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问题刚从我脑子里闪过,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他们一路过来的方向,我忙拔腿想躲,可是碧落一伸手按住了我。

刚才还离得那么远,这会儿已近在咫尺,他无视我的目光径直看着那辆车,好整以暇。

他似乎知道这辆车会来。

所以,我面前这道墙或许并不是为了阻挡我,而其实是为了这辆车的到来所设的?

想到这一点,我很快发现,墙外来者并不能看到我和碧落。否则,以陆晚亭的真实身份,他绝不可能至今都没有察觉我和碧落的存在。

他静静驾着车,车行得不紧不慢,甚至为了保持平稳,还有意放慢了速度。但尽管如此,它不偏不倚朝着这方向径直过来,丝毫没有绕行的可能。所以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我压低声匆匆对身旁碧落提醒了一句:“他们过来了。”

碧落的手依旧按在我肩膀上,保持着一个让我无法移动,却也不会令我肩伤过于疼痛的分寸。于是我只能耐着性子继续朝那辆车看着,看它一路慢慢过来,载着车上那人悠悠然坐着,目光放得很远,在身后清冷的灯光下微微闪烁,似乎沿途在这片满是荒坟的地界上寻找着什么。

距离的接近,让陆晚亭的视线开始更多投到我这边的方向,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这让我心口有些发紧,手心也渗出了点汗。

再往前走不多久那车就该同结界碰上了,但碧落的手依旧稳稳搭在我肩上,我猜不透他究竟在盘算些什么。好在过了片刻,我微松了口气,因为陆晚亭抬头看了眼天色后,似乎放弃了继续往前的打算,他勒了勒缰绳,打算调头离去。

可是突然他动作停顿下来。

车内人似乎同陆晚亭说了句什么,这令他侧过头往车内看了看,继而目光又再度往我这方向扫了过来。随后眉心微蹙,他挥鞭一甩,径直往那两匹原本走得安安稳稳的马臀上啪啪两下抽了过去。

马吃痛一声嘶鸣,嘹亮得像把刀子豁地抛开了这片大地的寂静,随即四足点地肌肉紧绷,那两匹高头大马一跃而起,宛如一节突然加速的列车,轰隆隆一阵拖着身后车厢朝这方向撒蹄疾奔过来。

见状我匆忙抓住碧落的手腕用力扯了一把。

他却依旧纹丝不动,目光意味深长望着前方逐渐逼近的那辆马车,不慌不忙。

也是,既然有那么坚硬一道墙挡着,为什么要慌,为什么要忙。

可是不对。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一闪念间,突然我从他目光里感觉到了什么。

心头登时不安涌动,我手指再度发力,可是这点力量对于碧落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别动。”察觉我心思,他目光微转,瞥了我一眼。

“你要干什么?”我按捺着迅速膨胀的慌乱问他。

他没回答,而此时我也再不需要他能给出我什么回答,因答案已自己出现。

所以心口血往头顶一冲,我咬紧了牙用尽全力将碧落的手往下一扯,想要在一起未迟之前迅速往旁边纵身扑去。然而碧落伸手一挡,轻而易举就把我这逃匿的举动摧毁在须臾之间。

身子重新倒回他身边时,我见到夜色中闪现而出的狐狸的身影,此时已出现在了我和碧落的面前。无声又迅捷,遂令那两匹马再度受惊,嘶鸣,在几乎要同狐狸撞上的一瞬高高抬起前蹄,令马车在急速行进中被迫戛然而止。

迟了,我终究是没能阻止他在这当口用他那已经衰弱不堪的身体继续保护我。

不安胶着着焦躁,令我一时失控,往前冲了一把。

但紧跟着肩膀上施加过来的力度,让我立即收回了神智,同时也立时想起,我面前分明有结界阻挡,那为什么狐狸还要做这样无意义的事?

