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的喝了下去。

  风四娘忽然笑了笑,道:“这一战你连一招都未使出,就已胜了,而且古往今来,绝没有任何人能胜得比你更有光彩,我至少应该敬你三十杯才对。”

  萧十一郎也笑了笑,笑得很勉强:“其实你本不必敬我的。”

  风四娘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因为我本不该胜却胜了。”

  风四娘道:“也因为你本该败的,却没有败?”

  萧十一郎笑得更勉强:“你应该看得出。”

  风四娘道:“我看不出。”

  萧十一郎道:“可是我……”

  风四娘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你是不是希望自己能败在杨开泰手下?希望他能杀了你?”她盯着他的脸:“你是不是认为杨开泰若是击败了你,我心里就会好受些?”

  萧十一郎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我只知道我欠你们的,我只有用这法子来还。

  ——这样至少我自己心里会觉得好受些。

  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也不敢说出来,风四娘却还是一样能明白。

  她还在盯着他,冷冷道:“你自己若不能回答,我可以告诉你,你若真的败了,我们都不会觉得好受的,甚至连杨开泰也不会。”

  她说到“杨开泰”三个字时,声音居然已不再激动,就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的姓名。

  萧十一郎心里却在刺痛,因为他也了解杨开泰的感情,也一直永远无法忘怀,却又偏偏是无可奈何的感情。没人能比萧十一郎更了解这种感情的辛酸和痛苦。

  无可奈何,这四个字本就是世上最大的悲剧。

  风四娘忽又轻轻叹息:“我知道你是想还债,可是你用的法子却错了,选的对象也错了。”

  萧十一郎垂下头,道:“我……我应该怎么做?”

  风四娘的手在桌下握紧,一字字道:“你应该先去还沈璧君的债。”

  萧十一郎的手也已握紧。

  风四娘道:“我答应过你,我一定要陪你去找到她。”

  萧十一郎道:“可是现在……”

  风四娘道:“现在我还是一样要陪你去找到她。”

  萧十一郎霍然抬起头,凝视着她,这次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过了很久,萧十一郎忽然也长长叹息,道:“你……你永远都不会变?”

  风四娘道:“永远不会。”

  她已转过脸,面对着窗外的夜色,因为她不愿让他发现,她的泪又流了下来。

  厚厚的一叠银票还在桌上,没人动,没人敢动。

  这已不仅是一叠纸而已,这已是一笔财富,一笔大多数人都只有在幻想中才能见到的财富,一笔足以令大多数不惜出卖自己灵魂的财富。

  但是萧十一郎看着这叠银票时,脸上却带着种很奇怪的讥诮之色,忽然道:“你为什么不问我,这些银子是哪里来的?”

  风四娘道:“我若问了,你肯说?”

  萧十一郎道:“我若说了,你肯相信?”

  风四娘道:“我为什么不肯相信?”

  萧十一郎道:“因为这实在是件很荒谬的事,连我自己都很难相信。”

  风四娘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些银子是怎么来的。”

  风四娘吃惊的看着他,她的泪痕已干,她一向很能控制自己的眼泪,却一向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她叫了起来:“连你自己也不知道?”

  萧十一郎点点头,苦笑道:“我就知道这种事你也绝不会相信的。”

  风四娘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最荒谬的事,有时却偏偏很简单,甚至只要用一句话就可以说出来。

  “这些银子都是别人送的。”

  “是谁送的?”

  “不知道。”

  风四娘更奇怪:“有人送了这么多银子给你,你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萧十一郎苦笑道:“他送给我的银子,还不止这么多。”

  风四娘道:“他一共送了多少?”

  萧十一郎道:“确实的数目,我也不知道。”

  风四娘道:“难道已多得连算都算不清了?”

  萧十一郎道:“非但多的算不清,也快得我来不及算。”

  风四娘道:“他送得又多又快?”

  萧十一郎点点头,道:“我无论到什么地方去,都会发现他已先在当地的钱庄,替我存入了一笔数目很可观的银子,只要我一到了那地方,钱庄里的人立刻就会将银子替我送来。”

  他看着风四娘,他在等着风四娘发笑。

  听来这的确是很可笑的谎话。

  风四娘却没有笑,沉吟着道:“你有没有问过钱庄里的人,银子是谁存进去的?”

  萧十一郎当然问过。

  “到钱庄去存银子的,各式各样的人都有,都是很平凡的生意人,有人存银子进去,钱庄里的人当然也不会仔细盘问他的来历。”

  风四娘道:“他们都用你的名义将银子存进去,再要钱庄的人,将银子当面交给你?”

  萧十一郎点点头。

  风四娘道:“钱庄里的人,怎么知道你就是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道:“他们当然不知道,但只要我一到了那地方,他们立刻就会收到一封信,信也是用我的名义写的,叫他们将银子送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