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尽力把持着,默默听她额娘继续往下道:“只是你阿玛不知当初究竟着了什么魔症,竟将你的婚事也作为赏金之一写在了寻医榜上,说只要能医治好你哥哥的病,但凡未有婚配,便将你嫁于他……”

话音未落朱珠一下子从椅子上滑倒下来,跪在地上搭着福晋的膝盖望着她匆匆道:“额娘,额娘和阿玛竟是将此事当真了??”

安佳氏轻叹一口气:“额娘本是一点都不知晓这件事情,整日足不出户,竟被瞒到现今,否则怎会让你阿玛犯了那种糊涂去!竟是……如此的浑浑噩噩……直至今日别人亲自登门提亲,我才……我才……”

连说两声‘我才’,一眼见到朱珠眼里翻起泪花,不由匆匆将头别到一边,眼中也不由垂下泪来,想再说什么,无奈喉中一阵哽咽,便干脆止了声。

“额娘……”朱珠见状立即用力摇了摇安佳氏的膝盖:“本来父母之命,女儿自当遵从便是,但现如今……现如今……”几乎将静王爷之事脱口而出,又硬生生忍了,只咬了咬唇压低声音,恳求道:“只是额娘真的忍心将朱珠就这样嫁于一名连家世都无法知根知底的男子么……额娘可知他父母双亲是谁,他可有兄弟姐妹,他祖上究竟是何人……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额娘可都知晓么??”

闻言安佳氏呆了呆,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她心知那神医碧落的确是个无法知根知底的人。

听说他原是一直行走江湖的,近一年内突兀出现在皇宫大内,随伺在老佛爷身旁,因医术高明而深得老佛爷青睐,故而如此年轻便赏得御医的资格,却又因原先身份的关系,迟迟没个正式的职位封号。

而他的家世更是无从查询。

没有祖籍,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姊妹,正可谓孑然一身,因而即便同旁人谈论,也是无从谈论出些什么的,唯知此人医术高明,知书达理,独居在京城内老佛爷所赐的一处宅院中,深得老佛爷宠爱。

除此,便什么都说不上来了。

便是性格喜好都无法描述得清楚,真真是团谜一般的人。

想罢,安佳氏抬眼对朱珠道:“你且起来,莫急伤了身子。所幸你阿玛还未将亲事应允下来,待他同碧落先生谈饮完毕后,额娘自是会寻他再做商议,毕竟……”毕竟什么,安佳氏没能说出口,因她所想的是,当年算命先生所说那将娶朱珠的‘命连天’之人,毕竟不可能是区区一介江湖郎中,即便如今也是身在皇宫大内,服侍在老佛爷身旁,总归也只是个奴才,同‘命连天’这一命格,决然是毫无干系的。

因而又安抚了朱珠几句,见她平静下来,正要叫她回去,忽朝她身上一阵打量,蹙眉望着她身上那件衣裳道:“你几时有这一身衣裳了,瞧着这花样……”再仔细看了看,不由面色一沉,冷声道:“朱珠,这衣裳是从哪里得来的!”

朱珠不由一慌。

再次跪倒在地,脑中迅速想了想,回道:“便是前阵在宫里时,见到怡亲王的额娘,由老福晋赏的……”

“她赏的?”虽有疑惑,但目光微闪了下,安佳氏放缓了语气,朝她肩上轻轻拍了拍:“起吧。做什么惊成这个样子,老福晋自是疼你所以将她衣服赏了你,日后若再见到,还需再多多言谢才是。”

“谨遵额娘吩咐。”

也不知是因了她话音里的忐忑,还是怎的,安佳氏端起茶杯时又朝她望了她一眼,见她随即垂下头,便若有所思般轻轻说了句:“瞧,咱家受了怡王府这许多恩惠,却怎的去回报,改明儿,是该叫你阿玛将静王爷邀请至家中好好款待款待的了。”

“额娘说得是……”

“你且先回去歇着吧。”

“女儿告辞……”

说罢,朱珠立即转身出门,一路脚步匆匆,便连安佳氏目送着她离开的目光也不敢望,唯恐自己眼中露出的细微的心思会被她瞧了去。

直到门外方始轻轻吸了口气,一边带着小莲慢慢往自己住处走,一边低头默默想着心思。见状,小莲忍不住扯了扯她衣袖问她:“小姐,夫人唤你进去是不是同你提了那榜单上的事……”

“你怎知道。”

“刚才在门外听露珠她们几个说起了,说老爷夫人是要准备将小姐嫁给那治好了少爷病症的御医呢。”

“便是如此……”

“呀!”一听小莲不由立即用力跺了下脚,恼道:“他俩怎这样糊涂!”说完一见朱珠投来的目光,立即噤了声,垂下头往自己嘴上拍了一巴掌:“小莲错了……”

朱珠倒也不以为意,只是蹙了蹙眉,道:“你恼些什么……”

