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霜晃了下身体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之前被他手遮挡的那半张脸。脸上的疤痕颜色果然变了,之前是暗红的,像血,这会儿却好似镀了层金粉似的,在周遭晦暗的光线下流光一闪,连带瞳孔也变成了这样的颜色,闪闪烁烁,在被紧跟而来那片黑暗四下包围的冲击下一瞬消失,只留手中那剩余的一把银镰孤零零在半空划了道弧线,当啷声落在了他之前所在的地方。

就在这时,那团吞没了他的黑暗里轰隆隆一阵滚雷般巨响,有什么东西在里头以一种无法形容的速度朝着外面冲了出来。

就像一辆失控了的高速列车,以它最快的速度,风驰电掣地冲着黑暗世界外呼啸而出。

“姐姐!”一旁洪飞见状立即拉了我一把:“快把它拦住!只有你可以把它拦住,我要它!”

我想他是不是疯了。

当我看到那冲出黑暗的东西的一霎那,我觉得不仅我的胸腔在窒息,连我头脑都停止了运转。

那是个大得几乎挡住了半边天空的东西。

比我以前见过的冥王座下那条大蛇,乃至天龙,更加巨大的东西。

一头无比巨大的狮子……

但再仔细看,却又哪里是什么狮子,它的头看起来像狮子,但实则是九条硕大的蛇头,扭曲盘绕在一团黑雾边缘,而那团黑雾冲出黑暗冲天而起的一刹,形状就仿佛一道被扩大了两倍,甚至三倍以上的龙卷风,带着惊雷似的咆哮声一头朝着我和洪飞的方向冲了过来!

这东西竟是条九头蛇么……

没等回过神,就听洪飞再次朝我大叫了一声:“快啊!!快叫麒麟拦住它!”

旋即见到了我被困在薄幕里的状况,他吃了一惊,伸手一把朝我抓了过来:“你怎么了!姐姐??你怎么回事?!”

这焦躁的神情几乎让我以为是要来帮我脱困。

岂料他竟是狠狠抓着我肩膀将我一把推出了车子!

随后手朝后一指,那车立即闪电般朝前方空旷处开去,留我一人挣扎着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只听见他带着股冰冷的怒气,指着我道:“你竟然无法驾驭麒麟!你竟然不是大天金身!!”

话音未落,那条巨大九头蛇扭动变化着黑色脸庞已如半天天空轰然朝我压了下来。

与之一同压下的是股巨大森冷的气压。

它令周围一切东西全都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中四分五裂地绽裂了开来,包括我身下的地面。我不由自主朝下坠落,却又被那股气压猛地朝上掀起,不偏不倚朝着那九个硕大头颅围拢过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场面当真是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因为随着距离的接近,那九颗头颅就好像九座巨大的摩天楼,把渺小得跟蝼蚁似的我包围在正中间。而放眼看去已经完全分不清天和地了,只看到四处黑茫茫的一片,除了巨大的滚雷般的声响,伴随着滔天气浪排山倒海般将我迅速推向那些蛇头,直至近到我再也无法看清楚它们的脸,随后就见最前端那颗头颅一下子朝我张开了嘴,黑洞似的朝我吞了过来。

