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管得了什么脚印,一把把它举起来,抱在怀里又搂又摸,只差没去亲两下了。我其实是有点想的,不过我怕它会发脾气。

很有分寸的忍了我几秒钟,阿BEN挣扎落地,向房间里急蹦而去,我跟在后面十分纳闷:“你怎么知道我们躲在这里的?你一直都在电视台呀?” 他提醒我:“网上聊天系统你知道吗?不知道?你个土人。千千给我发信息,我可以通过网络无线接受的。”我迁怒于千千:“那它怎么不转告我们一声你平安啊,害得蓝蓝冲出去救你了”。

它先辩白:“我也想啊,可是待在那鬼地方,我屁都不敢放,还发什么信息!何况千千超龄服役啦,接受功能基本失效。“

继而大惊:“什么?蓝蓝去救我了?糟糕糟糕。”

此糕如何糟法,两分钟后便见分晓。阿BEN一进去,来不及与众兄弟拥抱细说别后劫波,先从盖子里吐出一片光碟,丢给音响,挤出一个字:“放。”

低音炮中首先传来一阵平滑的寂静,仿佛是黎明前最后的那抹暗色,淡漠而沉重,令人屏息。须臾,有个声音缓缓说:“我真是受不了了,这种沉重的心理负担要延续到什么时候呢?我得到什么了?我失去那么多。天哪,我真是要受不了了。”

完全不熟悉的人声。似乎出自中年男子受损于烟酒的喉咙,些微沙哑,十分浊重。语气中流露着深深的忧虑与绝望,一个人只有怀着至大心事时候,才会表现出的情绪。

这段独白完了,又是一阵沉默。我和大大异口同声喊出来:“这是谁?”

三个字刚落地,后面跟着来一堆。所有能叫出来的都重复了这个问题,巨大回声响彻办公室。发现我自己的反应居然和大大一致,我十分欣慰,它却表情难看,不时查看自己的控制面板,一副怀疑自己得了服役后期迟缓症的模样。

阿BEN示意音响暂时停下播放,然后跳上一个小隔架的顶端,发扬它一向来姿势与实效同重的宗旨,先环视一周,等大家都如呆头鹅般虔诚的抬起来拭目以待,它才开口:“诸位,这盘碟里说话的人,乃是亮堂堂电视台最大的老板。莫学友。

莫学友这个名字,在本城如雷贯耳,乃是传媒界一等一的大人物。我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其额头上似乎被上帝以无色之笔亲手写下八个大字名世,曰:“人头猪像,心中嘹亮。”

流传于坊间的报道中,说他十三岁开始投身江湖,白手起家,十年后已经坐拥三家报纸,一家电台,成为上流社会的新贵。再过十年,亮堂堂电视台也被他收购,加上新开发出的周刊及杂志,他毫无疑问是整个P城传媒业的教父。不要说指鹿为马,就是指鹿为外星人,大家也没奈何,只好信他。不然转眼四顾,众口如一,不从的人,顿时就被抛弃在了世界之外。

这么成功的人物,就算有心事,大约也就是钱太多没地方花之类,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来问问我就行了。我转手问问阿BEN,他会负责成立一个基金会,主要任务是救助全世界所有不喜欢读书的小孩子,告诉他们脱离文明社会之后,如何在热带雨林独立生存下去。

从CD里的声音质地来判断,莫学友同志遇到的事情显然比我想象中棘手得多。到底是什么,看来还要继续听下去。阿BEN在屏幕上放出一副爱因斯坦叼着烟斗发呆的脸,大概是少安毋躁,且听分解的意思。

这位莫先生在一段压抑的沉静过后,徐徐吐出一口气。然后说道:“神父,我有罪。”

半小时之后。

坐上我家的电瓶车,我带着阿BEN奔向本城唯一的一所教堂,去寻找一位名叫马利奥的神父。所为无他,乃是要将他取而代之。当然,我对皈依天主没什么兴趣,阿BEN向来也更喜欢道家,因为道士可以结婚,可以有小孩,比较符合它对世上大同的幸福想象。作为一台电脑,它对婚姻和孩子其实都没兴趣,不过阿BEN说,拥有选择的权利总是好的。我们要找神父,是因为有另一个人,也会在几乎同样的时间,去找到神父。那就是莫学友。

在那盘碟中,他颠三倒四的对着某位神父唧唧歪歪,说的都是我有罪啊,我罪恶滔天啊,我将来一定会下地狱啊,诸如此类的话。虽然听上去实在非常真诚,我们却被他憋了个半死,要是能够的话,几乎要伸手把他从CD里拖出来,先暴打一顿,然后求他:“麻烦你把犯罪事实交代交代好不?这样吊我们胃口是不道德的!”

