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上一章:第24章
  •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下一章:第26章

  她不过就是提了句曹冲的典故,房氏就那般失态,想必她心中也应该清楚,像霍羲那么聪明的孩子,是很容易早夭的。

  到现在,贺馨若对阮安和霍羲的态度,也由以前的忌惮和略微的敌视,彻底变成了深重的恨意。

  她在心中暗自发誓,这一月她受的所有屈辱,她全要在房氏和霍羲的身上找回来。

  初秋的长安城云卷云舒,惠风和畅。

  阮安到抵了药圃后,却见这里的管事正同一陌生男子相谈甚欢,等二人注意到迎面而来的她时,便停下了交谈。

  管事兴奋道:“阮姑,这位公子是太医局的翰林医官,他对我们药圃很感兴趣,说是过段时日,内藏库要大批量地向民间采买药材呢。”

  阮安看向管事口中的翰林医官,却见那男子穿了袭瑞紫色的团领衫服,腰侧佩着长安京官都会戴的银绯鱼符,年纪不过二十出头。

  那男子仪质温雅地对她颔首示意,客气地唤了她一声阮姑,但他眉目间流露的气质,却不是医者该有的文弱清气。

  反倒是,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

  这人绝不是什么翰林医官,他能骗得过药圃管事,却骗不了她。

  阮安神情未显,却即刻认出了陌生男子的身份——皇帝的第三子,敦郡王萧闻。

  实则,萧闻算是阮安唯一有些好感的皇室子弟,他曾在前世向皇帝请旨,要在骊国的各个监察道建立大量的药寮和病坊。

  而萧闻会产生这种想法的缘由,是因为他也和阮安一样,曾切身经历过灾情给平民百姓带来的苦难。

  旱灾和涝灾来临时,不仅会毁坏庄田,使许多百姓无家可归,食不果腹,紧接着还会带来疫病。

  许多地方官员向来没有恤民之心,虽然做出了开仓放粮的举动,却没派官兵维系秩序,很多时候,疫病都会在那些饥肠辘辘的百姓聚堆领粮时,交互传染的。

  人在这些天灾的面前几乎无能为力,阮安在南境游医时,也见惯了饿殍遍野,啖食人肉的可怖场面。

  许多刚出世的稚儿都被父母遗弃路边,更甚者,干脆被残忍地溺死在了湖水里,因着无人打捞,他们的尸身就那么漂浮在水面。

  她也是在灾情中被父母遗弃的婴孩,差点就成了这些死婴中的一员,而女孩在这种境遇下,也比男孩更容易被弃养。

  那样的场景阮安一辈子都忘不掉,也是因为过往的那些经历,她才愈发坚定了为医的信念。

  萧闻在前世的这些年,确实想为百姓谋福利,做出些政绩来,只可惜他再怎么努力,皇帝压根就没将他这个庶子放在眼里过,嘴上虽然夸赞着他有才干,心却还是偏向太子萧崇。

  等萧崇继位后,也曾在萧闻的建议下,陆陆续续地在长安开了福田院和安济坊。

  只可惜后来萧崇在继位的第二年,忽然起了兴致,想带李淑颖去扬州看琼花,工部和户部递上奏折,说舟船靡费过甚,需要削减朝中的一些开支。

  那年骊国境内并无大型的灾疫发生,萧崇想都未想,即刻下旨,将长安的福田院和安济坊尽数关闭。

  此举自是引得百姓怨声载道,这也算是萧崇和李淑颖自取灭亡的导火索了。

  阮安很快转圜了思绪,温声问道:“我们药圃只有植物药,并无獐鹿、龙骨、麝香那些动物药,且大多以蜀中、蜀南良药为主,不知医官想在我们这儿购那些药?”

  萧闻却看向不远处的药田,疑惑地问:“敢问医姑,你们药圃里都种了些什么药?”

  阮安回道:“依着这里的土质,让药农先种了些当归、茯苓和附子。”

  萧闻此前在宫廷中也看过些医书,听得阮安竟能在京畿道种植当归和茯苓等药材,自是倍感惊诧。

  “当归这种药材,多出于川蜀之地,阮医姑确定能在长安郊外的药圃,种成当归和茯苓吗?”

