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魃道》作者:水心沙

文案

狐狸说,有些事情真的要说么。

我说,不讲讲怎么对得起我脆弱的心脏

麒麟说,自恋

我说,见鬼……

好,现在我们开始说

说一些见鬼的事

什么见鬼?哦呀,此见鬼非彼见鬼

有人跟你说过没?我能见鬼…

搜索关键字:主角:宝珠,狐狸,铘 ┃ 配角:冥,术士蓝,林绢

一句话简介:狐狸,梵天珠,还是宝珠?

作品简评

狐生九尾,有人说它是妖,有人说它是仙,而对我来说,他是我店里不请自来一个坑爹的伙计。

文笔细腻,故事完整,结构清晰

第一卷 翡翠小人(上)

第1章

清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酉刻,同治皇帝因染上梅毒而撒手人寰,年仅19岁。

由于无嗣继位,因此慈禧做主,将她胞妹的儿子、同治的堂弟兼表弟、年仅3岁半的载湉接入宫中,并很快让其继承大位,年号光绪。

光绪帝继位后,一向不得慈禧欢心的同治帝皇后阿鲁特氏深感自己日后处境艰难,前程渺茫,便于同治帝去世之后的光绪元年二月二十日,在宫中吞金自杀,卒年22岁。

六十年后的1945年,同治帝后的惠陵被盗掘,皇帝的尸骨被捣毁,而完好如初,身体仍富弹性的皇后阿鲁特氏,衣服被剥光,腹部被剖开,肠子流淌了一地。

——

天不是那么热,而店里的客人不太多的时候,狐狸和我会早早关了店门洗了澡,爬到屋顶的天台上去乘凉。

天台是狐狸砌的,用了点盖店面时剩下来的边角料,围了圈高高低低歪歪扭扭的围栏。

刚开始觉得它很难看,就像个歪在阁楼边的怪物。谁想一个春天过去藤蔓疯似的一阵长,把那些碎砖头都盖没了之后倒变成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样子,拿林绢的话来讲,就像只鸟巢,半弯着绿幽幽,毛茸茸,看着让人就想往里钻。

满月的时候狐狸常会一个人钻在里面,有时候发呆,有时候睡觉。每每那时总是褪回他原形的样子,四脚朝天躺在那里,似乎挺享受。于是夏天一到我就学着他的样一起四脚朝天躺在那里,结果一躺就躺成了习惯,觉得比在空调里避暑还要舒服,特别是起风的时候。有时候头顶上还有吊着几串丝瓜,摇摇欲坠的,好象一张口就能掉到你嘴里。那时候我会往边上挪开一点,一边看丝瓜在狐狸尖尖的鼻子上一摇一晃,然后打个喷嚏就醒了,运气好还能看到丝瓜被他喷嚏震掉在他脑袋上。

最近‘鸟巢’又多了只叫杰杰的猫。

杰杰也喜欢四脚朝天躺着,不过是躺在狐狸的肚子上,因为狐狸的肚子很软,躺着的时候朝下微微凹着,很像一只舒服的窝。所以有时候我也想学着杰杰的样子躺上去,不过没成功过,因为我的头还没挨着他的肚子狐狸就会发出杀猪一样的尖叫,而且我也没有杰杰那种被踹一次转眼又蹦达上他肚子的敏捷……

我说狐狸你怎么这么小气。狐狸却很得意,他说:啧,狐狸什么时候大方过。

说得也是,狐狸啥时候大方过……

偶然仰头看星星时,我会看到一些银白色的发丝被风吹得在半空里飘,那是铘坐在窗台上。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着我们,每次我看向他的时候,他目光总是看着别处一些很远的地方,他总是那么安静,并且离得我们远远的,在一个他所认为的适当的距离之外。有时候真想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们在他眼里又到底是些什么,他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安安静静待在我家里。有时候我和林绢出去逛街,会看到他远远跟着的身影,有时候躺在天台上,会看到他坐在旁边阁楼的窗台上乘凉。但无论我们说什么做什么,他始终不参与,仿佛我们跟他生活在隔着层玻璃的两个世界,又仿佛他在一个我碰触不到的地方观察着我,虽然他的目光并没有对着我看。

而每到这时候狐狸总会格外的沉默,不知为什么狐狸一沉默会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沉闷了起来,甚至闻不到头顶丝瓜的清香,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能感觉到这一点,因为这种时候他通常都闭着眼。

只有杰杰始终是快乐的,快乐地在狐狸的肚子上转来转去,有时候又跳到铘的身边绕着他脚转,唯有对我不理不睬,除了讨食吃的时候。所以人总说猫奸,狡诈的猫总是能很敏锐地区别哪一边是强势的,哪一边和它一个级别。

有时候,兴致来了,狐狸会讲些他以前修炼时碰到的事给我听,我把它们称之为狐狸的故事。虽然他总是反复强调那是他五百年进化的编年史。

狐狸的故事很多,全都神神道道的,尤其是清末民初那会儿发生的事,从狐狸聊天似的口气里不冷不热说出来,虽然是在夏天,有时候我胳膊上还是会忍不住起上一层寒粒。

比如他说,咸丰年有个富人家的女儿裹小脚,裹着裹着脚烂透了,那个小姐因此一命呜呼,后来头七那晚钻进那户人家偷鸡吃的时候,他看到那小姐从月洞门外进来了,是一点一点爬进来的,因为她两只脚没了,只有两团黑乎乎的东西荡在裤脚管下面。狐狸看着她一路爬进那家人的主屋。而那天晚上一整夜狗没叫,只有富人小妾刚生的女儿啼了大半夜。

