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克邪道:“我的师兄师嫂在江湖上行踪无定,我也不知他们下落。华老前辈和他们可是相识?”

  华宗岱道:“你的师嫂是否人称‘无情剑’的辛芷姑?”段克邪道:“不错。”

  华宗岱道:“你的师兄我是闻名已久,尚未会过。你的师嫂,三十年前,我倒是曾经见过。”

  段克邪道:“好,那么我倘若见着他们,我就和他们说说。我师兄最喜欢结识有本领的高人,想必乐意来与前辈相会。”

  华宗岱沉吟片刻,说道:“还是不必在你师兄面前提起我的名字的好。倘有机缘碰上我们再行缔交,却不必特别麻烦你的师兄来找我了。现在天色不早,你们可以走了!”

  段克邪并不知道华宗岱是曾经追求过辛芷姑的人,觉得他的说话有点奇怪,但大凡是高人异士,脾气多少是有点怪的,段克邪又急着回去,也就不再多问了。

  段克邪赶车回到方家,已是午夜时分。方辟符、展伯承、铁凝等人都还未睡觉,正在等他,听得车马之声,连忙出来迎接。

  铁凝喜出望外,尖声叫道:“段叔叔,你真是好本事,难怪你去了这许久,原来已经把珍宝夺回来了!”

  段克邪笑道:“这是华宗岱给你们要回来的,你的哥哥也在那儿。”铁凝道:“我哥哥为什么不跟你回来?”

  段克邪道:“你别担心,他在那边有华姑娘照料,舒服得很呢。到屋子里说吧。”

  段克邪说明原委之后,方辟符道:“我这里也是住不得了,既然得回了珠宝,明天咱们就一起走吧。”

  段克邪喜道:“有你沿途照顾,我可以放心前往扬州了。我答应了夏姨,要去助南夏雷一臂之力。”史若梅最关心聂隐娘,却道:“只不知隐娘姐姐刚刚在产后,可方便赶路?”

  话犹未了,忽听得“呜哇”一声,聂隐娘抱着婴儿,揭帘而出,笑道:“若梅,你也把我看得太娇弱了。跑路也许我还不能,坐上车子走那还不行么?乖乖,别哭,史姑姑疼你。”

  史若梅接过婴孩,哄他止了哭声,笑道:“这孩子真有趣也真听话,他好像认得我是把他接到人间来的。隐娘姐姐,养孩子的事情我可是全无经验,我只道你产后需要休养,既然你认为可以带得他走,那还是早早离开此地的好。”

  聂隐娘道:“你这么喜欢孩子,那你赶快养一个呀,要是一个女的,咱们就正好结成亲家。”史若梅“啐”了一口道:“做了母亲,还是说话毫不正经。”

  一宿无话,第二日一早,大家分道扬镳,方辟符夫妇与展伯承、铁凝押运宝车前往伏牛山,段克邪、史若梅则联袂奔赶扬州。

  车中铺了被褥,四面堆着八个大铁箱,正好作为屏障,间成一间卧房,可供聂隐娘母子安歇。方辟符担任驾车,展伯承与铁凝骑马在前头开路。

  展、铁二人并辔而行,展伯承道:“凝妹,你不去看你的哥哥了么?”

  铁凝笑道:“他有华姐姐照料,我去了反嫌多事了。”

  铁凝笑了一笑,忽地又道:“展大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展伯承道:“什么秘密?”铁凝道:“小时候,我偷听我爹和我妈商量,妈很想把南家的小阿姨要作媳妇,说是两人年纪相当,辈份差二辈也不打紧,但爹说还是让孩子大了自己看上的好,想不到我哥哥现在果然自己看中了人了。”

  铁凝所说的“南家小阿姨”,即是南霁云的女儿,南夏雷的妹妹南秋雷。

  南霁云与段珪璋同辈。比铁摩勒大一辈,岁数却大不到十年,又因他是过了三十岁才结婚的,他唯一的女儿南秋雷排行第三,前面有两个哥哥南夏雷与南春雷。今年才不过十八岁,仅仅比铁铮大一岁。唐代的婚姻制度并不如后世之严格讲究辈分,南霁云与段珪璋也只是朋友关系,而非亲戚,铁摩勒是段珪璋舅父的义子,与南家关系更疏,友情之好那是另外一回,南霁云生前也是以“小兄弟”称呼他的。故而铁铮的母亲曾有与南家论婚之议,并不觉得这是违背世俗之事。

  展伯承心道:“凝妹说话就是欢喜夸张,这算得了什么秘密?”当下笑道:“你怎么知道你哥哥就是看中了人家?他今年已经十七岁了,结交一两个朋友,那也很平常呀!”