“我恼……”一肚子话却只能硬生生憋在喉咙里,小莲看了看她,叹气道:“我恼老爷夫人,连那碧落先生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都未打探清楚,便如此草率地将小姐轻易送……嫁了出去,天下哪有这样做人父母的。”说着,意识到自己又说走了嘴,便再次低下头往自己嘴上扇了一巴掌:“小莲又错了……”

“罢了罢了,再这样打下去便要把自己打成一头猪样了,我又没有责怪你。况且,额娘已说了,阿玛还未应允碧落先生的求亲,此事应还是有商量余地的。”

“是么……”闻言小莲轻轻松了口气,笑笑道:“那便好,我家小姐总应嫁个世上最最好的相公才是。”

“你又知怎样才是最最好的了……”

“自然是一见到便觉得最最好,便是最最好的了……”

一路两人这样说说笑笑,转眼似乎便将刚才的焦虑慌乱忘在了脑后,眼见前面自家屋子的灯光已影影绰绰闪烁在林叶间,朱珠便遣了小莲先回去继续用膳,自己则一人在林中慢慢逛着,一边从怀中抽出之前在萃文院悄悄藏于袖内的画,在月下轻轻展开了,一面走一面看。

正自瞧得默默憨笑,忽听面前有人突兀道了声:

“原来姑娘也在此地散心么,碧落竟又打扰了……”

不由狠吃了一惊。

下意识转身想跑,却又似乎不太妥当,只能立即将画卷在手心抬起头,迎着前面那双在夜色里亦如翡翠般晶莹闪烁的眼,屈膝轻声道了个安:“先生吉祥,不知先生怎会在此地……”

第264章 番外 画情十六

碧落笑笑:“前来拜会你家阿玛,临走前想再顺道去探望下你家兄长,说会子话,因而没有劳烦你阿玛作陪。”

“哥哥蒙先生所赐,已恢复得很好,多谢先生。”

“余毒尚未消尽,还需小心才是。”

“遵先生吩咐。先生自管去探望我家兄长便是了,朱珠告辞。”

说着正要转身离开,忽听他又道:“其实此番来到府上,碧落是还有一事的。”

“……什么事。”

“本是想遣媒人前来,但唯恐怠慢了姑娘,所以碧落思之再三,还是决定亲自前来向提督大人提亲,望大人能将他爱女朱珠小姐许配给在下。”

朱珠闻言心脏猛一阵急跳。

虽然在乍然见到他时,心下就有这预感,或许他会同自己提及他来到此地的目的。但直至听他亲口说出,仍是惶恐得不知所措,当下不知说什么才好,一边回头望望自家屋内闪出的灯光,一边在碧落径直朝她注视着的那双目光中匆匆躲避着,却又不知能躲到哪里去,当下沉默了好一阵,才讷讷道:“不知阿玛怎样说法……”

“提督大人自是以女为重,跟在下说,此番配亲之事虽是明明白白写在榜上,但还是要同朱珠姑娘商议后才能定夺。”

“那先生怎么想……”

“若说实言,碧落仰慕姑娘许久,自是希望提督大人能当即应允才是。但姑娘的心意,碧落也应自当遵从。不知道姑娘怎样想法?”

“碧先生……你我总算起来,也不过便是见了寥寥数面,不知碧先生的仰慕许久,却是从何说起……”

话音落,抬起头朝他望了一眼。

却见他不知怎的眉心微微一蹙,仿佛瞬间有道阴霾自他那双碧绿的眼眸中闪烁而过,但仅仅片刻,便又恢复了原先微笑的神情,仿佛那一瞬只是朱珠的错觉。“姑娘,自小我虽浪迹江湖,却也算是同林家颇有渊源,只是为了一些无法提及的原因,于是错过至今,若能给碧落一个机会,以后自会同你慢慢道来。现今只想请问姑娘,可愿嫁于碧落?”

“先生一番美意朱珠自是心领的,只是……”垂头捏了捏手心中已被汗湿的帕子,朱珠咬咬唇继续道:“只是先生,真的愿意只因了榜上所言,便娶了一个连脸都未曾见过的女子么。若是摘下这面具令先生感到惊怕或失望,那该如何是好。”

“既是存了心要迎娶姑娘,便不会再因任何原由而有所介意。”

“先生让朱珠惶恐了……如先生这样丰神俊朗,妙手如神的伟男子,岂是朱珠这样一介寻常女子所能匹配,还望先生能考虑再三,再做决定也不迟。”

“姑娘是否有心仪之人了。”

突兀一句话,看似随口般从碧落口中说出,惊得朱珠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

直至后背撞到身后的树干,才稳了稳脚步匆匆抬头朝他望了一眼,勉强笑笑道:“先生说笑了,朱珠足不出户,哪来的心仪之人。”

“既然如此,那便不碍事了。姑娘心无所属,碧落孑然一身,适逢提督大人一纸榜文做媒,也算是天赐的缘分……”

“碧先生!”话音未落,被朱珠匆匆打断。

碧落便立即静默下来,微微一笑,朝她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这倒叫朱珠一时有点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男人如此知礼又体恤,以如此诚恳的言行说着提亲之事,几乎让人错觉,那是用情至深,而非仅凭一纸之约所牵的缘分。这叫人怎么找得出任何一个借口去拒绝?毕竟正如他所说,男未娶女未嫁,便又怎的不能在一起?