而我身上那股压迫感骤然变得更强烈了。

似乎紧裹在我身体上的薄幕在使劲朝我身体里钻进去,甚至连锁麒麟也朝我身上绕了过来,它巨大的力量逼迫我把手抬起,再绕到脖子处,把整条手臂拧成了个C型。

我痛得使劲挣扎,并且努力想要透过这层层压力吸上一口气。

但刚张开嘴就见到一团火红的东西从蛇头的喉咙深处冲了出来,遇风忽地燃起,一下子在我四周熊熊燃烧,冲天的火舌迅速吞没了我,也把裹在我身外那层薄幕一下子撕成片片光斑。

“啊……!!”我终于得以从喉咙里释放出一声尖叫。

随后猛吸一口气。

当意识到四周只有熊熊燃烧的火焰时,早已来不及了。

只觉得口鼻里火辣辣一下剧痛,一道剧烈灼烫的东西顷刻间猛地被我吸入口腔,再沿着喉咙直冲进体内。当时整个人仿佛由内而外爆炸了开来,甚至连头顶上那铺天盖地将我咬合住的蛇头也感觉不到了,我两眼一片漆黑,只下意识在一片混乱里使劲用手朝自己喉咙上抓过去,试图去掐灭里头快要把我烧透了的火,却在这时突然一只手使劲把我拿两只手抓住,往外一扯,紧跟着一道冰冷的东西往我身上缠了过来,从头到脚把我紧紧缠住,带着我朝下猛地一冲,随着股沉沉的跌宕,我身体一下子冷却了下来。

而四周也一下子亮了,之前铺天盖地的黑暗,又恢复到了原先的样子,收拢了静止在离我数步远的地方,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给挡着,不消退,也无法再朝前一步。

我才看清原来缠在我身上的是条银色锁链。

锁链一头连着把月光般闪烁的镰刀,另一头握在黑霜手中,不知怎的他全身包裹在一团青色薄幕里,跟之前包裹在我身体外的薄暮一模一样,令他整个人看来模模糊糊的。

他笔直伫立在我头顶一只巨大的蛇头上。

蛇头显然是被从之前那九头巨蛇上砍下来的,虽然脱离了本体,但仍浮动在半空,张着巨大的嘴试图再次朝我咬过来,无奈脖子断口处一把银镰牢牢扎根在它骨头上,虽同它体型相比渺小得几乎看不见踪迹,却令它无论怎样也无法动弹。

而维系着那把银镰的锁链,另一端却在另一个人手上。

那个人竟仍是黑霜……

怎么突然间会有两个黑霜??

这疑惑刚刚在我脑里搅动了下,身上链子一松,我一屁股从半空落到了地上。

顾不上痛我迅速爬起身,因为感觉到银链贴着我身体朝前飞了出去,忙循着那方向看,便见远处雨雾模糊处,一辆半身已被削去的出租车带着阵尖锐的啸叫被拖了过来。

随着距离的接近车上忽然纵身而出一道人影,朝着我直扑过来,眼见就要到我面前,银光一闪他一下子四分五裂。噼里啪啦一阵落到地上,才看清原来是车里那个塑料模特司机。

它身体断裂处潺潺流出了很多血,血呈胶水状,遇到空气很快就凝固了,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那是真血,却又不像是真血,就如同那具身体,像是塑料模特,却又明明是个真人。

否则哪里来的满地内脏和肠子。

它们在地上微微颤动着,一双脚从那上面慢慢走过,带着阵阵抽泣的声音:“姐姐,姐姐你在哪里啊,姐姐……我好怕啊……这里好黑啊……”

我看到了洪飞。

他又恢复了五岁的模样,光着身体啪嗒啪嗒走在满地的血浆里,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似的朝前仰着头,一边哭一边伸着手往前摸索。

眼见离我越来越近,我不由立刻朝后倒退,因为我实在猜不透这忽大忽小的孩子又在搞什么鬼。就在这时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姐姐!姐姐啊!姐姐啊!!”

与此同时头顶上锁链声当啷啷一阵响。

我回过头,看到黑霜站在我身后,半边脸被伤口透出的金色染出一层冰冷的色泽,仿若他眼里的神情,手里锁链连着镰刀在半空中幽幽浮动着,锋利的刀锋正对着那个大哭的小孩。

随后手指轻轻一掸,那银镰一声长啸对着洪飞的脖子猛地切了过去!

“姐姐啊!!”刀锋勾到他脖子的瞬间他突然间看到了我,脸一下子笑开了,完全无视那把镰刀般猛朝我扑了过来:“姐姐!!!”

我眼看着那尖细的刀刃直朝着他脖子上扎了过去,当即条件反射地大叫了声:“别过来!”