第二天天亮,过来问安的下人发现这个家内宅所有的人全死了,死因是嘴到下巴这一块硬被人扯了下来。

还说民国时,国家动荡,老百姓也不安生,所以那时候土匪强盗很多,盗墓的更是前所未有的猖獗,都赶着在乱世捞到一笔发横财呢。有次在荒郊野岭,狐狸正对着月修炼,看到一票人从一个洞里钻了出来。本来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本能地躲到一边张望,后来闻着空气里的味道才知道,这些人原来是打洞挖金来的。可以看出来那些人的收获还不小,因为远看过去都能看到一层宝气,可是那层微弱的宝气盖不住他们喜孜孜扛着的那块堆满珠宝的棺材板上的阴气,棺材板上坐着个女人,他们一路走,那女人一路看着,红棉袄下面那只肚子大得像面鼓。

说到这里狐狸突然停下来看着我身后,然后道,宝珠,你后面站的谁啊。

这句话吓得我差点没从天台上滚下去。以至后来只要他再说类似的故事,我就会掐着他的耳朵,以防他再突然冒出这种类似的话来吓我。

后来狐狸说,那天之后没多久,他来到了附近一家村子,找地方住时碰巧听周围人说起了那伙盗墓的。他们说那伙人在回来中途不知为了什么突然互相撕杀了起来,最后所有人全都死了,只剩一个张姓老头躲在棺材下面躲过一劫。挨到天一亮,老头赶紧把那些宝贝用棺材板拖了回来,此后摇身一变成了全村的首富。

但这首富没多久也死了,是自杀的,因为他最宝贝的独苗儿子躲在橱里玩耍时被活活闷死了。而那只橱是他亲手打造的,用他带回来的那块棺材板,因为它是罕见的极品楠木。

我很好奇狐狸碰到过那么多事情,那么古代历史里那些皇帝老子他有没有碰到过。狐狸嘴一咧,点点头:有,当然有。

那么那些皇帝皇后们都长得什么样呢。我进一步问,满怀好奇。

他想了想,然后转个身用小石子在地上画了两个人,指着左边的人说,这是康熙,指着右边的人说,那是乾隆。还说这两个皇帝的样子是他记得最清楚的,别的都老守在紫禁城,妖怪很难随随便便碰到。

而那两个人像看完我就抹掉了,后来也再没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因为这两人一个被他画得像黄鼠狼,一个被他画得像ET。

在天台说了那许多故事,不过一直以来狐狸少很提到过他自己的事情,好象他所修行的那五百年他只活在别人的世界里似的。这有点反常,因为我知道他是多么自恋的一个人,自恋的人通常很喜欢谈起自己一些对于他来说很值得炫耀的私人问题。

于是有一次,带着点八卦我问狐狸:狐狸,你都活了五百年了,没娶过老婆么?

而他一听马上一副很猥琐的表情:哦呀,难道你终于想通要做我老婆了?

这回答倒也并不出我的意料之外,毕竟外表再怎么像人,狐狸精就是这么一种没心没肺的生物,爱谈美女,爱泡美女,但听到老婆两个字就头发晕。往往一听别人问起马上顾左右而言他,当然这一点不少男人其实和他还真的很像。

男人和狐狸精,两种永远在情色上打打擦边球沾点小便宜的生物。

但只有一次,仅仅只是一次,他有少许的不同。如果没记错,应该是从林默家逃回来之后不久的那一次,那回他没像往常那样猥琐地应付我。在我习惯性问起他那个问题的时候,他有那么会儿有点反常地沉默了几分钟。真的是几分钟,因为我听油葫芦的叫声听得都快睡着了,而他却在那时突然转头看了我一眼,道:“有啊。”

“有?!”这回答让我很意外。

“有,”他再次肯定。然后笑:“小白,你的样子怎么像见到了鬼。”

我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是不是真像见了鬼,但对于他的回答,吃惊是肯定的,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有多突兀。突兀得让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以至一时情绪变得有点复杂。当然,这是不可能让狐狸知道的,我不可能让一只狐狸精知道他的回答会让我情绪变复杂,这简直和让他知道我曾经意淫过他一样糟糕透顶。

“那她人呢。”然后又问。那会儿我心脏跳得很快。

他道:“走了。”

“走了。”这么重复着他的话,也许应该用一种更惋惜的音调和表情,可不知怎的我当时怎样都做不出来,只觉得那颗原本几乎跳出喉咙的心脏缓了缓,然后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走了……”

那会儿狐狸好象看了看我,我不确定,当时脑子里乱得很,什么样奇怪的感觉都有,而最清晰的却是后悔,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后悔。

问题是我自己问的,并且是我想知道的。可是狐狸真的老实回答了之后,我却后悔了。

似乎有些东西还是不知道的好。

“怎么会……走的。”可是嘴又不受控制地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狐狸听完又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因为我对不起她。”

我突然心里咯噔一下。

就在不久之前,我似乎从那个叫做林默的男人嘴里也听到过类似的话,而这种似曾相识的熟悉让我感觉不大好。于是再问:“什么叫……对不起她。”

话才问出口,狐狸却突然身子一转用爪子摁住我的头,然后上上下下扫了我几眼。这举动让我四肢变得有点僵硬,甚至包括脸上的表情。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因为随即他两只眼微微弯了起来,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没来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你……看我干什么!狐狸!”