幸好他最后涕泪交流了半天,冒出一句:“神父,幸好你是无法听懂我在说什么,不然的话,你一定会抛弃我的。那么多小孩子,我居然要如此残忍的对待他们。神父,明天傍晚我会再来祷告,我要将秘密都倾诉出来,否则我从此都不会睡得着了。”

这段话带来的信息有三:第一:他与花菲菲小学火烧事件有关。第二:他祷告的对象是马利奥,因为这个城市只有一家教堂,而这家教堂中,唯一听不懂中文的人,就是这位外洋神父。第三:他所说的明晚,本来难以判断到底是哪一个明晚,毕竟在这世界上有无限的今天与明天。可是伟大的莫先生,在说完话以后,居然会以声音落款:某年某月某日。由此可以知之。

因这三点,我们急忙上路,往教堂而去,希望来得及。

在车上,我问阿BEN:“你到底怎么搞到这张碟的?”

阿BEN叹口气,“说来比一匹布都长啊。”

闪回到中午。阿BEN感觉我已经远去。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终于有人将它拣了起来,有点诧异的说:“给台长的包裹?”另外一个女子声音接口说:“谁寄的呀?不知道咱们台长从来都不上这里办公的吗?”

他们应该就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好像赶去开工,商量了一下,决定将阿BEN带到播映室去先放着。它多少有点沉,人家一边走还一边开玩笑: “哎,不会是谁寄来的炸弹吧?老板那么有钱,恨他的人一定也不少啊。”捧着阿BEN的一双手明显一个抖震,那男子立刻开声埋怨:“别胡说啊,说多了没准就成真。”女子不满,反驳他:“说着 玩嘛,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男子沉默了一下,忽然压低声音,语气神秘的对女子说:“喂,跟你说你别说出去,我今天上午去台副办公室,不小心听到他和人通电话,说什么‘我们不能做太明显了,火灾那么大件事,我们毕竟是公众媒体。不过你放心,老板交代过的,我们会想办法促成此事。你放心。”

他模仿得有七八成似,阿BEN一听,果然是那个台副的声音。

女子惊呼一声:“真的?你没听错,火灾?”

男子声音更低,阿BEN可以感觉到他的手指不安游动在包裹上,说道:“那小学一烧起来,我就猜到和这个电话有关系。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敢说,唉,难道。。。”

那女子立刻打断他:“别瞎猜了,那些大人物的事,和我们没关系,哎,到了,你把这个放那边,我们开工吧。”

阿BEN被轻轻放低,它感觉到四处都有人来往,工作人员互相间的交谈也始终没有断过,这是电视台的放映中心,一日二十四小时都有人上班的,要在这许多视线之下做点什么事情,看来是千难万难。

千难万难这个评语,我是完全认同的。连当初碟中碟第一集中,汤姆扮演的无敌特工要盗取人家资料,也要乘人不在那几分钟倒挂一把,只要人来,就要完蛋。阿BEN虽然神勇,我想不出它是如何做到脱身,然后还可以光明正大把节目换掉的。

阿BEN半天不吭气,很久,才郑重的对我说:“老关,我信你才告诉你,不过,你可千万不要跑回家去和那群八婆八公说啊。不然我会去自杀的。”

自杀那么大件事,你到底做了什么啊?未必答应电视播放中心的仪器,你决定对她们提供三陪服务一年?

一听我这话,它简直要落泪了,要是它有有眼泪的话。原来异曲同工,它从网上给文字消息给国安局的那台巨无霸控制电脑,要求它想办法联系电力中心,断掉电视台所在地区的电,连其备用的电源也一并要破坏掉,只要五分钟即可。对方爽快答应,但有个要求,就是改日务必要阿BEN去局子里做客,大家亲近亲近。我很奇怪:“你怎么又认识国安局的电脑了?”阿BEN说是去帮它们做网上防护软件的时候有一面之缘。我狐疑的嘀咕:“我怎么不知道啊?”它郁郁不欢的把盖子啪嗒啪嗒开着玩,说:“老关,你不知道的事多了,阿三和网多多都准备结婚了,说下个月给你个惊喜呢。”

去国安局既然不是第一次,那有什么好紧张,喝茶而已嘛。阿BEN听我说得不以为然,简直要气疯了,恨恨的冒出一句:“你知不知道电脑也有变态的啊?”