却哪里还来得及。

电光火石间,眼睁睁见那银镰带着长虹般的光芒朝着洪飞细小的脖子上直刺而入,我猛低头用力捂住眼睛,随后听见当的声响,那柄镰刀完成了任务自半空中跌落下来。

“呜呜……姐姐啊……”可洪飞的哭声仍在继续。

我吃惊抬起头,见他好端端在原地坐着,地上静躺着那把镰刀,它尾部的锁链被一道挡在洪飞面前的身影踩在脚下,因而并没有伤到洪飞一分一耗。

而踩着那根锁链的人,竟然是狐狸。

第246章 黑霜杀十

他背对着我,身上穿了件奇怪的衣服,长长的像件道袍,白得胜雪,薄得像雾。它仿佛脱离地心引力似的,虽然披在他身上,但飘飘荡荡,风轻轻一吹就四下散了开来,同他长发缠在一起,让他看来也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散了似的。

他为什么要阻止黑霜杀了洪飞。

难道是为了他跟洪伟的契约么……

就在我这么呆看着他的时候,身旁脚步声一掠而过,黑霜的身影已到了我面前。手往后轻轻一撤,那把银镰便嗤的声随着锁链返回到他手中,又起指一掸,尽数掸落了上面残留的血迹:“身为仙狐,却能闯进妖的九死之地,当年关于你的传说看来倒也不假,碧落。”

“什么是妖,什么是仙,而你又是什么,黑霜大人?”

狐狸转过身的时候我吃了一惊。

因为他两眼中那对碧绿的瞳孔不见了,只留磷火般一层东西浮动在他眼内,幽幽然深不见底。

黑霜笑了笑。

轻抖了下手中的锁链,看着他那双眼睛慢吞吞道:“你我皆是十方之物,散于天地,浮于人世,只是你存有牵挂,难脱红尘羁绊,为进九死之地不惜引妖火入瞳。碧落,当日冲破天网时的恣意放纵何在?”

“大人是在跟碧落叙旧么?”狐狸也笑了笑,一边弯下腰,把坐在地上显然不知所措中的洪飞抱了起来:“不如先放了这小妖,我俩再选个地儿,摆盏茶,说上一宿可好。”

“理完公事,再叙无妨。”

“大人是执意要杀这小妖么?”

“死罪既定,不索了他的命,这雨季便不会终止。”

“是么,”狐狸若有所思看了眼怀里的洪飞,“即便他清清白白,之所以造孽至此,是因了无法抗拒的原因?”

“我只管罪因,无所谓成罪的本因。”

“若我阻止呢?”

“虽不曾弑神,试试倒也无妨。”

“哦呀……”闻言,狐狸的目光再次转向洪飞,伸出手指在他苍白的脸上慢慢抹了一把:“你看,你爹给我出了多么棘手一个难题。保你,怕是要折我修行;不保,我跟他的契约难了……说实在的,当年你本就不应该出生,如果早点参透这点,投了胎,也不至于弄得这个家家破人亡,唯一血脉至死逃不脱追杀。你究竟是有多恨洪伟呢,清炎?”

洪飞在他怀里不安地蠕动了下。

显然是没听懂狐狸这番话的意思,于是眨着双哭肿了的眼睛朝他看了半天,然后用力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大狗哥……你眼睛怎么烧起来了……”

一句话说得狐狸笑了起来。

随后抬头朝半空中看去,道:“你看,我来一趟也不容易,但如要就此欠你情分,倒是更亏的了。所以这孩子是弃是保,由你决定吧,我也图个省事。”话音未落,他手一甩一把就将洪飞朝上抛了去,在那孩子惊恐之极一声尖叫过后,落到了半空中那只漂浮不定着的巨大蛇头上。

至此,我才真正看清了站在蛇头上的“黑霜”真切的样子。

原来根本就不是多出了一个“黑霜”。

原来之前用黑霜的银镰把我从蛇嘴里拖出来,熄灭了我全身火焰的人,是铘。

他身周依旧围绕着青色的薄幕,但直至见到他才令我想起来,那本来就是他化身成麒麟时身周围绕的磷火。原来之前锁麒麟绽放出这些东西的时候,意味着他已经知晓我在什么地方,并寻了过来。

