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忽听到身后那男人轻轻吸了口气,对我道:“早跟你说过,这地方结界强得很,你想走?能往哪里走。”话语恢复了原先说话时的平静,却也立时让我想起了他刚才叫出我名字时让我产生的困惑。

当即回过头,我问他“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笑了笑,把手慢慢从他脸上移了开来,“不记得我了是么,我是LEO,LEONOLSON,斯祁靛的孪生哥哥。”

“LEO……”我木然重复着他的名字,看着他那双眼睛手心里慢慢捏出一层汗。

原来是他。

那个曾经差点戳掉我一只脚的变态男人的哥哥;同时,也是我近来碰到过的一些奇怪的人所提到的那个男人。

也难怪我见到他的第一眼时就有一种熟悉感,因为靛的葬礼上我跟他见过面。那时的他就给我一种很不安的感觉,到后来,碰到的一些人,跟我提到他的名字,就更加深了我的这种不安。

但我从来没想过再次见到他会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完全没想到,他竟会变成这么一副样子。

赤身裸体,并且像条蛇一样在地板上爬行,甚至还像只食腐动物一样眉头也不皱一下就把那种恶心的东西喝得一干二净……难道是因为他被关在这个地方整整两周之久,而飞机里除了这些腐烂的东西,就再无其他东西可以充饥的关系么?

但是,那个冰箱明明有着其他看起来还不是那么糟糕的含防腐剂的食物的,不是么。

“怎么不说话了。”沉思间听见他问我。我正要回到,却见到两行细细的血从他眼睛那层膜后面渗出来。

“我吓到你了是么。”边说他边试着朝我笑了笑,但脸上因着剧痛而扭曲的表情却无法掩盖。

“你的眼睛怎么了。”于是我问他。

他循着我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手心里的血,出了片刻神:“这里特别亮,你没发觉么,宝珠。”

我看了看从舷窗外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光纤,没有回答。

“这光好像刀子一样割在我的眼睛里,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么。”

我摇摇头。

“呵,”他便没再说什么,身子朝下一滑慢慢滑到了座椅的空隙处,又朝里面最暗的地方钻了转:“太亮了,有点忍受不了,你能想点办法么,宝珠。”

我迟疑了下,看他确实没有故意夸张的样子,就把附近舷窗上的遮光板拉了几扇下去,然后从一旁座椅上抽下一副椅套,朝他扔了过去:“你畏光么?”

“畏光?”他拾起椅套挡在自己眼前,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朝里靠了靠:“我只知道这该死的光,弄得我脑子里好像在烧似的。”说完,扯下套丢在一边,轻轻吸了口气:“没用,还是很亮,很……”刚说到这里,突然他从空隙中极度突兀地直立了起来,面部神情急剧扭曲,一边用力捂住自己的胃,一边迅速往冰箱处跑去。

但才跑出去两步,张嘴就吐了起来,吐出一滩漆黑色的水,隐隐还能见到几条虫子在里面蠕动。

吐完后他抹了把嘴继续往前走,到冰箱前跪下,匆匆抓出两袋子跟刚才一模一样的暗红色液体,用嘴迅速撕开,没头没脑朝嘴里倒了进去。狠命地倒,一直倒完最后一滴,才如负释重地垂下了手。

再转过头时,神情已无半点刚才的急迫和狰狞,甚至连眼睛里的血液消失了,他背靠舱壁坐到地板上,用那双恢复了明澈的蔚蓝色眼睛看着我,然后朝我笑了笑:“失礼了,刚才。”

“你喝的是什么。”嘴唇动了半天,我才把这句话问出口。

“你认为呢。”

“看起来像血浆……”

“的,没错。”

“……你也是血族的人么……”

“不是。”

“那你怎么要喝血。”

他摇摇头,伸手将他边上那道舷窗上的遮光板轻轻合上:“你问我,我问谁去。”

“那你到底诗人还是妖怪……”

“那你觉得我弟弟到底是人还是妖怪。”他反问。

我沉默片刻,坦白道:“妖怪化了的人”

“妖怪化了的人?”一句话,听得他大笑起来,如果不是满嘴的血浆,这笑看起来应还是很赏心悦目的。“不如说他是变态更直接点,宝珠。不过即便如此,在亲人眼里,他仍是罪不至死的,因为他之所以会变成那种样子,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我的关系。”

“你?”

