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别过头去没有理睬我,只红着脸小心翼翼对那女人解释道:“张教授,您要理解她,从没见识过您的神迹的人,的确是很难相信这些,就像跟很多人谈起鬼神,他们也都当作聊斋之类的一笑而过而已……”

张兰微微一笑:“我明白。这样的状况也不是第一次碰到,所以你这次来,应该是对我颇为好奇,所以想来一辨真伪的吧,看看我是否真的能如他们说的那样可以通阴阳。”

我点点头:“这原因还是很方便看出来的。”

“所以要让你心服口服,所以我必须拿出真凭实据来。”

我再点头。随即见她朝我面前推了枚铜币过来:“能对它吹口气么。”

我看了看眼前这枚铜币,倒是蛮有些年头的,清康熙年的通宝。便抬眼问她:“能请教个问题么,张教授?”

“请说。”

“他们说您真的见过鬼,那鬼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她闻言似乎怔了怔。沉吟片刻,她淡淡道:“鬼的形态各种各样,有时还会因人而异,所以没法笼统地说它们必然是属于什么样子。”

“那么,在您所亲眼见过的那些鬼中,令您印象最深的鬼是什么样子的?”

这话令她眉心再次微蹙了起来,眼睛半眯,似乎是在思考我这样问她究竟带着种怎样的目的。

那样过了片刻,我见她轻轻拈了拈胸前一样东西,随后道:“自开天眼起,我总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这感觉是从来见不到那些东西的你们所无法体会的。有时候它们令我极度恐惧,在最初的那些时候,当我见到……”说到这里话音顿了顿,她直直往向我身后右侧处,以一种有些怪异的神情道:“如你身后那个角落里,我看到一个穿着绿绸布衣服的人在看着你。”

这话让我不由自主朝身后看了一眼,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发现,那墙角处一点东西都没有,除了一个痰盂。

“很自然你们是看不到的,”这时听见那女人再度开口。她说话时那种平静的诡异很显然将刘倩吓到了,她朝那女人的方向靠了靠进,一边一次次回头瞥着那个角落,一边颤着声道:“张教授……我刚才好像看到灯光暗了一下啊……”

张兰微微一笑,似安抚般在刘倩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这是很正常的,大凡有那些东西出没,总会引起一些物理上的变化,比如灯光的忽明忽暗。看来你的灵力要比这位姑娘强很多。”

刘倩的脸因此而红了起来,似忘了刚才那瞬的恐惧,颇有些得意地朝我看了一眼。

我则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灯,寻思究竟什么时候它变暗过,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但无论它是否在我没留神的时候暗没暗过,这地方的确什么没有任何不干净的东西,至少在我眼里看来便是如此。只是这女人说得如此绘声绘色,并且以那样一种平静而稳妥的口吻,是以,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听来的确让人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思忖间,见那女人再次朝胸前那东西上轻轻抚了一下,随后道:“而在那么多的经历中,最令我恐惧和难忘的,应该是上吊而死的鬼魂了吧。”

此时我总算看清,在她胸前悬挂着的那枚东西原来是根用红绳串着的项链坠子。小小的一枚在她衣襟间若隐若现,原本也没什么特别,但这却是我第一次见到别人用棺材的形状当作项链坠子。

看质地不知是红玉还是玛瑙,比绳结的色彩暗一些,做工极其精致,因而让人一眼就能辨认出那是口棺材,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只不知用这样的东西做链坠图的是什么,也许是取升官发财之意?一边胡思乱想着,我一边随口问了声:“上吊而死的鬼魂?那是什么样的?”

张兰似是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细长的手指轻轻搓着掌心里那些古老的铜币,一边用一种淡漠的目光望着我,冷哼道:“那是你这辈子都不会想见到的东西,它垂挂在屋子正中央的房梁上,整个脖子都被绳子给拉长了,两脚绷得笔直,你想象得出么,就像芭蕾舞演员舞蹈时的脚那样。它用那双笔直的脚在半空里慢慢朝你跳跃过来,每跳一下,长长的脖子就会将那酱紫色的脸甩得一阵颤动……”

“别说了别说了!”说到这里时刘倩再也忍耐不住,她铁青着一张脸站起身用力朝张兰摆了摆手,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讪笑着慢慢坐下,吸了口气讷讷解释道:“太可怕了,张教授,我晚上要睡不着觉的。”

张兰却似并没有听见她在说些什么,只用一双黑锃锃的眼睛看着我,像是要从我眼里看出些什么来。

片刻后笑了笑,微叹口气靠到椅背上,剥了剥指甲:“你还是不信我。”

“眼见为实。”

“宝珠!”我的话令刘倩用力推了我一下。

显见她是被我着实给气坏了,一边再次用力瞪了我一眼,一边回过头挤着笑对那女人恭恭敬敬建议道:“我觉得……也许您可以让她亲眼见一下鬼,就像上次您让我们看到的那个?”

“那是要缘分的,”张兰想也不想便一口拒绝,并将手里的铜钱收回了桌上的袋子里。“没有缘分,就是摆在她面前也看不到。”

“那就不用管她了,她不过是陪我一起来的,张教授您只管给我看相就行了……”

“窥阴阳并不是看相。”女人冷声道。

刘倩脸色微微涨红:“那……请张教授给我看……看一下阴阳。”

这话令那女人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起来,直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朝刘倩冷冷瞥了一眼:“你当那是什么,西洋镜么?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为了区区一点男女感情的事也要看,知不知道这是种多么不容易的工作,为救人避险倒也罢了,请你以后不要为了那点点事来麻烦我!”