想着,心下又是疑惑又是慌乱,朱珠不知所措地垂头在原地默站了片刻,随后轻声道:“先生乃人中龙凤,且不要就因了榜文上一句话,便将互不了解之人便认作了可结伴一生之人。虽常言道,婚姻之事,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定,但先生自是同常人不同的,想来对此牵强的姻缘也自是不齿,所以……”

“牵强的姻缘碧落自是不齿,但姑娘却是碧落倾慕已久之人,自是同那牵强姻缘不可同日而语。”

“未曾熟知,哪来的倾慕……”

“姑娘如此说法,可是有那熟知之人?”

“自是有的……”话音未落,她蓦地住嘴,一时慌乱得不知所措,只呆呆用帕子将自己嘴用力捂着,一双眼直愣愣望着碧落,匆匆摇了下头。

碧落于是轻轻笑了笑,由她继续这样失措地站着,自个儿别过头,伸手拈下身旁一枝含笑花,折了叶子替她插在髻边的金钗旁:“姑娘被碧落的话说得有些心乱了,于是说的话便也乱了。姑娘足不出户,又哪来那熟知之人,可是?”

朱珠抿紧双唇垂下头,小心避开他手指:“先生有些失礼了。”

“是的,碧落失礼了,”他说。手指却依旧停留在她发侧,双眼静静望着两者空隙处那点距离。遂瞥见朱珠兀自紧张着,便慢慢吸了口气,笑道:“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朱珠不介意。朱珠只希望这婚姻大事,碧先生还能再仔细地考虑考虑……”

“看来,姑娘是真不愿嫁予碧落的了。”说着,终于将手垂了下来,碧落后退了一步望着她。

朱珠没能回答。

只是一味将头低垂着,那样彼此静默许久,直至听见他再度开口,淡淡说了句:“如此,碧落亦不敢勉强,总归是以姑娘的心意为重。”

朱珠方才抬起头匆匆看了他一眼。“先生说的可是真的?”

他没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随后双手一拱:“那么,碧落就此告辞了。”

说罢便转身离开。

直至脚步声走远,朱珠这才从胸中慢慢透出一口气,一双眼循着碧落身影消失处怔怔有些出神,有些觉得刚才那一番交谈仿佛是场梦,却不知为何突兀觉得心上有块地方被什么东西给微微堵压着,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以至不得不背靠着身后那棵树呆站了很久,这才直起身子慢慢往屋里走去,那边早有小莲久等朱珠不归急匆匆挑灯迎了出来,一眼见她脸上神色,便立即追问:“小姐这是怎的了?刚还好好的,怎么在外头走了一圈便仿佛活见了鬼似的?”

朱珠哪里能同她细说,只随口胡乱应付了几句,便同她结伴回了屋中。当夜一晚辗转反侧,这一天集合在一起的种种事件化作万千情绪在她心里头上上下下起伏折腾着,只将自己折磨得疲惫不堪,方在破晓前慢慢睡了过去。

却没想刚才入梦,忽听外头有人急慌慌一阵大叫:“小姐!小姐!不好了少爷出事了!少爷的病症竟又复发了!”

朱珠一下子从床上惊跳而起。

本见天光朦胧还疑心是自己做了噩梦,但随即见到小莲掀开门帘冲冲奔入,苍白着张脸对她急道:“小姐小姐!少爷病症又复发了!老爷派人来请小姐速去呢!!”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兄长真的出了事,当即心急慌忙披了衣裳便跟随小莲奔出屋外,一路朝自己兄长房屋处跑去,未等进屋已见门口聚着各处房里的丫鬟仆从,全都焦虑地在往屋里瞧着,一边喋喋轻语,面色个个紧张不安。

见状朱珠吓坏了,忙拉住最近的一个丫鬟问道:“怎么了?少爷他身体怎么了?”

丫鬟一见朱珠,立即呜咽着道:“小姐,您快进去瞅瞅,少爷怕又要不行了,身子突然肿得那么大,竟跟似塞了团气似的,吓得我……呜……”边说边放声哭了起来,朱珠闻言立即将她推开。

一边厉声喝退门前围观众人,一边匆匆推门而入,未及进门却被里头直冲而出一股恶臭逼得生生朝后倒退了一步,便立即用袖口将鼻子处掩了掩,再度跨进门内,见到斯祁鸿祥正黑着一张脸从里头匆匆出来。

一眼见到朱珠,他立即拦在房门处道:“朱珠!你且在外屋候着,我已差人去请了碧落先生过来查看,待他们到达再做打算,你此时千万不要入内!”