“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孪生兄弟,有时候容易出现一个个体对另一个体产生出极致压力的状况。”

“你是说,你的存在给靛产生了极致的压力。”

“看,一个从出生起就是家族继承人,另一个,则从出生起就过继给了别人,并被冠以别人的姓。所以虽然仍属于家族的一份子,那种排斥感却是早已生产,并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急剧扩张的。”

“所以他从小就和父母关系不和,连说话都需要通过别人来传达是么。”

“没错。”

“我不懂了,同是父母生,为什么要这样区别对待?就因为他是你弟弟么。”

“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是被诅咒的。”

“诅咒?因为他的性格么?”

“不是。”

“那是什么……”

“NOLSON家族是妖,”说出这句话时,他眼里那抹安静的蓝色跳跃出一线妖娆的光:“但可惜,他却没有半点妖的基因,他是一件失败品,失败注定了他日后扭曲而变态的命运。”

“失败品。”听到这里我无法控制地冷笑了声:“知道么,LEO,你在说着这三个字的时候,就跟他当初看着我的脚,目光灼灼的谈论着他那具用尸体拼凑而出的完美品时一样,一模一样。”

“你的表情变得好难看,”他笑吟吟看着我,修长的手指在脸上轻轻做了个比划,“完美主义,这大概是他从我们家族所继承到的唯一一点基因。”

“你的话比你刚才吃进去的那些东西更让我觉得恶心。”

“是么。”闻言他低头笑了笑,手朝地上轻轻一撑站了起来。

相当高的个子,以致一旦站起,我不得不仰头才能看清他眼里的神情。但他眼里什么样的神情也没有,淡淡的,像一片冻结了的死水:“但你想过没有,宝珠,为什么我宁愿选择吃那些腐败得连蛆都滋生出来的死血,也不愿对着你鲜嫩多汁的大动脉来上一口?”

我原想沉默,但仍忍不住开口道:“因为你把我咬死了的话,就没法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了。”

“呵……好自信的话。”话音刚落,穿过帷幔,感到一股冰凉夹杂着腐臭迅速朝我背上飞扑了过来,这时我终于不再倒退,也立时伸出手一把牢牢抓住了身旁的椅背,以免自己一不小心继续朝后跌去。

这么做是因为我清楚的知晓,如果身后那片黑窟窿是八相恶狱所产生的,那么一旦跌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LEO从我眼里瞬间闪过的惊恐中读出了我对这一点的了然。

因此微微一笑,手指轻轻一勾,我立刻又不由自主朝他靠近了过去。

一路走到刚才我所站的位置,便不再继续往前走,因为他将手垂了下去。随后抬起头重新看向我,那双瞳孔内有一线细血慢慢渗出,随着他目光的闪动滑落到了他的脸上。

他抬起手指将这道血慢慢抹了去,随后轻轻吸了口气,微笑着,一字一句对我道:“我不吃你,是因为你这个人比那些死血更叫我感到恶心,宝珠。”

“因为我害死了你的弟弟是么。”

“你带走了他唯一的爱的感觉,也带走了我在这个家族里唯一的爱。”

“别说的好像你有多爱他似的,LEO!你如此爱着他,所以放任他在毒品和种种变态的做法里沉沦下去么?!你如此爱着他,所以听任那些无辜的人被他一次又一次杀害并肢解吗?!你这她妈的叫做什么爱啊?!”

“啪!”

