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头颅,细细的如同触角般的手,以及对血液和杀戮的极其难以克制的欲望,让她表面顺从,骨子里却越来越放纵,并无法控制住自己力量在体内的不停扩张和驰骋。

这一点极其容易暴露她的身份,甚至引起稽荒瑶避开已久的血族中那些反叛者的注意。

那些人对于艾丽丝来说是致命的。同样都经历过当年的无霜城之战,同样在那场战争和后来血食者引起的灾难中存活下来,他们远比一般血族中人强大得多,并且一旦清楚了艾丽丝的真正身份后,也会比其他同类更加无法容忍艾丽丝的存在。

因为艾丽丝拥有血食者的基因。

当然,所谓拥有血食者基因,并不是指她拥有血食者的血缘关系。

而是因为稽荒瑶在逃出当年那场几乎灭族的灾难时,迫于无奈,曾为了生存而食用了血食者的血。由此,在怀孕后,那些血被带进了胎儿的体内,所以令艾丽丝小姐在母体中时就受到了感染,令她产生出一种既不同于血族,也不同于血食者的异化。

异化让艾丽丝变成了一个非常扭曲的怪物。

强大、嗜血、不懂一点节制地扩张和使用自己的力量。

这力量一度差点让她葬身在控制在血族反叛着手中的那只赤獳口中,在被稽荒瑶救下后,为了防止以后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同时也因着一股又怕又恨的不安,稽荒瑶只能求助力量强大,但被血族中人恨之入骨的妖狐碧落。

她以不再追究过往,并尽力维持血族的中立这一承诺,换取碧落在今后用他的力量克制住艾丽丝,将她禁锢在一个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并秘密保护她在懂得保护自己之前,不受到血族的追踪和伤害。

现在,这个一生充满了传奇和曲折的女人就静静躺在灵堂内那张本属于她女儿的尸床上,嘴因活着时最后那声惨叫而大张着,露出口中不知被谁钉进去的十八根银制长钉。

钉子穿透后脑勺,将她头颅紧紧固定在了床板上,爬满皱纹的脸皮则被整个儿掀了下来,平展在她胸口,同样被用十八根钉子钉着,并且上面若隐若现印着一些针尖大小的字。这情形让我一边听着狐狸对稽荒瑶过往生平的简单述说,一边忍不住肩膀微微发抖。随后在他停下话音低头翻看着稽荒瑶那张脸皮时,迟疑了片刻,问他:“是不是LEO干的?”

“不是。”他摇了摇头,一口否决。“杀她的人必然很了解她的力量,所以用在她身上的每一种杀戮的方法,都是直接让她永不超生,以此断绝她借助血族的力量复活这一可能性。LEO绝不可能这么做,他现在是血食者的伥,伥会把人或者妖吸干,但不会用这种方式去让他们永不超生。没那必要。”

“那……会不会是刚才那些追我的东西?”

这问题狐狸没有直接回答。我知道他不会对于自己没把握的事轻易发表结论,但看得出来,他对此颇有兴趣,所以刚才四大家族集中此地一边检查着稽荒瑶尸体,一边询问着我之前发生了些什么状况的时候,他对于我只跟他一个人提起的东西一字未说,直到他们因故离开后的现在。“那些脚印是么,还有那种追着你跑的感觉?”

“是的。”

“有这可能。”

短短四个字让我深吸了口气,手心悄悄出了点汗:“看样子我刚才做了件很糟糕的事……狐狸……”

“什么事?”他闻言停下手里动作看了我一眼。

不敢看他眼睛,我垂下头拧了拧自己汗湿的手:“离开地下室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些她没能看到的东西,但我没跟她说。”

“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艾丽丝小姐好像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看到艾丽丝活了?”

“……好像是。其实不止一次,但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我告诉给了稽荒夫人听,但她却认为我和其他人一样对艾丽丝小姐有偏见,所以第二次看到的时候……我就没说。”

“啧……”听完这句话狐狸一声轻笑:“好重的报复心呐,小白。”

“亏你还笑得出来,她现在死得这么惨……”

“她死得怎样惨并不重要,我只是好奇你跟她两个人为什么停电后会在地下室逗留了这么久。她没跟你说这电停得有多糟糕么?”

