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那个老头子模样的人也进去了,暂时没有其他客人来到,展伯承道:“龄姐,咱们可以去了。”褚葆龄却如有所思,迟迟不举脚步。

  展伯承道:“龄姐,你在想什么?”褚葆龄道:“小承子,你说实话,爷爷临终之时,是不是真的原谅我了?他也当真不恨刘家父子了么?”

  展伯承道:“龄姐,我几时骗过你?爷爷但愿你一生幸福,他还后悔当初不该恐吓刘芒了,他真的是愿意你们白头偕老。”展伯承有生以来从没说过假话,唯独这件事,他却不能不瞒着褚葆龄,将她爷爷临终的吩咐,恰恰颠倒地改了过来,但也正因为他不惯于说谎,说话的腔调上多少有点不大自然。

  褚葆龄满面通红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想道:“小承子果然如我所料,心里想的和口里说的并不一样。”原来她以为展伯承仍是深爱着她,也以为他对刘芒仍是不无醋意,所以不论如何掩饰,从说话的腔调上也还是不能透露出来,但褚葆龄虽然猜错了展伯承的心事,她的心里却是非常高兴。

  走到了穆家门前,褚葆龄忽地又略有踌躇,展伯承悄声道:“龄姐,不要害羞,跟我来吧。”褚葆龄捏了他一下手心,同样悄声说道:“小承子,你别胡说。”原来,褚葆龄刚才想的是:“不知那位龙二小姐已经回家了没有?”这次却是展伯承猜错她的心事了。

  在大门迎接普通客人的穆家家人看见来的是一对陌生的少年男女,又是想进来不敢进来的神态,觉得有点奇怪,便来查问。

  展伯承道:“我们是来给穆老爷子拜寿的。”那老人家心里想道:“今日来的客人,哪一个不是来拜寿的?这句话说了等如不说。”当下冷冷淡淡地问道:“你们可有拜帖?”

  展伯承道:“来得匆忙,没备拜帖。”

  那老人家道:“好,你等一会儿。”打了一个手势,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厮用盘子托着一锭纹银,走到展伯承面前。展伯承怔了一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老人家道:“今日来客太多了,敝主人恐怕也没有精神一一接见外客,你们的盛情我替主人拜谢了。两位远来,这点银子,不成敬意,请两位收下。”

  褚葆龄柳眉一扬,冷笑道:“你当我们是来打秋风的吗?”哗啦啦的一声响,在那盘子里撤下一把金豆,说道:“多劳你们好招呼,这点金子打赏你们,小小一点意思,请两位收下。”

  那老人家面红耳热,尴尬之极。他跟随穆安多年,本来也是个老江湖,这次却“走了眼”,一时不知该当如何应付才好。

  穆家的管家听得大门喧闹,忙走过来,赔笑说道:“他人老糊涂,两位小英雄别见怪,两位没备拜帖,那么,可否赐知高姓大名,也好让我们做下人的进去通报。”

  他们这么一闹,已有好多闲人围上来观看。展伯承因为看见刚才贺客中有官府的人,心中便有点踌躇。褚葆龄正在气头,却不加考虑的便说出自己的姓氏道:“我姓褚,盘龙谷来的。”

  那管家吃了一惊,说道:“盘龙谷褚家的姑娘?请问老英雄褚遂是——”

  褚葆龄道:“是我爷爷。你家主人或许相识。”

  那管家口里说道:“是,是。”面上却变了颜色,随即打手势驱逐看热闹的闲人,喝道:“都到外面去。怎可以这样不懂规矩,叫客人笑话。”

  闲人散开之后,那管家小声说道:“这位相公是——”展伯承道:“小姓展,贱字伯承。也是盘龙谷来的!”褚葆龄已经说出了自己的来历,所以展伯承也就不再隐瞒了。

  那管家更是吃惊。原来穆家虽是武林前辈,但却又是富豪之家。是以他们对于绿林人物多少有点避忌,宁可暗中往来,却不敢张扬出去。展伯承去年和铁铮兄妹同走江湖。已经是有点名头的了,展家和绿林盟主铁摩勒这家的两代交情,江湖上谁不知道?

