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才慢慢想通,其实,不过是因为相思成灰。

手臂圈过去,揽实白弃。他把手抽出来,抱住我的头,摇两下,说:“秦礼他们来了。”

把头探出去一看,果然,秦礼和庄敛笑嘻嘻站在后面,庄敛我的小妹妹,无比清纯地向我望着,脆生生叫了一声南美,飞身就要过来从小白怀里抢人,结果被她夫君一把拖住:“我们进去找你姐喝茶。”

内室坐定,果然有很正点的功夫茶喝,看来在人间历练久了,大家都斯文不少。我赖在小白膝盖上不走,害他喝茶的时候要把头转一百八十度,小心翼翼从侧边入口。庄缺看着我嗤嗤笑,说:“你这小姑娘真是麻烦死,流落人间也不老实,到处惹祸,害小白满世界跟。”

嗯?什么意思?庄大姐对我的修炼结果很不满意,摇摇头:“你还敢说自己预言通灵,明见万里?过去那多少年,你走到哪里,小白就跟到哪里,知道你最爱惹是生非,忙着给你擦屁股。”

我嘴巴一个张开两个大,和小白对着眼,他侧过头,简短地说一声:“都是偶尔碰上的。”

庄缺最不爽人家冒犯她的权威知情权,哼了一声:“有没有那么多碰上啊。”

顺便通知我:“你最初那几年,在人间乱杀人,害得小白一桩桩去复查,除非对方真的是罪在不赦,否则就要施法用功,麻烦大的,还要拖回去神演医学事务所,叫人家救命。”

我一个嘴巴张开三个大:“啊。”

扳手指算算,哎呀,心疼死我了:“小白,你可累坏了。”

听我只安慰他,秦礼很不爽:“喂,神演医学事务所很贵的,钱都是我给的”

表功起来,就要一不做,二不休,他指指庄缺:“她在全世界主要城市派驻的亲卫军,时刻观察你的动向,一旦有任何意外,都同步通报我们四个人,务必让你处于最安全的秘密保护之下。”

我嘴巴面积再扩大,估计就要变成一条金鱼了,赶紧拿手合拢一下,同时对自己过去的光荣事迹感到了一种幻灭―――自伤自怜多少年,原来半点没必要,敢情我身上装了无数针孔摄像头,免费演了一出“狄南美的模拟真人秀”。

靠在白弃身上,我噘起嘴来。他看在眼里,拍拍我的脸:“乖,我们爱你啊。”

这一幕真是天伦之聚,其乐融融,简直要让我酸性大发,做出一首诗来,突然庄缺一跃而起,冲向她的办公桌,庄敛立刻说:“姐姐的手下人传情报回来了。”

果然,第一分队传回了消息,两百公里内一切身上带有伤痕的非人踪迹收集完毕,全部在跟踪掌握中。

刚才拿来做闭路电视屏的那面墙,现在切换了画面,出现很多追踪路线示意图,线条流畅,构图简洁,重点标志物以英文字母注明,红蓝 两种颜色代表追跑双方的前进方向,在图的旁边有几句话,说明被追对象的受伤情况和受伤原因,目前所在地点与可能走向。几乎达到了海明威的写作标准,简洁得要命,

我对庄缺手下人的文字功力表达了由衷的赞美,秦礼不以为然的揭发了真相:“哪儿啊,她有阅读障碍症,写得罗嗦她会抓狂的。”

庄缺一开始工作,那副大家姐的风范,真是令人神往。她一目十行,再十目一行,把所有图像看了一个仔细,唰唰挑选出两副,斩钉截铁地说:“这是刚给你们打跑的那几个,阿弃的霹雳波动伤了那个女孩子的内脏,他们进入了德国境内。”另一副:“这是我家厨师,七魂将散,情势危险,掠走他的是个跑单帮的杀手,应该是受雇于人,他们在,嗯,路得安路三号地下室。”

从浮世会到路得安路三号,路上耗时大约十分钟。考虑到我们走的是空中绝对直线距离,其实真不算近。到地头上落下一看,眼前挂了一个好大的招牌,西八乐器专卖店。没见到店面,只有一条楼梯直通地下,陡峭狭窄,丝毫照明都欠奉,下个两步,就陷入一片昏黑,开店的人分明不是想做生意,是在制造杀人意外。

我嘀咕着往下跑,拉着白弃的手,一点点蹭,要说怎么就小心谨慎起来,以前看到这种地界,都是先用大慈大悲掌开一天窗。可是小白的掌心那么暖,紧紧握着我的,似临奈何渊鸟回潭那么郑重。怎么舍得放开。

我一边下还一边唠叨:“小白,你刚才为什么放那些混蛋走,就是他们打了我的马仔,也打了庄缺的马仔。”

他不以为然:“不够打的,给他们跑好了。”

拍拍我:“之后自然有够打的出来,放心。”

听起来很有战略眼光,莫非你是想引蛇出洞?啊,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英明神武了,实在爱煞,来给我波一下。