话音未落,他闪身而至,狠狠朝我脸上扇了一巴掌:“人活至多不过百年世家,区区那点命又算得了什么。”

“那你活该被这道结界锁住!活该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活该……”

最后一句话怎么也无法从口中说出,因为他手指一下子扣紧了我的脖子,一瞬间几乎将我的喉咙捏得粉碎。

然后他张开嘴一口朝我的脖子上突突跳动的动脉咬了下去。

却就在这同时,他的脖子也被一只手给紧紧扣住了。

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比他更为有力地钳制在他的脖子上,指甲根根暴涨而出,如利剑般刺破了他的皮肤。

眼睛LEO那双原本蔚蓝的瞳孔因此而迅速染上了一层猩红的色泽,一只覆盖着黑色鳞甲的手突然伸出,将它一把轻轻按住:“住手,你会杀了他。”

“是么。”我身后响起狐狸的话音,离得如此之近,好像他始终就在那地方站着。

随后他将手松了开来。

没等移开,另一只手从我身后伸出,一把搭在LEO的手腕上,伴着卡的声脆响,他将那只仍扣紧在我脖子上的手,生生从LEO的腕骨上卸了下来。

第357章 血食者六

入夜,一场大雪从北边蔓延过来的浓云里降了下来,很快就把机场覆盖得一片苍白。气温降得很低,室内的暖气和室外温度的差异将玻璃挤压的咯吱作响,纵然机场控制中心这栋楼的玻璃每层有四五厘米厚,仍在这样的严寒里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尽管如此,没有改变我对靠窗位置的喜爱,我选了个角落靠近后窗的地方,透过水蒸气看着外头模糊的景象,隐约见到一辆黑色吉普沿着机场外那条小路满满驶进这栋楼。

我猜车里应该就是殷先生所说的能为LEO做诊断的专家。

LEO自从出了飞机后状况就变得很不好,我原以为是狐狸伤了他的原因,后来发觉不是,他体内畏光的因素让他一接触到阳光就全身开始出血。

殷先生说,这状况和血族有一点点类似,但血族对于阳光的反应完全没有那么剧烈,最多只是出现一些出血而已,那还是要在烈日的暴晒下。LEO则不同,他对血的渴望以及对紫外线的敏感远远高于血族,又因为在飞机里喝了太久死血的缘故,所以体内的五脏六腑恐怕已经远远超出了维持他生命正常运转的负荷。因此,他身体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还需要一些比较特别的人亲自来检查一番,方能辨别。

沉思间,我看到又有一辆黑色的车子沿着小路远远朝这个方向开了过来。

快接近楼前时,我意识到那是辆改装过的加长房车,殡仪馆运送尸体用的,它就像一口巨大华丽的棺材一样无声无息驶入控制中心的停车场。这提醒我,再过两小时艾丽丝小姐的悼念会意识就要开始了,殷先生将这栋楼里最大一间会客室改成了追悼室,因为再过不多会儿,艾丽丝的母亲就要从苏格兰亲自赶来,来见她女儿的最后一面。

因此,当边上那盘厚厚的牛肉飘来一股浓香时,我不由一阵反胃。

那块地道的神户牛肉,足有拳头那么厚,被烤成五分熟的样子,带着金黄浓香的汤汁和微微渗出的血丝,静静躺在我的眼前已有半小时之久。

可惜我一口也吃不下去。

他总让我想起那些被LEO吞进肚里的黑红色液体,以及艾丽丝小姐那张苍白二奇特的脸……但不知为什,狐狸却吃得似乎毫无压力。

在慢条斯理吃完它面前最后一口牛肉后,他渗出叉子和刀把我的那份从我盘子里移了出去,移到他空空的餐盘中,细心分割,切成均匀大小的一个方块,然后朝我看了一眼,将它塞进嘴里满满咀嚼了起来。

吃得是那样的镇定自若,就如他刚才对我说着那番话时的神情一样。

因而一度让人错觉,纵然发生过如何可怕的事,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心。

但事实真是如此么?