强压住心底混乱的情绪时,我听见陆晚亭对狐狸招呼了一声。

这一声招呼随即让我明白过来,狐狸这么做确实没有任何意义,除非,他是因为不想让这马车同这道透明墙的撞击,而令对方发觉这道墙的存在。

所以他甚至不惜冒险在碧落与他同处一个场所的时候,对着陆晚亭露出他的面目。

他这是要以碧落的身份出现在陆晚亭的面前。

“碧先生?”安抚住慌乱的马匹后,陆晚亭抬头看向狐狸,仿佛有些意外般笑了笑:“好久不见。”

“陆大人好久不见。”

“我本以为先生是早已回宫交差去了,怎的此时竟会在这种地方凑巧遇见。然则夤夜赶路,不知先生是急着要去哪儿?”

“抽空去拜访了一位故友,想着要早些赶回宫,所以今夜就索性走了夜路。但不知陆大人这会儿又是急着去哪儿办差?”

“实不相瞒,找人。”

陆晚亭的坦白让人出乎意料。我下意识看向狐狸,但他背对着我,我没法读到他的表情。

只能听见他不紧不慢说道:“是陪着车里那位爷找人么?却不知这位爷什么来头,能让陆大人亲自护着在这种荒郊野外寻人,碧落能有幸拜会一面么?”

“碧先生,与其好奇我车里坐的是谁,不如先回答陆某一个问题好么?”

“大人请说。”

“我以为这问题无需我问,先生心里自是清楚得很。”陆晚亭说话时,细长的眼里噙着礼貌又有点疏远的笑:“先生出宫后久未回宫交差,所以当郑广元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出现在燕玄山庄时,先生就应该明白宫里发生了什么。自然也应该明白,若是现在回宫,必将会面对怎样的后果。可巧今日我行的私事,否则早已将你缉拿,先生聪明人,又怎会在这种时候还会安着赶回宫的心,早些时候做什么去了?”

“没什么事是不能做出解释的。”

“不如先生先解释给我这个北镇抚司的人听听?”

“我愿解释,但只怕车里那位爷身子金贵,等不起吧?”

狐狸的话刚说完,就听车里隐隐传来阵细碎的咳嗽声。

隐忍又压抑,却仍是没法避开夜的寂静。而那声音让我原本悬着的心狠狠往下一沉。

我认得这声音,车里的人是素和寅。

第463章 青花瓷下 七十九

狐狸应该也觉察到了。

当夜风将车里那阵咳嗽声传递进所有人耳朵里时,我看到他衣袖下的手指微微一动。

马车上的窗扇也动了动。

窗内目光轻闪, 仿佛一道平静又暗动的水流:“你把如意带去哪儿了。”

“燕玄家的千金, 素和家二爷的新婚妻子, 难道不是应该一直都在素和山庄里吗?”

“碧先生, 时至今日, 你我之间明人不说暗话, 可好?”

“好。”

渊源极深的两个人,揣着各自目的穿越时空而来, 终于在这个地方碰面, 彼此一来二去的对话,没料想就这么简单终止。

窗纸一经捅破, 就没必要继续打太极周旋下去,狐狸回答得干脆, 又平和得仿佛下一秒他就会转身离去。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就好了。

但他给了那个明确的回答后,却依旧站在原地,微侧的脸上目光对着车窗里的视线:“你身子怎样了?”

“还好。”窗内的回答细若游丝。

“付出这样的代价值得么?”

“你所做的一切又有没有问过自己值不值得。”

“她不在我这儿。”

“呵, 知道。所以我才问,你把她带去了哪儿。”

“何必要走到这一步?”

“哪一步。”

“用未来的她换过去的她。”

狐狸的问话让素和寅沉默了片刻, 然后目不转睛看着狐狸,他微笑着道:“现在的,过去的, 未来的, 哪一个不都是一样?之所以被你分得一清二楚,说白了, 你我不过是彼此彼此。无非是怀揣着各自目的各取所需,都是盼着一个柳暗花明,到我这儿,怎么就变得仿佛山穷水尽了?”