“说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那下面。电没了,这楼的结界也就维持不下去了,这地方位置特殊,没那结界随时都会有状况发生,否则你瞧,四大家族那些人为什么一个个都走得这么干脆。”

“主要是跟她说了会儿话,说着说着,也就没考虑到这些……”我插嘴咕哝了句。见他默不作声看着我,就没再继续讲下去,只转口问他:“那么艾丽丝小姐到底会去哪儿了……”

“如果她跟杀了稽荒瑶的那个人没有关系的话,这会儿她会在任何地方。”

“任何地方……”想起第一次在地下室见到她疑似复苏的那段景象,我不由轻轻搓了搓肩膀:“这么看来,她是真的活过来了……”

“也未必,还有一种可能,她是被人给带走了。”

“带走?为什么?”

“应该是同飞机上发生的事有关,”说到这儿,他话音顿了顿,随后有些意味深长地道:“我想稽荒瑶应该已经告诉过你关于艾丽丝的那些秘密。”

“……是的。”

“所以不仅血族,血食者对她也会颇感兴趣。但那兴趣到底是跟血族一样觉得除掉她比较好,还是别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这么些年来,我也就只见过一次血食者而已。”说到这儿,话音突地顿住,他站起身走到灵堂的窗户边,将视线投向外面一片喧哗声传来的方向。

“出什么事了?”我听出那是飞机的声音。几驾飞机同时发动,声音大得让地面微微颤抖。

“来吊唁的人正在离开。”

“离开?殷先生同意他们离开了么?”

“擅自。”

“擅自?稽荒瑶不是说,殷先生用了那个什么宝,让所有人都没法离开这里了么?”

“你说太清双宝?那东西主要是针对妖力强大者而设的,强留住四大家族的同时,防止LEO藏身在他们中间离开这里。而原本只要稽荒瑶在,外头那些人自会留到葬礼结束,无须操心他们的去留,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他们怕了……”

“稽荒瑶的死会让很多人或者妖产生恐惧,所以这会儿即便是殷先生亲自过去,怕也阻止不了他们的离开。”

“那如果LEO就藏身在他们的飞机中呢……”

“这个问题么……”狐狸的答案还没从口中说出,突然天空中如同放烟火般闪过一阵强光。

紧跟着,就像下雨似的,一块块燃烧着的碎片从天而降,纷杂跌坠在机场的空地和周围那片树林里,不出片刻,滚滚黑烟冉冉而起,在窗外那片被雪染得一团苍白的世界里勾勒出水墨画一般的痕迹。

“这个问题,殷先生和四大家族的人自是会妥善解决的。”随后听见他不动声色地说道。

第367章 血食者十六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幕刚刚发生的杀戮。

就在几小时之前,那些来自世界各地上流社会最高阶层的大人物们,很神奇地集结在这里,让人偷偷看着,感觉就像突然间从地球跨到了月亮一样,兀自兴奋不已。但这会儿说杀就全部杀掉了,似乎这些对我们来说高不可攀的生命,对于背后那些掌控他们的人来说,细微得就如同一只信手就可捏碎的虫子。

“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过了片刻咽了咽干燥的喉咙,我看着玻璃上狐狸的人影,问他。“不都是他们的自己人么……”

“你得认清弱肉强食这个理儿。况且,万一LEO就藏身在他们的飞机中呢?”他用我刚才问他的话反问我。

我怔了怔:“可是……我觉得爆炸对LEO现在的状态不会起什么作用……”

他笑笑:“主要还是为了避免这些人把稽荒瑶死去的消息走漏风声。”

“他们怕这消息被别人知道?”