说罢立即风一般出了门,留朱珠一人在里屋门口处站着,撑着墙勉强支撑着自己微微发抖的身体。若不这样她便要跌倒了,因适才她阿玛出门那一刹,门上帘子掀开的一角让她无意中见到了床上的斯祁复。

他真的如同刚才那丫鬟所言,身体肿得仿佛被塞进了团气一般……

这让他整个上身看起来是透明的,隐隐能见到经络自皮下鼓胀而出,仿佛轻轻用手指一戳,就能从里头戳出脓水来,以至令曾韶卿和安佳氏两人站在一旁束手无措,只能一味痛哭着,那敢在他那可怕的身子上碰落一根指头。

但就在前一夜,他都已经能下地走动了,身上的红肿也早以消褪干净,只剩下了斑斑驳驳的硬痂。

为什么现在竟会变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现在竟会变成这副比治好之前更为可怕的样子……

惊疑间,她听见屋外一阵脚步声奔来,随即有人带着哭腔向正在门外的斯祁鸿翔通禀了声:“禀大人!奴才适才去碧落先生的府上请他过来,谁晓门人却告之奴才,他家先生闭关修习去了,未知出关确切时辰,便是连老佛爷的懿旨,只怕也是请不动的……”

闻言朱珠手脚一片冰冷。

正兀自靠在墙上发着愣,便听斯祁鸿祥用力朝墙上拍了一掌,懊恼道:“罢了罢了,自是谁都请不动他的。他必是在怪我言而无信,连女儿的婚事都无法做主。”

“但是老爷……”

边上有仆人正要发问,忽然朱珠身旁门帘蓦地掀起,安佳氏铁青着一张脸自内冲出,直冲到外屋门口推开门厉声道:“但那可是他自己亲口说出不会勉强老爷与朱珠,因而带着礼金离去的啊!怎的叫言而无信?!”

斯祁鸿祥一阵沉默,随后闷声叹道:“我本也以为他已绝了迎娶朱珠的念头……谁想,他竟是当真在计较这一事……莫非他早已料到会有昨晚的结局,便故意没有将我儿彻底治妥,直到余下毒蛊再度发作,便是要让我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般走投无路么……”

“既然计较何不强迫你履行诺言,非说什么勉强不勉强的好听话,总归那榜是你亲手写的!承诺也是你亲口给的!他不如昨夜便以此来要挟你,岂不干脆一些?!”

“夫人……夫人啊……那榜上将朱珠赐婚出去的承诺当真不是老夫所写的啊……”

“不是你会是谁!你说!它便是你亲手在书房写好了交予小厮送去张贴的,期间还有谁能碰!能动!能篡改的?!”安佳氏平素温和少语。谁想一旦气急竟然如此激怒,生生将个九门提督问得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随后目光一转,如利剑般望向一旁的贴身侍从,冷声道:“齐福!常行走于我书房的便只有你这奴才了!快说!是不是你篡改了榜上所言!”

“老爷冤枉!!”本一见到斯祁鸿祥的目光已心知他在怀疑自己,现在一听他这样说,那齐福哪里还站得牢,当即跪倒在地通通一阵磕头,磕得脑门心都肿了一片,才抬头哭道:“皇天在上,齐福怎敢做出这样欺上之事。别说篡改榜文,便是借了齐福一百一千个胆子,也断断不敢将少主子的婚事当做儿戏随随便便往那榜上乱写啊”

说得句句在理,何况脸上全是血泪,斯祁鸿祥一望之下即便再怒再急,却也无法就此便认定了是他。

但若不是齐福,又会是谁做那偷梁换柱之事,且能将自己和夫人瞒得如此之牢??刚想到这儿,突然屋中一声尖叫把垂头沉思的斯祁鸿祥惊得激灵灵一个冷颤:“相公!相公!!”

“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相公!来人啊快来人啊“话音未落,斯祁鸿祥已立刻朝里奔了进去,见状朱珠也立即跟随进屋,随即见到自己兄长已不像刚才那样痛苦难耐地佝偻着身体,而是直挺挺在床上躺着,手和脚僵硬张开,似乎刚才一霎那他在狠着劲将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推开。

而鼻中却是气息全无了,只有一张嘴大大地张开着,带着微微一点几乎辨别不清的呼吸,从喉咙里冉冉透出一团团青烟,钻入房内沉闷已久的空气内,散发出刺鼻一股混合着酸腐味的焦臭。

“复儿!!”此时安佳氏也从外头跌跌撞撞奔了进来。

一眼见到床上情形,当即尖叫一声就背过了气去,见状丫鬟婆子立即匆匆将她扶到边上一通揉搓,半晌方才悠悠醒转过来,随后一把抓住身旁的斯祁鸿祥,哭喊道:“我便就只有这一个儿!他若死了!我也跟着去了!他若死了我也必定跟着他一块儿去了!!”