素和寅的话音时断时续,清浅得辨别不出任何情绪。

因此这样一番话,虽然简短,却叫人听来颇具备杀伤力。

‘哪一个不都是一样的。'

所以,我算是什么?无非就是梵天珠漫长轮回中短短一瞬的插曲,所以才会被与她有过任何过往的任何一个人,轻易玩弄于股掌间,无需对我有任何情绪上的顾虑。

即便身边这个跟狐狸一模一样的男人,亦是如此。

因此在听完素和寅那句话后,他目光十分有意地朝我望过来,并将我下意识攥紧的拳头握进他掌心里。“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么,宝珠?”然后他轻得仿佛没有痕迹般问了我一句。

这个’我‘指的必然不是他,而是’墙‘外始终背对着我的狐狸。

我抿唇,摇了摇头,随后用相等音量的话回了他一句:“你没有答案。一个人根本不会知晓自己未来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我的话没有引燃碧落的任何一种情绪。

这没关系,他此刻的任何情绪,都不会比’墙‘外面的形势更能扣紧我的心绪。

就在素和寅将那句话慢慢说出口后,外面安静了很久。

不知是否被素和寅的话问住了,狐狸始终一言不发,这让空气沉得有些压抑。

忽然他低头轻笑了声:“你知道这些年来我悟出了个什么道理来么?”

“碧先生请说。”

“无论是谁,无论试图做出怎样阻止或改变,历史始终是往前的。不会倒退,也没有重新洗牌一说。否则,你说我为什么要花上几百年的时间来等她,给她重塑金身?你以为自己搭上一条命逆了时间去将她弄到这儿来,真的能改变什么吗?若世上真有那么容易的失而复得,呵呵我傻么我要白白坐等几百年,嗯,甄官儿?”

末尾三个字轻轻巧巧从狐狸口中说出的一瞬,马车内突然传出喀拉拉一阵轻响。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见状陆晚亭眉梢一挑,迅速回头往车身处做了个手势。

似乎想阻止什么,但没来得及,随着碎裂声的蔓延,由内而外,那座通体以紫檀木雕琢的车身嘭地绽裂了开来。

陆晚庭脸色微变,不知是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随着车身的分崩离析,而现身于旷野冷风中的那个人。

素和寅的模样比我上一次见到时更为糟糕。

人死之前会显死相,他此时的面容就是如此。那张曾经精美如画的脸,现在形同骷髅,没有血色,没有足够的脂肪去充盈皮与骨之间的空间,在披散着的浓厚长发下,单薄如纸,脆弱得仿佛不堪重负。

因此原本深邃的眼眸里已找不见半点神采。

神灭则精气灭,精气灭则人如灯灭。

但他显然并不在乎这一点。

他只是用这双死气沉沉的眼看着狐狸,斜靠着椅背,慵懒如一只蛰伏的兽。

或许因为刚才狐狸的那番话,这双暗如浓墨的眼睛里倒也并非是完全空洞,最深处涌动着一些东西,那大概是他脸上唯一带着点儿生机的东西。

由此,促使他摧毁了那道车厢。

那道即便健康的人也无法轻易破坏的紫檀木车厢,坚硬如铁,却在须臾间因他的力量四分五裂。

所以他着实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不是么?

狐狸衣袖下缓缓收拢的手指,足已说明一切。

即便面对孱弱得形同枯骨的素和寅,他仍没有半点胜算,更何况素和寅身边还有陆晚亭这条披着人皮的蛟龙。

看明白这点,呼吸不知不觉中加快,我尽量克制着,仍止不住手心里渗出了汗。

“阿落,让我出去。”终忍不住抬起头,我看向身旁那一脸瞧着好戏的碧落。

“为什么。”他挑眉。

“他伤太重,我不能让他孤军作战。”

“你傻么?”他斜睨我一眼,似笑非笑:“况且我做不到。”

“什么意思!”我一怒,随即却一惊:“你这是……要放任对么……”

“放任什么?”他嘴角啜着抹意味深长。

“放任未来的那个你送死……”

“啧,你总算看出来了。”

你疯了!