“稽荒瑶一直是我们和血族之间一支稳定剂,如果她死在这里的消息被传了出去,恐怕血族的内部会重新失去控制,现在这种看似安静的平和也会被轻易打破。毕竟,这世上能至她于死地的人并不算多,能这么轻易地在四大家族眼皮子底下杀死她、并连她死后魂魄也不放过的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你继续待在这里恐怕会比较麻烦,所以等铘办妥了他的事,找个合适的时间他今晚会带你先回去,这边有我就可以……”

“狐狸!”听到这里,我霍地扭头看向他:“先是飞机里杀了艾丽丝小姐,又把LEO变成血食者的人,现在又多了个能在四大家族眼皮子底下轻易杀死稽荒瑶的人……你真的打算帮殷先生查出和对付那么可怕的一些人么??”

他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冒着黑烟的飞机残骸上,嘴角弯了弯:“谈好了的条件,自然是要言出必行的。”

“……不能反悔么?”

他没有回答,只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阵,随后目光转向我,挑眉道:“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些什么,小白?”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从刚才一直到现在,你的心事和焦虑明明白白都写在你的脸上。所以告诉我,小白,你愁眉苦脸一副样子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看,应该不光是为了这会儿的事那么简单。”

说我愁眉苦脸,实在有点夸张。

但狐狸在专注于什么事情的时候,视线看起来确实是能洞悉一切的,所以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讷讷道:“我只是对这地方感到害怕。”

“害怕?”

“这地方阴气太重了,你没觉得么?白天倒还好,下冰雹时候开始我就一个劲的心里发慌,但你跟铘都在这里,我想想那也不会再有更安全的地方了,所以也就没说什么。但现在,看到稽荒夫人的样子,还有殷先生杀人的手段,我觉得我们继续待在这里实在有点不妥……”

“所以等会儿我会让铘带你离开这里。”

“我不是指的这个。”

“那是指什么?”

他问我时平静如水的眼神让我没来由的一阵焦躁,所以回答时稍稍犹豫了下:“我是不希望你为了梵天珠再去跟其它任何妖怪做什么交易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小白?”他朝我笑笑。

我对着那笑容沉默片刻,遂扭头看向尸床上稽荒瑶那具可怕的尸体,朝它指了指:“在地下室的时候,稽荒夫人跟我说了很多话。很多话我都不愿意多听,因为听着会越来越生气,但有一点,我觉得她说得并没错。”

“她说的什么。”

“她说,你的九尾之力正在一点一点被耗费殆尽,而你和梵天珠当年共同的敌对者力量却即将完全复苏,且同时还出现了更为叵测又令人忌惮的另一股势力,所以,如果你再继续这样下去,再继续为了我……为了梵天珠这样疲于奔命,那么再过不久,我真的会亲手把你推向一条死路。”

“那你想要我怎样。”他边问边轻轻叩着面前的窗玻璃,一双眼微微眯着,那副悠然安逸的神情让我一度开不了口。

我觉得自己的情绪和思路跟他不在一条线上。

每次谈及类似问题的时候,总会让我慢慢产生出这种感觉,所以每次尽管他就近在我身边,让我感觉似乎手一伸就能拥有他的一切,但事实上仍是触碰不到他,捉摸不了他。

这种糟糕透了的状况,不知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解决。“我想要你和铘跟我马上一起回家,狐狸。”

“我说过,我们跟殷先生之间有协议。”

“那你能够告诉我梵天珠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么?”

突兀改变的话头终于令他那双平静的目光内起了一点点波折,他挑了挑眉:“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稽荒夫人告诉我的那些东西让我觉得,你跟梵天珠的过往似乎比我所了解的,所想象的,还要更复杂一点。”

“她到底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让我感到……你为了梵天珠,会慢慢借助我的手而毁了你。呵,也许我不应该这么在意这个血族女人充满挑衅和刻薄气味的话,但我确实看到你在明明力不从心浑身是伤的情形下,还要跟殷先生那种人做交易。狐狸,这值得么?”