话音落,一转身径自朝里屋走了进去,只留我同被吓呆了的刘倩面面相觑。

片刻我朝她撇了下头转身朝屋外走去,她似还想再努力去乞求一下,但朝里屋那扇门看了片刻,终是碍于刚才那女人冰冷的脸色和话音,仍只能捏着准备好的红包垂头丧气跟着我离开了这间屋。

出门后一路回家,我被刘倩骂了一路。她发誓说以后再也不会带我去那里了,也绝对不允许我再去那里惹教授生气。

我只能赔着笑对她道:你怎就那么相信她,她说的那些东西凡是看过恐怖电影的人都能随便掰上几段出来,你当真要为了她那副装模作样的神婆腔调支付你两三个月的工资么。

这话让她觉得我不可理喻,并非常犀利地问我:既然装模作样,为什么我进去后什么也没说,她能一言断定我是为了算我的感情口事而去找她的?

这问题倒有些让我语塞。于是话题一转,我向她建议道:“改天到我家对门那个店里,去找里头的老板,他兴许会有什么情爱符之类的东西,还别说,他卖的玩意儿是货真价实的管用。”

她听后立刻瞪大双眼一副苦笑不得的样子:“你说的是你对门那个小蓝么?他长得还算帅倒是真的。但卖的东西有用才见鬼哦,我看他尸油都拿出来卖的,你说那种东西是随随便便能弄到的么,分明就是个卖假货的。还有啊,上次去他店觉得他标价贵,他还占我便宜来着,说什么买不起可以拿一晚上来换,你说这种人的店可以去么??”

我再次语塞。

正寻思再找些什么话扯开她注意力才好,却见住我家隔壁马路的一个小姑娘远远跑了来,见到我们两张熟面孔立刻又是跳又是兴奋地大叫:“喂喂!快去看啊宝珠姐,你们家后面的弄堂里有人在拍电影呢!啊啊啊你绝对猜不到我看到了谁!!啊啊啊快去看快去看!!”

第139章 小棺材三

还没到家门口,已见到边上原本空落落的马路旁停着一长溜的车,除开轿车和箱型车,一辆巨大的房车几乎占据了半条马路,车身正挡着我家店门口,边上围着一圈看热闹的,指指点点跳来蹦去,试图透过黑漆漆的车窗看清里头的东西。

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的是我家后面那栋被空关了两三年的房子。

那栋房子自我记事起,似乎就总散发着股行将就木的老人的味道,也因着里头终日住着的那位被我称作秦奶奶的孤寡老人,因而格外死气沉沉。

自从秦奶奶去世后,我本以为它会变得热闹些的。但事实上后来那栋房子里就再也没人过来居住过,她的儿女将这房子清空后,它就像个遗弃的古老一样,成天孤零零地矗立在我房间的后窗外,有意思的是,那老人活着时,她那些子女天天为了这栋房子而跑来跟她闹来闹去,但她去世后,却反而一个人都不过来了,仿佛那里头有着什么让他们非常忌讳的东西似的。

我想那可能同他们心里的魔障有关。毕竟,一个死后还惦记着给她子女张罗饭菜的老人;一个不在乎子女的不孝和争执,只一心想在她魂魄消逝前能全家团圆吃顿饭的老人,她所给那些子女带来的那种刻骨铭心的记忆,只怕是令他们有生之年都磨灭不了的。因而,谁还有那种欲望和胆量居住进去。

此时这栋房子在我面前却散发着难得一见的生命力。

许是围观者以及那些爬上爬下忙着布置的道具师的关系,它仿佛整个儿都亮起来了,在下午明晃晃的阳光下,那些玻璃和瓦砾,乃至那些被爬山虎一层层覆盖着的墙壁,全都在冬季呼啸的北风里散发着一种慈祥而柔和的光。

不知不觉让我看得有些微微失神,此时忽听边上刘倩有些不耐地问了声:“哎,是要拍民国片么?”

在人群后被挤来挤去地颠沛了一阵,刘倩已有些气喘吁吁,她比我矮了大半个头,因此在人群里颇为无奈,无法透过那些层叠晃动的身影见到里面若隐若现的剧组成员,久了,便倍感无趣。

“是鬼片呐!”边上有人听见立即闪着双兴奋的目光对我们道,一面用力朝头顶上方指了指。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朝上看,随即见到那处赫然一道长长的横幅。大红布的,在房子的阳台上用两根竹竿挑着,上面印着硕大一行黑子:“北巷尸变”剧组,2012。

“尸变啊……”刘倩见后喃喃咕哝了句。也许是想起了之前在通灵师张兰那里的遭遇,脸色有些发白,她不由自主抱怨道:“鬼片有什么好拍的,没事做拍出来吓人。”

“你不爱看总有爱看的人咯。”我不以为然道。

“那你到底看到程杰伦了没?”