他说,当他看见我站在悬梯下发呆的诗句超出了正常尺度时,就已经感觉到我可能除了问题,但没想到我会消失得那么突然,以致令他深深感觉到,他身为九尾狐的尊严在那一瞬间给挑衅了。

当然,关于这一点说法,我除了赏他一根中指以示鄙视外,没别的语言。

虽然最初他跟铘以为那是因了八相恶狱的缘故,但后来发觉,它更像是一场意外所导致的结果,所以才令到无论是狐狸还是铘,谁都无法在我出事前感知到它的存在。因此亦很难查出我的所在,知道后来,也许我的情绪波动太过强烈,影响到了锁麒麟,所以让铘终于感知到了我的存在。

这个时候方才令他们意识到,原来我跟他们的距离竟然就在咫尺之间,只是彼此无法见到彼此,也无法感知到彼此的存在而已。

“这是一种相当罕见的空间错位。”事后狐狸这么道。

但至于我究竟是怎么会走进这道空间的错位里取得,记忆LEO又是在呢么被这种诡异的结界给困住的,这就不得而知了。甚至一度几乎完全心情去细想这些,因为在我从LEO的钳制种脱困而出的那一刹那,甚至还没来得及缓口气,我就立刻被一片猛然撞进我眼前的景象给惊呆在当场。

我看到四周到处都是尸体,

他们僵硬第躺在黄橙色氧气罩下,全身赤裸,毫无血色,并且高度腐烂。近距离所造成的视觉冲击远远高于电脑屏幕,显得那些尸体在凌乱不堪的机舱内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因为他们临死前一刹那所凝固下来的动作,把周遭一切安静凸显得极为诡异。

似乎所有死者都在不约而同挣扎着他们的身体,并不约而同睁大着他们腐烂成窟窿的眼睛,用他们被氧气面罩给吸扭曲了的嘴,对着我们放声尖叫:“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真可怕……

但更可怕的,却是艾丽丝小姐。

那个小小的,面孔苍白,总是以一副挑剔又鄙视的神情看着我的女孩。当我在那些尸体给我带来的震撼中终于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像只蝴蝶一样手脚分开,攀附在我头顶上方。

头则朝下垂着,眼帘很重,眼帘下压着两颗细小的玻璃球似的眼珠,一动不动朝着我的方向直愣愣望着,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从那上面朝我飞扑下来。

但是,死人是不会动的。

艾丽丝小姐早已死去很久,因此手脚全部腐烂,同机舱顶端生了锈的金属片融合在了一起。

而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她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尸僵的缘故,它比我第一义见到时候稍微有了点手的样子,只是特别小,手指也特别纤细,看上去就像手没有发育好所以造成了畸形一样。

不难想象,在她死去前,她曾经用这样细小的手牢牢地试图吸附住那片金属,为防止自己掉下去,但却没想到会因此同它融合为一体。而她那颗硕大的脑袋上几乎一点头发也没有了,只留几缕几乎发灰的发丝,焉了吧唧贴在她额头,让人得以一眼就发现到,在她头颅中间拿到卤门处,被某种利器扎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口子将她头颅里所有可以抽走的东西全部吸走了,因此将她那张脸看上去好像个六七十岁的老妇。身上则穿着她终年不变的娃娃裙,让人一眼望去,不知哪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究竟i称之为恐惧,还是一种森然的诡异。

想到这里,不由微微打了个寒颤,我抬起贴在玻璃上的额头用力搓了搓。随后正要转身,一抬眼却发觉玻璃上有个人在看着我。

我吃了一惊。

险些以为是梦里那个女人有出现了,细看,原来是狐狸。

他对着玻璃的反光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这让我微微松了口气。而这神情上的细微变化立刻令他感觉到了,于是挑了挑眉,他不动声色打量着我的脸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艾丽丝的事。”

“还在想着是谁杀了她么。”

我点点头,

他再度挑眉,朝我扬了扬他手里那杯红酒:“别多想,想也没有用,回头等她家里那些人一到,今晚的事情才算是刚刚开始。”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碧绿色眸子透过玻璃反光看着我,眼神看的我略有不安。随后他带着点意味深长朝我笑了笑:“呵……等你见到艾丽丝的母亲你就明白了,不然以殷先生这身份,为她一个小丫头费那么大工夫准备下那么多事,你以为是做给谁看的。”