而他两只眼弯得更深,像两道细细的月芽儿。

于是我突然明白自己又上当了,因为相信了一只狐狸精看上去很认真的回答。

什么有老婆,什么她走了,原来都是说出来等着看我信以为真那种表情的笑话的。当下我追着把他打得嗷嗷乱叫抱头鼠窜,那之后再没问过他类似的无聊问题,现在不,以后不,未来永远都不。狐狸精么,只要听听他讲的故事就好了,而其中的真真假假,对于我来说根本就不存在任何意义。

琢磨着,用力抓了把葡萄干塞进嘴里,感觉那些浓烈的甜顺着舌头一点点滑进喉咙,之前回想起来的一些尴尬慢慢变得淡了点。抬眼看了看狐狸,他就在我边上四脚朝天呼呼睡着,一点不知道我刚才脑子里想啥。没准还梦见什么美女了,因为他一边睡一边笑一边还流口水。

有意思,很多事情每次回想起来都会让人患得患失,可是这家伙往往睡一觉就会把所有都给忘得精光,这可以说是种天赋吧,因此他无论做什么总可以这么快乐地没心没肺。所以说,做个单细胞动物还是很幸福的,因为他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做“回忆起来的烦恼”,而不像我们这些可悲又敏感的人类。

可能是我想法里的某种不满让杰杰觉察到了,在我脑子里转着那些乱七八糟念头,一边打量着狐狸的时候,他肚子上这只大花猫突然跳了起来,几下窜上一边的窗台,然后朝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大姐不怀好意啊,想干吗。”

我没理它,只是身体一转把头枕在了它刚才窝着的那个位置上。

真舒服,狐狸的肚子,毛茸茸,软绵绵。我得意地看看杰杰,它悻悻然走了,临走前抱怨似的在窗台上磨了好长一阵子爪子。这感觉真好,再转个身我把整个脸埋在了狐狸肚子上那层细软的绒毛里,结果打了个喷嚏。

然后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我头上戳了戳。

我知道那是狐狸的爪子,没理他,我装死。于是戳了几下他也就认命了,只是很不舒服地扭了两次肚子。本来以为他会抱怨些什么,像往常那样,但他不多会儿又睡着了,只是这回没再幸福地边笑边流口水,而是发出一阵阵细细的哼哼。

可怜的狐狸。我想。一边又在他肚子上枕了枕舒服。

“砰!砰砰!”

突然楼下响起一阵急促敲门声,声音大得几乎有种要把门给撞开的错觉,以至我从狐狸身上直跳了起来。伴着敲门声我听见有人在下面大声叫:“宝珠!开开门!宝珠!”

是林绢……

听出是她的声音我赶紧跑下楼,刚把门拉开,还没来得及招呼她,我先被她那张苍白得有点失魂落魄的脸惊得一呆。

她脸色怎么会这么难看,活死人似的……

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由着她抓着我的手,像是呼吸困难似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半晌喘气声停了,她抬头看了看我,然后下了某种决定似的一字一句道:“宝珠,陪我去北京。”

“什么?”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

“陪我去北京,今晚!”

第2章

眼前这片大宅看上去至少有百多年历史了,在雨里看着它时,一度有种穿越时空到了几十年前,甚至更早些年代的感觉。它看上去那么庞大而老旧,像件放在博物馆里的古董,而它却是属于私人的,这片深得不知道有几重大门几座厢房的大宅院属于林绢的情人周铭。据说,它是他太爷爷年轻时候从某个落魄王爷手里买下来的,其中似乎还有些典故,在这之前听林绢说起过,不过我听过就忘,一直都没把它当过真。

相距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这片叫做易园的大宅坐落在北京朝阳区的郊外。而从机场到易园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林绢始终没有开过口,只是大口大口吸着烟,对司机时不时从反光镜里投过来的视线视而不见。一直到出车门,我听见司机低低咒了声:德行!