“值得?怎么说。”他目光不偏不倚对着窗外渐渐平静下来的那片世界,碧落色眸子微光闪烁。

“无数次你竭尽所能把我从死亡边缘拖回来,但是,我不是梵天珠,我没她传承记忆的本事,也没她过去那种永远藉由转世而延续的生命,我的命最多不过百年,最终我仍是会老会死,到了那一天,即便靠你费尽一切力量,应该也是拉不回来。所以……”

“所以怎样?”

“所以……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把那些都忘了。”

这句话,很长一段时间内曾在我心里反复说了无数遍,特别是在每次明显感觉到他在为了梵天珠而竭尽一切力量保护着我,乃至伤害到他自己的时候。却偏偏只在今天这个地方,这个时间,这个瞬间,才突然毫无停顿地从我嘴里说了出来,令我在脱口而出的一瞬,微微怔了怔。

“忘了什么,小白?”他感觉到我瞬间的沉默,所以目光再次朝我扫了过来。

“忘了梵天珠,忘了你和她过往的一切恩恩怨怨,这样,你就解脱了,不会被任何东西所束缚,随心所欲,无所顾忌……而这样一个你,才是你真正的样子,就像所有那些了解你的过去的妖鬼或者神所对我说的那样。知道么……狐狸,我觉得你天生就是碧落,你实在不应该为了一个早就被时间和历史所带走的人,把自己硬生生滞留在原地……”

“够了。”话还没说完,他一把捏住了我的脸将我牢牢按在身后的窗玻璃上,迫使我没办法再继续说出一句话。

尽管如此,我仍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因为我终于说出了长久以来想认认真真明明白白对他说出的一切,并且从他眼中看到了那么一丝无法再故作平静的涟漪。于是用力挣扎了一下,在他为此而迟疑的当口,一下子挣开他手指的钳制,抬头看着他试图避开的那双眼,继续又道:“你以为这么点时间,我就会把你在飞机上那副奄奄一息的鬼样子给忘记了么?你每次显出这么多条尾巴以后人都会变得像个鬼似的,这样的你怎么可能是出现在这鬼地方那些未知东西的对手,他们这么强大,强大得连四大家族都要退避在你跟铘的身后,他们想利用你和他的力量,耗尽你和他的力量,以此作为护盾保护他们逃避开那些东西的索命。无论是飞机上的还是地下室杀了稽荒瑶的东西,那些东西就是索命来的,不是么,狐狸?你总是叫我小白,可是这一点不用多聪明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你说……”

说到这儿,喉咙里突地一卡,令我不由自主顿了顿。

有点说不下去了,因为狐狸突然间看向我的那道眼神变得好奇怪。

陌生又奇怪,奇怪得让我肩膀不由自主一阵颤抖。

“狐狸……”不由想找些什么话来化解他眼前中那道错综复杂的情绪,但随即发觉它们自行消失了,几乎是瞬间,狐狸眼中再度恢复了原本平静的神情,他慢慢竖起食指对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回过头,将目光瞥向身后那扇房门:“有事么,夏小姐?”

房门处站着夏氲。

也不知道在那儿待了有多久,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俩,直至见狐狸问起,才点点头,朝身后指了指:“殷董说,西面好像有点状况,所以让我来请您过去看看。”

“那么他这会儿在什么地方。”

“不清楚……他不让我跟着他,因为他说他在等一些人,而我不方便见到他们。”

“明白了,我这就过去。”说罢,目光转向我,他伸手在我脸上轻轻拍了一下:“等我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说话时的神情和声音让我心跳一瞬间快了起来,快到两手发抖,被我使劲藏在衣服底下才没让他发觉这一点。

看着他随即转身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有种感觉,他似乎觉察到了些什么。那些被我压藏在心里好一阵,连我自己都有点儿恐惧的东西,似乎因着我刚才那些冲口而出的话于是被他感觉到了……

所以直到他脚步声消失之前,我头始终低垂着,小心翼翼感觉着脸上他手指所留下的触感,慢慢呼吸着空气所留存的他身上淡淡的气味,试图以此平息自己的情绪。但心跳始终平静不下来,便只能用力将两只手在胸口处捂着,也许因此察觉到了我的不妥,夏氲没有在狐狸离开后立即离去,而是站在门口处静静看了我一会儿。

随后慢慢走了进来,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没事吧,宝珠?看你脸色很不好的样子。”

“……没事。”

“没事就好。但你这里是怎么回事?”一边问,她一边朝我耳朵处仔细看了两眼,不知看到了什么,眉头忽然微微蹙起。

见状不由一怔,我下意识伸手朝这地方也摸了过去,却被她一把抓住:“别动,我来帮你看一下,你别动。”

说着,她轻轻撩起了我耳边的头发:“啊……原来是这样……”

“……怎样?”