这三个字我没能说出口,因为就在我咬着牙狠狠甩掉他搭在我肩上那只手时,突然间,仿佛觉察到了什么,素和寅那双始终注视在狐狸脸上的目光,径直朝我这儿扫了过来。

突兀而犀利,似乎那一瞬间,他透过前方这道隐墙看到了我的存在。

下意识匆促往后退时,碧落的手却重新落到了我肩上,迫使我一动不动继续往前看,看着素和原本死气沉沉那双眼微微透出道光来。

那光是洞悉一切后的沉静:“你身后藏着什么,碧先生?”

第464章 青花瓷下 八十

狐狸没有回答,素和寅也不追问。

垂死之人, 周身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他拿起茶几上的杯子扬手往我这方向一扔, 杯子在离我几公分的距离啪地应声而碎。

我惊得一跳, 却在碧落的压制下动弹不得, 绿色茶水在’墙壁‘上铺开一片水雾, 勾勒出一小块’墙壁‘的形状。

素和看着那片水雾,笑笑, 目光重新转向狐狸:“你造这道结界是想为梵天珠逃离争取时间, 去取到那串锁麒麟,对么。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碧落,今儿被自己给背叛的滋味, 可好?”

狐狸依旧没有回答,但我清楚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身上的血沿着衣袖一点一滴掉到地上,无声无息, 看得我眼睛刺疼。

而碧落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所以素和寅的目光既像看着狐狸, 又像透过’墙‘,在同他身后的碧落对望着。

我在两人宛若对峙的目光里,用力掰着碧落压在我肩膀上的手。

他刚才对我说:“急什么, 先让他耗了那两人的力量。”

狐狸自顾不暇, 却仍用尽力量造了这么道结界,想给我一个逃离这儿的时间。

可是却成全了碧落挟持着我安然围观他在外面螳臂当车的局面。

为什么曾经的狐狸会这么冷血?

是的, 未来的狐狸死去,不会影响现在的碧落的存在。所以碧落可以无动于衷看着未来的自己为了保护我而送死,顺便消耗对手的力量。

他怎么可以那么冷血,连他自己都能当作随时可以丢出去的棋子。

我看了看他,说不清心里交杂着究竟怎样一番复杂的滋味,恍惚中觉察他再次将我扣紧,我猛抬起肩膀,狠狠一口朝他手背上咬了下去。

血腥味在嘴里扩散,但碧落纹丝不动。

正要加大力气,忽见素和寅右手抬起,修长手指结了个莲花印。

莲花指下一颗珠子,很是眼熟,在他掌心中缓缓吐出团红光,猛一闪,席卷着狐狸身子猛地一震,往’墙‘上砰的下撞击过来。

四散的红光一瞬映亮了素和苍白的脸。

也不知是这光,还是狐狸撞击后从伤口飞射而出的血液,让他看起来仿佛体内被注入一道强而有力的生命。他垂下眼帘,意味深长的目光在那珠子上停顿片刻,随后缓缓将这颗珠子朝狐狸指了指:“碧落,还记得那天你诱我亲手焚化了她以后,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太久的事,不记得了。”贴着’墙‘站稳后,狐狸答得不动声色。

“那时我说,纵然你改了她的命线又如何,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把她再要回来。”

“可惜了。”狐狸轻轻一声嗤笑:“听说当年佛祖将大天尊者打入轮回,原是一片慈悲心,想让这迷途弟子明白’勘破‘二字,谁想阴差阳错,却只让他悟了’执念‘。”

“你不用拿话来激我。”素和寅淡淡一笑,垂下眼帘,换了个略微舒服的坐姿:“我不是那个窑洞内懵懂无知的我,而你,想必也已早就看出陆晚庭的真身。他能为我所用,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自然是明白的。”

“那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这里。”

“我不希望当年的事情变得一错再错。”

狐狸的话,令素和寅目不转睛朝他看了片刻,然后他点点头:“诚如你所说,我佛慈悲。所以,尽管你曾夺走我的未来,我却并不想夺走你的,因此也就不会有一错再错。碧落,我给你一次机会,从我身后这条路离开,从此你我恩怨两清。”

“若我不领这情呢?”