  阮安笑了笑,语气笃然地回道:“老身年轻时在蜀中采药,也见过不少尝试种植过当归的山民,其实当归这种药材,不一定只有生在山野里的才是上品。只要土壤肥沃不枯,多多耘耔,来年定能丰收。”

  阮安在嘉州时,也曾钻研过药物植栽的改良方式,并将她此前的预想都写在了《剑南岭医录》的初稿中。

  种药确实要比种寻常的农物要多花心思,但阮安坚信,只要依据这里的地势和土壤播种、采收,那些原本产自蜀中的药,也能在长安的郊外被植栽出来。

  萧闻负手而立,愈发对这位眉目温慈,气质仙风道骨的老药姑感到好奇。

  他今日寻到这药圃来,一是想提前为安济院联系好民间的药肆药圃。

  二则是,他打听到这间药圃背后的靠山是定北侯,也没少听过阮姓药姑和霍侯的绯闻,便想来见见这位在南境有名的铃医。

  “阮医姑真有见地,既懂医术,又懂栽药之法。”

  话说到一半,萧闻的目光略带审视,又问:“只我听闻,您一直在嘉州的山林隐居,好端端地为何要来长安开药圃?”

  阮安眉目微动,很快掩饰住自己的异样,不欲让萧闻看出些什么。

  萧闻这人果然不简单,一上来就把她给问住了,估计这位敦郡王也是想通过她,来探得些关于霍平枭的事。

  阮安语气平和,回道:“老身十几岁那年便成为了一名铃医,平生之愿,就是在骊国的各个监察道都留下游医的踪迹。长安恰好是我此行的最后一站,我年岁大了,也折腾不起了,便在这里落脚了。”

  正此时,飒飒的秋风呼啸而过,将阮安的衣袖微微吹起。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萧闻似用余光瞧见,那露出的小半截手臂,肤色白皙,质柔如玉,细嫩如雪,丝毫都不像是老妇会有的肌肤。

第44章 艳压群芳(二更)

  从药圃回到侯府后,阮安首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将药粉洒在清水中,将面上的妆容洗净。

  平日出门扮老,其实是件挺麻烦的事,不光要清洗脸颊,还有清洁手和颈脖。

  这套易容的手法还是一个擅长幻术的人教她的,擅幻术的人,通常会被称为巫者,而像阮安这种做铃医的,也通常会被人误解成是巫医。

  待终于净完了面,阮安闭着双眼,尝试去用小手伸够挂在铜盆上的帨巾,可摸了半天,指尖只碰到了清水。

  心中正觉疑惑,忽听得一道低沉且略带散漫的声音从她鬟发上方传来——

  “小医姑种完药了?”

  质地柔软的帨巾覆在她的面颊,霍平枭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男人用指骨明晰的大手为她擦拭着双颊,阮安任由男人动作着,只软软地回他一字:“嗯。”

  回完他话,阮安忽地发现,身为丈夫,霍平枭很习惯同她做些亲昵的举动,毫不局促。

  只她身为他的妻子,也和他相处了好几个月,可在霍平枭的面前,她还是放不太开。

  总是过于紧张害羞,温温吞吞。

  姑娘的心中不禁有些气馁。

  这世间,好像就没有比她还要更无趣的女人了。

  阮安憋了半晌,想跟他再说些什么,却只说了句:“侯爷怎么这么早就回府了?”

  话音刚落,忽觉纤瘦的双肩突然一重,原是男人的两只宽厚大手落在了她的肩头。

  霍平枭将她扳弄了个儿,推着她往里屋进,亦对一旁的泽兰命道:“尽快帮夫人换身衣物,本侯要带她出府。”

  阮安有些没搞清状况,只得在男人无声的盯视下,在几个丫鬟的帮扶下,换了件木樨折桂的浅杏色衫裙,发髻来不及弄新的,便将缠裹于上的粗布拆解,簪了几朵与衣裙颜色相衬的绢花。

  定北侯府的桂花和金橘树成簇成簇的怒绽,眼下正是丹桂飘香,层林尽染绯红的好秋景。

  到了大门外的跑马道,霍平枭扶着阮安的胳膊,没用马奴来帮扶,将姑娘搀上了马车。

  阮安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右手戴的的皮质手衣,触感微凉,她的心亦蔓上了淡淡的微悸。