“……还没。”

一边有些郁闷地回答,一边手打凉棚继续朝前看,但除了几个场务在秦奶奶的房子前同个导演模样的人说着话,我一个演员都没见到,更别说程杰伦了。

程杰伦是位相当火爆的流行乐歌手,火到一度乐坛上除了他以外几乎完全没了其他歌手的地位。但最近不知怎的迷上了拍电影,于是总能在一些大场面大制作的电影里见到他的身影,用他那说不清好还是不好的演技,演着一些基本没有什么血肉感的角色。

此时围堵在这条弄堂和这栋房子处的人里,十有八九就是因为听到他出现的消息,于是蜂拥如潮般赶来的。不仅仅是附近这一带的居民,还有那些一早在宣传或小道新闻里得了消息,而从这座城市的各处甚至外地巴巴儿赶来的歌迷。他们涨红着脸,手里拿着程杰伦的照片、或者试图通过这个机会献给他的礼物,踮起脚蹦跳着在被拍摄组隔离出来的警戒线外叫着他的名字。从我和刘倩挤进来凑热闹至今已过去将近半小时,他们热情的叫声就没有停过,并且有组织般起起落落,整齐划一。

这情绪仿佛是能传染的,让周围其他原本不是影迷的围观者也变得躁动不已,并屡屡试图突破工作人员的阻拦朝房子的方向靠得更近一些,场面渐渐有些失控,我见到那导演模样的有些不安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拨打着电话,一边用力朝工作人员做着‘拦住他们’的手势。

“啊,我真是要被闷死了……”那样继续一边在人群里拥挤一边留心观看的时候,我见刘倩张大了嘴捂住胸口用力哈欠了声。

她脸色有些发白,可能是在人群里挤得有些缺氧。

当即拉住她试图朝后退出去,岂料身后人趁势就往前挤了过来,反将我俩朝前又挤进去了些。

“救命啊!!”刘倩急得干脆尖叫起来,但那点声音很快便被周围一波起一波又续的呼叫声吞没。我试图带着她挤到自家窗前去喊狐狸或者杰杰出来帮忙,但四周全被人群堵得死死的,哪里能挪动半分。

正焦头烂额之际,突然四周一阵骚动,自弄堂外一波波朝里透了进来,随即原本挡住我俩去路的那些人忽地往弄堂外挤去,像是泄洪般一下子把面前那片坚固无比的人墙拆得七零八落。

见状我赶紧拉着刘倩朝外冲了出去,一口气顺着人流跑到弄堂口,便听见那地方骤然而起一片排山倒海似的尖叫:“啊!!!方即真!!我爱你!!我爱你啊方即真!!!”

随即便见一辆漆黑色宾利从马路右方缓缓停靠了过来,在周围人随之拥堵过来的时候,两旁早已等候着的保安随即横眉竖目大声吆喝着排开人群,为那辆车缓缓而启的车门通出一条道来,随即一名高瘦的身影在两名工作人员的守护下钻出车门,似完全没有听见或者看见周遭那些因他的出现而兴奋尖叫得快要昏倒的人群,一路朝着弄堂内匆匆进去。

“哇哦……宝珠,你看到了没,真的是方即真啊……真没想到今天连他也来了啊!”刘倩抓住我的手激动地对我道,手指微微发抖。

我原本正望着那身影有些发愣,此时被她一叫立时回过了神,见到她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不由匆匆朝她笑了笑。随即见她丢开我的手失魂落魄地朝着那男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之前的种种不适,似乎已在瞬间从她身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于是我只能带着某种忽然而起的有些糟糕的心情,独自一人转身回了店里。

此时店里应是平常最忙的时段,即便再清闲也总有那么几个客人会来喝茶聊天。但今日一个客人也没有,杰杰公然在餐桌上打着盹,似乎全然没被外面的喧闹所影响,狐狸则在收银台里坐着,手里翻着时尚杂志,两条细长的腿搁在台面上摇来晃去。

“喂,你这样子被客人看到了像什么样。”我不由走过去用力拍打着他的腿怒道。

他没吭声。只挪开杂志的一角朝我瞥了一眼,随即嘴角露出丝有些奇特的笑。

“你笑什么??”

我不由脱口问,但话音未落,被边上突兀出现的一道人影给惊得一跳。

那是个顶着头乱发一张脸仿佛三天三夜没睡过觉的男人,由于之前一直蹲在地上,所以进店时我完全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

此时他突兀起身,手里紧握着架相当巨大的照相机一眨不眨盯着狐狸那张脸,面色苍白,微微张开的嘴好似吞了半个鸡蛋。片刻深深吸了口气,他将那张苍白憔悴的脸慢慢转向我,一字一句道:“他果真是360度无死角,你说,这是不是非常迷人?”

我被他这灼热的神情望得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没等回答,他已重新望向狐狸,随后将手里照相机搁到一边,从身上摸出张的名片递到他面前:“想拍照么。”

狐狸看也没看那名片一眼。边继续翻着手里的杂志,边随口道:“没事拍照做什么。”

“可以上《男人装》。你这么fashion的一个人,想必应该听说过这本杂志吧?”