但我没把锁麒麟带在腕上,它为什么仍能令他感觉到我……

怔怔呆想着的时候,见他朝前走了一步,低头看向傻坐在蛇头边缘的洪飞。

那孩子吓得脸几乎已经扭曲了。

在我家时就能看出他对铘那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此时那恐惧变得更甚,以至全身咯咯地抖了起来,抖得连坐都无法坐稳,终于在一个颤抖后猛一摇晃,一头朝蛇头下跌去。

感觉到这点那蛇头忽地吐出条猩红的信往他身上高高窜起,电光火石间,眼见就要将他舔住,忽见铘将手中锁链连着镰刀朝前一甩,银光闪过处便见那镰刀倏地割下半条蛇信,锁链则刚好卷着那吓傻了的孩子朝上一扭,一瞬间带着他从舌头边缘斜飞了回去。

飞落到铘的脚下,他哇的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朝下看着我,大叫:“姐姐!救命啊!!姐姐救命啊!!”

铘似是不耐烦这吵闹的声音,挥动锁链再次将他缠住,逼得他生生住了口。随后蹲下身,朝他看了一眼,伸出手朝他双眼处轻轻一按。

“啊!!”那孩子立刻像全身着火了似的尖叫起来。

一边叫一边死命翻滚,这让他再次失足滚落下蛇头,但不出片刻却又蓦地自己飞升起来,浮动在半空里,两只脚朝着铘的方向一阵乱踢,过了会儿就听喀拉拉一阵轻响,他身躯一下子由五岁的孩童暴涨成了成人的模样。

与此同时身上浮出层银白色鳞片,它们沿着他脖子一路而下,霎那间遍布了全身,只留腹部处一片苍白,隐约一点色泽斑斓的东西从中涌出,眼看就要从皮下穿透出来,见状铘猛丢开手里的锁链,扬手一甩,随着一片黑鳞从他手背上直冲而出,他一掌朝着洪飞肚子上刺了进去!

立刻那团在他肚子里涌动的斑斓色东西沿着铘的手臂滑落下来,遇到空气发出嘶嘶声响,直立而起试图往铘的脸上冲,却旋即被铘手背上的鳞片一一吸附,倏的下吸入了他手腕内。而那些东西被铘吸尽的刹那,洪飞自上空一下子跌了下来,被铘一把接入怀内,没等抱拢,身体再度变回了五岁小洪飞的模样,脸色惨白至发青,牙关紧紧咬合着,直到铘用手在他咽喉处使劲摁了两下,才猛吸一口气哇的一下哭了出来,随后匆匆伸手朝四周一阵摸索,摸到铘的衣袖一把扯住,期期艾艾地道:“天怎么又黑了……姐姐……天怎么又黑了……”

“是否还要继续杀他,大人?”见状,狐狸问一旁的黑霜。

他沉默着望着上方的一切,脸侧伤疤一阵闪烁,褪回到了原先如血般的色泽。

“麒麟止煞,罪孽已消。”过了片刻他道。

“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我便不再有继续杀他的理由。”说着手朝上一扬。仿佛有感应般,原先躺在铘脚下那支镰刀倏地飞起,带着银虹般一道长链飞回黑霜手中。“不过,为这区区小妖,你们三个来到此地,又伤了看守九死之地的大蛇,往后打算怎样出去。”

“不劳大人费心。”

“如有违背三界之举,我会回来寻你。”

“呵,自然是不敢。”

“那我现行一步。”

话音落,抖了抖身上被雨淋得透湿的衣裳朝前走了两步,突兀转身看了我一眼,对我道:“老板娘,想知道怎么操控你手里的东西么?”

我一愣。

低头下意识望了望捏在手里的锁麒麟,脱口问:“怎么操控?”