闻言不由轻轻吸了口气。

狐狸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的语气和神情,让我感到有些陌生。

无论怎样,即便之前有过诸多不愉快,看得出他跟艾丽丝小姐以前十分熟稔,并且相处得颇为融洽。所以艾丽丝小姐总对我横竖看不顺眼,即便是傻瓜也能感觉到,作为一个外表虽然很小,但实际年龄显然比我要大得多的一个“女人”,艾丽丝小姐对于狐狸的感情是非同一般的,且很深的。所以即便她是血族,铘公然寻找各种机会对狐狸跟进跟出,即便原有血族中的叛乱一系,种种处事上,她仍保持中立的态度。

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在她横遭杀戮后,狐狸怎么能以这样淡漠的口吻,谈起她的身后事。

那神情简直跟LEO对我说起人类时的感觉,几乎一模一样……

但我清楚记得,他当时听殷先生第一提到艾丽丝名字的时候,给我感觉却完全不是这样淡漠的。甚至可以感觉出一种显而易见的担心,所以才会断然反驳铘对于艾丽丝的怀疑,也所以才会留意到我有点不对劲的时候,仍是因为艾丽丝这个名字的出现,而令他分了神。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困惑间,感到狐狸的手在我头发上轻轻揉了几下,我迟疑着正想避开,但目光一转间,却立时僵硬住身形。

我看到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个人。

那个在我的梦里,在铘的背后,以及在出事的那家飞机上,我都见到过的那个女人。

她站在狐狸身后那道门口处,离铘不过几步远的距离,但无论铘或者狐狸,似乎谁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

时间似乎因此而一瞬间被凝固了。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原先静静坐在角落里的铘站起身走到窗户边,跟我刚才一样沉默地王者外面疯狂肆虐着的雪。

而狐狸依旧低着头看着我,脸上带着种说不出究竟是淡漠还是温存的笑。

知道他身后突兀响起阵奔跑声,那笑容才迅速收敛,随后朝身后那道门的方向望了过去。几乎是在他回头的同一刻,那女人便消失了,先出夏氲匆匆而入的那道身影,不知除了什么事,她一脸苍白,进门时一度眼泪几乎要滴落下来。

被硬生生忍住了,随后定定望向狐狸,颤声道:“殷先生请你下去。”

“出什么事了。”

“地下二层,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很多人被吃掉了……”

第358章 血食者七

很多人被吃掉了。

乍然听夏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脑中第一个反应,是一片尸横满地,血流成河的景象。

但等亲眼见到,却发觉并非如此。

地下二层相当干净。

也是,一个最多只有十来平方米的地方,再脏能脏到什么地方去,况且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当电梯门在我面前缓缓打开时,我只看到一扇巨大的蓝色玻璃窗突兀出现在眼前,占据了我面前这间屋子面积的三分之一。

殷先生就在这扇窗前静静坐着,坐在这空荡荡地方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玻璃的反光映得他那张脸格外有些苍白,并交替变幻着一种介于蓝与青之间的颜色,所以令他那双白色的瞳孔,此时看起来也几乎是蓝色的。他用这双眼睛盯着面前那道玻璃,仿佛能透过它看见什么似的,沉默而专注,连我们走到他身后的脚步声也似浑然不觉。

直至狐狸到他身后慢慢立定,他才轻轻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杖朝玻璃上轻轻敲了敲。

“怎么把她也带来了?”然后他问。

“您说的,她跟着我,好歹还安全些。”狐狸答。

这答案让他笑了笑,随后朝一旁试图走到他身边的夏氲摆了下手:“你可以出去了。”

“殷董……”夏氲闻言怔了怔。

看得出来,她对他这句话颇为困惑。有那么片刻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闪烁着不安,目光游移在他和他面前那道玻璃窗之间,有些犹疑不定,并欲言又止。但没过多久,她还是顺从地返回了电梯内,并在朝着那道窗又投以深深一瞥后,果断摁下了关门键。

“听话的好姑娘。”电梯门合上后,狐狸自言自语般说了句。

殷先生闻言回过头。似乎在用他那双没有视觉的眼睛朝狐狸看了一眼,随后对着他的方向点了点头:“没错,听话的好姑娘。”

“听话且不好奇,方能活得长久一些。”

“所以,你也信奉‘不好奇方能活得长久一些’这个道理么,碧落?”