  她钻进车厢坐稳后,回身却见,霍平枭的墨发用铜兽冠高高束起,绑于其上的长长缨带正随秋风飘髾,亦落于他宽硕肩前,随着他利落上车的动作晃了晃。

  男人俊昳深邃的眉眼带着少年的恣然和骄矜,意气风发,完全让人想不到,他已经是个四岁孩子的父亲了。

  待霍平枭坐在她身侧后,他华贵的章服也与阮安华贵的衣裙交叠、相蹭,阮安心中的悸动更甚,下意识地便想将衣裙拽开。

  可她又忽然觉得,这有什么的?

  眼下只是两个人的衣服蹭在了一起而已,别的更亲密的事,她又不是没和霍平枭做过……

  其实车厢内的环境足够宽敞,阮安却明显觉出,霍平枭是故意跟她坐得极近的,好像刚认识他的时候,这人在她面前,就不怎么顾及男女大妨,总是侵略性极强地靠近她,甚而撩拨她。

  “车夫,去平康坊。”

  霍平枭说着,自然而然地牵起阮安的手,男人身上带着琥珀的煦烈气息,缓而慢地将她萦绕,甚而围缠。

  阮安平复着有些紊乱的心跳,想起成婚后,这还是第一次同他在长安城夜游,这种感觉新奇又令人兴奋。

  忽地,阮安突地回过味来。

  平康坊?!

  霍平枭带她去平康坊做什么?

  霍平枭微微瞥眼,见着身侧温香软玉的小妻子一脸诧然,忽然凑近她耳,解释道:“放心,我可不是黎意方那种人。”

  话说到一半,男人顺势用强壮的臂膀搂住她纤细的腰肢,亦将嗓音压低,带着诱哄意味又说:“我只碰我媳妇一个人。”

  温热的气息往她耳里钻,阮安耐着那处的痒麻,轻轻将他推开,讷声问:“那你带我去平康坊,究竟是做什么啊?”

  知阮安一贯是个不禁逗弄的,霍平枭将笑意收敛几分,却仍未松开那软软的小腰。

  他拖长了话音,懒声又道:“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秋风骀荡,丝竹琵琶之音不绝如缕。

  平康坊的秦楼楚馆飘着女子翳腻的脂粉香,含混着醇酒的气味,令人不饮自醉。

  阮安第一次出入这种风月场合,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带着世俗没有的绮丽和绚漫,温香而暧昧。

  霍平枭牵着她的手,一步步拾阶而上,引得同她们擦肩而过,云鬓衣香的貌美平康妓们纷纷侧目。

  “这款客好生俊朗,可既是来这儿寻花问柳,恁地还带了个小娘子?”

  “谁知道啊,穿得倒是挺富贵的,不过我看他身侧的娘子,容貌也是不俗。”

  有几名平康妓心生好奇,不禁窃窃私语起来,更有胆大的女子连连朝霍平枭抛着媚眼。

  男人却目不斜视,态度淡漠,只稳稳当当地牵着身侧那娇小女郎的手,两个人的身后还跟着几名凶神恶煞的佩刀侍从。

  被那郎君冷淡态度弄得颇为不悦的柳红姑娘忽地懂了,看来这群人是来寻万娘的。

  万娘何许人也?

  她为平康八艳之首,也曾是这雪腴楼的花魁,这花魁年岁大了后,就接管了这秦楼的生意。

  万娘最擅女子妆束事,长安流行的十眉图就是出自她手。

  粉黛绮罗,琳琅鬟发,没有万娘不擅长的。

  有许多高门出身的姑娘,容貌不算上乘,可经由万娘点拨几句,按照五官比例调整妆面后,再搭上合适的衣衫,整个人摇身一变,就跟改头换脸似的。

  霍平枭牵着阮安的手,进了万娘的雅间。

  万娘打量着一脸赧然的小娘子,啧啧称奇道:“夫人原本就生得仙姿昳貌,不过您现在穿得衣衫,确实不怎么与您气质相称。”