“罢了罢了!”斯祁鸿祥一把甩开她的手,朝身后怒道:“还不快给我赶紧备马!今日我便亲自去请那碧落先生,即便是让我下跪,我也要跪着将他接来此地!”

第265章 番外 画情十七

碧落的宅子坐落在朝阳门内大街路南,一处建于明末时的三进十二间大宅院。

按说这处宅子的规格原是镶白旗正三品的官才有资格受用,却被慈禧随手赏了这个连正式封号都还没有、充其量也就正八品的御医,这不能不让人感到匪夷。但既是老佛爷做的主,自然是谁都说不得和非议得的,只需心下记着他必然是老佛爷身旁紧要人物便是,因而即便是品阶比他高上许多的官员,见到他自也要客客气气道一声先生,倒也不是有多尊重这么一个人,只是谁也不想得罪了那个能轻易在老佛爷耳根前说上话的。

斯祁鸿祥便是如此。即便身为九门提督,仍需差了随从过去客客气气问那看门的小倌儿:“你家碧落先生可在不在?我家主子打崇文门来的,特意来拜访你家主子,可否抽空一见?”

门倌儿倒也有点眼力,一下就认出坐在轿内穿着便服的是那堂堂九门提督大人,当即开出门去请了安,随后恭恭敬敬答道:“回提督大人,我家主子正在闭关呢,也不知到底几时才能出来,少则几日,多则数月半载,大人日后再来可好?这会子即便是老佛爷的懿旨到,咱家主子怕也未必肯出来接旨的呢……”

荒唐!斯祁鸿祥一听肚里的火腾的下就上来了。若按往常性子,势必是要一巴掌扇向这口无遮拦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奴才,但今日实属情非得已,便硬生生按捺了一腔怒气,笑了笑对那小门倌道:“既如此,可否先带老夫进去,无论需等多久,老夫自是愿在那厅堂之上等到碧落先生出关。”

这话出口,小门倌忽地笑了笑,敞开了正门道:“我家主子原也说过,若是提督大人亲自登门,必是要小的们好好款待的,既然提督大人不介意在厅内等候,那小的便恭迎提督大人入内吧。”

一番话,说得好似那碧落早已料到斯祁鸿祥会亲自到此。

斯祁鸿祥不由心下一阵犹疑和闷然。但也不能就此便计较些什么,于是带着两名贴身侍卫沉着脸进门,在门口守着的家丁引领下一路穿过里头那道细巧精致的苏式庭院,径直进了正中间的卧春堂。

随后便自顾自往堂内紫檀木太师椅上坐了,一边喝着家丁献上的花茶,一边耐着性子等着碧落出关相见。

说是等待,实则上斯祁鸿祥并不认为碧落真会捱到修习结束方才出关。

因他心知,既然碧落早已料到此番自己会亲自登门,那么想必修习之类也只是个借口而已,无非为了昨晚自己没有履行榜上承诺一事,于是作出的一番状似不动声色的计较。因而稍后便一定会出来继续以榜上之约作为筹码要挟自己……想到这里时,斯祁鸿祥不由微微蹙了下眉,因为又不禁想起了那张莫名被篡改了的榜单,以及自己的女儿朱珠。

他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何人,会出于何种目的,将榜上的酬金改成了那番模样。若说是与自己有仇,那何必这样修改。若说是与女儿有仇,但自己女儿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的会有什么仇人?现如今,自己亲儿一条命却因此而压在了那纸榜文上,养女朱珠的终身大事亦是如此,不由叫他一声长叹,随后取出怀表不时看上两眼,一边对着外头那条空荡荡的长廊径自发着呆。

那样一晃眼,两个时辰就这样匆匆过去,而碧落竟然始终没有出现。

斯祁鸿祥终于失去了原有的耐性。

站起身反剪着双手在屋里来回一阵走动后,按捺不住啪的声拍了下桌子,大声道:“岂有此理!纵是华佗再世,便能以此怠慢到无礼么??须知为医之道,不就是为了救治天下苍生?岂是用来要挟别人的一番伎俩?!当真计较!何必昨日惺惺作态!!”

话音落,屋外依旧鸟声啾啾,风声簌簌,仿佛他这一番怒气只朝那空气发了去。

不由一阵泄气,斯祁鸿祥颤抖着双手重回太师椅前坐下,端起茶碗想喝,却怎能喝得下。眼见着时间一分分过去,在家中备受折磨的儿子生死不明,他这边还只能捱着性子硬等着,等着那个不知究竟何时何日才会姗姗出现的八品御医,登时又是气愤又是羞恼,当下猛地将那细瓷茶碗朝地上砸了下去,待它呯的声被砸得四分五裂,忽听门外长廊内一阵脚步声起,随即见到之前的家丁又哈腰引着一个人从远处走了过来,至近前一看,不由闷然一气,一把拍响桌子,指着门外那欲待走入的人怒道:“朱珠!你堂堂提督府千金,怎的竟抛头露面自个儿孤身一人跑到这里来了?!疯了不成!!”