这当儿楼梯下完,地下室一道门,黑色铁锁杠在当眼处,旁边的白色墙壁红漆鸡血,喷涂了好多语句,中心思想都是不给银子杀你全家又全家之类。

看来古今中外,风物虽改,追债手段无不同,我在铁门前站定,贴上去透视了一下,回头告诉小白:“里面有人。”

再看一下,再告诉小白:“躲在门后面,拿了斧头,准备偷袭我。”

小白说:“哦”。把我牵在后面,走上去,踢了一脚。

那门整扇弹出门框,以极快速度向后挪移了半米左右,然后平平倒下,接着有个半举斧子,正作势欲扑的身形从门中间徐徐冒出,定在那里。

从头到尾,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那门以极厚生铁铸成,以法力洞穿,粉碎,都不算难,但小白对肌肉力量的运用,却有非常技巧,看, 现在那扇门的中心部分出现了一个人形装饰,其他部分居然还丝毫无损。

我举起大拇指表示了一下我的崇拜之后,冲上去把那人揪起来,先左右给两个嘴巴―――我不是报人家埋伏之仇,主要那碎铁粉罩他一脑袋,我看不清楚样子啊。

铁粉纷纷落下,露出一张属于无名小卒的面孔,被强力震得失去了知觉,完全不值得浪费表情和精力,一把推到旁边,我跳出去巡视一遍,几间空旷的房子,散落着以前陈列乐器的架子,零落狼藉,灰尘遍地,如庄缺情报中所指示,我走进其中一个房间, 果然看到地上蜷缩着和之康。

我观察了一下他的伤势,告诉小白:“说不定没救了呢。”

他大为紧张:“真的?”

我翻一翻白眼:“第一不要怀疑我的判断力,第二,你那么紧张干吗?”

小白过来,亲自检察了一下和之康的身体,摇摇头:“我紧张庄缺,她前两年修行出了岔子,身体留下大毛病,对一切食物都失去兴趣,直到这个厨师出现,才重新能够吃饭。他要是死了,庄缺一定抓狂。”

庄缺要是抓狂,基本上就是非人界的希特勒,惹不惹都要给她扁个断根,能免则免。

那,救救他?

白弃伸出手指,绕着和之康的头颅部分划了两圈。一丝紫色的烟雾缥缈逸出,散为薄纱一般的状态,轻轻贴上对方的身体,笼罩在肌肤表层便凝结不动了。他站起来,那本来完全没有生气的身体竟然也跟着轻飘飘的站起来,我吓一跳:“赶尸你也会?”

他永远好脾气:“这是笼魂术,他的灵魂现在在我的身体保护之下,不容易出窍,等回去庄缺那再看怎么救治。”

作为斗神,这么爱惜人的生命,和你的使命和身份不是很冲突吗?

想起在荷兰那一次,他因为我随意出手伤害无辜而郁怒的神情。

到底他在战场上,是如何杀敌的呢。莫非其实是靠温良恭俭让闯下的万儿?

白弃对我的疑惑,不以为然:“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是是是,你懂的道理多,这多少年我在人间晃荡,你就忙着吃了不少书吧,终于吃到论语了吧。

他倒供认不讳:“四书五经都吃完了,还反刍了不少次,实在酸得厉害。”

我嗤嗤笑:“下次我帮你准备点辣酱,中和中和就下去了。”

闲话说说,他牵起我的手离开现场,和之康垂着头,脊背倒挺得笔直,鬼魅一般跟在我们后面。刚走两步,我蓦然感觉到心里一紧,一阵奇异的情绪流闪过脑海,我捏紧白弃的手:“小白,和之康在跟我说话。”

把和之康的头扶住,抬起来,他那张硕大无朋的嘴,果然轻微翕动,频率幅度,极其微弱,听是听不到的,但他所说的一切字眼,却都在我心里出现,无比清晰。

地下,地下。

重复来去,就是这两个字,地下,地下。

小白微微皱眉,弯下腰身,手指点到地板上,那里有薄薄一层灰,我帮他把和之康拉到一边,听他在心里念叨那两个字的频率越来越高,绝望嘶吼般混乱而尖锐,莫非你以为我理解力低到这个程度,居然要靠重复教育来加深机械记忆?啪的一个巴掌赏过去,我不耐烦的说:“蛤蟆脸别吵。”手掌接触到他头上脸上那些怪怪的触手,心想庄缺怎么就吃得下他做的饭呢。回头发现白弃皱着眉对我轻轻摇头,温和地说:“南美,不可妄怒。”

我吐吐舌头,心里微感抱歉,又在和之康原来部位摸摸表示安慰,心想糟了,胡作非为的日子不长久了。

这里已经是地下室,再往地下也无非是更深的地下。小白直起身来,摇摇头:“没有异样,南美,你来看看。”

我一脸傻笑跑过去:“看什么。”