“虽然我时日无多,但有金身在,无论逆转时间的代价将会把我变成什么样子,什么样的状态,你此刻都不会是我的对手。况且,我手里这枚珠子,我想你不会不认得。”

“自然认得。”狐狸的话音缓慢,且带着一丝苦笑:“传说中梵天珠第二次脱胎所化的东西,听闻一直藏在灵山的某处,原来它是在你的手里。”

“所以,以你这会儿身子的状况,聪明如你,是选择领我的情,还是与它抗衡?”

素和寅这问题让狐狸沉默了片刻。

然后并没回答,只像是很随意般,他看向素和寅淡淡说了句:“我记得你第一次带梵天珠到瑶池时,冥说过一番话,现在想来还挺有意思的。”

素和寅捻着红珠,不动声色:“他说了什么。”

“他说,梵天珠是佛祖舍生所化的万朵金莲,在灵山吸取天地精气凝结而成,却怎的现今竟会修成了这副模样,不似普渡众生的慈悲之佛,倒似颠倒众生的妖。”

“呵。”

“那时候我觉得有点儿不解,她毕竟是由堂堂大天罗汉亲手养大的佛珠,怎能被养成了妖怪样儿?不过,现如今,看看你的样子,倒也不奇怪了。僧早已没了四大皆空,又怎养育得出远离红尘的梵天珠。”说到这儿,仿佛轻笑了声,狐狸往前慢慢踱了两步:

“但是素和甄,一次错误已造成你俩受尽天罚,轮回中生生世世不得相守善终,这么多年过去,枉费佛门中参破二字,你到了现在,仍还要一错再错么?”

素和寅两眼依旧平静无波,但握着那枚珠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你以为这错是谁造成的。”

“我。”

狐狸的回答,果断得令素和寅抬了抬眼帘。

“当年为了一己之欲,我擅自更改了梵天珠与你的命线,却也因此一度险些彻底失去了她,让她成为地府那个人掣肘我的棋子。后来,每当我看着她现在的样子,无数次我问过自己,当年如果不那么做,一切会怎么样。可是一切已经回不了头。我的任意妄为引发了一切的蝴蝶效应,令她成了现在这样的她,而你,”说到这儿,话音一顿,狐狸在素和甄目不转睛凝视着他的目光中,一字一句:

“而你,则不再是悲天悯人的罗汉。为了欲念,你可不惜一切,仿佛当初为了欲望可燃尽一切的罗刹。试问,这样一个你,能将梵天珠带去哪里。灵山?灵山岂能容得下你这’异类‘。不入灵山?你又该同她怎样继续面对未来那些无法入轮回,也无法回归神位的岁月?素和甄,你同时间做交易便注定你踏上了一条不归路,难道你要拉着她一起同你入地狱。说到底,你只怕是早已忘了佛祖当年让你守护梵天珠、又在你为了梵天珠犯下天条后将你打入人间的初衷,究竟是什么了,对么素和甄!”

“住口!”狐狸最后那句话刚说出口,素和寅突然伴着怒喝从嘴里喷出一大口血。

血液沾染到他手里那颗红珠的一瞬,我脚下莫名一阵颤动。

像是场突如其来的地震,不很强烈,所以我压根也就完全没注意这点。

只带着一身冷汗死死盯着外面的状况,我看出素和寅此时身体已到了负荷的极限,可也因了狐狸刚才那番话,怒到了极限。

但他仍安静坐在那儿,嘴唇因鲜血的沾染红得有些妖冶,他握着那枚隐隐生光的珠子,仿佛握着一枚正在跳动的心脏。

然后,就在我因一阵突如其来的不安而轻轻眨了下眼的当口,他突然将那枚红珠凌空抛了起来。

与此同时陆晚亭一跃而起,化作原形一声龙吟。

地面再次震动了一下。

而我依旧没有留意这一点。只觉得手脚有点僵硬,因这一幕,不知为什么我仿佛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如此熟悉。所以给我传递而来的不安就变得成倍强烈。