这一说我就有点明白了,赶紧收声,不去刺激它。阿BEN发了一阵呆,又发了几个寒噤,好象是预见到了一点什么不大美妙的前景,然后继续把前文说下去。

乘那五分钟的停电时间,阿BEN脱出包裹,换掉了带子,其身手之快,匪夷所思。我对于电视台的操作不是很熟悉,实在不晓得五分钟原来可以做那么多事情,而它的解释简洁,却又极富说服力:“凡是人类需要依靠高科技进行的事情,就是我最擅长的事情。”由此联想到那一次罢工期间我万事不得,生不如死的状况,背上为之一寒。

交代来龙去脉未完,我还没问它后来怎么又被副台长拿走,又怎么逃出来的的当儿,电瓶车已经驶出老远,教堂在望。我和手提电脑各自精神抖擞的下了车,一前一后往里面走,被电瓶车在后面叫:“喂,你们俩配合配合行不?人家还以为上帝在行神迹了。”我连忙回身去把阿BEN抱在怀里,它犹自反唇相讥:“那你自己也叫那么大声啊。”电瓶车有股野性,不服它,回敬道:“我放放录音有什么好希奇的,你又没有脚,学什么走路嘛。”

一来一往打了两个回合的嘴仗。,不分胜负,好强的阿BEN非要挣脱我,回去和电瓶车死嗑。我一阵紧跑慢跑,把它带进了教堂,迎面见到一个教士模样的人过来,连忙问:“请问玛利奥神父在吗?”

马利奥神父在我们面前出现的时候,我才觉得他这个名字实在是取得好,贴切。很多年前电子游戏刚出来的时候,有一款好经典的单机游戏叫做马利奥兄弟的,里面那个蹦蹦跳跳的小萝卜头,放大二十倍,头发染成白色,就是我眼前这位伟大的神父。

我忍住笑向前和他打招呼,神父不冷不热的看着我。我想起来他不懂说中文,也就懒得跟他罗嗦,一把拉住他往教堂旁边的祷告室跑,他不停摔我的手,嘀咕嘀咕着不晓得说什么,不过老了就是老了,身不由己被带了过来,一直到没有人会看到的地方,我才停下。他很恼怒的对我唧咕唧咕,指指自己的手表,大约是说已经有人预约了祷告时间,说完想拂袖而去,我就手脱了自己的外套,从后面一个虎扑过去,把他头脸蒙住了。本来是有想一拳打昏他的,不过想到他年纪有点大了,万一打死未免太可怜。

 

第十三节

更新时间:2006-7-15 14:43:49 本章字数:4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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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在衣服里呜呜叫着挣扎不停,让我油然产生一点错觉以为自己是江湖上臭名卓著的扑头党,不由得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长袍下面有无值钱物事。阿BEN此刻大喊一声:“老关!”我一哆嗦,有点震撼,忙想解释我这是情不自禁,却听他无比兴奋地说道:“我终于发现你的特长了!你可以去当COSPLAY(注解:COSPLAY就是扮演漫画或故事中的人物,模仿其造型及言行)的演员,你那张脸,啧啧,想什么是什么呀!”我迷惘的问:“什么是COSPLAY”?

把神父拖进了祷告室,我掏出准备好的绳子,把人家捆了个结实,然后撕了衣服一角塞进他嘴巴里,马力袄先生湛蓝的眼睛愤怒的盯住我,盯得我汗流浃背,要知道我从来都没当过坏人,心理上多少有点承受不了。

把他安置住了,我匆匆走出去,找到门口的接待教士,对他说:“马力袄神父说请下一个告解者直接去祷告室。”教士瞌睡迷西的对我点点头,继续对着受难的耶苏大发其呆,我琢磨我要是上帝,一定是不会接受他上天堂的了。

走出教堂几步,我一个急转身,又走了进去,那刚刚和我面对面不超过十五厘米的教士叫住我:“哎,你是来告解的吗?马力袄神父在祷告室。”

我摇摇头:“我来参观一下。”随后便有个声音说:“我约了马力袄神父,他在祷告室吗?”

这声音是多么熟悉啊。装作东张西望,我缓缓扭头,看到一个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的熟人站在门口。莫学友。

他的样子,很像一只鹰。个子不高,脸很小,双目狭长而锐利。鼻子下勾,嘴唇非常薄,紧紧闭在一起。身上的衣服华贵而低调,剪裁十分合身。

他慢慢走进来,根本就没有注意我,只向那教士点点头,等待着对方的答案。那教士显然是认识他的,此刻站得笔直,恭敬的说:“神父已经在祷告室等候。”

乘他和教士对答,我疾步向祷告室走去,一看阿BEN正全身心的压在那神父头上,压得死死的。看我进来,丢给我一个耳机,戴上就听到它抱怨:“这老头真倔强啊,居然吐了衣服,拿嘴巴来咬我。”

一阵手忙脚乱,好容易把马力袄重新制服。这老头直对我翻白眼,心里一定在祈祷上帝赶快降一个大雷下来,劈得我三级残废,智力全失。不过圣经上说了,早来摘果子的和晚来摘果子的,下班的时候工钱是一样的,一会这边完事了,我赶紧回家读圣经去,临时抱耶和华脚。

此时莫学友已经走到了祷告室的外面,轻轻叫了一声:“马力袄神父。”

阿BEN把外界设备底座稍微移了移,马力袄神父立刻非常配合的发出一声“啊”,然后又被剥夺了自由出声权。只要是不太挑剔社交礼貌,大抵都可以当作这是在和人家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