这两个字刚刚问出口,我耳朵后面骤然传来针扎般一道刺痛。

“你做什么?!”当即意识到不好我使劲想推开她,但手脚一瞬间就脱力了,继而好像石化了似的迅速变得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朝我脸上推了一把,而我两眼一黑,毫无反抗能力地倒在了地上。

第368章 血食者十七

重新恢复知觉,是因了一阵剧烈的颠簸。

我从一片混沌里被颠醒了过来,脑子依旧沉甸甸的,所以冰雹砸在头顶上发出的声响显得格外刺耳,让我头痛欲裂。遂强打精神朝周围看了看,发觉自己躺在一辆车里,挺大一辆六座车,最后一排椅子被拆了,所以空间显得格外大。这么大的空间,所以摆放‘太清双宝’这么件巨大的物件自是绰绰有余的,正一边看着那块八卦状的东西一边这么想着时,整个人突然猛地一醒,我一下子想起来,自己在灵堂里时被夏氲用药给麻晕了……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自己到底晕了有多久,被迫跟着这辆车跑了又有多久,透过车窗我除了雪珠子什么也看不见,但照这车速,估摸着应该就是在机场外的那条公路上。所以立刻挣扎着想起身看看驾驶座上是谁,奈何手脚都被绑着,只能勉强抬了抬头,总算透过椅子的缝隙,看到了夏氲背对着我坐在那儿的身影。

“你醒了?”听见身后的动静,她透过后视镜迅速朝我看了一眼,随后对我笑了笑。

“为什么要绑架我。”我直截了当问她。

“绑架?不,我只是想找你帮个忙。”

找人帮忙用的却是这种方式?我想冷笑,但是嘴角仍是麻木着,所以只能以沉默去回应她这可笑牵强的说法。

她见状也没再继续说什么。

同我一样沉默着,专注于开着她的车,在满是积雪的路面上把车开得飞快。

如此匆忙到全然不顾安全与否,她到底是想把我带到哪里去?

而她把殷先生布置在机场大楼内用来制约妖物的‘太清双宝’也一并取了出来,又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沉思间,忽然听见夏氲轻轻敲了下方向盘,再次开口道:“你知道我在这里工作有多久了么,宝珠?”

很突兀的一个问题,所以我有没吭声。

“三十年。”

答案让我怔了怔。

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个能一家企业里已经工作了三十年的人,因为她看起来至多不超过三十岁。而且她不是鬼也不是妖怪,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觉得不可置信是么。”她话音里透着点似笑非笑。

我没回答,只是松了松自己僵硬的嘴角,然后问她:“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你到底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其实殷先生带我来这里的第一天起,我就觉察到,无论是他,还是万盛国际,还是这座机场,都很不正常。那种正常并非源自他精心伪装过的一切堪称完美的表象,而是……某种直觉。”

“女人的第六感是么。”

我的回应让她看起来有点高兴,她笑了笑:“是的,女人的第六感。”

“你到底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我再问。但她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把车窗打开一条缝,然后点燃了一支烟。

车厢里立刻就被一股浓浓的烟味给充斥了,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顿显局促,我轻轻咳嗽了两声,但她没有听见,只顾着沉默不语继续把车往前开了一阵,随后突然问我:“还记得你说起过的那个嘴里总是发出铃铛声的女人么?”