“听倒是听说过,”于是朝

这男人看了一眼,狐狸总算合上了杂志将腿从收银台上收拢了下来,“但我对拍照给别人看这种事没有兴趣。”

说着站起身似要朝里屋内走,见状那男人跳起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几乎不慎将自己的照相机给碰落到地上去。

我见状忙替他扶住,他有些感激地冲我笑笑:“如果小姐你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同他一起哦,我是男人装的首席摄影师,也是程杰伦的专属摄影师TONY,你们来拍照,我们可以支付报酬的哦。”

“是吗?”一听到有报酬我几乎立时脱口问了句。随即见他脸上闪过一丝微微尴尬的笑,方才意识到那不过是他无心的一句客套话,只为了借机同狐狸表明,他替他拍照是有报酬的。

于是不再理会这两个男人,我朝狐狸做了个鬼脸朝里屋走了进去,临到入内不忘了掀着门帘朝狐狸交代了一句:“去拍吧,你上次那条裤子的钱欠着还没还我呢,这回好歹不用从你那点可怜巴拉的工资里扣了。”

眼见他听了这话后一张脸从刚才的风流倜傥蓦地转变成忍无可忍的欲说还休,我哈哈干笑两声扭头便朝厨房内进去。

耳边隐隐能听见那狐狸在店堂里挖苦我的话音,之前心里隐现的不快已是被冲淡了不少,于是边哼着歌边把狐狸热在灶台上的点心装盘带进房间,正打算一边吃一边看会儿电视,注意力却总是不知不觉便被窗外喧闹嘈杂的声音给引了去。

我瞥见刘倩此时正挤在人群中央,一脸通红奋力地朝秦奶奶家门口处挤去,之前的衰弱和苍白早已不知去了哪里。更多同她一样神情的人也在朝里挤着,却又被大堆的保安阻挡在警戒线外,于是一边不满地抱怨地一边大叫着方即真的名字,好似这样叫真的就能把他从屋内引出来似的。

终于,过了片刻一阵警笛声由远至今,那导演模样的人打电话叫的警察终于来了。比起无名无分的保安,他们显然给力得许多,不出片刻便将那些激动的影迷歌迷撵到了弄堂外,于是喧闹声终于渐渐由近至远直至变得模糊,这地方再次恢复了原先的寂静。几声鸟叫小心翼翼随着风声从对面的阳台处飘下,屋子里的演员亦终于从里头走了出来,三三两两说说笑笑,仿佛刚才那些可怕的疯狂场面从未出现过一样。

我从那些人中辨认出了程杰伦,他比电视上看更瘦更高一些,和边上的女演员聊着天,导演对他恭恭敬敬的,一边一转头又用力地咆哮着边上其他手忙脚乱的场务。

真是很有趣的样子,不由让我想起那时在易园碰到的那支摄制组,还有那个叫陈金华的导演。于是不由的,又想起那些人的死状以及那个名叫莫非的男人,这令到心里头微微一沉,仿佛刚刚亮起的阳光被一道突兀出现的乌云给沉沉压住。

而事实上,也的确有一道阴影在此时突兀出现,并将我面前的光线给沉沉遮了起来。

这令我不由自主从沉思中醒转了过来,将目光朝那方向投了过去。

随即心里头不由咯噔一下快跳,因为就在那方向,我见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熟悉,是因为我俩曾经同窗过三年。

陌生,是因为自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直至他出现在荧幕上,成为一名家喻户晓,并被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偶像明星。

“你好,宝珠,好久不见啊。”他扣了扣窗朝我笑道。

“……你好,方即真,好久不见。”

第140章 小棺材四

方即真是我高中时的同学,高一时整个学年就坐在我边上,隔着一条走道,一转头就能望见他那张仿佛精美雕像般的侧脸。

记得那时他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什么活动都少不了他,老师也都特别喜欢他。但私下他在学生间却并不是很得人心,有些人是嫉恨他的相貌抢去了所有的风头,有些则是因为他的脾性。

方即真这人的脾性实在是不怎么好的,同那些自小家境良好且长相又好的纨绔子弟一样,他脾气很傲也很暴,经常将看不顺眼的人恶整一顿,活着高高在上地指挥和讥笑别人,无论对方是普通的同学还是他身边的朋友。

但女学生们对他却是总也无法讨厌得起来的,虽然有些笨些木讷些的不止一次被他整过讥笑过,仍对他怀有一种无法名状的好感,这好感在他差劲的脾性上裹住了一层雾,所以虽然每次她们提到方即真时,总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地叹一口气,但很快又会自我解释道,唉,谁让他那么招人喜爱呢?

我所幸在跟他邻桌的那一年里没有遭到过他任何的恶整和刻薄,想来,那是因为我始终如一团温吞水一样地没有存在感,所以既招不到他的好感,也惹不来他的恶感。

但也正因为此,日后竟给我惹来了一场让我刻骨铭心的侮辱。

因为他不整我亦不刻薄我的那种纯属无心的行为,在当时整日对着那些漫画小说浮想联翩的我看来,错觉成了一种“特别”。总以为自己对他来说是特别的,所以他才会对我特别的友善一些,有时候甚至会将他的一些贵重的学习工具借给我,拿了我的作业抄了后还会对我展开他那极具诱惑力的笑容,对我说声谢谢。

于是我和那些被他迷得晕头转向的女孩子一样,陷入了一种粉红色的,对他想入非非的好感里。而这好感促使我做了件极为大胆的事。

那时非常流行写信交笔友,每天传达室里方即真的信总是多到能堆成山,都是些同校的或者不同校的女生寄来尝试能同他交往上的。也不知那些信他究竟看没看过,每天总是见他捧回后朝包里一塞,然后便继续做他想做的事去。

于是到了情人节那天,我也偷偷给他寄了一封,信里也不是把自己暗恋的心思写得顶清楚,只是含情脉脉地夸赞了他一番,然后宛转地跟他说,他其实并不是很多人所认为的那种样子,其实,在我看来他是很善良和很可爱的。