“不知殷老板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殷先生不动声色垂下眼帘,轻轻转了转手中那支银杖:“因为我留意到你对机场里那些符并不感到好奇。”

“那些南宗派的辟邪咒么?”

“没错。”

狐狸淡淡一笑:“说实话,能在您的地盘上见到这些道教的东西,尤其是吕纯阳那一派的,要让人不感到好奇,倒也确实是有点困难。”

“所以你还是好奇过了。”

“没错。”

“但你对它们出现的原因却并不感兴趣。”

“那是自然。”

“为什么。”

“交易这东西,总归是看起来越是单纯一些,就对交易双方来说越是好一些。难道不对么?”

“对。”

“所以,无论它们意味着什么,它们在这地方出现又到底带着些什么样的原因,只要不涉及你我间所定的协议,那么即便是天塌下来,又能与我何干?”

边说,狐狸边用他那双绿幽幽的眸子朝殷先生瞥了一眼。

殷先生感觉到了,但对此不置可否,只在一阵沉默过后,将手中的银杖朝着面前那道窗玻璃上再次轻轻一点:“现在事情变得有点儿复杂了,碧落。”

“怎么个复杂法?”

“因为这些人也被牵扯了进来,所以,我很抱歉,碧落,按照你我所约定的,从这会儿开始,你必须同我一起面对随之而来所将引发的……一切后果。”

话音未落,我突然发觉眼前那道窗好像被风吹动了似的轻轻一抖。

于是我也不由自主跟着眨了下眼睛。

仅仅就是这么一点点时间而已,当目光再次停留在对面那道窗户上时,就见那片附着在窗玻璃上的蓝色再次一抖,随即轰的下消散了开去。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玻璃上的那层蓝色,哪里是玻璃本体所附着的颜色,它分明是由一片片翅膀密集叠加在玻璃上,层层覆盖所累积而出的色块!

那是无数只蓝色的、拇指盖大小的蛾子。

数量是如此庞大,所以原先一动不动静止在窗玻璃上时,彼此间覆盖得毫无间隙,以至一眼望去,只当是玻璃被涂成了一片蓝色。直到此时,因着殷先生手里那把杖在玻璃上的轻轻一下碰触,它们便好似触电一样纷纷飞起,密密麻麻飞舞在空中一阵狂乱地扑腾,直把人看得生生一阵窒息。

但更叫人感到窒息的,却是那些蛾子飞散之后所显露出来的一间如同监狱般暗沉的房间,以及房间内那张紧贴在玻璃背后,正直愣愣面对着我的一张脸。

我很难形容那到底是张怎样的脸,因为在一眼看到它的瞬间,我不由惊得连着倒退了数步,直到后背撞着了身后的墙,才敢将自己目光重新朝那张脸仔细望过去。

那是个很年轻的和尚。

隔着面前这道玻璃窗,他站在我对面那间黑漆漆的屋子里,像只鸟一样张开双臂紧贴在玻璃窗上,身上穿着件灰色的僧衣。

僧衣包裹着的那副身体很瘦,脸也很长。

但脸长并不是天生的,而是皮肤和颅骨间没有了血肉脂肪的支撑,因而从脸上垂挂了下来。

所以,他的眼窝和嘴巴里也都是空的。

被什么给掏空了,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好像一只只漆黑的洞。清晰可见一只只蓝色飞蛾不停从这些洞里钻出来,抖开潮湿的翅膀附着到玻璃上,不出片刻,就在那颗头颅周围凝聚出一片好似颜料涂抹般的色块,将那张诡异的脸重新掩藏了起来。

至此,我终于得以长出一口气,却忽然发觉狐狸在若有所思望着我。

“怎么了……”我下意识朝自己脸上摸了一把,他见状笑笑,突兀问了我一句:“还记得黄泉捕猎者么,小白?”

黄泉捕猎者?