“不如你跟我走,等我慢慢教你,这漫漫长途,我也好得个解乏的伴。”

这话让我再次怔了怔。

他说话总那样一副淡淡的表情,也不知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正费解着不知怎样回答,却见狐狸已走到那辆破烂的出租车边,打开门回头叫了我一声:“小白,回去了。”

“哦。”我不假思索朝他跑了过去。

随即听见身后当啷啷一阵脆响,循声望去时,原先所站的地方已不见了黑霜的踪影,只看到铘牵着洪飞的手朝这方向慢慢走来,许是那孩子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不再惧怕身旁的人,也根本分不清身旁的人究竟是谁,只紧紧拉着铘的手,好似拉着根救命稻草,一边走一边哭哭啼啼道:“姐姐……好黑啊姐姐……你不要走开啊……”

第247章 黑霜杀十一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哭了一阵后就匐在铘的膝盖上睡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铘在我试图去抱洪飞的时候阻止了我,他好像不希望洪飞知道我的存在,也不希望我碰到他,对此我选择了遵从,一来觉得铘必然有他的道理,二来也是因为这孩子忽大忽小,忽无辜忽像个冷血的杀手,着实让我心有余悸。

我没法忘记他把我推下车时脸上的表情,愤怒而冷酷,完全把我看做一个令他失望之极的废物一样。所以在狐狸把那辆奄奄一息的老爷车发动之后,我忍不住问他:“狐狸,清炎是谁?你为什么对着洪飞叫这个名字?”

他扫了我一眼,伸手在那件薄如雾气的白袍里摸索了阵,随后丢给我一张陈旧发黄的纸:“自己看。”

我接过看了看,发觉是张医院的B超单子。

日期是20年前的今天,而单子上模模糊糊是个子宫的影像,里面有更为模糊的一团东西,虽然我看不出是什么,但已猜到应是个婴儿。这是一张孕妇做孕检的B超单,我不懂狐狸怎么会突然让我看这个,再往边上名字栏一看,不由愣了愣,因为清清楚楚‘李若兰’三个字,那是洪飞妈妈的名字。

洪飞妈妈二十年前的孕检B超单。难道她二十年前怀过孕?那么那个孩子呢?流产了?

疑惑间我朝狐狸看了一眼。他感觉到我视线,拍了拍嘎吱作响的方向盘,对我道:“之前去了停尸房查看了他俩的尸体,李若兰的尸体倒没看出多大问题来,不过洪伟的尸体倒的确藏着个普通人所看不出的问题。”

“什么问题?”

“表面上虽然他受的致命伤跟李若兰一样,都是被某种利器割开了脖子上的动脉,但妖怪是不可能因为被割动脉就简单死了的。让他致命的是他背上靠近魂门、脊中,和气海的三处穴位,被人给下了死手了。这种几乎看不出痕迹的死手,人类是根本无法做出的,只有同为妖,并且妖法要明显高于洪伟的,才能使出那种手段。而放眼妖界,既有那种手段,又能知道唯有这三个地方才是九头蛇罩门的妖,可一点儿都不多,因为这么可怕的秘密,自古以来都被九头蛇藏得很好,他们每一个的罩门位置都是不同的,所以除了他们的血亲,没有任何人能在他们活着的时候轻易看到这些罩门的正确位置。”

“……所以,杀死洪伟的人是他的血亲……”

狐狸点点头,再次敲了敲那辆吵得让人头疼的车。

其实刚上车那会儿,我以为他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譬如《变形金刚》里的大黄蜂,呼啦一下把这破车变成一辆高级小汽车。可惜他没有,只跟普通人一样嘁哩喀喳地捣腾了好一阵,才把车发动起来,然后一路叮铃光啷地把车开走。

他好像总是很吝啬他的法力,否则也不至于落魄到要给我打工的地步。

当然此时此地我也没什么心思去计较他的小器,只眼巴巴地看着他,见他没开口,只忙着调整嘎吱作响的车子,就继续追问:“那么,难道真是洪飞杀死他的?”