善良……

真亏得我当初会想到这两个字。因为后来即刻发现,他这人是同善良完全沾不上边的。他不止纨绔,还恶劣得很,因为就在第二天下午他照例收到了那些信后,也许是一眼便见到了最上方信封上我的署名,于是极其出乎我意料地没将那些信塞进包,而是直接把我的那封信拆了开来,在课间休息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念了出来。

一边念,一边还模仿着我的语气,我说话的腔调,绘声绘色地演了起来,引来全班哄堂大笑。

我想那大概是他最早的一场表演专场,也从此令我成了班里一个天大的笑话。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整日如在噩梦中一般,被他们嘲笑,被他们一遍遍背诵着我信里的那些诚恳坦白的心里话……直到后来有个男生插班进来,并公然地开始向我示好,那一切才渐渐平息下来,并从此被人遗忘干净。

而那男生便是晨昕,也就是我后来的男友。

“你家店改装过了么,刚过来时几乎没有认出来。”在我摇了下脑袋抖开那些陈旧的记忆,然后走过去将窗户打开后,方即真望着我笑道。

随后透过我房间朝客厅处看了一眼,问:“你姥姥身体还好么?”

“她几年前已经过世了。”

“噢……”他闻言微微有些尴尬,低头掠了下发丝,我见状笑了笑,扯开话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大明星,回头给个签名吧,也好让我拿去炫耀炫耀呐。”

“成,要多少有多少。”他一口答应,并朗朗地笑着,如在荧幕里经常见到的那种招牌式的笑。

看来时间和阅历的确是会很巨大地改变一个人的。我望着他那陌生又温暖的笑容时,不由有些叹息地想。一边却又忍不住再度想起了以往的种种,就在这样错综复杂的感觉下,见方即真两手朝窗框上一搭轻轻跳了进来,随后似熟门熟路地朝客厅里走了过去:“啊,内部还是跟过去一模一样啊,跟你一样几乎都没有任何变化。说起来,宝珠,你第一次领我来时我看得可有趣了,从没见过房子套着店的。对啦,你姥姥那口古董钟还在的么,后来我抽空去德国转了好几圈,多少家上年纪的钟表店都找过了,就是没找到你姥姥这一款的……”

一路喋喋不休地说着,几乎同之前在弄堂口见到的那个他判若两人。片刻后便在课堂角落那只壁橱处站定,一眼见到里面那口红木底座的珐琅瓷钟,他欣喜地指了指似要过去看个仔细。却忽地停下动作朝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回头问我道:“你结婚了么,宝珠?”

我不由一呆。

随即望见狐狸正从那方向施施然地走了过来,脸倏的下就烫了,没等开口便见狐狸一双细长的眼正径自朝方即真瞅着,片刻眉梢微挑,嘴里轻轻啧了一声:“哦呀,我在做梦么,居然在自己家里看到一位大明星。”

我不晓得方即真有没有听出来,但我已是把这狐精带点儿刻薄的口吻听得轻轻楚楚,他对那些威胁到他样貌的男人总是这样刻薄的,这只小心眼的狐狸。当即快步走过去想替他们做介绍,岂料狐狸再次先我一步开口,自己介绍道:“我是她的伙计,姓胡,名离,你可以叫我阿离。”

“伙计么?”方即真转过头朝我笑笑:“你生意做得还不错么,连伙计也请了。”

我却是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虽然狐狸的自我介绍一点儿都没错,可是心里头总有些微微的失落,过了会儿勉强笑了笑,便听见方即真重新望向狐狸,微笑着对他道:“我是宝珠的老同学,既然在这边要工作一阵,便想给你们顺道介绍点生意,所以,能劳驾你带我进店里转转么?”

方即真对狐狸说话的样子令我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我一时形容不出那是种怎样的怪法。

因而对于他的请求,我原本以为狐狸是会拒绝掉的,但出乎意料,狐狸并没有拒绝,而是身形一转领着方即真朝厨房内走了进去,一边还颇有些愉悦地道:“宝珠的同学么?原来她还能有那么了不得的同学。呐,既然是您介绍来的生意,自然一定是大买卖,但不知道我们这样的小店能不能满足您的需要呢。”

说罢,已是到了店内,他招呼方即真在一张餐桌前坐下。

我一眼便望见了那桌上都是油腻。

显然是杰杰偷懒没有擦干净,便想阻止他落座,他却似毫不在意般提了提身上价值不菲的名牌衣服,在那张桌前坐了下来,随即拿起同样油腻的菜单看了看,颇有些意外道:“宝珠,这边点心都跟过去不同了么。”

“是啊,”我笑笑,一边从收银台处拿了块抹布过去将那桌子擦擦干净:“胡离做得一手好点心,姥姥的那些实在太老派,做生意么,总也要换新才能吸引客人的。”

“是么,阿离点心做得很好么?”方即真的目光再次望向狐狸。

“当然好了,尝过一次的没有不当回头客的。”说到这个我不由颇有些得意地道。

方即真微微一笑:“是么,那客人数量一定是很可观的了。”

他这话令我满腔的得瑟一下子冷却了下来,因为周围空落落的座位似在作着反证。当下有些尴尬地道:“呃……淡季的话生意还是会比较冷清。”