  铁凝道:“你别以为我年纪小,不懂事。那日华姐姐定要与我哥哥较量,我已看出有几分‘阵上招亲’的意味了。还有后来,我每次和哥哥提起了华姐姐,我哥哥的神情就似你一般……”

  展伯承道:“你怎么说呀说的,忽地扯到我的头上来了?似我什么?”

  铁凝笑道:“就似我每次和你提起褚姐姐那样呀,你的神气不是又想提起又怕提起的模样么?嘿,嘿,也许你自己还不知道呢!”展伯承给她触动心事,黯然不语。

  铁凝道:“是不是?我刚提起,你又着恼了。呀,展大哥,不是我说你,褚葆龄既是那么待你,你又何苦自寻烦恼?呀,还是小时候的好,小时候,你、我、哥哥。褚姐姐大家一同玩耍,你待我们都是一样,决不会有这许多烦恼!”

  铁凝正是十五年华,对男女之情,说懂不懂,不懂又懂的年纪。既是“孩子”,又要充作“大人”。展伯承本来满肚皮烦恼的,听了她那孩子气的说话,不觉给她逗了笑来,说道:“我几时冷淡了你,我现在对你,不也是像小时候一样?”

  铁凝道:“总是不及你的褚姐姐吧?”展伯承道:“凝妹,你不是劝我不要再提她么?为什么你又提了?你不懂的,我现在之所以关心葆龄姐姐,只是为了报她家对我之恩。好,说过今次,以后可别再提了。”

  铁凝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滴溜溜一转,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过了一会,才“噗嗤”一笑,说道:“好吧,只要你不要提起她,我也不会故意来挑起你的烦恼了。”

  展伯承一直把铁凝当做“小妹妹”看待,虽然觉得她有点孩子气,却也很感激她对自己的关心。但展伯承却哪里知道,这个“小妹妹”已是情窦初开,并非完全不懂事的小孩子了。她对展伯承起初是同情,到了后来,则已是有点“朦胧”的爱意了。

  展、铁二人一路并辔同行,谈谈笑笑,倒是不感寂寞。这辆车子,由于载得过重,走得很慢,走了将近一个月,才到达伏牛山。但在铁凝心中,却觉得日子过得很快。

  一路提心吊胆,幸得平安无事,回到了伏牛山,大家都松了口气。可是当他们进入山区,走了两日之后,又感到情形有点不对了。

  他们本来预计会有巡山的喽兵迎接他们的,不料走了两天,却一个喽兵也没碰着。到了第三日,距离大寨只有四五十里了,山路越来越险,马车不能再上,此时最好是有喽兵来给他们搬箱子,可是一路之上仍是静悄悄的杳无人影。

  铁凝道:“咦,怎么还不见巡山的喽兵,上不去了,怎么办?”他们一共只有四人,铁凝年纪轻气力弱,聂隐娘则在产后刚刚复原,也不宜过于用力,要把八口大铁箱搬上高山,只靠方、展二人,那是决难办到之事。

  方辟符道:“我在这里看守,你们上去看看。”似此情形,方辟符已知定有意外,心中惴惴不安。

  展伯承与铁凝作伴,施展轻功,飞奔上山,到了山寨旧址,不由得叫声“苦也!”只见昔日连绵数里的山寨建筑,如今都已变成了一片瓦砾!

  铁凝吓得六神无主,展伯承安慰她道:“纵有意外,以你爹爹的武功,也决不至于遭难的。咱们各处找找,看看还有没有人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