  万娘早几年就不怎么愿意接触世家高门的人士了,毕竟这些人家规矩多,分明需要她独到的眼光和妆造技巧,却还嫌弃她平康妓的出身。

  近年她本想安安心心地经营这间雪腴楼,不过定北侯府的管事魏元前阵子却递了她足足一万两银票,又拿出了二十万两,说要让她帮忙,给夫人做几套秋衣和头面。

  只一点,那些衣衫不能太露肤。

  如果夫人满意的话,那魏管事说,还会派人再给她递一万两银票。

  看在钱的面子上,万娘应下了这活计。

  “眉毛不要用现在这种形状,柳眉过于平庸,夫人的面骨生得优越匀巧,更衬却月眉。”

  “夫人不用傅粉,面容自然白皙柔润,不过还需用些唇脂提点气色,我看您的唇型,最适合天宫巧和圣檀心这两种口脂。”

  “依夫人的肤色,应当多穿些淡绀色的衣物,更能衬您身上的清濯之气。

  “这纸张绘着数十种花钿的纹样,夫人挑几个喜欢的,我今晚就命人择羽翠给您雕刻。”

  ……

  阮安接过了万娘递给她的纸张,都快听糊涂了。

  她怎么觉得,女子的妆束事,比她那些药理还要复杂,各种脂粉的类别也快赶上百余种的药名了……

  转瞬便到了千秋节,朝廷命妇和世家贵女们陆陆续续地从宫门进了禁廷。

  皇后和嫡公主萧嫣坐在开得正盛的秋菊丛旁,这几月萧嫣的情绪很低落,一直茶饭不思,原本珠圆玉润的怜小身形肉眼可见得消瘦了许多。

  皇后劝道:“嫣儿,今儿个是本宫的生辰,也是给你兄长纳侧妃的日子,你别总这么闷闷不乐,等过段时日,本宫和你父皇会让礼部的官员将各家年轻儿郎的画像收集上来,你看中谁,本宫就让他做你的驸马。”

  萧嫣的神情有些低落,小声回道:“女儿不想要驸马。”

  皇后清楚女儿的这些想法,斥了她一句:“那定北侯都成婚了,连孩子霍羲都成了你在国子监的同窗,你还惦记着他做什么?”

  萧嫣咬了咬唇瓣,没再说什么。

  她是在广文馆见到了霍羲那个小孩,他的模样生得很可爱,也很像他的父亲。

  每次见到霍羲,都仿佛在提醒着她,霍平枭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

  可感情这种东西,却是难以控制的。

  萧嫣觉得,虽然霍平枭已经成家立业,也有孩子了,但任谁也不能剥夺她喜欢他的权利。

  他妻子房氏凭子上位,两个人的感情基础可能并不牢固,萧嫣也从曾在文昌伯府参加过宴事的贵女那儿得知,房氏的样貌倒还算过得去,只可惜穿着土气了些。

  萧嫣捻了捻手中的帕子,暗觉,房家表妹毕竟是从蜀中来的,无论如何是配不上霍平枭的。

  “那个命妇怎么有些眼生,她是哪家的?”

  皇后的问话突然打断了萧嫣的思绪,她亦循着自己母妃的视线看去。

  不远那席面处,果然坐了个眼生的面孔。

  那女子应当没有诰命身份,是以并未穿命服,乌黑的青丝高高挽起,状若云堆翠髻,身上穿了袭绣着芙蓉花的淡绀色大袖衫,那颜色衬得她满身的雪肌如暖玉般柔润细腻。

  美人儿的五官也生得极其精致,杏眼荔腮,眉目如画,如腻鹅脂的鼻尖微微上翘,气质既温甜外朗,又透着股不染尘埃的清濯仙气。

  赏美是人的本能,那等绝色美貌,和独特的气质,实在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不仅皇后和萧嫣在看她,在场的所有女子都在悄悄打量她的衣发妆容,有那命妇甚至觉得,这陌生官眷的容貌甚而都能越过太子妃李淑颖了。

  可她的身份到底是谁呢?

  看她的发髻,应当是已嫁为人妇了。

  萧嫣也猜测着那女子的身份,及至瞧见她身侧那位年岁稍长些的命妇后,她的神情微微一变。

  相府主母高氏好似正同那人殷切地攀谈着什么,她观口型,那陌生的美人儿,好似是唤了句,母亲?