我差点要回答‘是’。但随即紧闭上嘴,然后努力将那女人的形象从我渐渐清晰起来的脑子里屏蔽掉,尽管做起来相当困难。

“那个女人我也见过。”她回头朝我喷了口烟:“恐怕我和你是唯一两个见过她,还没被她带走的人了。”

“……你见过她有多久了……”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她笑笑:“也许二十五年,也许二十六年,你很难想象这些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

二十多年……我心里咯噔一下。之前听四大家族那些人的意思,不是说但凡见到那个女煞,就是死到临头的意思了么?为什么夏氲她能活那么久?

疑惑间,听她继续又道:“我想他们一定告诉过你她叫女煞。但她的来历,他们一定没有告诉过你,是么。”

“……对。”

“你见过万盛国际在国内的中心主楼么?”

“新闻里见过。”

“她是这栋楼建成那年所进行的十三魂祭里,其中一名牺牲者。”

“什么……”

“万盛国际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但最初时它的创始人并不是殷先生,而是晚清时一个姓万的商人。也不知哪一年开始,它的拥有者就变成殷先生了,名义上拥有集团百分之六十五的股份,实际上,整个集团都是他的,他操纵着公司里的一切。”

“连你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拥有万盛国际的么?”

“是的。三十年前我应聘进入这个集团,就是为了找出这个集团是怎么在原本保守的经营下突然改变了策略,神不知鬼不觉就变成了一个全球化的庞大企业。而它初期源源不断的资金供应,又是来自哪里。”

“原来你是个商业间谍……”

“也可以这么说。”

“那找到了没有?”

“就是因为找到,所以我在这地方一待就是三十年。”

“三十年……那你现在到底多少岁……”

“二十六岁进公司,到现在,你说呢?”

“五十六……”

一个人就算保养得再好,到了五十多岁的年纪无论怎样也是不可能看起来这么年轻的,这种天然年轻的感觉,光靠保养、整容或者注射美容针,全都无法做到。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这么把岁数看起来还这么年轻,是么。”感觉到我的沉默,她问我。

我没吭声。

她便又道:“进这集团工作几年后,我得到了殷先生的充分信任,他交给我很多不方便交给别人处理的事去替他处理,也因此,我融进他那个世界的范围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多,由此也听到了一些关于那座大楼的传闻,他们说,万盛国际在全世界每一处地方所设的中心楼,无一例外都是十三层,而每一层盖起之前,都会用一个人去祭祀这层楼——把人刺上符咒,用泥土封在一口去除了铛垂的铜钟里,再埋入地下。对于这种极为可怕的祭楼方式,他们称之为‘十三魂祭’。”

“十三个活人么??”

“死人。买通殡仪馆,将那些没有身份证明没人认领的无名尸体转卖给他们,大多是流浪汉,或被遗弃的婴尸。”

“……为什么要做这么可怕的祭祀仪式?”

“不清楚。最初我以为和有些建筑一样,是为了风水的问题。后来发觉并不是这样,他们在全球一共设有四十八家分公司,连同总公司的话就一共有四十九座中心楼,四十九座楼四十九次魂祭,若在地图上用笔将它们按照建造时间连接起来的话,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眼睛。眼睛的中心点猜猜是什么地方?”

“机场?”

“没错,就是机场。我想你也注意到了,机场跑道上那些符,还有机场内很特别的电力供应。事实上那些祭祀并不是为了祭奠什么,也不是为了什么风水,当我逐渐得到许可开始能随意进出于那座机场后,我很快意识到,万盛国际之所以规模会发展得这样迅速和庞大,是因为殷先生以及他身边的某些人,他们的身份有点不太寻常。而那些安置在各地分公司,它们主楼建筑的存在和为此进行的可怕祭祀,则是为了压制机场里某样似乎连殷先生都颇为顾忌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因为我想更近一步的时候,有天晚上,那个女人突然出现了。”

“女煞?”

“没错。她每天都缠着我,最初离得很远,后来越来越近,我很害怕,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她总是出现在我面前到底想要做什么,直到有一天她差点要了我的命……”

“……她怎么做的……”

“我记不得了,一切发生得很快,而我当时怕得要死,所以什么也没看清楚。只看到原本行动速度很慢的她突然飞快地朝我移动过来,并好像是要拉我……但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个人把我从那场也不知道是现实还是幻觉的状态里拉了出去。”

“那个人是谁?”