朱珠闻言立即在门口处跪了下来,垂下头道:“女儿该死,但女儿在家中久等阿玛不归,哥哥他又……”

“你哥哥他又怎了??”闻言斯祁鸿祥立即追问。

“哥哥又再度痉挛了数次,虽眼下尚不致命,但余下力气恐怕已完全耗尽,且同上次那样七窍中开始渗水,朱珠唯恐阿玛一人之力难以说服碧落先生,故而自作主张独自前来,想同阿玛一起求那碧落先生,望他能发发善心,在一切尚还来得及之前,能再度出手诊治我兄长……”

这番话令斯祁鸿祥一声冷笑:“一同求他?你当你是什么人,你来了他便会出关么?”

“碧落先生至今都还未出关?”闻言霍地抬起头,朱珠望着他急道。

斯祁鸿祥一时无语,只铁青了一张脸僵坐在椅上用力喘着粗气,见状朱珠蹙了蹙眉,不解道:“虽朱珠同碧先生仅有数面之缘,却深知他是个知书达理之人,断不会做出任何有失体统之事,却为何如今会如此怠慢……乃至无礼……”

“你也知了,必是因了昨夜悔婚之事。”

“那事中间颇有疑点周折,况且额娘也说了,是碧落先生亲口答应不为难阿玛和朱珠,并带着礼金离去,又怎会今日突生变卦,并因此而牵连到我兄长……我想,可能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那为何偏偏在昨晚被悔了婚约后今日就闭关了?为何昨日还有礼得体,今日竟是连老夫这一品九门提督亲自登门,都仿若无事般久久避而不见??莫非真以为受着老佛爷的恩宠,便可肆无忌惮了么!须知当年便是那安德海……”

“阿玛!”话音未落,被朱珠出声打断。她站起身慢慢走到斯祁鸿祥身边,依旧跪下了,抬头望着他道:“女儿不知一切究竟是为何故,女儿正也是为了弄清楚那些道理,所以特意前来。因此望阿玛能给朱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让朱珠同那碧落先生单独商谈商谈。”

“岂有此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要同他单独商谈,若此事被外人知晓了去,不知会被传成个什么样子!你不顾自个儿颜面,难道我斯祁家的颜面也……”

“阿玛,”再度打断了斯祁鸿祥的话,朱珠望着他那张怒气冲冲的脸,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那究竟是兄长的性命重要,还是女儿或者斯祁家的颜面重要……”

这话令斯祁鸿祥再度语塞。

一时张大了嘴却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只脸上红一阵黑一阵,随后正下意识往衣内去摸那怀表,忽地眼前一阵晕眩,好似翻江倒海般霎时搅得斯祁鸿祥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心中暗道不好。

以为是血气上冲所至,当即匆匆起身,想喊边上随从取自己的药来,谁知话还没出口眼前蓦地一黑,一头便朝地上栽了下去。

见状朱珠和两旁随从立时都惊呆了。

片刻回过神匆忙将他从地上扶起,一边着随从用力按着他的人中,一边奔到门口处对着外头大喊:“有没有人在!!有没有人在!!我阿玛昏厥了!有没有人在!!”

“朱珠姑娘?”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在边上出声道。

细幽幽的声音突兀间将朱珠惊得一跳,立即回头朝声音过来处望去,便见来者身着一袭翠绿色袍子,披散着头如水一样直滑的长发,如女人般袅袅婷婷站在长廊间,忽闪着一双细长晶亮的眸子定定望着她。

见状朱珠再度吃了一惊。

因这美得如女人般的男人,竟是那日在西太后宴席上唱戏助兴的名伶楼小怜。

但他怎的会在碧落的府中?

他这会儿突兀出现在此地唤住她,又是为了什么……

种种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未及细想,便见楼小怜用袖子掩了口朝她微微一笑,再道:“朱珠姑娘,你家阿玛只是有些醉茶了,稍待歇息便会无事。只是现下倒是有些为难小怜了,因我家主子适才刚刚出观,听闻斯祁老爷专程到此,自是要亲自前来相见,便托了小怜前来知会一声,未料老爷却是醉酒了,这一下,小怜便该如何是好……”

“……就说斯祁大人的女儿在此,可否替代家父见上碧先生一面,因有事想同碧先生相谈。”

“那敢情好。既如此,姑娘便请随着小怜一同过来吧。”说着,笑吟吟从门外跨入,绕过朱珠身旁走进室内,又在室内两名随从不安的目光中朝椅上昏睡着的斯祁鸿祥望了一眼,随后径自往着屏风后走去。

见状朱珠忙跟了过去。

便见屏风背后原来还有着一道房门,门开着,上头垂着道竹帘,隐约可见一道人影在里头立着,一动不动,逆着窗外投入的阳光,远望过去好似烙在竹帘上一副人形的画。

楼小怜到了那道门边便没再继续往里走,只隔着那道帘子朝着里头恭恭敬敬道了声:“主子,朱珠姑娘到了。”