我想她应该没听见,车外在下着雨,她却没感觉似的倒退了一步在行李箱上坐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想着什么,两只眼盯着前面不远处那道雕着花的大门怔怔地出神。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兴许是周铭,确实那个男人身上发生的事对于林绢来说,是忧心忡忡的,但也不应该是在这里,天大的事进屋里去考虑也不迟的,这雨下得太大了,只不过一会儿工夫已经把我们俩给淋得都湿透,我更关心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去。

“我不太喜欢这房子,”半晌终于听见她开口,我抹了把脸朝她看了一眼。她在按她的打火机,连着几下没能把它点燃,这让她看上去更加烦躁:“总觉得它死气沉沉的,像块长满了青苔的烂木头,”

不可否认,这一片房子看上去确实很旧,不过还不至于像她说的那样是堆烂木头。所以我没吭声,只是继续望着她。

“你看看这门,宝珠,还有里面那些老房子。连闻上去的味道也是这样,又臭又湿,真不知道周铭他为什么还能一直住在这里,他总喜欢这些老掉牙的东西。”

“除了你。”

听我这么一说她抬眼看了看我,嫣然一笑:“对,除了我。”

周铭是这片老宅子的主人,也是长时间以来一直被林绢称作“老公”的那个男人,一直以来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是个珠宝商、他比林绢大二十岁、他很忙。直到今天被林绢带到他的家,我发觉其实他和我想象中的有那么点不一样。因为至少在我的想象里,这样一个养着情人,忙着交际并且年纪还不算太老的商人,他是不大会住在这种又复杂,又老得年龄可以当他爷爷的房子里的。

“吱呀……”再次打量着那扇刻着模糊花纹的古老大门时,它突然开了,里面突兀出现的那张满是褶子的脸让我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而对方也似乎吃了一惊,轻吸了口气,半晌狐疑的目光从我脸上滑到林绢身上,随即那张皱巴巴的老脸挤出丝有点僵硬的笑:“林小姐,您来了啊……”

“嗯,”见到那老头从里面出来林绢总算从行李箱上站了起来,似乎从鼻子里长长出了一口气,她拖起了行李回头对我道:“宝珠,这是老周家管事的本新伯,本新伯,有地方睡么,太晚不想找旅馆了,能不能在这里先住一晚。”

“小姐看您说的,周先生吩咐过了,小姐过来的话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一晚吧,我在这里也睡不惯。”

“小姐这是嫌弃我们这些老家伙弄出来的被褥脏吗。”

“哎哟本新伯,您损我呢……对了,老周情况怎么样。”

“还不清楚,人一直都没回来过。”

“明天一早我去看看他。”

“劳小姐费心了。”

“应该的……”

一路说着,我跟在他们俩身后走进大宅门,门在我进屋后不久咯嗒声关上,我回头看了看,原来关门的是个和本新伯差不多年纪的的老太太,个子小小的,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所以进门时并没有注意她是不是在附近。我猜想她也许是本新伯的爱人,关上门她就回到边上的门房里去了,进去后似乎探头朝我们方向看了一眼,撞见我的目光随即退了进去,而我从进了正院后开始,就被周围这种老北京风味浓重的四合院给吸引住了,于是也就没再留意那个老太太的行踪。

跟林绢说得一样,这片老宅子不单外表,里面的空气也是死气沉沉的,带着种长满了青苔的烂木头的味道。一路跟着本新伯的身影穿过那些幽黑的长廊,它们是做在屋子外头的,很精致,凳子和廊檐都是镂空的木雕花,底下方砖板的路在手电照射下折着荧荧的光。但廊外天井里杂草横生,都快爬进走廊了,从廊檐上还垂下来不少长长的藤蔓,也不知道有多久没被打理过,这些东摇西晃的东西,夜色下好象女人长长的头发,被雨水打得沙沙做响,时不时一些更急促的声音从上头窜过,总让人错觉有什么东西在屋檐上走似的。

不过住的地方倒也安逸。

跟着老人穿过了正堂和两道垂花门,他在一处两开门的院子里打开了其中一扇门指给林绢。门里的灯很老了,配着那种二十年前几乎家家都用的像朵喇叭花似的灯罩,打开后闪了半天才亮堂起来。不过周围陈设却是相当奢华。进门一道屏风,隐约能看到里头一张从头到脚被无数福寿吉祥图案给环绕着的大床,床上还挂着两重半月形的床帐,就像红楼梦里那些少爷小姐们睡的那种。边上一台柜子一张梳妆台,上面也刻着相同的图案,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种类似有机玻璃似的光。所有这些富丽堂皇的家什都是红木的,很好看,虽然我本身并不喜欢红木。

一来觉得它色泽有点阴冷,二来大凡现代工艺打造出来的红木家具,无论用哪种红木制造,感觉总是很奇怪,有种十七八岁少女穿着我姥姥那辈人衣服的感觉,生硬得很。所以家具里始终对它喜欢不起来。不过摆在这房间里的这套老红木家什,却没有给我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一来也许环境使然,二来因着它本身的年龄,这两者组合在一起,就好像老祖母坐在老藤椅里微微摇晃那种情景,看着让人很惬意。

但林绢显然并不欣赏。她这样的一种性格,喜欢一样东西会喜欢它的全部,相反,讨厌起来也是这样,无论那东西其实本身怎样出色,只要某一点被她讨厌了,她就会讨厌到全部。所以在草草扫了那房间几眼后,林绢很快心不在焉跟着我和本新伯一起进了隔壁分派给我的那个房间。

相比她的,我住的那屋小了很多,也简单了很多。本新伯有点歉然地告诉我,因为不知道我会来,所以没怎么准备,别的象样点的房间好久没人住了都脏得很,只有这间还算干净,希望我不要介意。