“殷先生。”

“他救了你?”

“这不太好说。”她说完这句话微微停顿了片刻,随后用力吸了两口烟。“他告诉我,那个女人叫作女煞,是他们在上海进行第一次魂祭时的祭品之一。但她并不是具普通的尸体。由于上海的那栋楼有点特别,所以楼层祭祀选用的尸体也就比较特别,都是些死于非命的尸体,而她的情况更为特殊一点,不仅是被人残害,且被送来当祭品时还是活着的。她是活活被封进了祭祀时候所用的那口从老山古墓里盗出来的铜钟里,但当时没有人发觉到这一点,直到察觉不对劲,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死了,且因符咒的关系而同那口古钟连在了一起。所以,第一次的魂祭,事实上是被毁了的。为此殷先生摧毁了她,连同原来那座主楼,因此你现在在新闻上看到的那栋楼,实际上是个二次产物。”

“既然已经被殷先生摧毁了,她为什么还会出现?”

“不知道,可能楼里煞气太重。要知道,如果你实地去过万盛集团的那些主楼,就会切身体会得到,整栋楼里阴气非常重,上海那栋尤其厉害,因为底下封着那口葬着无铃铜钟,还有那个被活埋女人的尸体。据说那女人死时的一瞬间,静安寺里一口大钟无故敲响,有人说是佛在悲鸣,也有人说那是被她那口怨气硬生生给冲撞了的。后来不多久,她就重新出现了,每次出现必定带走一个人去地下陪她,呵,我觉得她就是殷先生亲手制造出来的一只怪物……”

“我听说除了濒临死亡的人谁也看不到她,”在她说话停顿的间隙,我把心中忍了很久的问题对她问了出来,“但一旦看到了她,基本是活不久坐以待毙的了,为什么你却能好好地活了二十多年……是因为殷先生把你从她手里救出来的关系么?”

“说是,也不是,”说到这里她笑了笑,然后略带讥讽道:“其实我现在就是个活死人。”

“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一旦被那女人给缠上,不到彻底索取了你的命,她绝对不会离开。对此没有任何人能有解决的方法,但那天,侥幸殷先生在,他把我从那女人手里拉了回来,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时间在我身上暂停了。但是,你要认为他这是救我,那就错了,这么做虽然延迟了那女人找到我的时间,也因此让我再也留不开万盛集团,离不开他这个谜一般的人,所以这些年来我始终不死不活地活着,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

“他竟然能这么做……”

“很可怕是么?”

“是。简直像神一样。”

“但终究不是神,因为只是让时间暂停而已。迟早有一天,时间会冲破他所设立的这层障碍喷射出来,到那个时候,我会比正常人的速度老化得快得多。说起来,你是见过兰登堡夫人那副尊容的吧,她的现在,就是我的将来。”

“你是说……她也曾让时间在她身上停留过?”

“是的。”

“为了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么……一旦时间重新在你身上开始启动,你还能继续让殷先生把时间暂停么?”

“不能。那样会超出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我会立刻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

“……那,难道就真的没有任何人能阻止那个女人么?”

她没回答。伸手把烟头丢出窗外,她将车窗重新闭紧,然后自言自语般轻轻咕哝了句:“这冰雹下得还没完没了了,不正常的天,不正常的人,不正常的一切……”

第369章 血食者十八

她说话时的语气让我中止了想继续从她这里探知些什么的念头。

这会儿身上的麻醉劲消失得已经七七八八,我悄悄活动了下手脚让自己慢慢坐起来,一边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一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支笔。

我立即把它捏进了手里。这时见她从后视镜里朝我瞥了一眼,道:“殷先生对你的那两个男伴很特别,他们跟殷先生是一类人吧,我是说,他们并不是人。”

我牵了牵嘴角没回答。

“你能跟这么一类人共同生活在一起,可见也是特别的,否则,那个人不会在离开前要我以这样的方式把你带出来见他。”

闻言我一个激灵:“谁?是谁要你把我带出来见他?!”