  那管家打不定主意,说道:“两位请稍待一会,待小的禀报家主。”

  穆府的管家亲自去给他们通报,这是一桩罕见的事情,本来对他们不甚注意的也禁不住偷偷向旁人打听:“这两个少年是什么人?”

  刚才看热闹的那些闲杂人等虽然已给管家驱散,对他们仍是十分注意,此时碰着有人向他们打听,那还有不饶舌之理?三个一群五个一堆的遂窃窃私议起来。

  展伯承在江湖上的名气虽然较大,但穆府的家人最感兴趣的却还是褚葆龄。褚葆龄耳朵尖,隐隐的听得他们在偷偷议论:“哦,原来是褚遂的孙女儿,长得倒很标致呀,怪不得表少爷为她着迷。”“听说二小姐曾经去找她晦气,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难为她有这个胆量敢来。”

  “那个小伙子是她的什么人?瞧他们的模样倒是怪亲热的。”“咦,你还不知道吗?这小伙子是她的爷爷看中的孙女婿呀。”“这么说,嘻嘻,嘻……”底下的话细不可闻,想来定是一些不好听的说话,怕她听见。

  褚葆龄是个性情倔强,自尊心很重的女子,儿曾受过如此闲气,听得穆府的家人对她评头品足,几乎忍不着就要发作出来,展伯承怕她闹出笑话,好几次用眼色将她止住。这么一来,他们就更显得“亲热”了。

  褚葆龄按下怒火,心里强自分解:“我只要打听到刘芒的消息,马上就走。何必与这些人生气?”她索性装作若无其事的与展伯承谈笑,显得更加“亲热”些,一面留心听他们的说话,想从下人的说话之中,探得刘芒与龙成芳是否在家。

  她还没有听出端倪,那个管家已经出来,向他们恭恭敬敬他说道:“两位请进。”而且亲自给他们带路。

  那个管家带领他们,穿过回廊,绕过假山,不是走去客厅,却走到穆府的内花园。穆府贺客盈门,本来是闹哄哄的,但到了内花园,却似另一个天地,但闻鸟语,听不见人声。

  褚葆龄忍不住说道:“我们与穆家非亲非故,怎么你带我们到这里来,难道要我们内堂拜寿么?”展伯承道:“是不是穆老爷子不愿接见我们?”

  那管家赔笑道:“两位是稀客,我们怎敢怠慢。这是——”褚葆龄道:“是什么?”

  刚说到这里只见一对中年男女从内院走出来,展伯承认得女的是龙承芳的姐姐龙成香,那男的想必是她的丈夫——穆府的少主人穆康了。那管家这才接下去说道:“这是少主人的吩咐。”管家说完了话,行了个礼,便即告退。

  穆廉夫妇上前殷勤招呼,说道:“两位光临寒舍,有失迎迓,还望恕罪。家父说不敢当外客给他拜寿,特地吩咐我们做小辈的替他款待两位贵宾,请两位不要见怪。”

  穆康以少主人的身份替父亲迎接宾客,礼数周全。展伯承是个不惯客气的人,想起刚才褚葆龄还在怪穆家“失礼”,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说道:“我们分属后生晚辈,怎称得上什么贵宾,穆庄主太客气了。”

  龙成香对褚葆龄更显得十分亲热,拉着褚葆龄的手笑道:“我和展少侠几个月前曾经见过,和褚姑娘则还是初次相会。但虽是初会,亦已闻名久了。外面容厅人多嘈杂,说话不便。褚姑娘倘不见外,请到里面,就只咱们几个人叙叙如何?”

  褚葆龄正是不愿意和那些拜寿的客人混在一起,心里想道:“既来之,则安之。你要如何摆布我,我也不怕。”便道:“多谢贤主人好意,我们是不速之客,主人不讨厌我们,我们已是十分感激了。”

  龙成香道:“哪里话来,褚姑娘赏面,肯到我们这儿,我们真是求之不得的呢。”边说边走,在前头带路,把展、褚二人引入穆康的内书房。

  龙成香揭开帘子,便即笑道:“二妹,稀客来了,你猜猜是谁,还不快快出来迎接?”

  只见房门开处,一个少女已经在书房里站起身来,哈哈笑道:“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我也是前几天才回家的,想不到又能够和你们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