我当然不会介意,它比我自己的房间大太多了,至少有两个那么大,而且相当精巧。一道镂空的中门把整个房间分成里外两半,一半放着床,一半摆着一个桌子四只老树根似的凳子。凳子看上去挺可爱,床下那个镜子似的东西上画的几只猫也是,它们让我想起家里那只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的虎皮大花猫。

话说这次来北京,杰杰是吵着闹着要跟我来的,因为据它所说它是一只酷爱旅游的猫。可我怎么可能把一只猫带上飞机,所以只能在它可怜巴巴的目光下狠心离去。也不晓得我不在家家里其他两口“人”会怎么对它,但愿回去等着我的不是一具猫尸就好……想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本新伯在边上朝我看了一眼:“小姐是不是觉得不喜欢。”

我忙道:“没有,我喜欢,很喜欢。”

吃过了本新伯送来的水饺洗过澡,我和林绢分头回自己的房间睡了。

刚进屋里时有一点点的不习惯,因为太大,灯光也太亮。但关了灯就什么光也没了,这房间没有台灯,更没有电视,只有一只收音机有点不伦不类地放在床边的梳妆台上,一打开满房间的回音撞得我心脏乱跳,赶紧又给关了,顿时寂寞像周围那些隐在家具下的阴影似的层层叠叠朝我压了过来。于是百般无聊地熄了灯爬上床,可是睡不着,虽然已经快半夜,我脑子里清醒得很,带着点初来乍到的兴奋。

翻个身,鼻子里冲进枕头和被褥淡淡樟脑丸的味道,很干净,也有点诡异,就像阁楼上姥姥那些箱子柜子里经常带着的那种气味。我想如果这会儿有个穿着上百年前那种没有腰身的旗袍的女人,踩着盆底靴咯嗒咯嗒一路朝我走过来,我也不会太过惊讶,这地方本就应该属于它们……

“嗡——!”突然边上的手机用力颤了一阵。

惊得我半天没缓过劲来,等意识到只不过是条短信,我发觉自己的手心都已经凉了。

刚才那种朦朦胧胧的新鲜神秘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所谓兴奋,不过是叶公好龙式的自我安慰而已,我还是有点害怕的,在这样一个深宅大院里的单人房间。

短信是狐狸发的,在距离一个多小时前我给他发的平安讯之后。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哦,饭要多吃,觉要多睡,帅哥要少泡。

真是够简练,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出他一手拿着西瓜一边啃一边按键盘的样子。正准备关了机闭眼睡觉,又一条短信发了过来,还是狐狸的,上面依旧短短精炼的一句话:忘了说,别把别人被子抱得太紧,那不是我,哦呀。

我差点没把手机砸出去。后来想想还不如等回去以后砸他的,于是忿忿然关了机。刚才被手机惊得有点发慌的感觉倒是因此而消失了,平静下心,可以听见窗外的雨点声,一阵阵砸在屋檐的瓦片上,有点像躺在自己家阁楼里那种感觉。

渐渐意识变得有点遥远……很舒服,这种气味和这样安静的氛围,我想我可能会做个好梦,即使里面有个穿着百年前那种宽大旗袍的女鬼。可是才这么想着,突然一些细碎的声音从外头那扇大门的方向传了过来,咯哒……咯哒咯哒……

好象是脚步声,女人鞋子清脆的脚步声。

这一认知让我脑子里猛地一机灵,刚刚培养出来的睡意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隔着蚊帐朝外使劲望了望,试图能从那些朦朦胧胧的光线里辨别出些什么来。

可是什么都没看见,只听见那些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到近轻轻来到我房门前,然后消失了。半晌没再有过一点动静,而我也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咔……”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依稀一些光线从门缝外透了进来,斜拉在地板上,那道拉长了的光影里站着个人。

我这下可真的紧张了,一下子离开蚊帐退到墙脚,想起这举动似乎对自己根本没什么用,于是又用最快的速度跳下床踮着脚走到边上的梳妆台边,把上面那只砖头似沉的收音机抓了起来。

我想我做得还不错,因为外面那个闯入者并没有意识到我在房间里的这些动作,在停顿了片刻后慢慢走了进来,透过那一点点光线,隐约能看得出那是个女人。

一个似乎穿着百年前那种没有腰身的旗袍的女人。

头皮一阵发炸,我把收音机抓了抓牢,在她一步步往里走的当口小心跑到了中门口,在那道雕功精致的门楣边把收音机高高举起,眼看着那身影带着股浓烈的香水味走了进来,我一下子用力朝她头上砸了下去!

然后又在离她头不到几公分远的距离硬生生停了下来,因为那瞬间我闻出了这款香水的牌子:“林绢??”