他拍拍我:“我没你机灵,这些鸡鸣狗盗的事情摸不到头脑,不如你上吧。”

这话听着,骂我呢夸我呢。

学着小白那种很有大将风度的样子,用手指点点地,的确没什么特别可以感应,不过这是手指,灵敏程度在我的常规武器里只排到第三, 要办大事,当然应该出动秘密工具。

呼的一声我趴到地上,做拥抱状,全身心摊开往地上一贴,五窍连胸,全部与灰尘无限亲近。小白蹲在一边傻傻的看着我,忽然伸出手来在我耳朵上一扯:“你别睡着啊,这地可凉。”

我白他一眼:“凉个鬼,我怎么觉得温温的,跟在做石板桑拿似的。”

说着就一怔:“奇怪,为什么这地板会温?感觉下面有火焰燃烧。”

和小白对望一眼,他请示:“怎么样。”

问我,四处看看,这房子不是我的,也不是猪哥的,那,从下到上,拆吧。

说到拆房子,技巧上我可能是一把好手,论力量,小白一等一。看他,以掌缘为切割工具,微微紫气缭绕,在空中划过一道偌大圈子,直扑向地面,一点动静不用发出,那个圆圈范围内的地板,就那么消失了。地板消失,地基还在。

我推他一下;“继续啊。”

他眼皮都不抬:“自动化作业,等下。”

果然,那点紫气并未消失,一直盘旋在地基上,逐渐地基也变成了融化于水中的白糖,快速消失起来,十分钟过后,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深十数米的大洞,结结实实都是土,张望下去,青黑色的洞穴中,隐约有血色焰舌,若有若无,一出一没,似生长在土地上的毒蘑菇般。

我顿时变色:“奈何天莲焰?南海莲人怎么会在地下出现?”

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火焰,就来自南海莲人,小白对非人世界的见识比我更广,俯首查看后,皱起眉头:“这不是攻击焰,是知命焰,精力极微弱,眼看要油净灯枯了。”

无论是攻击或呼救,小白字典中不存在退缩两个字,而我更厉害---不存在字典。。。

随着一声轻喝,小白双手伸出,土动诀,大地在我们周围震动,所有地下室中存在的东西都纷纷化为灰烬,消失在空气中,那洞穴中的颤抖剧烈程度更为严重,土动诀之后是土崩,一整坨土团猛然冲天而起,在空中爆裂四散,堪称我见过的最大最无趣的烟花。。

这佗土团,如同一个塞子,拔开以后,这个毫不起眼的负一层之下,竟然是一个令人不忍卒睹的非人坟场。

排列得异常整齐的非人尸体,累在一起,有数十具之多,来自各个族类,稍微仔细察看,就能看到与人类混血的痕迹。所有尸体的脸上,都充满痛苦与绝望的神色,有的还不甘地张大眼睛,还留着对生命的无限依恋。从他们的穿着看,在生的时候,都做着各种各样的职业,警察,便利店职员,出租车司机,机场地勤。卑微的一分子,享用着命运给予的小小喜悦与悲哀。其中有一个南海莲人,就是放出刚才知命焰的那个,以最后能量把我们召唤到以后,颓然断气,软成一团。

怒火熊熊在胸膛中燃烧,几乎要炸开来,我久久注视着那些被残忍对待的身体,感同身守他们所遭遇的惨剧。到底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要剥夺他们最基本的权利――不过是想生存下去。

浑身颤抖着转向小白,他阴沉的脸色十分可怕,但比我冷静得多。我捉住他的手,咬牙切齿:“那些王八蛋,我要找他们算帐。”

他的手干燥冰冷,握着我,缓慢点头:“你放心。”

呆呆站在那里良久,小白忽然手一抬,掩在耳边,在和谁做点对点通讯,之后望向我:“庄缺发出紧急召回令,叫我们火速赶到十三街本部。

庄缺干吗无缘无故叫我们回去?没来得及问,他已经摄上和之康,一阵风般扑了出去。

回到十三街,庄缺和秦礼他们仍然坐在办公室里,但是神情脸色,各似被人借了不少钱。小白和我出去不过一阵的工夫,这都怎么了。习惯成自然,就很想上去摸人家一把看看心事。

还没真的动手,庄缺就先暴露了:“长老会才传来命令,要我们四个火速回狐山。”

小白一皱眉头:“不是例会时间,不是大会时间,怎么回事?”

秦礼手一拂,桌面上出现一副简单明了的地形速写,是狐山的外围山川地图,他的手指移过某个地方,放下一块金币:“距离狐山一千公里的地方,有超大规模的能量爆发,初步确认是人类试爆微型核武器引起的。所引发的连锁反应,有波及狐山的趋势。”

他告诉小白:“长老会特别指令你必须立刻出发,我们在各个人间基地布置应急措施,随后赶来。”

小白眉宇皱得更深,随即问:“南美呢。”

他们对望一眼:“选命池征兆重开,南美也要同回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