“洪飞做不到,”狐狸挑了挑眉,探头透过只剩下一小块的后视镜照了照他的脸,抹了抹被风吹乱的头发:“他太小了,这么小的妖怪不成气数,也还没完全开眼,所以就算指给他看命门在哪里,他也找不到。”

“那是谁……”

“所以我就去洪伟家查看了一下,果真在他家里找到了这个。”他指了指B超单,“这B超单上的孩子六个月大,还没出生就被引产了,但出生前因为被李若兰起了名字,所以死后魂魄不散,留在了他们身边,直到洪飞出世。而这孩子的名字,就叫洪清炎。”

“原来是比洪飞大了十五岁的哥哥么……”

“是的,是洪伟跟人类通婚后所生下的初生子,也是让他完全无法接受的一个孩子。”

“为什么无法接受?”我听着奇怪。

狐狸没有直接回答,只对我道:“你仔细看看那张B超单,看看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重新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

最初依旧什么也没能看出来,后来渐渐看出来了,而且越看手心里越冷,到后来,竟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身上一坨一坨的,是肉瘤么……”

“不是,是他的头。”

“头……九个头么?他完全遗传了他父亲的基因?”

“那敢情好。”狐狸扫了我一眼,笑笑:“但纯正的九头蛇孕期里是看不出什么异状的,就算是洪伟现了原形,你也很难看到他露出九个头的一面。”

“为什么??”

“因为那一族,说是九头蛇,实质上另外八个头是他们力量所化,不到一定的极限很难看到,所以通常,他们只有一颗头。”

“所以洪清炎是他们中的异类了……”

“是的。而且自古九头蛇族里就有这么一种说法,凡生子天然有九头的,必须杀之,否则会引来灭族的祸端,因为他不仅天赋秉异,而且生性就是杀父弑母,六亲不认。简言之,无情无义。”

“所以……”

“所以洪口伟不顾李若兰的反对,给她做了引产,亲手杀了那个孩子。但他没想到李若兰初为人母太喜悦,所以迫不及待先给那婴儿起好了名字,因此洪清炎虽然被洪伟所杀,一股怨气冲天的魂魄却由此留在了洪伟夫妇的身边,直到李若兰再次怀孕,他就趁机寄居在了洪飞的体内,但终因力量不够,所以一直无法吞噬洪飞的魂魄,占有他的躯体。所以我猜,他便因此而默默在洪飞身体里等待了五年,直到今年黑霜现身之时,他便借着洪伟夫妇来我这地儿躲避天劫的机会,接近你也扰乱了我跟那头麒麟的视线,再借着洪飞恐惧他父母要离异的心理,以他的身躯突袭杀死了洪伟夫妻,并吸收了洪伟的全部妖力,至此力量大增。但此时,他却暂时不预备对他弟弟下手了,因为他发现了一条既能让他轻易避开黑霜,又能得到原本他根本无法奢望的力量的小小途径。”

“……是么……那条九头大蛇……”我轻轻吸了一口气。

虽然听着整个故事时,觉得洪清炎在还是个胚胎的时候就被自己父亲杀死,这一点着实可怜,但他之后对他父母,乃至他无辜的弟弟所做的事,却也着实令人齿冷。而狐狸后面所指的那个小小途径,无疑应该指的就是我了。

“那之后,你很简单地就送上门了,小白,”仿佛窥知我心里所想,狐狸笑了笑抖抖耳朵,继续道。“而他借着洪飞的外表轻易让你上了他早先预备好的车,靠着你的锁麒麟带着他顺利通过原先他几次都没能突破的界限,到达九死之地。”

“几次都没能突破的界限……是指那些提着灯笼的人么……”

“呵,”不知为啥他在听我这么问后,朝我发出低低一声冷笑。

我被他笑得有些毛骨悚然,立即问他:“你笑什么。”

“你说‘人’。小白,如果你有朝一日真的了解那些是什么东西,而你手里头那根锁麒麟是怎样侥幸庇护了你,你恐怕无论怎样也不会想再同那些‘人’有半点儿瓜葛的了。”

“这么可怕么??”