第3章

窗外的雨似乎停了,只有一些风吹在藤蔓上淅沥沥的声音,一切变得格外的寂静。林绢睡在我的边上,贴着墙,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我想她确实是情绪很糟,有些人很累或者情绪很差的时候睡觉会打鼾,她就是。

这次周铭出的事不仅影响到他自己,连林绢也一并被影响到。在飞机上听林绢说,他被卷进了一场大规模的洗黑钱事件,那之前在我的印象里,他始终只是个珠光宝气的商人,压根没有想到过把他跟黑社会联系到一起。事实上连林绢也不知道,所以事情一发生,她急坏了,因为她在周铭手里的两处不动产似乎也因此牵连了进去。

“那是我靠自己挣的,怎么也要想办法搞出来。”这是林绢对我说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我想我知道那是为什么,她挣那两套房子自己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甚至自由和人格。而这些是我明明知道,却无法劝阻她的,因为我不是钱。

想着,边上的林绢翻了个身,鼻子里发出很响的一阵鼾声,突兀地让我惊跳了一下后又停了,像呼吸就此停住。我有点害怕,于是伸手推了推她,片刻她鼻子里出了些气,然后逐渐恢复均匀的呼吸,只是脸上的表情很古怪,眉头紧皱着,一边用力扁着嘴,好象她正经历着什么相当痛苦而吃力的事情。我想起她刚爬上我床时说的那些话,她说:宝珠,你听到什么没有,这房子里有些奇怪的声音。

房间里确实是有很多怪声音,这种上了年纪的老房子,尤其又是土木结构的,在风雨里想不发出点声音来都难。但我知道林绢所指的并不是这种自然的声音,从她当时说话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她好象听到了什么,而那让她害怕,以至不得不跑到我房间里来,而她到底听到了什么呢。

我看了看窗外。那些镂空的窗花朦胧映着外面那些摇曳的树枝,发出沙沙沙的轻响,像某种活动着的生物。时不时的边上的梳妆台或者别的什么家什会突然爆出咔的声轻响,但那不过是木质品的东西遇冷遇热后自然产生的现象,而除此之外,我听不见任何特别的声音,那种能让林绢害怕得跑到我房间里来睡的声音。

耳边响起了林绢的咕哝声,似乎是在说梦话,但说得很吃力的样子,一张脸都拧起来了,这让我不由自主凑近了想听听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没等她再次开口,我突然听见窗外啪的一声轻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到外面走廊的石板上了,很细小但很清晰的一下。

随即头顶上的天花板唆罗罗一阵响动,这倒让我的心定了定,因为那声音很可能是一只路过的野猫不小心踩下来的一块小石子。片刻窗外又再次静了下来,连树枝摇晃的声音都没了,也许是因为风停了吧。我想起狐狸发过来的话:饭要多吃,觉要多睡,帅哥要少泡。于是把帐子拉拉好往枕头上深深一躺。

确实,饭要多吃,觉要多睡,免得真见到了帅哥想泡却憔悴得泡不了。

却就在这时突然瞥见窗外有道影子一闪而过。

很快的速度,像个小孩子恶作剧似的在我眼前那扇窗前很近地晃了一下,然后一口气跑远了,我甚至能很清楚地听见他的脚步声,像两块飞速拍动的小木片。

这让我狠吃了一惊。

一直以为这里除了我和林绢,以及那两个看门的老人外,这片宅子里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因为林绢说起过他们都搬走了,连周铭的妻子也是。那么这个小孩会是谁……想着忍不住拨开帐子下了床,几步走到窗边把窗子拉开朝外看了看。

可是窗外别说人影,连鬼影都没有一个。

这时听见林绢在身后大声呻吟了一下,我以为她醒了,回头去看时发觉她依然熟睡着,只是全身都缩了起来,好象很难受的样子。

正想走回去看看她到底怎么了,还没迈步,眼角瞥见走廊不远处一道小小的影子再次一闪。似乎是朝着对面那扇虚掩着的门跑去的,于是我赶紧转身奔到大门口,又用最快的速度把门拉开。

可是门开却发现那小小的身影又一次不见了,对面那扇门紧闭着,像是从来都没有被开启过。

风卷着落叶在我脚边打着转飘开,空气里有种泥土和草的很真实的感觉,我想我应该清醒的很,刚才看到的东西也不像是幻觉。

那么会是什么呢……

犹疑着,我站在门口对着前面那扇门呆看了半晌,不确定自己到底是要过去推开门确认一下,还是返回屋子里继续睡自己的觉。就在这时,对面那扇窗里突然发出啪的声轻响。

好象有什么东西砸在了窗玻璃上。

声音不大,却突兀得让人一激灵。我脚步因此不由自主地朝前迈了一步,定睛朝那方向看,发觉原本空落落的窗玻璃上好象有什么东西贴着。这发现让我手心再次冰冷了起来,甚至想转身马上返回屋子里,可脚步却不自禁地又朝前迈了一步。似乎那扇窗以及窗里突然出现的东西有种强烈吸引人去看的诱惑似的……再近些,我发现那东西原来是只歪斜着的木偶。

原本应该是直立在窗台里的吧,不知怎的倒了下来,以至突然敲在窗台上发出刚才那一声轻但有点吓人的声响。意识到这点心里定了定,我朝那只木偶又多看了两眼。

这真是一只相当老的玩具,比我小时候玩的那种木头小人还要老,做工很粗糙,脱了漆以后连五官都看不太清楚了,远看过去只是白乎乎的一条,几乎和根小棍子没太大两样。只有两点小小的眼睛是清楚的,折着微弱的光一闪一闪对着窗外,像是贴着玻璃在努力朝外看。

还想再看得更清楚些,我却突然惊跳了一下。

透过那个小木头人面前的玻璃,我看到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道人影,他在我身后静静站着,而我对此没有任何知觉。

一瞬间只觉得自己四肢都僵硬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马上往自己屋里跑,还是先朝那个多出来的人影看上一眼。有那么片刻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僵立着一动不动,直到实在憋不住,我硬着头皮慢慢把头转过去,想看看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到底对我而言会意味着什么,这当口那人却先开口了,声音听上去是个年轻的男人。

他道:“林绢?”