我一愣。正要摇头,脑中忽然一道记忆闪过,让我想起了些什么。

一个跟黄泉捕猎者有些相似的名词。

它叫‘黄泉公子’。

想到这个,自然便也想起了什么是黄泉捕猎者,因为非常清楚地记得,两年前我被一个名叫刘嘉嘉的小女孩的鬼魂引进迷障里无法脱身时,狐狸为了救我,曾用一种叫做两生花的东西跟一个面孔被烧毁的男人做了笔交易。

交易中,那个男人就曾提起过黄泉捕猎者这个名词。

便正要点头,忽见狐狸目光一转,径直望向殷先生道:“这么看来,那些符原是为了黄泉捕猎者而设的是么。”

“没错。”空洞的目光静静地对着面前那道玻璃,殷先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为了某些生意的缘故,我不得不同一些比较难缠的东西做一些有点冒险的等价交换,其中便包括黄泉狩猎者。并为此,我不得不采取一些我并不愿意使用的方式,以此确保我同他们之间除了合理的交易之外,不会再有其它无谓牵扯。”

“所以今晚这场异常疯狂的降雪,便是先生您为了将他们接到此地,所故意为之的了。”

“若不这样,就无法隐藏南宗派的咒符,而黄泉狩猎者也就无法进到此地。”

“倒也确实。天之道法,也只有自然之力才能不动声色加以掩盖,且又能在需要之时再立刻唤出,殷先生办事触手之广,真不得不叫碧落感到佩服。不过这会儿看起来……情形好像比预期的更加糟糕了,不是么。”

“没错。”似乎没有感觉到狐狸言语中似笑非笑的揶揄,殷先生站起身,走到窗边面对向窗前那具干瘪的尸体:“这之前,本以为LEO身体上的异变是因了血族的缘故,但现在看起来,远没有那样简单。就在十分钟前,他几乎就快要告诉我飞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但突然间,他就把我留在他身边看守他的人全部吃光了,包括这三名黄泉狩猎者。所以碧落,依你之见,你觉得他身上到底会是出了什么问题?”

说罢,手轻轻拍了两下,对面灯光一闪,一瞬间照亮了对面那个本如野兽般安静蛰伏在黑暗里的房间。

第359章 血食者八

那房间看上去像个地窖。很宽敞,且分两层。

一层就在窗对面,是道月牙形的平台,用半米高的金属栅栏围着,白漆面上栏杆上用金漆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显然和机场上那些白字一样,是某种符文。另一层则在平台下面,勉强算是地下三层,很宽敞,与这间屋子相比足足宽敞了五六倍,但跟这间屋子一样,屋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盏罩子碎得稀烂的手术灯,以及一张看上去像是手术台,但上面缠着很多红麻绳的木头床。

木头是黑沉沉的乌木,上面打磨得很平滑,被灯光折射出一种油腻腻的光。隐约可见几只手印爬在那上面,不晓得是不是床下那几具尸体所留下的,他们一个个垂着头,围成一圈,静静坐在那张“手术台”的边缘。

这情形十分诡异。因为同黄泉狩猎者的尸体不同,这些尸体身上什么也没有,没有衣服,没有皮肤,只有被抽干了血的肌肉和骨骼支撑着他们,让他们呈一种侧身抬手的姿势指向屋子西面,而那方向虽然被平台遮挡着,但仍可隐约看见那靠墙处有圈扶梯一通到底,直达那间屋子。

扶梯边缘没设扶手,只挂着一道手臂粗的麻绳,绳上拴着很多铃铛,它们被两具跟窗玻璃上那死尸一个状况的尸身给压着,随着房间里气流的变化在绳子上微微晃动,却并没发出一点声音。

它们全都没有铛垂。

当发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吃了一惊,因为立刻想到了我在飞机上所见过的那只铜铃,同时也想起了那个嘴里发出铃铛声的女人。

‘当啷当啷……当啷当啷……’她用她僵硬怪异的嗓子所反复发出的那种怪声始终没在我脑子里消失过,这让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尤其是在屋里苍白的白炽灯光的照射下,无论什么看起来都是冷冰冰的,连狐狸脸上的表情亦是这样。