  那她岂不是……

  霍平枭的妻子,房氏?!

  萧嫣的心中登时被难言的酸涩包裹,怎么之前没人跟她说过,房氏会是这等绝色的美人儿啊?

  她还以为房氏会是那种有几分姿色,但行为举止都透着小家子气,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土包子呢!

  “我近日又在院里新酿了些桂花蜜,记得你刚嫁进门的时候,可喜欢吃我那里的桂花糕了,赶明儿我让下人往定北侯府给你送一食盒去。我瞧着你近日清减了许多,可得好好当心身体。”

  因着贺馨若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高氏也怕霍平枭和阮安会对她和二房的人就此心生龃龉,这好不容易见到阮安一面,当然要同她拉近拉近关系。

  阮安温声回道:“多谢母亲。”

  另厢,和太子坐在一起的李淑颖也自是注意到了和高氏坐在一起的房氏。

  见着太子萧崇看向阮安的目光带了些直白的觊觎,李淑颖不禁眯了眯眼眸。

  前阵子她还从贺馨若那儿听闻,房氏和高氏的关系极为不睦,可短短几个月过去,房氏和高氏之间怎么变得这么融洽了?

  那种和睦是装不出来的。

  看来房氏当真是个有手段的,连高氏这种难缠的婆母都能搞得定。

第45章 烧尾宴(一更)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

  今日千秋佳节,皇后过寿,皇帝亦命膳食局的人备了烧尾宴。

  壶门高桌通长数丈,阮安随着一众命妇坐于批锦长凳,满桌的食器皆由琉璃、玳瑁、五色玉、火泽等华贵宝石打磨而至,镶玉的犀骨筷箸正在朦胧的月光泛着莹润的光芒。

  不远处的博山炉里焚着瑞麟龙脑金凤香,宫宴其余各处的布景亦都处处彰显着皇家的煊赫气派,绛罗绮绣,瑟瑟生辉。

  禁廷的宫人们陆续端上了各式各样的珍馐佳肴。

  为保这次宴事不会出错,阮安在侯府时就命泽兰打听了以往的宫廷食账,宫宴上的许多佳肴大都是从民间传来,而烧尾宴的许多菜式,她其实一早就见识过了。

  毕竟在相府生活的那段时间,霍平枭为了将她喂胖,让人给她备的每餐饭食,都是照着几百两花的。

  先上的菜肴都是些点心,有金乳酥、圆花七返糕、玉露团、水晶龙凤糕等,共十三样。

  紧接着上来的菜式,一道比一道的做法都要繁复精细。

  过门香这道菜,要择用当季最新鲜,品质最上乘的时蔬,裹上面糊炸制而成,外酥里嫩,极其考验火候。

  五生盘菜如其名,是将猪、牛、羊、鹿、熊这五种动物的肉切成薄片,佐以特质的酱料。

  蕃体间镂这道菜,其实就是酱牛肝,只不过需要匠人在上面雕刻花纹,样式精美漂亮。

  而暖寒花酿驴则是用绍兴花雕酒蒸熟而制的驴肉……

  看着这些精致的佳肴,与阮安坐在同一张席面的命妇或多或少都露出了些惊奇的神情。

  阮安的神情却很平淡,她坐于暖黄色的宫灯旁,衬得肌肤更如雪玉般白皙,质丽貌柔,仪态委委佗佗,气质若月下寒莲般冰清玉洁。

  高氏坐在阮安的身侧,也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她当然看出阮安的妆束同从前不一样了,这房家表妹一夜之间,就变得会打扮了,虽说老话常讲,人靠衣妆,马靠鞍妆,但也不得不承认,房家表妹的底子却然是极好的。

  这再一好好地打扮打扮,容貌就更出色了。

  到底是房家出来的姑娘,且高氏瞧着,阮安跟太子妃李淑颖和霍平枭的生母都不是同一类型的美人儿,自有种独特的韵味在,无论坐在哪儿,旁人的目光都会首先被她吸引。

  说到底,房家表妹毕竟是她的儿媳,是小辈。

  阮安在宫宴上如此夺目的美貌,也让高氏觉得很有面子。

  若是带着贺馨若过来,可吸引不了这么多的目光。

  她虽然是房家的远房偏支,嫁进霍家是有些高攀,门第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抛开过往的恩怨不提,高氏倒是觉得,阮安身为儿媳,性格温顺有礼,不争不抢的,同她相处起来也很自在舒服。