狐狸没回答,只是有些突兀地沉默了下来,随后转过头,用他那双磷光闪烁的眼睛朝我看了一眼。

我吃了一惊。

因为这一路只顾着匆匆跟他一起上车,然后看着洪飞入睡,然后迫不及待地询问他这一切事情的原委……

竟忘了他来到这里时两眼所发生的变化。

此时陡然那样认认真真地看向我,这双失去了碧绿色瞳孔的眼睛看起来让他竟像个陌生人似的。之前还浑然未觉,此时不由有些口干舌燥,我下意识朝后挪了挪身子。

见状他嫣然一笑:“吓到了?”

眼睛弯起时,那月牙似的两道弧度让他看来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他将头别开用发丝挡住了自己的脸,所以没见到我立刻摇了摇头。

“你的眼睛怎么了……”于是我立刻伸手过去,想要把他脸侧的发丝拂开,却被他一抬手推了开来:“没事。”

“是因为那些人……东西的关系么?”我再问。

而说着这句话时,突然想起黑霜说的话,他说狐狸为进九死之地不惜引妖火入瞳。

我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有些忐忑,所以再次伸手过去,想要碰触到他。但手还没等挨近,他忽然一扬头将长长的发丝甩至脑后,挑挑眉,再次将那双燃烧着磷火的眼睛望向了我:“很想再看么?是不是觉得很帅。”

我一下子哑然。

继而莫名的有些生气,就把头别到一边,不去看他那双眼睛,也不去理会他轻笑出来的声音。

于是接着的那段路就显得分外漫长起来。

这条回去的路真的很漫长。

我原本以为,我们之前是在一片废弃的工地里,只要出去后就应该是我熟悉的那座城市和街道。所以当时对于黑霜所问的话,我是有些茫然的,弄不懂他为什么要问狐狸:‘往后打算怎样出去。’

直到狐狸把那辆吱嘎作响,奄奄一息的破车开出工地的大门,我才意识到一切根本不是我所想的那么简单。

大门外茫茫的雨雾里只有一条路。

笔直,漫长,从我们车下径直延伸至天际线,在那片辽阔苍茫的天空下一眼望不到头。也看不到周围有任何建筑街道之类的东西。

这种感觉真是孤寂得难以形容。除了头顶的天空和脚下的路,四周什么也没有,比之前过来时那条黑暗的隧道更为空旷,至少隧道里时不时还有车经过,而这条路上除了我们的车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东西。

好孤独的路……

而在不跟狐狸交谈的时间里,这条路就显得更加孤独起来。

世界上怎么会存在着这么一条孤独的路呢?孤独得让人走在上面几乎魂魄都会发抖的,如果不是身下那辆破车不停地发出嘎啦啦的巨响,简直活脱脱一座巨大的坟墓。

它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这一路,起码得开了已经有两个多小时了吧。

我想着,低头去看手表,但手表上的指针是静止的。

心里开始烦躁起来。

这东西往往没意识到的时候感觉不出什么,而一旦意识到了,就变得有些让人难以忍受,我蜷缩在车座里看着窗外一沉不变的景色,觉着胸口堵着快什么东西似的,想要把它取出来,但不能够。

“喂,狐狸。”于是打破沉默我开口对着窗叫了一声。

“什么事。”他同样像是自言自语般回应。

……我尿急。

我没想到从自己嘴巴里吐出来的最后会是这三个字。

感觉到他一阵沉默,我不由立即装作伸懒腰的模样,一头朝前匐倒。

不料头嘭的下正撞在面前的仪表盘上,吃了痛,却还不能好意思开口叫痛。

所以抱着头一动不动。

然后感觉到他再次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我闷声问他。

“忍着。”他回答。

于是我觉得心里更闷了。

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闷闷地趴在那儿,听着车子乱七八糟的身响,还有它带来的阵阵颠簸。这该死的颠簸把他发丝一阵一阵往我脖子上撩,真让人有点受不了。

“喂,狐狸。”所以我又道,“你能不能把头发扎起来。”

“为什么要扎。”

“撩着我了。”

“撩你哪儿了?”