我想他应该也是留意到了那些铃铛,所以目光在那道楼梯处停留了好一阵,随后走到窗户近前,贴着玻璃朝底下看了看,看着那些死状相当诡异的尸体。“先生这屋也闹过什么事儿么,还摆着哑铃阵。”之后,他问了这么句有点没头没脑的话。

但没等阎先生回答,他又朝前走了一步,随后目光微微凝起,一动不动看着底下屋子内那张乌木的床,轻轻问了句:“LEO去哪儿了。”

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底下那间屋里除了殷先生的手下以及那三个黄泉狩猎者的尸体,就再没看到有别的人存在的迹象。

整个空间空荡荡的,因此只要靠近玻璃窗,尽管窗外有那道平台挡着,少许变换一下查看角度,就能很简单地把底下一切一览无余,要想藏身在下面那种地方,实在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况且有什么人的存在可以瞒过狐狸这么一只千年老妖的眼睛?

所以既然他会这么问,那么LEO必然不在下面的屋子里,也不存在于这地方的任何一处空间。如此一来,我不由再次看向玻璃窗上那具无比诡异的尸体,随即感到后脑勺微微一阵发凉。

那具尸体边上清晰倒映着殷先生的身影。

他在里外两层灯光的映射下,身影看上去十分清晰,因此脸上的神情也是非常清楚的,那道玻璃就像面镜子一样清清楚楚映出他那张精美沉默的脸,以及脸上一双空洞的眼睛。眼睛不同于往常,透着微微一丝怔忡,仿佛狐狸的问话是他始料未及的,所以在一阵沉默过后,他抚了抚手里的银杖,将脸朝着狐狸的方向慢慢转了过去:“LEO不在?”

“不在。”

“这倒是怪了。”

“确实有点奇怪。”边说,狐狸边将目光指向西面那道扶梯,若有所思挑了挑眉:“如果没看错,这地方不仅用三十六枚哑铃布了寂灭法钟阵,还用九十九道真如咒做了天钉,按理,应该是把它封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以LEO那种混血的体质,是怎么从这里头跑出去的。

“的确……他究竟是怎么跑出去的。”

这句话,与其说殷先生是在问狐狸,毋宁说是在问他自己。所以狐狸没有吭声,只淡淡朝他笑了笑,随后似乎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嘴唇微微一抿,将目光再次转向面前那道玻璃,对着它轻轻点了下头:“夫人来了。”

话音刚落,玻璃反光中渐渐倒映出一道人影。

静静立在狐狸的身影边上,一个女人的倒影,纤细得仿佛风一吹就能飞起来,曼妙妖娆得有点不太真切。

如此美丽,实在是很难不令人想要看清楚她的长相的。但同样的光线中,相比狐狸的身影,这道人影看起来却实在是极为模糊。就好像被用强光猛烈投射到了似的,一眼看去,白茫茫一片,别说长相,就连鼻子的轮廓都难以分辨。

唯有一双嘴唇却是极为醒目的,因为很红,红得好像一片燃烧的血,小小地烙在那张精致小巧的面孔上,偏又无比灼烈耀眼,透过身躯那一团白茫茫的光径直刺进我眼里,在我惊讶又失控地紧盯着它看的时候,以一种极为安静又迅速的姿态,把我两只眼球扎得生生一阵刺痛。

痛得我大吃一惊。

立即想要避开那道光线,但刚一低头,狐狸忽地闪身到我边上阻止了我这一动作,随后张开手指在我眼睛处轻轻一挡,朝那身影的方向投以嫣然一笑:“多年不见,夫人还是那么光彩夺目。”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阻止我低头,但非常清楚地感觉到,就在他的手掌刚刚把我两眼遮住的时候,一道冰冷的气流紧贴着我身侧无声滑过,随后在我耳边飘来沙沙一阵风一样细碎的话音:“多年不见,你的嘴还是这么甜,老狐狸。”

话音未落,透过狐狸的指缝,我看到地面上有一双红艳艳的尖头高跟鞋朝着我的方向慢慢踱了过来。

很迷人的一双脚,套着很迷人的一双鞋子,让人看得一时脑子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