强到一眼见到那头半龙用头顶犄角顶住那枚红珠,而后倏地将狐狸钉到了’墙‘上,我竟一动也无法动弹。

直到那枚红珠突然在他犄角里迸发出一道完全不同与之前的光芒,脑中警报声顿时大作,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下子逆流起来。

脑子里属于梵天珠的记忆突地直冲而出,让我在一阵颤栗后,霍地从掌心里抽出那把不受控制的剑,肩膀一斜滑开碧落的禁锢,狠狠往面前那道’墙‘上扎去!

谁知剑尖刚触碰到’墙‘面,剑身连着剑柄,却突然有了生命似的,整个儿脱离了我的手掌,倏地一下往’墙‘里深深没了进去。

我大吃一惊。

急忙想把它往回撤时,腰上骤地一紧,长久沉默得几乎让我忘了他存在的碧落,突然把我往后拽了过去。

“放开我!”我反手一巴掌扇向他,朝他怒吼:“你他妈真的要眼看着他死吗?!你到底有没有心!!”

碧落没有回答,只将我再次挥向他的手用力禁锢在手里,然后紧抱着我,迅速一个转身。

那瞬间,我以为他是看够了热闹所以要把我从这儿带走,所以一声尖叫后,我猛地把脑门往他头上撞了过去:“放开我!!”

没能把他撞得怎样,却反而让我在一阵闷痛后两眼发黑。

咬着牙挺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我一把抓住他脖子正要继续发作,但刚一用力,抬起头的刹那,我没再继续动弹。

因为我看到被钉在’墙‘上始终背对着我的狐狸,不知几时转过了身,面对着我,静静看着我。

碧绿色眸子如一泓深潭,瞬息平息了我身体里翻涌的血液。心里那一瞬,是被希望立刻给占满的。我满心以为,他这举动意味着他是要把这堵’墙‘打开。

我根本不想要靠这堵墙给我制造机会去找到锁麒麟。

如果因此让狐狸消失,那么这个世界以及未来的一切,对我来说根本将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希望他是想明白了这一点,选择与我同生共死。哪怕对付不了素和寅和陆晚亭,哪怕再也回不了未来,又怎样。我只要他始终是在我身边的,那就足够。

因此我立刻越过碧落的肩膀,朝他伸出了我的手。

快打开’墙‘!快来拉我!快来快来把我从过去的那个你手里拉出去!

可是’墙‘没有被他打开。

他却在墙外,因为紧贴着这堵’墙‘,于是碎裂了。

在他用手指沾着自己的血往’墙‘上写出天罗地网这四个字的时候。

在他用口型笑嘻嘻对我说出,’再会啊小白‘,这句话时。

生生的,被这堵’墙‘突然发作起来的十级地震般剧烈的颤动和挪移,瞬息间撕成粉碎。

第465章 青花瓷下 八十一

当一切随着狐狸的消失慢慢平息下来时,’墙‘内飞沙漫天, ’墙‘外那片遍布着坟丘的旷野, 则被大地的变化分割得四分五裂。

素和寅不见了。

狐狸被撕裂的时候, 我看到陆晚亭所化那条龙迅速扑向素和寅, 带着他腾飞而起, 在外面的世界跟狐狸身体一样分崩离析的时候, 他俩被一道红光包裹着,转眼消失在茫茫天际。