“我不是,你是谁。”我看着这个年轻的男人,他有道宽宽的额头和白得毫无瑕疵的皮肤。但他没有眼睛,他那双挺漂亮的眼睛轮廓里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这让他看上去不像是个人,而像是别的什么,比如……外星生物。

幸好他是没办法知道我心里这种古怪的念头的,对于一个没有眼睛的人来说这已经很悲哀,如果他能听见人们心里的所想,会更加悲哀。他皱了皱眉,也许是因为我的回答,然后道:“给你三分钟的时间从这里出去,否则我会报警。”

我留意到他手里那根导盲杖上有个红色的按扭,而他的手指就压在那个按扭上,于是赶紧道:“我是林绢的朋友,今天刚和她到这里,我以为这里没其他人住,你是……”

手指从报警器的按扭上移了下来:“林绢的朋友,”他低哼了一声,把导盲杖点到地上:“她为什么带你来这儿,这女人总有种随心所欲的本能,也许她以为这是她自己的家。”

这话让我感到尴尬:“很抱歉。要不我去把林绢……”

“不用,就这样吧,明天我们总会见面的。不如先说说你在这里干什么,”抬头深吸了口气,在一阵混合着雨后湿泥和草丛味的风吹过的时候:“这么晚,我一个人出来走走,没想到会闻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味道,你在我的院子里做什么,小姐……对了怎么称呼。”

他的话算是比较得体有礼,不过那种语调显然不是,我觉得自己就像个被当场逮住了的小偷,而他是那个不动声色却依旧让人感到盛气凌人的警察:“我叫宝珠,珠宝的宝,珠宝的珠。”

“有意思,这名字让我感觉像抓了满手的钞票。”

“确实很俗。”我想我的脸好象已经开始涨红。这真是个很直接的男人,直接到几乎无礼,并且他对此一无所知。

“我是说我很喜欢这名字。”紧接着的这句话似乎完全冲着我心里的想法而来的,我因此扫了他一眼,然后听见他又道:“我叫周林,森林的林,周铭的弟弟。”

我不自禁多看了他几眼。

原来这个男人就是周铭的弟弟,以前听林绢谈起过,周铭有个比他小十五岁的残疾弟弟,一直生活在国外,几乎同他们的家庭没有什么往来。而我没想到过所谓的残疾是指他根本没有眼睛,并且听他的口气,他似乎对林绢比较熟悉。

这时似乎感觉到我的目光,周林的脸朝我转了过来,这让我不得不赶紧移开我的视线。要知道能够直视他的眼睛实在需要一种无比的勇气,所幸,我得再说一次所幸,这个男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林绢怎么对你说来着,她是不是说这地方没人会来,因为它的主人早在几年前就搬走了,像摆脱一只蛆,所以你们可以在这里过得很自在。”

我的脸再次烫了起来,因为他说得很正确。

周林没在意我的沉默,却也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似乎他觉得对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审问还没有让他完全尽兴,他继续道:“但我得说她错了,当然并不是因为现在我在这里。作为一个瞎子我存在于否对于两个健康而草率的女人来说并不具备任何意义。不过宝珠,”那根杖在手指间轻轻一转,他那两只空洞的眼睛移到了我的方向:“这宅子从不喜欢让人感到自在。”

“其实我们明天就要离开的,我们只在这里借住一个晚上。”他的口吻让我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些东西。

而他听后只是笑了笑,然后继续转动手里那根杖:“是么,一晚上。”

“这么说这里除了我们几个没别人了,”总处在一种被动状态让我觉得有点不安,我尝试着引开话头打破目前让人难受的局面:“包括小孩?”

“小孩?”那双空洞的眼睛再次停留在我的脸上,让人错觉他似乎在盯着你看,我无法形容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它令人有点发寒。

“是的。”别过头,我回答。

“这里没有什么小孩。”

“因为我刚才听见一些声音,好象是小孩子的脚步声……”

“老宅子总是会充斥着一些会引起人错觉的声音,你一定没在这么老旧的房子里住过是么,宝珠。”他打断了我的话,我点点头:“是的,这么老的房子没住过。”

“所以你觉得不自在了,所以在这么晚的夜里,你像只好奇的猫一样跟着那声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想看看那些对你来说是脚步声的响动,到底是被什么发出来的。”

“对。”

“那你发现了什么,猫小姐。”

“你,周先生。”

“呵呵……希望没有因此吓到你。”

“事实上我确实被吓了一跳,因为我一直以为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别人。”

“昨晚之前这里确实没有别人,”刚说到这里周林的话突兀被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给打断,我回头看到林绢在我房间的门廊下站着,披着条围巾,侧头看着我们两个。

“绢,你醒了?”见状我朝她走过去,她却把目光转到了周林身上,然后径自朝他的方向踱过来:“你从来不想为你那张可怕的脸稍微掩饰些什么吗周林,它看起来就像只鬼。”