“所以应该有比较充足的时间来完成我的订单是么,宝珠,我可不愿意让你压力过大。”他说话可真有种让人坐跷跷板样的感觉。

一会儿似乎觉得他在某些方面正不动声色地揶揄着你,一会儿又觉得他似乎是在讨好着你。于是也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便如他对狐狸说话的方式一样,让人感觉有些奇奇怪怪。

直到在他请求下,将狐狸刚做好的一笼桂花糕端来给他试吃,我才终于明白那种奇怪的感觉是来自什么地方。

他正襟危坐像吃西餐一样将桂花糕摆到盘子里,仔细看了看,又仔细闻了闻。

狐狸做的桂花糕如蜜糖一样甜,并带着蜜糖和桂花交织而成的芳香。吃口软且韧,仿佛一团柔软的玉在嘴里搅动,因而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雪玉桂花香。

但从方即真的表情来看,却似乎面对着一块极其糟糕的东西,糟糕到令他完全无法将那块糕送入口中,因而眉头微微蹙起,虽然脸上仍带着那温暖而亲切的笑容,他抬头带着那种笑容望向狐狸,略带谨慎却又毫无犹豫地道:“这色面和气味真叫我无法下嘴呢。虽然我不是做点心的专家,但这糕那么粘,蜜糖的气味又抢了桂花的香,那可真是……”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我不知此时狐狸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而我则最初是非常非常生气。

想进行反驳,但望着他脸上的神情看了一阵,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因这神情令我想起那些酒店里最挑剔的客人在面对他们身旁那些令他们不屑、却又不得不保持着适当礼貌的侍应生时,所精心表现出来的态度。

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原以为时间和阅历能改变一个人,嗯,似乎是改变了,只是同我想象中的改变并不一样,他只是从原来显而易见的高傲和刻薄,变成了隐性的而已。

琢磨间,见他放下筷子起身朝我笑道:“你别介意,宝珠,这么些年被那些不怎样的食物弄得胃口变挑剔了而已,总得来说还尚可,所以等下我会跟他们说,以后每天早餐和下午茶,我们便就近在你这里包下了。这场戏赞助商多,投资不少,你跟他们谈价钱时尽可往高了开,万事有我。”

我听着不由苦笑。

啊,果然是如坐跷跷板那样,一忽儿下,一忽儿上。原本被他说得一无是处,这会儿却又嘭地塞来一个巨大的利益。真让人不知道究竟该讨厌他还是感谢他了。

因而愣在原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此时突然店门被推开,一个胖墩墩的工作人员一路小跑着到方即真面前,大口喘着气,朝他苦笑道:“真哥,真爷!原来您躲在这儿,那边都快翻得底朝天的在找你呢!”

“怎么,”方即真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喝了一口。“是要开拍了么?”

“是要开始祭拜了,但是现在祭拜场有好玩的事呢,所以都在找你过去看。”

“哦?什么好玩的事。”

听他这么问,胖子一阵大笑,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来了个神婆,你要以前在这剧组待过应该知道她,她又来了,哎哟妈,正在那儿跳大神,哈哈!笑死个人!”

第141章 小棺材五

似乎在每部电影开拍前,通常那些剧组都会先进行一场开机仪式,上香点爆竹搞得热闹非凡,听说是从以前就流传下来的老规矩,一来造势二来讨个好彩头。

“尸变”的仪式进行点就设在秦奶奶家那间不大的、充满了油腥味的客堂里。在我跟着方即真他们到那里时,门口处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记者,照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迫不及待地对着那块还没有进入任何演员的场地拍了起来。

而刷刷的闪光灯亮过之处,可见那昏暗的厅堂里,在几名脸色尴尬的剧组人员边上,有道瘦瘦的人影正迈着一种奇怪的步子,在绕着那整个地方转着圈子。借着那些光我有些惊诧地辨认出,这绕着圈子不停走着的女人不是别人,竟是张兰。

那个一脸严肃,仿佛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通灵者张兰。

此时她刚刚从门口处慢吞吞地走过,两脚踮着,头朝左侧以将近六七十度的幅度朝上方抬起。

似乎是在看着门框上方某个地方,嘴里因此而轻轻地在咕哝着什么,每每被闪光灯的强光照过,身上那件淡紫色棉袄便在那强烈的光里折出一种刺眼的白,因而令她那张脸看起来也白得毫无血色,是以,每每在灯光前闪现时便让人有种特别诡异的感觉,仿佛她是具突兀从那空屋里闪出的鬼魂一般。

见状,那只从店里跟了来看热闹的肥猫杰杰在我肩膀上轻舔了下舌头,咧着满是鱼腥的嘴朝我笑着悄声道:“倒真是很有趣啊喵。”

我没有回应它,只转头问那挤在人群后乐得合不拢嘴的胖子:“这是你们请来造势的?”