唯有墙上那四个字仍完好无损, 随着血的干枯变成了褐色, 却依旧清晰无比。

’天罗地网‘。

曾经一个叫做千面的妖怪说过,所谓天罗地网, 那是一种能困住天地万物的网。

一旦陷入这种网内,即便是神仙, 也插翅难飞。

我不知道狐狸怎么会得到了这种东西,并且将它做了改进,很显然, 它同我第一次见到时很不一样了。

那时的天罗地网,被用来作为困住我, 困住麒麟,困住狐狸的工具。但现在,它成了一道连罗汉和半龙合力也无法破除的屏障。或者说, 如今的它并不再单一只是一个能完美困住东西的网, 任何攻击向它的力量,都会因它特殊的对空间的折叠能力, 尽数被它吸收了,包括我刺向它的那把剑,包括素和寅手里那枚由梵天珠脱胎时所化的东西,它被素和释放出来袭击狐狸的法力。

这是狐狸消失前留给我的最后一个保障。

他拼尽一切来到这里,冒着会同过去的他正面接触到的危险,只为带给我一个离开这里的机会。

可是他低估了过去的他对梵天珠的执着,和由此生成的残酷。

尘埃落地时,’墙‘也消失了。制造它的人已离开,它坚持不了多久。

当我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后,立刻推开碧落往外冲了出去。

狐狸消失前穿的那件衣服仍在外面,大地的崩裂对这柔软又渺小的东西破坏并不大,所以它看起来还算完整,铺散在地上,被风吹得微微抖动,仿佛里头还包裹着一具有生命的躯体。

所以一度我没敢去碰它,直到很久之后,一阵大风险些将它吹走,我才急忙一把将它抱了起来。它上面还残留着狐狸的气味,似有若无的香,和淡淡的血腥。

这让我在紧紧将它抱了片刻后,迅速往附近的地面上看去。

衣服附近没有血,没有……也没有任何能证明狐狸曾存在过的痕迹。

紧绷的呼吸略略一缓,似乎在绝望中稍找到了一点点希望,我想他或许没死。

先前他消失得太快,我没来得及看清他碎裂时的样子,但我记得第一次在这世界见到他时,他也是那么分崩离析般消失在我眼前的。

所以,也许一切并不像我想的那样糟糕。

他这么一只千年的老妖怪,在世上安安然然地蛰伏存在了那么久,一定不会就这么轻易死去。

对吧,对吧,一定没有死。

他只是消失了。

只是完完全全地消失在这个世界。

凭着那么一丁点的希望,人似乎不再像先前那么绝望,但原本因他的到来而生成在我心底的勇气,突然间失去了依附,再找不到半点痕迹。

我只能抱着他衣服在原地一动不动呆站着,没有理会身后碧落脚步的逐渐靠近。

“发什么呆。”走到我身后,他站定,问我。

我咬着牙没回应。

“你看到他写的那句话了。天罗地网,他用那东西附着在地门这道结界上,所做出来的东西可让外面一定范围内空间扭曲。所以,你暂时没事了,运气够好的话,素和寅的金身也未必能逃得过这结界。”

他平静说着这些,仿佛在说着完全与几无关的事,仿佛刚从这世上消失的那个人不是他自己。

我感到喉咙里涌出一股咸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你早一点带着我离开,他就不会消失,你为什么要故意留下来?!”

碧落没回答,他伸手拈住我的脸,迫使我把头抬了起来:“你哭什么,我不是还在么。”

我没有挣脱,径直看着他,那双绿色眼睛同未来的他没有任何变化,但偏偏感觉就是不一样:“这不一样。”

“不一样?”他笑:“你倒说说,怎么个不一样。难道我不是他,他不是我?”

“你不用跟我抠这些字眼。”我狠狠皱眉,“怎么个不一样,你当然心知肚明。单单是你眼中的我和他眼中的我,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你凭什么把自己当成他。”

“呵,你傻了是么。”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不过总有一天,我俩再次碰见的时候,我跟你发誓,我会把这句话还给你。”

碧落的眼睛眯了眯:“这事不会发生。”

我正要反驳,但须臾间,我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说过,他会让我留在这里,直到变成真正的梵天珠。甚至为此可以去除燕玄如意的魂魄。所以我永远也不会以小白的身份同他在未来见面,而那个未来的他,那个只把我当作我的他,亦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