我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满是火药味。我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可是她脸上那种让我感到有点陌生的神情让我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又道。

周林微微一笑:“我想我们在这里的原因应该差不多。”

“这么说他们也会来是么。”

“说不准,谁知道呢。是不是感到有压力了。”

“你是知道我的,我从来不知道压力这玩意儿是什么。”

“今晚你看上去有点兴奋,为什么。”

“一个瞎子居然也能‘看出来’别人是不是兴奋。”

“你打击到我了,绢。”

“我以为你从来不知道打击是什么玩意儿。”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存在似乎是个多余,于是在他们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完全无视旁人存在的针锋相对里我一个人退进了我的房间。进屋后隔着窗子依旧能看到两人在说着什么,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平静,可是空气里有一种林绢出现前所没有的奇特的火药味。我因此而不安,不安地在窗边小心窥望着他们,这会儿比刚才更清楚地让我意识到他们之间是彼此熟识的,并不仅仅因为周林是周铭的弟弟。而他们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关系呢,我看着他们越来越近的两道身影,说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突然林绢冲上前一步把周林抱住并抬头吻住了他的嘴,我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些什么,可是这明白比刚才不明白的时候让我更加不安和不明白。

她用力地吻着他,像是吻着一个长久没有见面的情人,可是表情充满了愤怒,愤怒而茫然。

第4章

第二天早晨,林绢犹豫了再三,然后用抱歉的口吻告诉我,她恐怕她不得不在这地方继续逗留几天。这话让我不由自主想起了昨晚看到的那幕。我没把它挑明,虽然它让我感到吃惊和疑惑。

“然后,有可能这几天整个的白天你都得一个人留在这里,有没有关系宝珠?你对北京不熟,我又没办法带着你去周铭那里。”

“我想没关系。”我干巴巴地回答。事实上我根本不想留在这里,她说过只住一个晚上的,可是那个叫周林的男人的出现改变了她的决定。

“走吧我们去吃早餐,”我的回答让她松了口气,她走过来拉着我出房门:“我跟你说过没有,本新伯的厨艺是一流的,他可以让你尝到地道的老北京风味。”

“没有。”可能我的声音里那种不舒服的音调明显了点,林绢看了我一眼,然后拍拍我的肩膀:“就算是再帮我个忙,好人,你知道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好吧,我们走。”

可是没想到就在去吃早饭的路上,我和林绢会碰到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时候我们已经快到吃饭的地方了,那间坐落在外院的很宽敞的堂屋。差不多还离着两道门,我们突然听见隔壁墙里传出来一声尖叫。

叫声很凄厉,像是一个受了极度惊骇的女人歇斯底里发出来的,这把我们两人同时都给吓了一跳。正相互看了一眼,里头紧接着又一声尖叫声传出,我想是不是出事了,当下一把抓住林绢的手推开墙边小门朝那间庭院里奔了进去。谁想刚跑到那个满是杂草的小庭院,却发觉自己是一头扎进了一圈人堆里。

一院子的人,或者站或者坐,全都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围着几台嗡嗡作响的机器。正中央那个女人还在叫着,不过这会儿她叫的完全没刚才那么真实吓人了,事实上要是换成我对着一只搁在架子上的篮球这么尖叫,我连最起码的这点虚假的叫声也发不出来。这也太搞笑了……

“卡卡卡!!!”还在傻看着,高台上那个扎着头乱蓬蓬灰长发的大胡子男人把手里一卷纸拍得啪啪作响,一边低头冲着底下那个再叫不出来的女人大声道。然后一转头两只眼盯着我和林绢,像在看着两只不识好歹撞进了奶酪盆的耗子。

真尴尬,因为这同时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在盯着我们两个看,包括那个还对着篮球张大了嘴的女演员。她的脸让我觉得很眼熟,等想起来是最近某个连续剧里正当红的女主角时,那个大胡子男人已经从摄象机边的高台上跳了下来,几步走到我和林绢的身边,眉头皱得很紧:“有没有搞错??没看到外面贴的告示??”

“没有。”我下意识朝后退开了点回答。这男人像只怒气冲冲的狮子。

“见鬼!你们什么人?这宅子里的??没人告诉过你们这里白天不可以进来吗??”

“……没有。”总算反应过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原来这老宅子被电影公司租了场地在拍戏,而我们的闯入干扰了他们的拍摄进度。难怪他像只发怒的狮子,听说电影胶片和场地租金是笔不小的开支。“真抱歉,我们马上走。”赶紧赔着笑补充了一句,我拉着林绢朝后退,在那个大胡子男人不耐的目光下。

要不是身后有人过来把我们朝边上引了引,我差点撞到身后的墙,那个好心的人因此一直把我们送到了拍摄场外。关上门时他有些歉然地朝我们笑了笑:“不好意思,导演脾气比较急,请不要在意。顺便麻烦你们和别人说一下,这里没事不要随便出入,可以么。”

我点点头,觉得眼前有点绚,因为这实在是个让人很绚目的男孩。直到门合上林绢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被她眼里闪闪的光给吓了一跳。

“宝珠,刚才他居然和我们说话了。”她道,声音有点微微的抖。

“谁?”我一时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