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酸得没天没夜的,录音笔吐完出来了,拍拍我叹气:“老关,我就不知道你为什么成天在我们面前念诗,这叫什么,这叫对牛弹琴,牛你懂吗?来,阿三放个图片给他看。牛还要理你,我们哪里有工夫理你啊,最近电费又长了~~~。我说啊,你的诗要念给蓝蓝听!”

它说得我一楞一楞的,仔细琢磨好象还真是有道理。正要下狠心去找本二十世纪经典情书来恶补,阿三突然“嘘”了一声:“蓝蓝来了。”

果然是蓝蓝。她好似也不大待见那位铁方兄弟,进门后坐得远远的。铁方迫不及待的问她:“你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呢。”

蓝蓝今天好象特别憔悴,穿的还是刚才看到那一身工装布短上衣和长裤,没有化妆。手里挽了个大旅行袋,神色间满是疲惫。

铁方抓过那个袋子,埋头翻了起来。丢出了好多旧衣服,历历的玩具,杂志,有一本是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的阁楼关门大吉版,原来是蓝蓝藏起来了。一直翻个底朝天,蟑螂男失望的抬头:“没有了。”

蓝蓝看上去不太高兴,不过还是克制的说:“没有了,你翻乱我东西干什么。”

铁方斜了她一眼,阴沉着脸站起来,走开去倒水,忽然眼睛一亮,扑过去抓住蓝蓝,从她裤子口袋里大力揪出一个红色的小丝袋:“这是什么?”

蓝蓝霍然站起来:“铁方,你什么意思?”

蟑螂男满脸猥亵的期盼神情,喋喋窃笑着抖开袋子,一张微微发黄的纸飘落出来。他念:

“皮肤科诊疗费收据 一千八百九十元整”。

顿时脸色又变,哎,这变脸绝技民间可流传得广啊。冲过去一把揪住蓝蓝:“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这是去年初,蓝蓝在路上摔交了。脸上擦破了一块皮,没有及时就医,居然坏死了。是我去医院切了自己的一块皮出来植上去,她没有破相。

当然我没有告诉蓝蓝,切的那块皮是我屁屁上的。

这应该是我生命中可以为蓝蓝做的最小的一件事吧。我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在乎,珍重的把收据放好,还要随身携带。

我更没有想到铁方居然也是如此在乎,听到蓝蓝这么说以后,极为暴怒的吼道:“你自己那块皮呢?”

蓝蓝尖叫起来。

我腾的跳起来,闷头就往外冲,混蛋丑男人,居然敢吼我老婆,信不信我下辈子都让你戴最小号的弹力型“救星一号”,一晚上使的劲可以挖个井出来了,临门一脚就是让你射不进去。

今天一定不是我出行的黄道吉日,这是第几次了,我被人家中途阻决,我没好气的叫阿三:“你别理我,我要去报仇。”

阿三拿电源线绑住我的腿,好声好气的说:“老关,不要冲动,电视一定要看完才能下结论。”

看完?别让我看到蓝蓝被打啊,那你阿三被误伤我就不管了。

还好,不是蓝蓝被打,是那个猪头被打,打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家智囊团的首席战略分析与执行专家,阿BEN!

它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当啷一下来,明击后脑勺,暗点迎香穴,电源线绕颈,本本盖掏心,角度之奇,用劲之巧,令人叹为观止,绝对是笔记本电脑砸人十八式的经典之作。这位仁兄一介丑男而已,如何当得起,顿时眼睛一白,躺到地上,阿BEN轻松愉快的落到沙发上,作误会状,仿佛自己只是一台普通的电脑,一不小心从某个角落掉出来了而已。不过它面向我们打开的屏幕上就清清楚楚的显示着:“他妈的,XP不发威,当我是DOS!”

蓝蓝本来还在闭着眼睛努力尖叫,听到动静停下来一看,顿时犯开了迷糊:“老关的电脑~~”

我周围留守家里的东东西西们轰然笑出声来,我们大家都是第一次听到,原来蓝蓝也叫我老关,她平时在家都以喂代替的。其实也有道理,不然怎么办呢,未必叫我“东西啊,是时间洗澡了~~”。

她把阿BEN抱起来,自己坐到沙发上发怔,想了半天得出结论,伸出脚尖踢了铁方一下,嘀咕着:“神经病,肯定是你去我家里偷东西了,老关到底有什么给你知道了,还说是诺曼叫我去的。”

虽说这个份上她都不肯对诺曼有半点非礼之心,这句话一入耳,我还是如逢甘露,如饮美酒,第一,她说“我家”。第二,她维护我。都是领导对我莫大的肯定啊!我心花怒放,气血翻涌。立时三刻就要站起来高歌一曲“酒逢知己倍精神,大家性情近!”

既然蓝蓝对我不是完全绝情,我就还有希望。其实发现诺曼有断袖之好时我就想火线揭发的,不过活了一把年纪,在暗恋中失恋无数次后,我总算知道对女人说她心爱之人的坏话,效果可与找一个大马蜂窝敲其一棒,然后敬立旁边一丝不挂等而观之,下场必定无比凄惨。轻易决不可铤而走险。可是现在,我不管了,蓝蓝还在说“我家”。她的家就是我的家啊。

不管电视上还在演什么,我招呼了一声电锯跟上,终于成功跨出了家门,踏上寻老婆回家的光荣荆棘路。

在出租车上我兴奋的和电锯商量,应该如何对蓝蓝进行表白,一定要把我的赤忱之心与诺曼的道德败坏说得一览无余,针锋相对,务求惊天地而泣鬼神,挽回她可可芳心。电锯老老实实的听着我口沫横飞,过了半天叹口气说:“老关,你已经把你下半辈子的说话定额都用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我才开始注意到,司机满脸钦佩之色的从后视镜里猛盯着我看,赞叹道:“先生演口技的吧,演得好,演得好,刚才那声音,简直像你这电锯说话一样,震人!”