“早知会过你,此时我还有事,且请她再等上片刻。”

门里传出碧落的话音,淡淡的,叫小怜低下头一阵讪笑,随即正要示意朱珠回厅内等候,朱珠却已一把掀开竹帘径直朝里走了进去:“先生既早已在此,为何让我阿玛久久等待,先生莫不是真如我阿玛所言,持宠而骄的么。”

话音刚落,她神色一僵立时沉默下来,因屋内碧落并非单身一人,而是同一病人待在一起。

病人似昏睡着,肩上长着颗巨大毒疮,碧落正用一把银刀在那疮上一下下剜着,直至剜去最后一点腐肉,方才边在那创面上撒着药粉,边朝后轻瞥了一眼,笑笑道:“姑娘当真是心急得片刻都等不及要来见碧落么。”

第266章 番外 画情十八

“先生见笑,朱珠失礼了……”尴尬在原地沉默了好一阵后,朱珠醒过神往门外后退着走去,欲待避开,却很快被碧落出声留住道:“既已来了便留下吧,我很快就好,只是无法亲自招呼,你自个儿寻个地方坐着便是。”

既然主人已这样吩咐,朱珠也就没再继续离开,当下走到一旁,静静找了张椅子坐下,一边揉着手里帕子,一边看着碧落用块干净白布专注包着那病人的伤。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别人用刀子疗伤,看着本有些瘆人,但同她兄长的病症相比之下,却也算不上是什么,因而壮着胆子细细瞧着,过了片刻不由自主轻声道:“古有刮骨疗伤,先生刚才也是类似的么?”

碧落闻言笑笑:“同刮骨自是无法比的,不过便是替他除去些外部脓血和烂肉,免得再继续扩展感染了其它地方。”

“看这病者身上穿着……应是宫里来的……”

“是替老佛爷试吃御膳的太监,近半年来已是第三个了。”

“第三个什么……”

“试吃了御膳后,身上出现这样那样奇怪症状的。”

“先生的意思是……有人在老佛爷的御膳内做手脚么?”

“这我倒不知,也不能信口乱说,许是身体本就有些状况,又或者吃了什么是刚好同他自身体质相排斥的,也会因此突发恶疾。”

“但老佛爷恐怕会格外担心谨慎了吧?”

“自然是。因而近来她身边人心惶惶,这一点倒是同你家府中最近的状况颇有几分相似。”

朱珠闻言抿了抿唇,垂下头不再吭声。

再过了片刻,那病人的伤口已完全包扎妥当,便由门外小怜叫了数名家丁进来,用块板床将他抬了出去。

至此碧落方得空闲,便用水净了净手,走到朱珠边上坐下,一边替她斟上热茶,一边笑笑道:“怠慢了,还望姑娘见谅。不知今日斯祁大人同朱珠姑娘一同到访,所为何事?”

“为请先生治疗我家兄长。”

“治疗你家兄长?”碧落望着朱珠挑了挑眉:“依昨日去你兄长房中所看,他恢复得已是不错,只要每日继续按时服药,很快便能痊愈。怎突地又来找我治疗?”

“先生不知,今早兄长身中蛊毒竟又再次发作,且来势凶猛,即便用了先生的药……也全然无济于事。”

“若真是如此,那只能恕碧落也爱莫能助了。”

“先生曾说,见过此蛊毒,也有治它的法子。现今人命关天,哪怕仅存一丝期望,还请先生能随朱珠和阿玛一同回到府内,替我兄长诊治一下……”

话说完,朱珠抬头径自望向碧落,试图从他那双绿幽幽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来。

却只看到两抹细柔的流光,在他那双眼睛里静静闪烁而过,随后指了指她面前那杯茶,再度笑笑:“姑娘怎不饮茶。”

“……因朱珠不想在碧落先生面前同自家阿玛一样,突兀醉茶。”

闻言噗的声笑,碧落侧头用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他面前那道茶盅:“姑娘好坦率。”

“所以朱珠也希望先生能坦率地告诉朱珠,是否愿同朱珠一起回府医治我家兄长?需知救人如救火,眼见这时间一分分过去,朱珠心中早是火烧火燎,却怎的还能有心思同先生一起在这里悠悠地喝茶谈话……”

“姑娘,”手指在杯口弹出叮的声响,碧落打断了朱珠的话音,淡淡道,“如姑娘这般玲珑,因早已心知肚明,碧落这一生行走江湖,不单为行医,也是为谋生。既为谋生,便脱不了那‘利’字,当初本便是为了榜单上条条所指那些‘利’字而来,方替你家兄长诊治。现今,既碧落已亲口允诺放弃那‘利’字,如此,日后医或是不医,便全是在下的自由了,不是么?”

