忍不住冷冷道:“难道别人就不会真的对你生出情感么?就正如你也会对别人生出情感一样!”

  梅吟雪呆了一呆,喃喃道:“情感……情感……”

  第十三回 都为情苦

  无数柄雪亮的钢刀,有如乱雨一般落下,无数个恶魔的头颅,在无边烈火中飞舞,呼号!南宫平……南宫平……

  南宫平大喝一声,翻身坐起,满头冷汗,涔涔而落,抬头一望,哪有烈火、恶魔、钢刀……柔和的灯光下,只有两个姿容绝世,面带惊惶焦急的绝色少女,并肩卓立在他身边。

  叶曼青道:“你……”

  梅吟雪道:“你……”

  两人一齐抢步走到床前,“你”字同时出口,却又同时住口,对望一眼,齐地后退一步。

  南宫平愕愕地望着梅吟雪,道:“你……来……了……”

  叶曼青黯然叹息一声,垂下头去。

  过了两天,南宫平便已痊愈,这两天来他病榻缠绵,中宵反侧,既忧虑家里的变故,更为自己的情愁所苦。

  叶曼青固是轻颦垂首,满怀幽怨,梅吟雪的娇笑声中,也有浓得化不开的悲愁,南宫平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更是心乱如麻,不能自理,纸窗开了一缕,窗外清风入户,“波”的一声轻响,油尽灯灭,室中一片黑暗,梅吟雪与叶曼青早已悄然离开了他的房间,此刻她们在想些什么?

  他黯然长叹一声,推被而起,悄悄穿好了衣服,不告而别,虽然对她们不住,但除了不告而别,他还有什么别的路途?

  他黯然推开了向南的窗户,心中亦不知是痛苦抑或是歉疚,也许这两种情感都有,也许他心里多的只是惆怅与萧索。

  叶曼青斜倚在床边,云鬓蓬乱,她芳心也正如鬓发一样,“他爱的还是她,我又何必在当中苦苦折磨。”幽幽一叹,霍然站起,在室中缓缓走了两圈.一步走到窗前。

  她黯然推开了向北的窗户,在心底暗自低语:“我走了,但愿你们永远幸福,只要你幸福,我……”眼帘一合,落下两粒晶莹的泪珠。

  一灯如豆,梅吟雪独自坐在灯边,灯光洒满室内,她的悲哀,却已溢出窗外。

  窗外有风无露,天地满是寂寞,她举手一拭面上的泪痕,暗中低语:“梅吟雪……梅吟雪,你为什么变得如此痴了,你年华已去,满身罪孽,怎么能配得上他,他的病已好,又有个多情的少女陪在身边,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她凄然地一叹,缓缓站了起来,“走吧,要走就在此刻,再迟你就走不动了。”

  她黯然推开了向东的窗户,轻轻道:“我走了,你不要怪我,我这是为了你好,其实……其实我又何尝不想永远陪着你……”语声未了,泪珠终于又自沾湿了她方自擦干的面颊。

  穹苍阴冥,南宫平仰天低叹道:“吟雪,曼青,不要怪我,我走是为了你们的幸福,我家中已遇恶变,前途未卜吉凶,怎忍拖累了你们?”深深吸了口气,一掠出窗。

  黑暗中突地传来一阵哀怨的歌声:“……他三人含泪各分西东,只惟愿往事都能成梦,是梦是真?是真是梦?到后来谁也分不清楚,问苍天情是何物,却教人都为情苦……”

  一个缕衣盲眼的老人,手拉胡琴,自阴暗的墙角下走过,一个苍白而憔悴的女孩子轻轻牵住他的衣角,这老人莫非也有过凄恻的往事?否则他怎能唱出如此动人的哀歌?

  南宫平悄然落在他们身后,呆呆地望着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心中只反复咀嚼着那两句哀歌:“情是何物,却教人都为情苦……”

  顿时间他只觉悲从中来,不能自已,长叹一声,迅快地奔入黑暗中,远处一点晨光方露。

  夜色如墨,急风骤雨,一座高达三丈的门户,耸立在漆黑的夜色中,石门上满雕着微笑着的仙人与狰狞的恶兽,石门后是一条漫长而弯曲的道路,夹道的两行林木,在狂风中旋舞。

  茁壮的树木桠枝,低垂在泥泞的道路上,庇护着树下的羊齿草、风铃草,有如壮汉茁壮的臂膀。一条人影,飞快地掠入石门,踏上泥泞的道路。

  一声雷震,一道闪电后,这人影微一顿足,前面夜色沉沉,看不到一丝亮光,他满身水湿,衣衫狼狈,自蓬乱的头发上流落的,亦不知是汗珠抑或是雨水,此刻他双眉深深一皱,目光在闪电下四下一扫--如此狼狈的少年,竟仍有如此明亮的目光

  凄厉的风声中,只听他暗中喃喃自语:“南宫平,南宫平,你终于回到家了……”

  语声在欣慰之中充满凄凉,想见他在这一路之上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自北至南,一路上所有“南宫世家”的店铺,竟被一齐变卖,使得这自生以来,一直受惯奉承的富贵少年,尝遍了世间所有的冷眼与轻蔑,他外面的长衫,也已换做了充饥的食物。

  面对狂风,他挺起了胸膛,伸手一掠面上的水珠,再次往前奔去,又是一声雷震,两旁的暗林中,突地响起一声厉叱:“停步。”

  眩目的闪电中,两条人影,交剪而出,南宫平身形骤顿,只见两条黑衣疾服的蒙面大汉,一人手持长剑,一人手持双笔,拦住道路,右面一人厉声道:“朋友竟敢夜闯‘南宫山庄’,莫非不要命了?”

  左面一人大喝一声,道:“你既敢闯了进来,还打算再出去么?”剑光一闪,直刺南宫平咽喉,招式狠辣急快,一招便要夺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