“怎么可能,”听我问起胖子立刻眉飞色舞了起来,点点头提高了声音,似是同我说,又似是对着那将目光投到他脸上的方即真卖弄般道:“这女人以前在静安区是出了名的伪神婆,前两年也在我们冯导这里闹过一回,说他被黄大仙上身,要他出多少钱给她来替他做法驱除。后来没几天她就被抓到局子里去了,说是犯了诈骗罪。”

“是么……”

“你不知道吧,她以前跟人合伙看相算命驱鬼,赚了不少钱呢,哎?怎么今天是一个人来的,不知道她的‘托’藏在啥地方……”一边说一边手搭凉棚继续朝里看,此时周围不知怎的都静了下来,只有快门声还在时不时响着,于是屋里那女人的咕哝声变得逐渐清晰起来,隐隐听见似乎是在哼着什么歌,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半晌才觉察出,原来那是佛经,她一边哼唱着一边渐渐停下脚步,好似始终没有察觉外面有那么多人看着她,也完全没留意到那几个僵立在客堂中间一眨不眨注视着她的人,脸上以及两眼中那种隐忍得快要到极限的神情。她自顾自站在屋子靠左一处光线特别暗的地方抬头朝上看着,也因此引得周遭一边寂静。

片刻忽然收回视线在整间屋内一圈扫视,随后停留在客堂正中那个导演模样的男人,突兀道:“冯先生,这些年你还背着那头黄皮子么,难怪会挑了那么阴的宅子去拍那么不吉的影片。”

一句话引得四周一阵哗然。

我见那被她称作冯先生的男人眉头动了动,似要发作,又碍着外面那么多的媒体在于是又忍了下来,似商量般道:“这位女士,今天是我们剧组的好日子,虽然我们拍的是鬼片也做这种仪式祭拜,但并不代表我们是迷信主义,所以请到别处去做生意吧。”边说边示意身旁的助理将一封红包递了过去,并笑呵呵道:“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多好的一种处理方式。

这大度的举止立时将记者的注意力转到了那名导演身上,一时再度响起阵潮水般的快门声,他由此轻轻舒了口气,一边微笑着朝边上其他人看了眼,似乎意味事情得到解决了。谁知即刻便又发现那女人并未就此离去。

她仍在原地站着,薄薄的嘴唇朝下抿出一道细细的弧度,似嘲笑般对着他一声冷哼。

然后道:“我这是好心,看你这些年背都已经被那东西压得弯曲,所以特意来提醒你。众所周知,这地儿是间凶屋,以往有人死了半年才被发现尸体,魂魄的怨气只怕早就渗透在这房子的每一寸骨髓里了。你也是因此而动了拍这电影的念头的吧,可是能将你引到这里的并非你自己的意识,而是那黄皮子。它要你死呢,你却不自知,真是可悲,无药可救的可悲。”

说罢,摇了摇头轻蔑地朝那面色被气得发青的男人再望了一眼,张兰自那客堂内走了出来。一路经过那些拥挤的记者群,那些人竟不由悄悄给她让出一条道来,直至她走到人群之外,方才意外地发现大明星方即真就立在他们身后,登时一片骚动,紧跟着呼啦一下全都朝他围拢了过来,快门声汹涌而起,瞬间如浪潮般将他同那胖子一起吞没在了他们亢奋的情绪中。

我好容易才从那些人浪中挤了出去。

到外面用力吸了口气,便听见肩上的杰杰不屑道:“嘁,简直将他当作神了喵。”它浑身的毛蓬得乱作一团,因而异常气愤地从我肩膀上跳下,抖了抖毛昂首朝我房间的窗户上跳了过去。

“偶像那可是比神都伟大的一种存在呢杰杰。”我抹了把汗对着它身影道。

随后也打算

离开这吵闹拥挤的地方回自己小店去,不期然刚一转身,便见张兰正独自一人立在对面那房子一处隐僻的小窗处,脖子伸得长长的,整张脸几乎贴在那窗玻璃上,两眼一眨不眨,也不知究竟在里头发现了什么,令她看得如此专注。

于是不由迈步朝她走了过去,到她身后朝里看了看,而除了一间空落落的斗室,我并没有见到任何能令人感到特别的东西。

这不到十平方米的小房间,原是秦奶奶经常呆坐在里面朝外头看风景的,有时候我在自己房间的窗户处做作业,一抬头便能见到她。自她去世后现在那里几乎已经完全搬空了,只剩下两把破旧的椅子和一张门已经没了的空柜子,其它一无所有。却不知张兰究竟在看着什么,能让她用心到连我的走近都没有发觉。

“原来你也是住在这儿的么,小姑娘。”恰在这时突兀听见她对我道。

我被她惊得一跳,随即透过窗玻璃的反光我见她在望着我,于是仓促地笑了笑,点点头:“是啊。”

“那你该知道这房子里的故事了。”

“略微知道一些。”

“略微。”她再次瞥了我一眼。随后似乎忘了我的存在般,她将目光继续望向屋内,那样又静静看了一阵,忽地直了直身子,有些自言自语般咕哝了一句:“人真可悲,那些无知的却又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的。譬如那姓冯的,譬如你。”说到这儿忽然回过头,她直直望向我:“我说,刚才我在那屋里讲的话,你都听到了么?”