  高氏忽然懊悔地想,如果阮安是她的亲儿媳就好了。

  同席而坐的贵妇,还有英国公的嫡女邵氏。

  高氏对邵氏其人略有印象,上次在伯府,她就没少寻过阮安的麻烦,本以为在宫宴上,邵氏能安分些。

  未成想,皇帝刚开圣口,说要开宴,隔老远的邵氏就看向了阮安,面带笑意地问道:“房夫人,你上次说的那家药堂,我寻人去看过了,可是那个阮姓医姑,怎么不常在那儿坐诊啊,下人去了好几次,都没见到她。”

  阮安淡然一笑,温声回道:“长安城中又不是只那一间药堂,邵夫人大可以寻别家。”

  瞧着邵氏吃瘪的模样,高氏露出了赞许的神情,阮安这话答得不卑不亢,笑着就把邵氏怼得无言以对了。

  邵氏尽会拿活阎王跟那女医姑的事来刺激房家表妹,仿佛就不会用别的手段了!

  思及此,高氏将话题岔开,当着熟识贵妇的面儿,又称赞起阮安来:“我这儿媳倒是跟寻常的女郎都不一样,她在蜀中时也习过医术,尤擅治妇人病。”

  说罢,高氏持着手中的绢纱团扇,往邵氏的方向幽幽地瞟了一眼。

  邵氏的目光与高氏对上后,即刻就会出了她的意图,面色登时变得难看了许多。

  同席的女眷也都抿唇一笑,自是清楚高氏这话是一语双关,蕴含的讽刺意味极浓。

  女人堆里是非多这句话自然不是假的。

  像邵氏这种妇人,犯得妇人病当然是善妒且好吃味儿,且喜欢无端招惹是非。

  高氏这也是在反讽,她们霍家的媳妇,并不会将你那些小伎俩放在心上。

  邵氏被霍家这两个夫人连续怼了后,心中也是倍感纳闷。

  怎么上次在伯府时,高氏对房家表妹的态度还不冷不热的,这回在宫宴上,高氏就帮着说话了?

  另厢的阮安压根就没将邵氏的话放在心上,不过倒是用余光瞥见了周遭不少的不善目光。

  李淑颖的、萧崇的、萧嫣的、皇后的……

  可不知为何,今世再进到这幽深的宫廷中,从前夜里那些担忧和惧怕也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哪怕眼下,她可谓是被群狼环伺。

  思及此,阮安轻微地自嘲一笑。

  人的毅力当真是不容小觑,前世的许多夜晚,她觉得再也撑不下去,或许明天就会在哪处宫角病死,成了一只黄泉路上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可第二天,一旦见到了初冉的太阳,她还是能再爬起来,意志从未被彻底摧垮过。

  前世她是貌丑眼瞎,满身馊味的掖庭洗衣婢,旁人对她避之不及。

  今世却是权门贵妻,侯府夫人,云鬓衣香地同全长安出身最显的命妇们坐在同一张席面上,还受着许多人的殷切讨好。

  如此强烈的对比下,阮安的神情却很淡然自若。

  阮姑也好,沛国公府的远方表妹也罢,无论以哪种身份示人,她都是霍平枭的妻子。

  按照前世的轨迹,在将来的某一天,她注定是要与萧氏一族做敌人的。

  只眼下,阮安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在骊国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前,她都会尽好自己的本分,秉持着大医精诚的理念,治病救人,悬壶济世,弥补她前世的遗憾。

  阮安不想浪费食物,也将脑海中的那些前尘旧怨抛了抛,准备好好地享用这烧尾宴。

  不远处的高台上,舞伎正随层层叠进的鼓点,跳着从上楚流传至今的傩面舞,她们妆容浓重,双眼上方的垂珠眉譬若寒蝉。

  浓重的妆容掩不住她们面庞上生动的颦笑,表情滑稽又妖媚,既似神灵,又似鬼魅,带着神秘又诡异的美感。

  亦有乐人在吟唱着楚人屈原写的那首《山鬼》——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如此熟悉的歌声让阮安蓦地有些恍惚,她撂下手中筷箸,面色沉重地看向了坐于上首,皇帝身旁不远的陈贵妃。