“……先生……”听他这一番话,朱珠手脚不由一阵冰冷,下意识将帕子捏紧了,沉默片刻,缓缓道:“先生身为医者,自该明白医者父母心这一道理,若是实在无法救治倒也罢了,现今明明先生能治得,为何先生竟要因一个利字而袖手旁观,先生当真为了昨夜之事,便连行医之道都罔顾了么……”

“碧落从未以医德高尚自喻,姑娘强人所难了。”

“先生……”还想再说什么,抬头望见面前那双波澜不兴的眸子,眼眶一烫竟直直垂下一行泪来:“……先生救救我家兄长性命,朱珠必终生不忘先生大恩大德,来世做牛做马,朱珠也……”

“来世?”闻言,碧落微一蹙眉,继而忽又微微一笑,端起面前茶杯朝杯中浮叶轻轻吹了口气:“人这一世,过完便算,往往来日尚且难成定数,又岂争来世。况你来世做牛做马,亦与碧落何干?莫不成还要我去寻了来牵了来,管在身旁照看一辈子。”

“先生……先生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姑娘既然如此坦率,碧落又怎样再同昨日那样惺惺作态。”

说罢放下茶杯朝朱珠哭红了的那双眼望了望,随后将茶盘中一方干净帕子递到她面前,便径自站了起来,朝她略略一揖:“姑娘且稍作休息,待提督大人醒来,碧落再送二位离开,现下有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说罢,转身要走,被朱珠伸手一把抓住:“先生等等!”

碧落微微一怔。回头望望她的手,再朝她脸上望了望,见状朱珠慌忙将手缩回,原是立即垂下了头,片刻却又突地站起,咬了咬下唇,迎向他视线道:“若非要朱珠嫁于先生方可请得先生为我兄长治疗,那朱珠便履行阿玛的承诺,嫁于先生便是了。”

“当真?”碧落眉梢轻佻,一双眼似笑非笑。

“当真。只求先生立即去府中救我兄长。”

“呵……姑娘,我且问你,你怎知你随口一句承诺,碧落便会轻易接受。”

“我……”

“婚姻大事本非儿戏,你家忽而应承,忽而反悔,忽而又许诺,这却是将旁人置于何地?”

“先生……”再度用力咬了咬唇,朱珠被他这一番话问得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本被逼得应允了婚事已是耗尽她通体的力量,此时再被如此一番质问,当真几乎要连她仅用来维持站稳的力气也一并给抽去。一时身体冻得跟块冰似的,几乎连自己的手指都感觉不到,便由着手中帕子自掌心中缓缓落地,随后从喉中发出阵模糊的呜咽,她瞪大了双眼直愣愣朝碧落望着,整个人竟如傻了一般。

见状,碧落嘴角微微扬了扬。

似乎又在微笑,但那双碧绿的眸子里却又似半点笑意全无,只低头将地上那块帕子拾了起来,捏在手中起身朝她脸上擦去,一眼见她如惊弓之鸟般后退,便将它轻轻一折,摆正到桌上:“但人有时就是这样奇怪,越是被你家这样反复无常,越是偏偏往这无常的网上硬撞。现下碧落只想知晓一点,姑娘说愿嫁碧落,可是真的出于心甘情愿。”

朱珠嘴唇抖了抖。

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只静静看着他又回到原位上坐了,将杯中茶水重新注满,轻轻喝了一口,这才拼出一点力气,颤声道:“碧先生,碧先生要娶朱珠,可也是出自真心实意?”

“自然是真心实意。”

“只是朱珠不太明白……”

“姑娘请说。”

“朱珠同先生仅仅数面之缘,不知究竟朱珠何德何能,令先生如此青睐。”

碧落笑笑,将茶杯放到桌上,望着它道:“还记得碧落那晚所说的雨露秋霜么?”

“记得。”

“碧落说过,喝过一次,你便再也忘不掉它的芬芳。”

“……是的。”

“而姑娘对碧落来说,便如同这雨露秋霜,自……”说到这儿不知怎的微微一顿,他嘴角处倏地闪过一丝几乎不易察觉的僵硬。随后再次由着一丝笑从唇边微微绽开,道:“自见过一次,碧落便再也无法将姑娘忘却。”

“朱珠仍是不懂。”

“总有一天,你总归会懂。”

这话令朱珠紧捏了下拳头。

片刻轻轻吸了口气,她道:“若对于朱珠来说,也有那么一个人呢?如雨露秋霜一般,自见过一次后,便再也忘记不了的人,先生也不在乎么。”

“时间碧落尚且不在乎,何况区区一个人。”

“朱珠听不懂……”

“总有一天,你自然会懂。”

“先生让朱珠好生奇怪……”一边说,一边试图从嘴角边挤出一丝笑,却只挤得两行泪从眼中滚滚而落。抬眼见碧落径自望着自己,便低下头匆匆将那泪擦了,随后再道:“既然先生已将话说到这等份上,那么,先生请尽早去救治我兄长便好,朱珠同先生的婚约必当在哥哥身体康复后便履行,无论怎样,都不会再有反悔。”

“呵,你当真愿为了你兄长的命而嫁于我?”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