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铮道:“不,现在就去。天亮了路上怕会碰到官兵,露了风声。你已经吃饱了肚子,该有精神了吧。”

  铁凝笑道:“就是有点儿想打瞌睡,也好,我且撑着眼皮,待到了方师叔家里再睡,走就走吧!”

  少年人有一股劲,说干就干,尽管十分瞌睡,一骑上马背,精神也就来了。好在这晚月色明亮,铁铮虽没去过二龙沟,却知道是在魏博城东五十里的一座山下,从他们现在的这个地点前往,则大约有七十里路。

  当下铁铮在前引路,三人三骑,就朝着那个方向夜行。他们的坐骑都是久经训练的战马,夜间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也懂得自行避开凶险之处,选择合走的路,简直不须主人分神照料,而且比普通的马匹白天在平地上走还快得多。

  有一座山作为目标,不至于迷失方向,他们是三更过后出发的,七八十里路程,天亮没多久便已到了。

  他们找到了一个一早出来斫柴的樵子,问起了二龙沟方家,这樵子正好是自小熟识方辟符的,虽然觉得这三个少年来得有点奇怪,也还是给他们指了路向。

  方家的屋子是泥砖所砌,外面围有一道仅仅高逾人头的矮墙,看得出是刚不久前粉刷过的。这座住宅比之富贵人家的青砖大屋当然差得很远,但在一个穷山沟里,却已有如鹤立鸡群。铁铮等人不必再问,已知道是方家了。

  看这情景,方辟符夫妇料想也在家中,而且要住一段较长的时间,否则他们不会多花工夫粉刷。

  这道矮墙,铁铮他们要跳进去乃是易如反掌,但他们是小辈,可不能这样。

  铁铮拍了会子门,里面无人答应。铁铮与展伯承道:“咱们好不好通名禀报?”要知铁铮颇懂江湖避忌,他是绿林盟主铁摩勒之子,由于父亲的关系,江湖上有许多人是知道他的。这地方虽然偏僻,也得提防隔墙有耳,泄露了风声。

  话犹未了,忽觉微风飒然,墙内突有暗器袭来,铁铮吃了一惊,连忙使个“龙翔凤舞”的身法避开。

  铁凝心中有气,说道:“方师叔,你怎么打起我来了。”把那暗器接下,却原来是两颗熟透了的龙眼。

  大门打开,走出来的果然是方辟符,笑道:“你们这两个小鬼长得这么高了,叔叔都几乎认不得你们了呢。这位是——”

  铁铮道:“他是展大哥。”方辟符道:“哦,知道了,进来吧。”

  铁凝这才知道方辟符是用龙眼充作暗器,试出他们的家数的。聂隐娘与铁、段两家的交情在先,他们小时候与聂隐娘常在一起,方辟符出道在后,虽是他们的师叔,见面的次数却不多。一别五六年,小孩子长得快,也难怪方辟符不敢立即相认。

  铁凝剥了壳,把两颗龙眼送人口中,笑道:“多谢方叔叔的龙眼,聂姑姑呢?”

  方辟符道:“你聂姑姑还未起床。”其时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分,普通练武的人,习惯都是起得很早的,铁凝心里想道:“聂姑姑这个时候还未起床,难道是患了病?”可是刚刚踏进人家的门口,却不好就这样探问。

  方辟符带他们进了屋子,叫道:“隐娘,你看是谁来了?”

  聂隐娘刚好梳洗完毕,走了出来,笑道:“哪里来的这位标致姑娘?哦,原来是阿凝。走近来让姑姑瞧瞧,几年不见,你可把姑姑想死了。嗯,还有铮侄和展世兄,你们也长得这么高了,都变成了大人啦。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真是难得!”

  铁铮兄妹小时候常与聂隐娘一起,尤其铁凝。更是常常跟在她的身边,十分稔熟,就像一家人一般。故此聂隐娘一见他们,就与铁凝先开玩笑。

  铁凝仔细一瞧,只见聂隐娘面色焦黄,略带浮肿,腰肢粗大,腹部隆起,但双眼有神,神情也很愉快,却又不似有病的模样。

  铁凝纳罕道:“聂姑姑,你可真是发福啦!”她记得聂隐娘从前是一副杨柳腰肢,十分苗条的。

  聂隐娘“咕”的一笑,道:“是么?”她的一个侍女正端上茶来,这侍女是聂隐娘从前的手下女兵,与铁家兄妹也很熟的,听了铁凝那句话,更是笑得弯下了腰。

  铁凝道:“咦,你们笑些什么?我说错话了?”那侍女道:“铁姑娘,你们多住两天,就可以吃上你姑姑的红蛋啦。”

  铁凝这才知道原来聂隐娘不是发胖,而是怀孕,不禁也笑了起来,道:“我真是糊涂。姑姑,恭喜你啦。”

  方辟符道:“我就是因为你姑姑有了喜,不能在江湖走动,我们才回老家住的。但你们却怎知道我们在这儿?”

  铁铮道:“十多天之前,我们碰到南叔叔,南叔叔告诉我们的。”

  方辟符道:“南夏雷要到江南去劫漕运,可惜你姑姑身子不便,可帮不上他的忙。你们是为了他的事来么?”

  铁铮道:“不是。”心想:“聂姑姑是就要生产的了,可好不好告诉他呢?”铁铮虽然懂事,但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大孩子,对妇女生产的事情,连一知半解也谈不上,他倒是怕聂隐娘为了他们的事操心,影响了腹中胎儿。

  方辟符吃了一惊,道:“是山寨中出了事么?”聂隐娘笑道:“你不用顾忌,说吧,我即使帮不了你们的忙,也可以给你们出出主意。”

  铁凝素来知道这位聂姑姑计智过人,是一位女中诸葛,平生也不知经历过多少风浪,决不至于临事慌张。她心里藏不住说话,便说出来道:“不是山寨有事,是我们遭了意外。我们有一车金银珠宝,给田承嗣的手下抢去了。”

  聂隐娘道:“哦,有这样的事吗?你们哪儿来的这许多珠宝,又是怎样给田承嗣抢去的?”

  铁铮简单他说了经过,铁凝便抢着说道:“姑姑身子不便,我们不敢劳烦姑姑与方师叔,只是来求姑姑指点的,我们想今晚进他的节度使衙门,但地方还不熟悉。”

  聂隐娘笑道:“原来你们是师法你们段表婶的故智。勇气倒是可佩,但恐怕还要从长计议。田承嗣帐下颇有能人呢!”

  铁凝道:“我们都想过了。只有这个办法可行,我们不怕危险。”

  聂隐娘道:“好吧,少年人也应该多经一点风浪,今晚就让你们的师叔陪你们去吧。”

  铁铮道:“不,方师叔应该留在家中照料姑姑。我们今日到来,一路上虽没遇见形迹可疑之人,但也不能不提防意外。万一有狗腿子到此搜查,有方师叔在家也好对付。”铁铮性格最似他的父亲,凡事都惯于先替别人设想。

  聂隐娘笑道:“这真是一代胜于一代,辟符,你看他们这几个娃儿,比我们当年又强得多了。好吧,你们先吃点东西,让我给你们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