我尴尬的咧咧嘴作谦虚状,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闭嘴了。不过心里并没有消停,还是在排练着等一下的真情告白。眼看那酒吧已经在望,猛不丁有巨响传来,仿佛有重物砸在近处,随之司机嘎嘎一个急刹,我咚的一声就撞到前面的座位,嘴里一甜,完了,有牙齿阵亡了。与此同时,司机喉咙里发出垂死一般的呵呵喘气声,指着前头手抖个不停。

车子正前方,有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趴在前盖上,直勾勾的看着我们,下半边脸摔得像坨橡皮泥一样模糊,七窍流血,已经气绝身亡。如果说人和蔬菜有一比的话,这根黄瓜很不幸,看来是从高楼上给不良主妇甩下来了。

司机心理素质实在不太过关,已经傻了一半了,没什么指望,我只好下车自己去看。街边就是那家酒吧,这栋房子总共七层,看上去风平浪静,十分安详。四周行人不多,大多数都绕过去赶紧跑开了。其他人也是一脸诧异,互相询问道:“这是从哪里下来的?”

“没看到啊,楼上?”

“几楼”?

“不管它,别理了。”

“报警吧。”

我围着这位中年男子转了一圈,还是报警吧。自杀他杀都不管我的事,我要去找蓝蓝。正要拔脚走人,司机醒神了,车子一开动,中年男子给顶翻过来,只见他下身衣服给撕得稀烂,髋部血泠泠的,赫然少了一大块皮。

好似一大盆冷水浇到我头上,凉得我眼睛发黑。脑海中浮现出殡仪馆中那少年的胸口,也是少了一块皮,适才看直播,蟑螂男耿耿于怀的也是蓝蓝换下来的皮。这一切和诺曼都息息相关吧。我不明白的是他要人家各个地方的皮干什么呀,难道这个家伙是画皮,千年王八万年龟了,靠着不停换人家的皮来生存?那也不对,他那么骚包的人,换个皮也一定会挑三拣四,精益求精,非十八岁天然细白质地滑嫩不要。看看眼前这个倒霉蛋,最少四十五了脸上还长青春痘,腿上伤疤无数,怎么也不该雀屏中选。

无论如何,那两位失皮人士的惨状令我对蓝蓝的情况极其担忧,冲进酒吧我四处找楼梯口上去,两个正在吧台前擦杯子聊天的侍应生上来阻住我:“先生,我们晚上才营业。”我手一挥:“交给你了。”电锯翁声翁气应了,跳上去就开始锯人家的木头桌子,两个男孩子对望一眼,不约而同擦了擦眼睛,再看这电锯自动自发饿虎般张开锯口向他们冲来,其凶悍程度绝不减于“德州链锯谋杀案”里的同宗兄弟,天不应地不灵打不醒自己的情况下,他们只好大叫一声,顺从本能,昏了过去。我找到楼梯口上去的时候,隐约听到电锯颇为寂寞的哼了一段:“看四壁断井残垣,孤家一人清冷冷寻思遍~~”。我决定回家去以后就给它改名叫独孤求锯。

楼梯口里很黑,梯子窄窄的,一上二楼,就看到一扇小小的门,进去又是一个走廊,看来这通道是建设计划外打通的。走廊狭长而安静,只有尽头处一门虚掩。看来这就是诺曼的巢穴了。说不定里面就蛰伏着杀人凶手。然而我仍然勇敢的大踏步走去,诸位,我胆子不算大,常常半夜做噩梦睡不着,要出去和大大聊天以寻求安慰。不过现在我是为幸福而探险啊,没幸福了要平安做甚?当然最大的原因就是:-主要是那房子里我的东西居多呀。

离门不过三米,我鼓起勇气,大叫起来:“蓝蓝,蓝蓝。”

门应声而开,我倒吓了一跳,看见蓝蓝探出身来,后面站着诺曼,糟糕,我晚了一步。这厮今天倒是十分斯文,白衬衣,黑裤子,还戴副眼镜,笑容微微,看到我眉毛一挑,脸上表达出适度而合理的惊奇。蓝蓝奇怪的看着我,有一点尴尬,也有一点迷惑:“关?你怎么在这里。”

我本来是在出腿踢门的,这一局面大出意料,我只好讪讪的把腿放下来,一时竟然无话可说。眼看诺曼在蓝蓝身边温文尔雅,伸出手轻轻握住她肩膀,十分恩爱,十分在乎,一百分人才。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前几天看错了人。或者我们家的电器很久没有叫人来检修了,集体有点短路撒癔症。

沉默中诺曼轻声问蓝蓝:“这是你前夫?” 我和家里的剪鼻毛器差点把他搞得连同性恋的资格都没有,他居然记不住我,早知道当时该下毒手啊。蓝蓝轻轻点头,有点为难,又有点慌乱。可是被他握住,欢喜却藏不住的流露。。

我气往上冲:“喂,还没离婚啊。”

本来应该是很雄壮的话,说出来居然软软的,嘴里还渗着血的腥味,心里的悲伤暗淡却更加通彻肺腑。我委琐的站在那里,眼前犹如有明镜一般,看得到自己庸常的面孔,未曾被记住,印象已消失。

诺曼带着骨子里的傲然与嘲弄瞧着我:“你看到了,蓝蓝跟着我是幸福的,麻烦你签了协议书,要钱我可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