  见陈贵妃已然怀胎九月,腹部高高隆起。

  阮安颦眉算了下时间,今年是玄康三年。

  玄康三年的千秋节,皇后过寿,陈郡公独女,亦是贵妃陈氏在宴上被乐音惊厥,胎死腹中,难产而亡……

  如果按照前世的轨迹,那岂不是……

  倏地,嘈嘈切切的琵琶上渐渐染上了杀伐之气,在场诸人亦都听见了琴弦猝然断裂的嗙音。

  ——“贵妃娘娘见红了,快去寻太医!”

  传令太监说话的声音高亢且尖锐,乐声终磬,舞伎亦随之纷纷而退。

  任谁也没想到,好端端地来参加个宫宴,竟会发生这种事。

  空气中的醇酒香掺杂了些许的血腥味,阮安随着一众命妇从壶门高桌前站起了身,瞧着上首那处已经乱成了一团,前世的那些远古记忆也逐渐被唤醒。

  禁廷的所有宫人皆都心知肚明,皇后和太子妃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好。

  前世的这场千秋宴,皇后也早就内定好了良娣的人选,准备用她制衡东宫的李淑颖,以防她在东宫独大。

  皇后算准了一切,故意提前支走了陈贵妃信任的章太医,今日在太医院当值的杜太医则有把柄被捏在皇后的手中。

  杜太医与丽贵嫔有私情,且阮安在前世得知,丽贵嫔所出的公主,也并不是皇帝亲生女儿。

  而皇后虽知实情,这么多年却装作看不见的缘由,也是想将这招棋下在关键的位置上。

  阮安回过神后,见匆匆而来的太医果然是杜太医,看来皇后就是利用了杜太医做死士,无论如何都要将陈贵妃和她的孩子作掉。

  巧的是,陈贵妃去世后,宫人们都在传,那个死去的孩子果然是个已经成形的小皇子。

  思及此,阮安渐渐攥紧了拳头。

  她该怎么办?她不想见死不救,可她现在的身份不同,在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霍家,如此,她又如何能去救陈贵妃?

  但她毕竟是医者,上天已经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难道这次,她还是要选择,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鲜活的生命流逝在她的眼前吗?

  另厢的陈贵妃倒于血泊,见着来的太医竟是杜太医,而皇后看她的眼神虽看似带着焦急和怜悯,却隐隐透着一丝狠绝。

  陈贵妃的心中登时被某种深重的绝望包裹。

  杜太医来此根本就不是来救她的,这人怕是报了必死的决心,他一定有把柄落在皇后的手中,事成之后也只会说是自己的失误,绝对不会把皇后供出来。

  陈贵妃尝试着做最后的挣扎,有气无力地对皇帝央求道:“皇上…皇上,不要让这个太医和他身后的稳婆为臣妾接生,去请之前照顾臣妾的章太医来……”

  皇帝蹙眉道:“你现在不要胡闹,章太医一时半会过不来,杜太医也是德高望重的医者,他一定会保住你和朕的孩儿。”

  陈贵妃哽声央求道:“不!陛下,臣妾绝对不要让杜太医医治,换谁都行……”

  皇后低声斥道:“陈贵妃,你平日骄纵任性便也罢了,眼下皇嗣为上,还容不得你放肆!”

  “来人,将贵妃就近抬到附近的宫殿去。”

  正此时,英国公嫡女邵氏忽地心生一计。

  高氏不是在她面前炫耀她儿媳懂医术吗?霍家这两个女人让她在别的命妇那儿下不来台,也别怪她不客气。

  既然得不到霍平枭,干脆毁掉好了,如果能趁这场千秋宴,让霍家担上罪责,或是失势,邵氏都是乐见其成的。

  邵氏趁着混乱之际,以不高不低,却能让所有人都听闻的声音道:“适才高夫人说,她儿媳房夫人尤擅治妇人病,那应当也会给女子接生,贵妃娘娘既是不想让杜太医医治,不妨让房夫人试试呗?”