我被她问得一噎。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然后迟疑着点了点头。

她脸上的神情安静又有些奇特,令我无法直视她的眼睛,于是将目光垂了下来,便见她那细长的指甲在自己领口处拨动着,隐见一角红色的东西在领口内闪现,被夕阳折着玻璃似的光。想来,是那枚小小的棺材坠子。

“你仍是不相信那些话的,对么。”这时听见她再次问我。

我没回答。只想了想后对她道:“其实我也并不是不相信这些东西,但如果你真的希望别人能完全相信,最好能令他们亲眼见到,否则,对于那些完全不信这套的人来说,你即便说得再绘声绘色,又能怎样呢,无非是明天报上一条让人茶余饭后说笑的八卦新闻而已。”

我的话令这女人目光微微呆了呆。

随后慢慢吐了口气,她将目光再次转向窗户内,嘴角牵了牵:“随便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他们的厄运即将到了。”

“为什么这样说。”我不禁皱了皱眉,并且突然觉得她有些痴了,在这条窥阴阳的路上。

而像是轻易从我眼神中窥知我心中说想,张兰透过玻璃的反光将目光转到我脸上,对我微微一笑:“还记得我对你说过,这世上最令我恐惧和难忘的,是上吊而死的鬼么。”

“记得。”

“那么你看看这里。”说着将手指伸向窗玻璃,在那上面轻轻画了个圈。

我透过这道圈见到那是屋内天花板的位置,上面孤零零挂着盏吊扇,在经年无人打扫的情形下积满了灰尘和蛛网。

“你看到了一盏电扇是么。”她问。

我点点头。

“除此,我想你一定见不到那上面还悬挂着一个人。”

“一个人?”我不由迅速看了她一眼。

“似乎是个女人,头朝门的方向垂着,舌头又黑又肿,两只脚像跳芭蕾一样绷得笔直……”说着她突然转过身,踮起脚垂下头,朝我做了一个极其古怪又僵硬的动作。

这动作令我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一步。午后的阳光原是灿烂而温暖的,此时却叫我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只感到冷冷一股西风从我脖子露出的皮肤上倏地卷过,不禁迅速起了层寒粒,我伸手拉起衣领将脖子朝里缩了缩。

此时边上突然一阵鞭炮声起,突兀将我视线转向了那个地方。

便只见原本就热闹的秦家大门口此时爆竹腾飞,在一团喜气洋洋的气氛中将热闹的碎红绽入半空。

如此喜悦和热闹,几乎同我所处的位置恍如隔世。

愣神间见那女人默默朝我走近了过来,凑到我耳边,轻轻对我耳语了一句:“你父母是因你而死的吧,小姑娘?”

我再次呆住。

待回过神涨红了一张脸想去追问她说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时,她人却早已在这条细细的弄堂内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漫天飞舞的爆竹屑如红雨般在四周纷扬而落,刺鼻的硫磺味和喧闹带来的头疼让我仍不住用力咳嗽了起来,一边咳一边意识到有谁在望着我,便抬头朝那方向望去,随即见到铘在阁楼的窗户处倚着,似在看着我,又似仅仅只在安静观望着底下那些欢腾喧闹的人群。

第142章 小棺材六

十岁那年冬天,一场横来的车祸将父母从我身边生生夺去,我很清楚地记得那天下着无比大的雪,积雪几乎没过了我的膝盖,也把我的心冻得像块冰一样麻木。

所以对于那后来一整年的记忆,我都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就像从小到大那些大脑为了储存更多记忆,而自行删除了多余的东西一样。甚至连什么时候得知他们去世的消息,也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姥姥一遍遍安慰我的声音,还有她背着我时哭泣的声音。

但相比于我,她其实是更加悲痛的,因为她唯一而最爱的女儿再也不回来了。因而,家里至今都没有摆放父母的相片,全都被她收了起来,小时候我对此一直很难理解,后来渐渐知道了,人在最悲痛的时候通常会做两种事,一种是让自己永不忘记,一种是让自己永不想起。

张兰那句话将我这片尘封已久的记忆再度撕了开来。

并且带着毁灭者般的力量,因为她竟说,我父母是因我而死的。

这话让我极度震怒。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说了这句话,都是不可原谅的,我开始觉得这人不单有令人厌烦的对通灵能力的执着,并且还极其可憎,她甚至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能力而不惜诋毁和伤害别人,这比单纯的骗人钱财更为可恨。

想到这里,伸在碗里的筷子一时忘了继续动作,就那么直直地插着。狐狸由此而朝我看了眼,随后将筷尖塞进嘴里轻轻嘬了一口:“从后边回来后你脸色就不对劲,这是见了什么鬼了么,小白。”

“鬼是没见着,倒见着个装神弄鬼的神婆喵。”没等我回答,杰杰从鱼丸上抬起头插了一嘴道。

“神婆?”狐狸闻言目光微闪,继而笑了笑:“怪不到那边这样热闹,这剧组也挺会想法子宣传的。”

“就是呗,喵。不过话说回来,这神婆虽然从头到脚是个冒牌货,但养的古曼还有那么点儿灵气。”

“古曼童么?”

“是啊喵。”

“哧……”狐狸笑笑,似乎一副很可乐的样子:“最近养这个的倒真是不少,不过即便是在泰国,懂得收童尸灰去做古曼的人,怕也已经几乎没有了吧。”

“那是。自从第二代鬼王去世,泰国那边真正的上品童尸古曼只怕就仅剩下那一些早先的存货,市面上流通最广的大都是些阿……阿狗的魂魄炼的,或者干脆是个空壳喵。”

说到阿猫阿狗时,杰杰的脸僵了一下,很快把猫字给吞进了肚里,低下头继续吃起它的鱼丸。于是我趁这间隙便问道:“古曼童是什么,狐狸?”

“那是泰国时兴的

一种玩意,”狐狸夹了块鸡塞进嘴里后慢慢道:“同养小鬼有些类似,不过没有那个凶险,无非是将那些无依无靠的幼儿的魂魄,设法收拢在一样小型的法器中,然后由买下的人带在身边终日供奉和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