她没回答,只是问了我一句:“你刚才是不是在问,难道真的没有任何人能阻止那个女人?”

“对。”

“有一个人可以。”

“谁?”

“他很强大,强大到即便机场里布下了那么多的符咒,即便殷先生请来了黄泉狩猎者,即便四大家族的人都在机场内,也没能阻止他从那地方轻易离开。”

“……你是说LEO……”

“临走前他来见过我。他说他知道我被什么东西给缠着,也知道怎么除掉那东西,甚至他能免除时间的暂停对我今后面容所造成的影响……但前提是,我能把你带离你的那两个男伴,带你到他这里去,让他同你见上一面。”

“为什么……”

她笑笑没有回答,径直往下道:“其实本以为那会很难,因为那个叫铘的男人总是如影随形似的在你周围待着。而碧落,我完全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离开他的视线范围,说实话,我很怕他,有时候比见到殷先生更害怕,虽然他看上去总是那副亲切温柔的样子。呵,男人……不过所幸,人算不如天算,出了供电的故障和兰登堡夫人的意外,很容易把这两人引离了你的身边,否则……”话说到这里,她突然用力踩了下刹车,因为这当口骤然变急的冰雹将车子的雨刷砸得静止了下来。

放缓车速后她用力调节着雨刷的按钮,试图让它们重新启动起来,趁这当口我拔下笔盖,将笔尖朝手腕上的胶布狠狠戳了过去。

虽然反手被绑让我力气使不出原本的三分之一,但隐约可以感觉到胶布最外层被我戳出破裂般一声轻响,可没等我为此松上一口气,她一脚油门让笔尖猛地一滑,径直划进了我的手腕。

疼得我差点叫出声,但头撞到前座的突然让我及时吞下了这点声音。

“你坐稳点,或者干脆躺下,我不想你还没见到他就先受伤。”她看着后视镜里的我道。

我坐直身子冲她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她问。

“我不敢相信已经活了半个世纪的你会相信这么一个人的话,他自身都成了血食者的伥,怎么可能解决连殷先生都没法解决的问题。你又知道铘和碧落是什么人?他们的确不是人,他们是麒麟和九尾狐。你听说过这两种生物么,夏小姐。”

“你说他们是麒麟和狐狸精?”

“没错。”说完,见她面色微变沉默下来,我继续又道:“就连他们两个,同样也无法解决我见到女煞的问题,你觉得LEO可能做到么?唯一能解决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永远也不要去想到她,让她慢慢的在你脑子里消失,这样,她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生命了,更勿论夺走你的生命……”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个方法么?”话没说完,被她迅速打断,“不去想,忘记?哈,没错,最初那么些时间,我确实以为自己可以靠着方式去摆脱她。但知道之后会变成什么样一种状况么,宝珠?”

“什么样……”

“之后,你会发现她越来越清晰地驻扎在你的脑子里,让你在略一走神的时候,在稍微空闲一点的时候,在哪怕一转头一眨眼的时候,都会非常清楚非常自然地想到她,想到她细细瘦瘦的身体,想到她浓黑杂乱的长发,想到她那张永远都看不清楚五官,却永远都在你眼前回荡的脸!你根本忘不掉的,宝珠,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你刻意的忘却,她只会像烙印一样烙刻在你的脑子里,你的血液和细胞里!想忘记她?做梦!就是在做梦!所以我没得选择,宝珠,你以为我想选择相信他么?正如你说的,活了半辈子了,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轻信于人?但是,我根本没得选择!”

最后那句话刚刚说完,突然我听见身后遥远的方向传来一阵浑厚的雷鸣。

冰雪天的雷鸣。

这不能不叫我吃了一惊,也让说话说到脸色发青的夏氲瞪大了双眼直愣愣看着后视镜。

紧跟着后视镜里映出的一幅景象让我牙齿无法克制地磕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