“脖子。”

闷闷地回答完这两个字,他手朝我脖子上扫了过来,轻轻扫掉了皮肤上他的头发,却把手指就那样停留在了原地,没再离开。

他手指的温度让我一下子有些喘。

喘着喘着气就有些透不过来了。

心跳得好快。

但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一点。

所以把脖子挺得直直的,但我不知道他是感觉到了什么还是怎的,手指一伸沿着颈骨一路下滑,滑到了颈窝处。

我想问他这是在做什么,但喉咙干燥得连吞口口水都难。

所以我介于吞咽和发声间挣扎着。

这让我心脏跳得愈发剧烈,因而只能把头朝胳膊里埋得更深。

“喂,小白。”这时听见他道。

“干什么。”我憋了半天干巴巴应了句。

“坐坐好。”

“为什么?”

“因为我们好像遇到了点麻烦。”

这句话一出突然间身下骤地一个震动,这辆破旧的车子猛咆哮出一声尖叫,像脱弦之箭似的朝前直冲过去!

我大吃一惊。

忙抬起头,却见周围一片灰蒙蒙的,窗里窗外全是水汽凝成的雾,隐隐有什么东西在正前方的浓雾里蠕动着,而狐狸仿佛完全没看到似的径自踩着油门急速朝那方向猛冲。

“狐狸!你在做什么??”

我刚要直起身,肩膀却被背后的铘蓦地伸手扣住了,与此同时狐狸忽然将手朝自己身上一扯,一把将那件雾气般轻薄的袍子扯了下来,劈头丢到我身上。

“抓紧她。”随后他对铘简短说了句。

遂抬手往方向盘上轻轻一拍,车子的轰鸣声一下子便得更大了,尖锐得仿佛要将整个身体给自我撕裂了似的。它就在那样尖锐的咆哮和震荡中,闪电般朝着前方雾气里一大片陡生出来的黑暗中飞驰而去,而那同时,黑暗里也有什么东西正朝这方向滚滚涌动而来,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滚雷似的吼声……

“狐狸!那是九头蛇吗?!”

当一眼认出那黑暗里究竟出现了什么时,我朝狐狸惊叫。

但当我一回头瞧见身旁狐狸此时的模样时,惊叫却突地变成了尖叫。

他全身都烧灼起来了。

那种原本只在他眼里闪烁燃动着的磷火,突然间从他全身迸发而出,顷刻将他变成了一团冰蓝色的火人。

那火焰好冷,冻得我一瞬间半边身体都快要僵硬了,但当身上那件薄雾般的长袍随风覆盖至我全身时,却又立时让那冰冷消失得干干净净。

“狐狸……”意识到这点我朝狐狸直扑过去,想把他也罩进袍子里来。

却哪里还来得及。

就在刚刚从铘的禁锢中极力伸出手碰到狐狸肩膀时,他整个人一下子碎裂了开来,登时把我给吓傻了,眼睁睁看着他化成无数团冰蓝的火,贴着我手指冰水般划过,朝着车外滚滚而去。

消失在外头那团极速移动过来的巨大身影前,隐隐听见他笑嘻嘻对我了声:“我让你断了一只手,这就当是我还你的,小白。”

之后一片混沌。

我听见九头蛇巨大的嘶吼声,也感觉到铘重新抓住了我,并且一把将我勒在了椅背上。

但紧跟着一股更大的震动把车掀了起来,猛地撞在了某样巨大的东西上,一下子把我给震昏了过去。

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趴在铘的背上。

头昏得厉害,所以好一阵才适应了周遭的光线,也适应了周围扑面而来的嘈杂声中。

他正背着我在往家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