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痛苦,并不是完全为了沈璧君的死,而是为了萧十一郎。

  她深深了解到他心里的痛苦和悲伤,这种悲痛除了她之外,也许没有第二个人能想像。

  萧十一郎就坐在舱门旁,痴痴的望着门外的栏杆,栏外的湖水。

  西湖的水波依旧还是那么美。

  沈璧君呢?

  如此美丽的湖水,为什么也会做出那么残酷无情的事?

  萧十一郎也没有动,没有开口。

  他的衣服已被自远山吹过来的秋风吹干了,他的泪也干了。

  春蚕的丝已吐尽,蜡炬已成灰。

  阳光更灿烂。

  在如此艳丽的阳光下,人世间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悲伤和不幸?

  风四娘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萧十一郎没有回头,没有看她。

  风四娘倒了杯酒,递过去。

  萧十一郎没有拒绝,也没有伸手来接。

  看见他空空洞洞的眼睛,看到他空空洞洞的脸,风四娘几乎已忍不住要将他抱在怀里,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法子来安慰他。

  她没有这么做。

  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所有的安慰对他来说,都只不过是种尖针般的讽刺。

  世上已没有任何事能安慰他,可是无论什么事都可能伤害到他。

  这种心情,也只有她能了解。

  日色不断的升高,水波不停的流动……

  风中不时传来一阵阵歌唱欢笑,现在正是游湖的好时候,连风都是清凉温柔的。

  萧十一郎额上却已流下了汗。

  冷汗!

  只有在心里觉得恐惧的时候,才会流冷汗。

  她也了解他心里的恐惧。

  生命并不如人们想像中那么短促,一年有那么多天,一生有那么多年,那空虚、寂寞、孤独、漫长的岁月,叫他如何过得下去?

  风四娘用力咬着嘴唇,忍住了眼泪,抬起头,才发现日色已偏西。

  一天中最可贵的时候已过去。

  从现在开始,风只有越来越冷,阳光只有越来越黯淡。

  他们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坐着,已不知不觉坐了好几个时辰。

  这段时候过得并不快。

  绝没有任何人能想像,他们是如何捱过去的。

  风四娘只觉得全身都已坐得麻痹,却还是没有动。

  她的嘴唇已干裂,酒杯就在她手里,她却连一口也没有喝。

  又是一阵秋风吹过,萧十一郎忽然道:“你能不能说说话?”

  他的声音虽低,风四娘却吃了一惊。

  她想不到他会忽然开口,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此时此刻,她又能说什么?

  萧十一郎空虚的目光还是停留在远方,喃喃道:“随便你说什么,只要你说……最好不停的说。”

  他们实在已沉默了太久,这种沉默简直可以令人发疯。

  ——沈璧君?

  这本是风四娘最想问的一句话,可是她不敢问。

  她举起酒杯,想把杯中的酒一口喝下去,却又慢慢的放下酒杯。

  萧十一郎道:“你本该有很多话说的,为什么不说?”

  风四娘终于轻轻吐出口气,嗫嚅着道:“我……我正在想……”

  萧十一郎道:“想什么?”

  风四娘道:“我正想去找冰冰。”

  萧十一郎道:“你不必找。”

  风四娘道:“不必?”

  萧十一郎道:“因为她也走了,我回来的时候,她已走了。”

  他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可是眼睛却在不停的跳动。

  虽然他已用尽所有的力量来控制自己,但是就连他自己身上也有很多事是他自己无法控制的。

  ——冰冰果然也走了。

  ——无论如何,逍遥侯总是她的骨肉。

  ——他既然还没有死,就一定会再来。

  ——他既然一定会来,她岂非也就一定要来?

  ——沈璧君都已走了,她为什么不能走?

  风四娘用力握着手,指甲已刺入肉里。

  她忽然很恨沈璧君。

  现在眼看着已快到了萧十一郎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在那一刻里,他的生命和荣誉,都要受到最可怕的考验和判决。

  不是生,就是死。

  不是光荣的活下去,就得屈辱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